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唐军右翼,杜都尉望着越来越近的吐蕃铁骑,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都能够看到吐蕃人青铜面甲背后的眼窝,看到里面传出的诧异眼神了,杜都尉才大喝道:

“放箭!”

早已排好阵式弓箭手们分立三区,按照近、中、远轮番攒射,这种射法压根不讲准星,只讲速度,饶是吐蕃骑兵也是连人带马覆盖铠甲,也被射得晕头转向,不小心就有箭支从铠甲的缝隙中射了进去。冲在前面的吐蕃骑兵转瞬就倒下了一片。后面的铁骑赶忙绕行,杜都尉看得分明,又大喝道:

“放!”

吐蕃铁骑就势冲进了屯兵阵中。杜都尉不慌不忙,高声发令:

“收!”

百名亲军同时跺脚,阵前在吐蕃人马蹄底下忽然就冒出了几十颗人头,拉起了十余道绊马索,封住了缺口。又是一大片吐蕃铁骑应声倒下。

杜都尉又是一喊:

“起!”

无数竿长矛从唐军阵中树了起来,在试图冲开缺口的吐蕃军身上留下了无数个透明的窟窿。歇了一轮的弓箭手也对着阵前的吐蕃铁骑攒射,世界上一瞬间多了数十只大刺猬,还是不出气的。

与此同时,冲入阵内的吐蕃兵也没赚到什么好处。在阵外光瞧见密密的盾牌,看不清阵内虚实,进去才发现里面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周围还是密密的盾牌,虽然情知有蹊跷,吐蕃骑兵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了几步,吐蕃骑兵们就一个带着一片轰然倒下。中间夹杂着吐蕃战马还有人骨头折断,还有马和人的哀鸣惨叫声。

许多吐蕃战马的前蹄突然踏空,陷入地底,而冲锋带来的巨大冲劲又带着战马和骑手的身体前进,这些久经战阵的战马就这麽断了腿,而后将身体和主人摔落在地。

该死的唐军,居然在阵内挖了许多陷马坑!

杜都尉无暇顾及吐蕃军的感受,下令道:

“上!”

亲兵同时高喊:

“上!”

屯兵的阵就分开了口子,百名强壮的士兵光着膀子手握横刀就冲了出去,专门收割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吐蕃骑兵的脑袋。而后又倒卷珠帘,撤回了本阵。留下一地无头的尸体,汩汩流淌着热血,还有马的哀鸣。没有人的哀鸣。

杜都尉依稀看到一个冲在最前面也倒在最前面的吐蕃将领眼神中流露出的痛苦、怨毒、不甘、仇恨,杜都尉是个老兵,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就是输的窝囊么,死得憋屈么?杜都尉无暇顾及这位吐蕃将军的感受,而是踢了一脚自己身边的亲兵,骂道:

“丢你老子的脸,你吐个什么劲!”

钱雄此时胳膊上,背上,脸上都已经添了几处伤痕,吐蕃军已经发现此人就是唐军的箭头,争相朝他杀来。钱雄不惧反喜,杀了一员吐蕃军将后,暴喝一声,用马槊把自己面前张牙舞爪想趁机偷袭的吐蕃骑兵盾牌磕飞,接着回槊一挑,竟然将整人挑了起来,那吐蕃骑兵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钱雄一用劲,就把人抛了出去。两边有杀上来的吐蕃骑兵自然被钱雄的亲兵挡住。钱雄也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自己身边的亲兵换到第几个了,只管向前冲杀,而他刚刚的骁勇明显吓坏了当面的吐蕃骑兵,看见钱雄杀上来,尽皆勒马绕走,钱雄却不依,专拣人多的地方杀去。

终于杀透了敌阵,钱雄两臂居然微有些酸疼,回头看时,自己带上来的骑兵居然折损了一半多。而和他几乎同时杀出来的必力铁力手握着颜色已经很瘆人的铁蒺藜骨朵,身边将士还剩有大半。感觉丢了面子的钱雄勒转马头,必力铁力喝道:

“不要回头,我们合兵向前!”

前面可就是吐蕃论莽热的大旗所在,钱雄也是个浑人,听得自己阵中鼓声依然激烈,道:

“哪里输了你,上前便上前!”

两人也不回头,带着骑兵就直往吐蕃本阵扑去。

此时,唐军的具装铁骑已经踹破了吐蕃军右翼。冲到吐蕃军阵前时,百名具装铁骑已经倒下了一多半,只剩下了三十余骑,每个人身上马下都插着十几支羽箭,当头的将领身上居然插着二十几根箭。凶神恶煞般的唐军具装铁骑杀到吐蕃右翼阵前的时候,当头的唐军似乎听到有人在喊:

“额滴神那!”

塞上胡汉杂处,唐将也不想管这是汉人还是胡人,高喊了一声:

“平端长槊!”

就如同一座小山一样冲进了吐蕃阵中,一刀一槊,近砍远挑,两名骑兵护在身后,同样是一刀一槊,近砍远挑。整个吐蕃军阵中居然没有他一合之将。三十余骑这么一冲,吐蕃军阵迅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三千名近卫军轻甲骑兵跟进杀入了吐蕃军阵。

郝玼看到近卫军骑兵如同潮水一样冲入了敌阵,听到身边将领问道:

“那领兵的是谁?”

伸手取出一面令旗,唤过一名虞侯,吩咐道:

“命令高将军,不要贪图杀伤,黏住吐蕃溃军,把他们往中军赶!”

虞侯领命去了。郝玼才听到身后另一名将领回答道:

“那人似乎是高王爷的孙子高骈吧!”

此时郝玼已经张弓搭箭,将正往自己本阵杀来的一个连头盔都没带的吐蕃勇将射落马下。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一百一十三章  -  血  战(上)

“呸,钱雄这厮,连对方的领头的都没有杀掉,白白折损了偌多军士。”

郝玼收回弓箭,道。失去了主将的吐蕃兵马发了疯一般直往郝玼这边杀来,要为主将报仇。想来和大唐一样,主将身死,亲兵不能幸免,故而这么疯狂罢了。郝玼自然用不着亲自出马,一通箭射过后已经将吐蕃兵射落了一大半,剩下的自然有麾下偏将领了兵马赶上去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帮吐蕃兵也硬气,居然一直战到死也没有一个跑了的。


那边高骈杀进了敌阵之中,马大槊沉,所向披靡,当面的吐蕃兵居然没有人是他一合之将,随着三千轻甲骑兵的突入,这些散乱的部族大哗,无法配合作战。而高骈又生的一双毒眼,专门找战旗飘的地方下手,连续杀了几个部族的头领之后,吐蕃右翼军阵已经被冲乱了,那些身上不着片甲,手中拿着千奇百怪的兵器的“士兵”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看见这些铁甲怪物掉头就跑,不要说这些前些日子还在放牧的牧民,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没了章法。各个部族的头领们拼命大喊,斩杀逃兵,却总会被冷不防从唐军阵中射出的冷箭射中。原本就战战兢兢的士兵们立时一哄而散。到了后来,已经变成了谁在不让溃兵溃逃,溃兵就让他溃逃了。人数最多的吐蕃军右翼乱成了一锅粥,任何有经验的将领都会知道,机会来了。

高骈大喊道:

“不要放松,追着溃兵,不要让他们逃远了!”

紧跟在后面的轻甲骑兵也铺了开来,兜着两翼把吐蕃溃兵往中军驱赶,越来越多的部族陷入了混乱,士兵的甲仗丢了一地,战斗迅速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唐军骑兵不紧不慢地跟在溃兵身后,刀起刀落,槊出槊回,绝不会有落空,骑兵们甚至已经顾不上记自己杀了多少人,该策勋几转了。

“呔!”

高骈一槊将一名头发上满是小辫子的部族头领扫落马下,来不及补上一槊,就又架住两把长枪。后面赶上来的高骈的轻甲亲兵跳下马去要割首级,那头领的族人慌忙抢上来把人救了回去。再回过头,那两人已经有一个被高骈砸碎了脑壳,被马拖着跑,另一个捂着胸口似乎不敢相信,摇摇晃晃坠了下去。

高骈正要继续追杀,就看到一名军官举着令旗冲到他跟前道:

“高将军,大帅有令,令你不可贪图杀伤,只管缀着溃兵去冲吐蕃本阵。”

高骈接过令旗道:

“得令!”

那军官拨转马头走了。高骈道:

“具装铁骑继续冲阵,轻甲骑兵驱赶溃兵!”

分出一名勇将带着一百轻甲骑兵继续扰乱敌阵,自己率领跟着具装铁骑跟在轻甲骑兵后面直趋吐蕃中军,看见哪里人厚就往哪里冲。此时重甲步兵已经补入骑兵留下的空隙,各营分开结成阵势,往敌军突进,轻装步兵则在外围列出长矛阵护住两翼,弓箭手居中压阵,吐蕃军右翼已然保不住了。

形势的发展急转直下,凉爽的天气里,论莽热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身边的将领提醒道:

“论莽热,快下令弓箭手压阵,不要让溃兵冲散了本阵!”

论莽热这才回过神来,下令道:

“武威节儿,你带着本部五百骑兵去挡着唐人的骑兵。松如节儿,你去下令弓箭手压阵,命令溃兵绕到阵后,不然杀无赦!”

湟州节度使道:

“论莽热,此时右翼已乱,不如我军放弃右翼,全军出击,攻击唐军本阵吧!”

这办法倒是可取,可是论莽热已经乱了方寸,血直往头上涌,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呵斥道:

“胡闹,现在已经这么乱了,要是大阵乱了就更是无法挽回了。”

其他将领也道这样不稳妥。湟州节度使本是想右翼人多,就是几万头猪也够唐军捉上一阵,不如趁机以乱治乱,仗着己方人多,先打垮唐军,说不定可以险中求胜。结果闹了个自讨没趣,只好喃喃退到一边。

吐蕃中军本来已经布好了阵势,此刻不得不变换,将刀盾手和弓箭手分出一部调到右翼,阵型一乱,机会就被唐军抓住了。钱雄和必力铁力听着鼓声的指挥,率领数百骑兵合兵一处,直奔吐蕃中军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