第302章



留下吴赐友守在外面,李诵带上段文昌、李晓忠和张太医进入了田府。

到得客厅,田布已经在次等候了,见到李诵年纪颇大,田布一拱手道:

“家父沉疴难起,田布也未曾听闻大名,有所怠慢,还请黄先生原谅。”

李诵暗赞一声田布有教养,却不回礼,只是说道:

“黄某和田将军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和田将军一见如故,得田将军帮助解决了某一件难事。听说田将军不幸中风,所以不远千里赶来探望。”

接着又把方士赠药方的说法又说了一遍。田布一面听一面想:

“听这黄兴的口音,像是幽州人氏,这几年爹爹何时去过幽州了?”

李诵说田兴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当然是指田兴前两年作为魏博使者入朝,帮他破了张茂昭公子被狐仙迷惑一案。李诵把药的功效大大吹嘘了一番,不过偷眼望过去,田布却显得不是很心急。只是等李诵讲完了,道:

“这药如此神奇,还请先生快快拿出来。”

李诵心里越发有底,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继续说道:

“黄某自然也想,只是这方士留下四句话,道只有破了这四句话才能把药方给他用,黄某虽然一心回报田将军,也不敢违背规矩。还是要请大公子猜上一猜。”

田布道:

“那就请黄先生为在下道来。”

李诵道:

“可有纸笔么?”

田布于是命人准备笔墨。李诵来到案前,提笔而就十六个字:

“山长水长

各安一方

美景良辰

仙福永享”

这是李诵进门前就想好了的。写的时候腕力虽然仍有不足,但是李诵觉得写得已经很不错了。他在这边自我陶醉,那边田布却是很伤脑筋,猜不明白什么意思,或者说就没有认真猜,看了几眼,想了片刻,道:

“看来家父是无福无缘之人,在下猜不透。黄先生还是请回吧。”

李诵将这方纸捡起,吹了吹墨迹,道:

“公子不必气馁,公子猜不出,何不请将军自己猜呢?”

田布叹气道:

“在下也想,可惜家父现在昏睡不醒。不如请先生将这四句留下待家父醒来再猜如何?”

李诵哈哈笑道:

“大公子说笑了,到时候你去哪里找黄某哉?黄某说过,这是留给有缘人的,黄某相信田将军就是有缘人,说不定这幅字一到田将军面前,田将军就醒来了呢?”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五十九章  -  相州之行(四)

李诵高深莫测的一笑让田布心头猛地一紧,似乎有什么秘密被别人发现似的。对李诵作了很有分寸的一揖后,田布拿着写着十六字的纸张匆匆离去了。

田布的去向是田兴的卧房,不过在进卧房之前,田布召来了家将,让家将召集家兵,以防不测。这个时候,李诵正饶有趣味地在客厅背着双手欣赏田兴所绘的丹青呢。

边上,李孝忠拉了拉段文昌的衣襟,低声问道:

“段先生,老爷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段文昌回道:

“老爷是心里有底了,这个田兴,八成是在装病。”

李孝忠还是不明白,继续问道:

“那爷怎么看出来的呢?”

段文昌道:

“田布素来孝顺,哪有孝子知道有救自己父亲的灵丹妙药这么心不在焉的?这不正说明田兴实际上没事吗?”

李孝忠一拍后脑勺,道:

“原来如此,爷真是神人!”

一边的张太医却微闭双眼,一副于己无关的模样。

立于帷幔之外,田布恭谨地施礼道:

“父亲,那黄兴写了一幅字,要孩儿呈给父亲看。”

帷幔里的声音明显带有三分愠怒,道:

“不是让你把人打发了么?怎么还在这里鸹噪?”

田布道:

“那叫黄兴的说他有一副专治中风的灵丹妙药,只是要人解得他的字谜才能给用。儿子已经说解不了了,他却偏说父亲能解得了。儿子说父亲在昏睡,他却说父亲看了这幅字必然醒来,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儿子疑心他知道父亲是装病,只好先来请示。”

帷幔里面的人明显很吃惊,道:

“竟然会有这等事?把那字幅拿进来我看看。”

“是。”

田布掀起帷幔,走进了帷幔内。推开小门,一股温暖的墨香扑面而来。田兴的卧房里炭火烧得正旺,背对着炭火的田兴正在挥毫作画,画中依稀是一位妙龄女子的轮廓。田兴放下笔,田布把李诵写得那一幅字递给了田兴。

看到这幅字,田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田布知道自己父亲不喜欢字写得难看,道:

“这黄兴的字写得委实丑了点,和他的好样子一点也不像。”

田兴道:

“你可是因为他的字写得不甚入眼,所以不曾细看?”

话音里语气加重了三分,田布知道父亲不高兴自己做事由着性子,忙道:


“父亲,儿子知错了。”

田兴道:

“你是老大,咱们家的重任将来全压在你身上,二十大几的人了,你怎么还能这么不知轻重呢?若这人是魏州来的,你刚刚在行止间露了马脚,咱们家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田布被田兴说得头也不敢抬。田兴的语气转柔和道:

“你呀,这字虽然劲道不够,你却没有看出来架构谨严,虽然有颜鲁公体的路子,却隐隐然有自成一家的气度。若是这人劲道足,只怕写出来比颜鲁公的字体还更见骨力呢。你呀,要知道无论是看字还是看人,都得看到里面去。你看着字,写得倒是有意思呢,山长水长,各安一方,美景良辰,仙福永享。什么意思?”

田布知道父亲是在教导自己,忙不迭的低着头连连称是。正等着田兴自己往下说,却听到“咦”的一声。一抬头,田兴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田布道:

“父亲?”

田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问道:

“这个叫黄兴的长什么样子,哪里的口音?”

田布知道此人必然事关重大,忙略略描述了一番。田兴喟然道:

“我不欲理世间事,世间事却不欲我消停。黄兴,黄兴,好名字啊,难道“黄兴”非得要我田兴么?”

田布道:

“父亲,出了何事?”

田兴手指着那幅字,道:

“你看。”

田布顺着田兴的手看去。田兴的手却不是从上往下,而是从右往左,只见赫然是“长安景福”四字。田布不知这是田兴那年在长安时,和李诵偶遇,李诵正是假称是魏州景福粮行的东家被田兴识破。一时摸不着头脑,却不代表田布无法做出判断,田布道:

“父亲,儿子刚刚进来前已经命家人做好了准备。这姓黄的既然想祸害父亲,不如将他全伙都诳进府来,然后??????”

田布做了个刀切的手势,却不想被田兴大骂一声:

“放肆!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田布吓得一下子收住声。田兴放缓了语气道:

“去请这位黄先生来卧房,不,到暖阁,不,还是来卧房屈就吧。要尽量客气些。告诉下人把口风把严了。”

田布见田兴说得郑重,忙急匆匆去了。到了客厅,李诵是一副“知道你会来请我的模样”,田布脸上却也没有李诵想象的惶恐与卑微,这倒是让段文昌暗赞了一声。

本来安静的田府越发安静了。本打算留在外面的吴赐友也被请了进来,吴赐友当然不怕里面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此次相州之行,李诵带来的侍卫可不止这么多。田府的偏门却没有像大门一样关上,不过在外面却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回到了田兴的卧房,田布就蒙了,他本来已经猜到这个黄兴必定非比常人,安排家人警戒,闲人不得靠近,但是没想到父亲的安排比他还要严密。家人被编为两人一组,即担当警戒又互相监视,四十步内都成了无人区。进入田兴的卧房,一个田布千想万想都不会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叫黄兴的步入田兴的卧房时,田兴没有像田布想象的那样露出自己招牌式的微笑,反而低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把黄兴引到了面南背北的主座上,接着田布就目瞪口呆地看见自己的父亲,自己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跪过的父亲,巍巍然对着这个叫黄兴的人跪了下来。

而那个叫黄兴的人居然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自己父亲的这一拜,黄兴的几名随从也没有丝毫的惊诧,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

田布的第一个想法是:“莫非这些人真是从魏州来的,发现了自己父亲装病的真相,想要拿他到魏州么?”田布垂下了眼皮,害怕自己眼中的杀气惊动黄兴他们。

似乎知道田布的想法似的。田兴用颤抖的声音轻声呼喊道:

“臣田兴叩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田布彻底傻眼了,想破脑袋他也没有想到,这位被他看作徒有一副好样子的黄兴居然是皇帝。这个名词对于田布而言太过遥远,以至于田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田布有掐自己大腿的冲动,不过他还没有动手,田兴已经动手了,如梦初醒的田布“扑通”跪倒在田兴身边,却说不出话来。自进入田兴的卧房还没有说话的黄兴,不,是李诵说话了:

“爱卿快快起来。这是在爱卿的家里,不是在长安。”

说着弓腰伸手去扶田兴。孰料田兴答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