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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的脖子果然和暖了许多。

回到家里,我开着电暖炉睡觉。我的头痛好像愈来愈厉害。

第二天黄昏,头痛好像好了一点。

我换过衣服回去烧鸟店,反正坐在家里也很无聊。

出门的时候,突然下着微雨,我本来想不去了,但是开张第二天,就丢下惠绚一个人,好像说不过去。

“你不知道有一个古老方法治感冒很有效的吗?”惠绚说。

“什么方法?”

“把你冰冷的脚掌贴在男人的小肚子上连续二十四小时,直至全身暖和。”

“谁说的?”我骂她胡扯。

“要是你喜欢的男人才行呀。”她强调。

“你试过吗?”

“我的身体很好,这五年也没有患过感冒。”

“那你怎知道有效?”

“我以前试过。”她自豪地说。

那似乎是一个很美好的经验。

没想到这一天晚上会再见到你。

“欢迎光临。”我跟你说。

你的感冒还没有好,你这个样子,根本不应该走到街上,把病菌传染给别人。

你抬头望着我,似乎不记得我是谁。

原来,我在你心里并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我真的不甘心,我长得不难看呀,你怎会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有没有到别的地方去买电暖炉?”我问你。

“嗯?”

你记起我了。

“不需要了。”你说。

“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的?我们昨天才开幕。”

“这里是重新装修的吗?”你问我。

“你以前来过吗?”

你点点头。

“这里以前是一间义大利餐厅,曾经很热闹的,后来歇业了,这里也丢空了大半年。”我说。

我发现你的鼻子红通通的,是感冒的缘故吧?这一刻,才有机会看清楚你的容貌,你的头发浓密而凌乱,是一堆很愤怒的头发。胡子总是剃不干净似的,脸上有很多胡髭。

惠绚来问我:“你认识他的吗?”

“只见过一次,是买电暖炉时认识的。”

“你好像跟他很熟。”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觉得跟你很熟,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你拿了一袋药丸,放在桌上。

“要热水吗?”我问你。

“不用了。”

你用日本清酒来送药。

“医生没告诉你,不该用酒来送药吗?”

“我没有用酒来送药,我是用药来送酒。”你带着微笑狡辩。

第二天,看完医生之后回到烧鸟店,我也照着你那样,用半瓶日本清酒来送药。

你知道,药太苦了,不用酒来送,根本不想吞,尤其是咳嗽药水,味道怪怪的。

把药吞下之后不久,我坐在烧鸟炉前面,视线愈来愈模糊,身体好像快要沉下去,只听到惠绚问我:“你怎么啦?”

“我很想睡觉。”我依稀记得我这样回答她。

惠绚、烧鸟师傅阿贡和女侍应田田合力把我扶下来。

惠绚哭着说:“怎么办?”

“叫救护车吧。”有人说。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是护士把我弄醒的。

“医生来看你。”她说。

我张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白袍,似曾相识的人,站在我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你问我。

“苏盈。”我说。

你用听诊器听我的心跳,又替我把脉。

“你吃了什么?”你温柔地问我。

“我用酒来送药,不,我用药来送酒。”我调皮地说。

“你吃了什么药?”你一本正经地问我。

“感冒药。”

“吃了多少?”

我还在想,护士已经抢先说:

“你是不是自杀?”

自杀?我失笑。

“吃了多少颗感冒药?”你再一次问我。

“四、五颗吧,还有咳嗽药水。”

“没事的,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吧。”你跟护士说。

“我想喝水。”我说。

穿着白袍的你,轻袂飘飘地离开了我的床边,听不到我的呼唤。

我在医院睡了很香甜的一觉,翌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也是你。

你跟昨天一样,穿着白袍,这一次,你的面目清晰很多了。脸上带着微笑,鼻子不再红通通。

你的名牌上写着:秦云生医生。

“以后不要用药送酒了。”你一边写报告一边对我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来服药的。你可以出院了。”

我真气,你是罪魁祸首呀。

政文和惠绚来接我出院。

“我昨天晚上来过,你睡着了。”政文说。

“我昨天晚上睡得很好呀。”

“你不是自杀吧?”

没想到他一点也不了解我。

“她那么怕痛,她才不敢自杀。”惠绚说。

“原来那个人是医生吗?”惠绚问我。

“他是个坏医生。”我说。

教人用酒送药,还不是个坏医生吗?

回到家里,我用水送服你开给我的感冒药,睡得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也舒服多了。

我真笨,怎会听你的话用酒来送药?

过了不久,你又来到烧鸟店。

你总是喜欢坐在后园里。

“你没事吧?”你问我。

“没想到那天病得那么凄凉的人竟然是个医生。”我笑说。

“医生也会病的,同样也会患上不治之症。”你说。

“急诊室的工作是不是很刺激?”惠绚走过来问你。

“从来没有一个脸上流着血的英俊的浪子,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美丽女子冲进急诊室来,说:'医生,你救救她!'“你笑着说。

“电影都是这样的。”惠绚说。

我站在旁边,没有开口,我也曾经做过这一种梦,梦中我为我的男人受了重伤,血流披面的他,抱着我冲进医院急诊室,力竭声嘶地恳求医生:“医生,你救救她!”

那是地久天长的梦。

死在情人的怀抱里。

我没有告诉你,怕你笑我。

在烧鸟店第三次见到你,是我去法兰克福的前夕。

你一个人来,幽幽地坐在后园。

“一个星期来三次,真不简单。”惠绚说。

我曾一厢情愿地以为你为了我而来。

“你一点也不像医生。”我说。

“医生应该是一个样子的吗?”你说。

“起码胡子该刮得干净一点,头发也不应该那么愤怒。”

你默默地坐了一个晚上,你似乎又不是为我而来。

“你明天还要去法兰克福,你先走吧。”惠绚说。

我穿起大衣离开,街上有一个流动小贩正在售卖丝巾。

他卖的丝巾,七彩缤纷,我挑选了一条天蓝色的,上面有月亮和星星的图案。我把丝巾束在脖子上。

我忽尔在人群后面看到你。

“医生,你也走了?”

“你的丝巾很漂亮。”你说。

“我喜欢星星。”我说。

“是的,星星很漂亮。”

“秦医生,你住在哪里?”

“西环最后的一间屋。”你说。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我立刻拿出地图,寻找你说的西环最后一间屋的位置。

我想,大概就是那一间了。我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你住的那一幢大厦。我在想,哪一扇窗是属于你的?早上,政文还在睡觉,我没有叫醒他。徐铭石来接我一起去机场。

“听说法兰克福那边很冷。”徐铭石在机舱里说。

“天气报告说只有零下六度。”

“这个给你。”他从背包拿出一个用花纸包裹着的盒子给我。

“是什么东西?”

“很适合你的,打开来看看。”

我打开盒子,是一条方形的丝巾,上面印满七彩缤纷的动物图案。

“你现在需要这个。”

“谢谢你。”

那是一条全丝的颈巾,束在脖子上很暖。

在飞机上,我想起了你和你的胡髭,突然觉得很好笑。

“你笑什么?”徐铭石问我。

“没什么。”我笑着说。

因为我想起你。

像往年一样,我们住在展览馆另一边的酒店,这边的酒店比较便宜。

第一天在展览馆里,我被一个法国布商的摊位吸引着,他们的丝很漂亮。

“价钱很贵。”徐铭石提醒我。

“但是很漂亮啊!”我不肯离开摊位。

摊位上那位法国女士送我一块淡黄色的法国丝,刚好用来做丝巾。

离开法兰克福,我和徐铭石结伴去马德里游玩。

政文对徐铭石很放心,他从来不担心我们会发生感情。真正的原因,也许并不是他信任我,而是他看不起徐铭石,他认为徐铭石不是他的对手。

我和徐铭石有谈不完的话题,若有一天,我们成为情人,也许就不能无所不谈了。

我喜欢他,但我不会选择他作为厮守终生的人。

不要问我为什么,厮守终生也好,过客也好,只是相差一点点。他不是我要寻觅的人。

然则,是政文吗?我开始反覆问自己。

在马德里的最后一天,我在一间瓷砖店里发现一款很别致的手烧瓷砖。那是一款六吋乘六吋的白色瓷砖,上面用人手绘上各行各业的人,其中一块瓷砖是医生和病人。正在替病人诊病的年轻医生,头发茂密而凌乱,脸上有胡髭,出奇地跟你想像;那个病人,是一位长发披肩,脸带愁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