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结果唐军不给他们等待的机会,他们累了几天抢修的堡垒还没有修好,唐军就要渡河了。眼下是枯水期,洮水的水不深,架桥甚至涉水都很容易。望着黑压压的唐军,听着擂响的唐军战鼓,部族武士们的心低沉了下来。

保护自己的家,自己的女人孩子谁都想,只是那也要看上天给不给成功的机会呀。光看军容,就知道对方的装备有多精良。而光看自己这边闹哄哄而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就知道对方多厉害了。

“今日,我等将挥师渡河,收复河湟,比肩哥舒翰大将军,建立不输于哥舒翰大将军的功业。”

每个唐军士兵都对这句话耳熟能详,却在想建功立业的同时,默默祈祷着各路神佛能是保佑自己这一战后还能活着回家。不过士兵们也都明白,教化参军说的对:

“如果我们不夺回陇右,收复河湟,解救我们的族人,那么明天这些蛮夷就会把我们的家变成牧场。”

想到这些,士兵们反而更迫切地想打赢这一战了。可惜令人沮丧的是,凉国公李大帅今天下的命令居然是——佯攻。

第一军兵马使王茂元(将门之后,李商隐的老丈人)郁闷地想着李愬的命令,却不得不遵照执行。对面那些人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副元帅一声令下,自己只要率五百骑兵就可以涉水过河,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可是现在只能在河边列个阵势,看着招募来的民壮在河上架浮桥。不过这么一看,王茂元却看出了门道来。

这些民壮昨天还是弯着腰的奴隶,今天却一个个把腰板挺得笔直,争先恐后地跳进刺骨的寒水里面,喊着号子打桩,铺设木板。对岸的吐蕃人发现了唐军的意图,射过来漫天箭雨。这更证明了王茂元这些人是乌合之众的判断,因为以吐蕃以及这些部族的弓箭的射程,根本射不到这么远,却还这么卖力地浪费弓箭。

不过随着浮桥的延伸,民夫们还是渐渐地接近了对岸弓箭的射程,不时有人被箭射中倒下,染红了一大片河水,这些民壮却没有一个感到害怕的,仍在继续卖力地打桩,铺板,把三座浮桥慢慢延伸向彼岸。

战鼓声依然在响,王茂元忽然觉得李愬的鼓声似乎不是为了将士们而敲的,而是为了这帮民夫敲的。

不用看中军的旗令,王茂元就知道该做什么。数十名士兵手持巨盾站到了浮桥上下,为民夫遮挡箭雨,而三千名士兵在盾牌手掩护下手持兴治强弩,站到了洮水岸边。

“射!”

随着机括的整齐响声,千枝弩箭破空而去,对应的,站在河对岸的各部弓箭手倒下了一大片,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唐军的弩箭射程会有这么远,毫无防备之下,有的弩箭甚至串起了冰糖葫芦,穿了两三个人。唐军这边原本的静默都没有了,一个个惊叹地长大了嘴巴。而站在河岸边的民夫却大声叫好。唐军士气愈发高涨了。

就在对岸一片慌乱的时候,又是一排弩箭射到,正在呼亲唤友的士兵又倒下了一大片。王茂元将三千弩箭手分三排站立,轮番向前漫射,经过第一排检验之后,第二排的射程更远,打击范围更广,第三排射过之后,对面河岸数步之内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站立的人。在这边依稀可以看到箭支的尾部还在颤巍巍地晃动。

两军对峙百里以外的一个河湾处,一支身着唐军军服的骑兵停在河边,不打旗号,黑压压的一片,有好几千人,还有至少两倍于人数的马。

“过河!”

当河对岸穿着同样军服的两三名骑兵策马而来,举起了安全的信号。站立在河岸边的一名将领发出了命令,并放下了自己的面甲。

面甲下面,赫然是野诗良辅的面孔。

随着野诗良辅一声令下,唐军骑兵策马下了河道,溅起了巨大的接连不断的水花。随着人马渡过洮水,水面渐渐平静下来,而河岸边却湿了好长一段。

第五卷  长缨在手  第一百二十章  -  交  锋(五)

李愬的大军已经在洮水岸边和吐蕃武胜军对峙已经三天了,三天了,浮桥以缓慢的速度向对岸延伸去,每次吐蕃军都试图用弓箭手来阻止浮桥的延伸,结果每次都被唐军的强弩射了个人仰马翻,落花流水,武胜军节度使气得大骂道:

“若是我把狄道城里的床弩搬来,看不射死你们。”

站在一边的达鲁头人嘟囔道:

“早知道这样,大人干脆就别把狄道城给丢了。”

幸好武胜军节度使听不懂羌话,不然非得当时发作不可。另外的羌族头人知道达鲁是因为不能在族里保护家人财产却要到前线来打这没有把握的一仗而不满,连忙拉住他。其实他们也一样想把家人财产统统搬进山里去,只是畏惧吐蕃,不敢轻举妄动。一名头人安慰达鲁道:

“达鲁,等到这一仗打赢了,我们就能回去了。次相的人马还有一两天就到了。”

对于这么一支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能不能打得过唐军,达鲁持怀疑态度,唐军武器的厉害这几天他是领教到了。

就这么着坐等援军到来也不是办法,既然白天挡不住,那就晚上来好了,武胜军节度使连续两天晚上派人偷偷涉水过河烧桥,都被机警的唐军挫败了,留下了几百具尸首后退了去。

好在唐军的浮桥已经造到了河中心,再往前唐军的弓箭手就会奈何不得吐蕃军了,所以唐军的进度也放慢了下来,给了吐蕃人喘息思考对策的时间。

“副元帅!”

李愬的中军帐里,王茂元大踏步走进来,将手凑向篝火,道:

“这个鬼天气,现在就这么冷了。”

一边的录事参军李贺笑道:

“岑嘉州有诗云‘胡天八月即飞雪’,眼下已经是九月,不冷才怪呢。”

看到李愬面有不豫,王茂元赶紧把手缩回来,行礼道:

“禀告副元帅,今日傍晚还有入夜后吐蕃派人两度涉水烧桥,被末将麾下将士射杀了百十人,逃回去了。”

李愬道:


“辛苦王将军了。浮桥务必要小心看守。”

王茂元道:

“请副元帅放心,末将每座桥各派了一个营上桥,桥下也有十数条小船来回巡逻,管教那吐蕃人靠近不得。”

李愬道:

“王将军安排甚是周详,只是万事小心为好。”

王茂元道:

“末将省得。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故而特来请示副元帅。”

李愬道:

“王将军请讲。”

王茂元道:

“副元帅,咱们大军目前固然不能渡河杀敌,可是就干等着对岸派人过来烧桥吗?末将瞅着,今日对岸的营地又厚实了许多,显然是援军来了。”

李愬微微一笑,问道:

“王将军可有什么妙计么?”

王茂元道:

“妙计谈不上,只是末将以为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愬道:

“说来听听。”

王茂元道:

“末将以为,不妨派数百将士趁夜偷营。这几日光是他来偷袭我军,我军并未还击,料想吐蕃人定会以为我军要等浮桥造好后再过河进攻,正是攻其不备的时候。”

李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道:

“本帅正打算派人去请将军来商议此事。既然王将军先提出来了,今夜就由你主攻吧。挑几个营出来。”

光说挑多少人出来,却没有说攻打哪里。王茂元却心领神会道:

“末将省得,这就去挑五百人来去劫吐蕃人的中军,再派五百人去袭击吐蕃新来的兵马,五百人乘乱去烧对方的粮草,另外再派一千人分作两路去接应。两千人在河这边举火助威。”

计划周详,进退有序,这家伙果然有两把刷子。就这么着把功劳都给抢了。其他几军将领面有不豫之色,李愬却道:

“也好,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今日之事就全交给第一军吧。诸位且休养生息,等待决战,今天就看王将军手段。”

终于能动动筋骨了,王茂元自然非常高兴,领了军令后却不走,道:

“启禀副元帅,末将还有一事。”

李愬点头道:

“讲。”

王茂元道:

“末将以为,副元帅既然在此设的是佯攻之计,不如索性让吐蕃人过来将浮桥毁掉一段,以骄其志,不然末将以为他们未必坐得住。”

李愬点头道:

“某预料今日王将军偷营之后,明日吐蕃必然大举来攻,就依王将军,明日鏖战,挫其锐气,而后看他有没有胆色新败之后还能偷袭烧桥吧。不过一定要注意,只能让他们烧掉一小段。”

王茂元领命布置去了。而李愬又走到了沙盘前,丁士良道:

“启禀大帅,吐蕃次相率领的大军明后日大概就能到了。”

李愬道:

“传令,第二军明日一早就拔营,就说是去兰州增援郝玼副元帅的,穿狄道城往西去五十里之后原地休息,入夜在悄悄返回狄道,控制四门,不得让任何人出入。”

第二军兵马使李祐领命。李愬又接着吩咐道:

“摧阵营明日打着本帅旗号,尾随第二军而去。”

摧阵营乃是李愬集合军中陌刀手而成的一营,全营两千人,交给李忠义统领,反正全营有五千匹马,数百辆大车,累不到哪里去,李忠义也不多说,接过了令箭。

接着,李愬又下令屯兵七十二军明日兜土垒台,郭芳也接过了令箭。

天快亮的时候,安静的吐蕃的军营,敌楼上的哨兵眼睛睁的大大的,强撑着不犯困,忽然感觉到自己眼边有什么东西一动,转眼去看,却只是只被惊动的野兽,再转过身来时,一道寒光射进了他的喉咙,哨兵挣扎着一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