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搴的嘶喊声沙哑且悲凄。
「出不去的，现在...没人出得了使馆区。出不去...也进不来...这里成了危城...孤岛。」
承受许久压力的医生，情绪响应着大千的问题。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大千全不管医生的劝阻，转手拔掉身上的针管及点滴，起身便要离开。
见无法阻止大千，其他的医护人员一涌而上架住大千。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大千像是发了狂的猛兽般的挣扎大吼。
医生马上将满注药水的针筒，剌进大千的身体。大千奋力的挣扎瞬间失去力道，眼前的景象转为模糊，耳际只听见自己最后重复的几句话：
「我要去救我妻子…我要去救我的小菁…」
第39章 新生
北京1900年清光緖二十六年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再度睁开眼睛时，小菁看见保罗神父及其他教友。
「小菁姑娘！妳还好吧？」
「神父！大千？还有我的孩子…」
「小菁，妳别担心。大千应该还好，可能被困在使馆区里头...一时出不来。」
「神父！你看！你快看呀！」
安妮修女指着小菁身下逐渐染红的床单，失声大叫。
神父赶紧使了个眼神给修女，要她闭上嘴。
小菁也感到自己下半身一片湿冷，担心慌张对着神父呼喊：「神父，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
「小菁妳听我说，保持镇静。妳和妳的宝宝都会没事。」
「准备止血…消毒工具，快！快！」
小菁虚弱躺在临时架搭的床上，望着神父、修女及教友，神情紧张地来回。阵阵凉意不断袭上身躯，意识又逐渐转为模糊。
一群人围绕小菁折腾近两个钟头。小菁失血的情况一直没有改善。神父色早失去了惯有的笑容，布满深沈的阴霾。
「神父，小菁姑良须要大量输血，否则...我们会失去小菁和胎儿。」
安妮贴近神父耳语。
「我知道！现在我上哪找...血浆？」
安妮再度惊叫。
「神父！神父！」
神父镇定应道：「羊水，她的羊水破了，快准备接生。」
「我们...现在只能尽人事。其余的就交给上帝来决定吧！」
神父强作镇静回应。
轻唤小菁：「小菁姑娘！小菁姑娘！」
「是的！神父…」
「我要...妳为...妳自己和孩子，我们一起努力。」
小菁的脸色几乎苍白像张宣纸。气若游丝从病榻上传来：「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孩子…」
「我会的！」
神父坚定响应，准备接受一生中最艰困的挑战。
一场与生命拔河的拉距战展开。小菁使出她最后仅存的气力，抗拒着死神、递送这条小生命。神父及其他人在简陋的临时避难所内，靠着从教堂中抢救出来仅有不全的器具及药材，齐力护着小菁母子向死神挑战。
狭窄空间里，充满着血水、汗水及泪水交织混杂的味道，声声产妇的哀嚎夹杂在沉重的呼吸及喘息声中。所有人屏息以待着最后结果。
神父称职扮演着上帝仆人的角色，试图阻止死神夺走这对苦难母子的生命。只是事情并不如众人期望那般顺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是现今最佳的写照。大部份的医疗药品及设备在教堂遭焚时，全化成了灰烬。
神父知道没人可以代替上帝的角色。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其所能为小菁及她未出世的孩子努力，然后静候上帝最后的安排。
「啊…」
安妮又是一声惊叫。泛红羊水上，已经探出块小小的头皮。
「神父，怎么了？」小菁虚弱问道。
「没事，宝宝就来了，千万挺住，加油！」
「我会的！我要给大千一个健康强壮的孩子。」
小菁应的虚弱，但坚定非常。
周遭的教友们，目睹着一切，早已是啜泣满室。
「神父！是宝宝，宝宝快出来了。」
安妮惊呼着。英勇的小生命不顾危机四伏的环境奋勇探出他小小的额头来。
「小菁！再用力些！再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神父！我…已经没有…力气…」
「有！妳有。再使一点力。别放弃!」
「神父！我真的没…力...」
「不！小菁，妳一定要再试试。别放弃，如果妳现在放弃，妳和宝宝都会有危险。」
「我不行了…」
眼见小婴儿的头颅不巧正卡在下体间，不前不后、不进不退，神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只要稍有耽搁，小菁及孩子的性命就再也无法挽回。
「妳醒醒！妳一定辨得到…一定辨得到的！」
神父急握住小菁，拍打她的脸颊。
大家全叫神父突如其来的失常举动给吓坏。全没想到，平时总是笑脸迎人的神父，竟会做出如此激动的举动。
「神父，我好难过…」
小菁从一阵昏沉中回神过来。
「我知道。再使些力，很快就结束了。」
「啊…啊…」
小菁遵照神父的话，便劲的拼命。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静止一般。除祈祷外，大家只能静默等待。直到修女兴奋的一叫，才又把大伙拉回到苦难的真实世界。
「是男孩！是个男孩！」
安妮从神父手中接下这男娃，迅速擦拭满身的羊水。轻拍两下娃儿的小屁股，小男娃宏亮的哭泣声震醒所有人的心房。
这是这些天来，避难所里头最令人振奋的一刻。一个新生命的降临，带给这群在灾祸中，饱尝生离死别的人们心灵上无限的抚慰，和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及勇气。教友们纷纷聚了过来，探望这位乱世新生的幸运小儿。
「小菁！妳成功了！妳生了个健康的男宝宝。妳真了不起!」
安妮赶紧将小男婴抱到小菁面前。小菁吃力张开眼睛，满怀关爱看着安妮怀中的男婴，费力将手伸向宝宝。安妮将婴儿贴近小菁的脸颊，让她仔细看看几乎耗尽生命得来的骨肉。
「神父！」
「是的！小菁姑娘！」
「我终于…有了宝宝…大千也有…宝宝…我终于…当了妈。」
「是的。妳成功了。小菁姑娘，妳是我所见过最伟大，最了不起的母亲。」
「神父！你...太夸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说过...洋和尚不打诳语！」
小菁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吃力将手挪向脖子：「把这个十字架给孩子，希望上帝保佑他！」
「妳放心，多多休息。」
小菁张大眼珠子，温柔深情最后一眼望着刚出世的孩子。
「把孩子…交给大千。告诉他，我…爱…他！」
小菁用尽气力，从口中吐出最后一句话。神父赶紧冲了上去进行急救。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直到修女拍着神父肩膀：「神父！神父！小菁姑娘已经上天堂了。你尽力...歇歇吧！」
神父这才悄悄离开枱子，一人静静走到屋内一角，不声不响坐下。
屋内的气氛顿时从兴奋转为沉静哀伤，大家沉默不语。此时新生男婴传来的阵阵啼哭声，彷佛哀悼他已逝去的母亲。
第40章 坐困愁城
北京1900年（清光緖二十六年）
大千再次醒来已是午夜，窗外传来零零星星的枪炮声。大千只觉得整个脑子沉重无比，大概是麻药的关系吧！他在病床上沉坐了许久，神智慢慢清醒，心中迷漫着一股无法言语的空虚和失落。
战事依旧持续，使馆区已经被包围了好一段时日。看情形中国的军队和义和团，是无法攻破使馆区的防守，大使馆和同僚们应该是安全无虞。
大千心里清楚，这场战争拖得越久，中国就越没有胜算。但拖得愈久，大千的心头也就更加倍受煎熬。算算日子，小菁应该已经到临盆的时候。而他，却依然受困在使馆区里。让他即将生产的妻子及未出世孩子，无助独自面对混乱的变局。想到这里，大千止不住的泪水从眼眶中不断地涌出。
第41章 八国联军
北京（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
1900年八月十六日前夕，肃亲王府上下一片慌乱。没人知道这回联军入城，会是个什么样的祸事。府里年轻的一代，对于四十年前英法联军入京时（1860年）的历史是一片空白。可在上了年纪的王府老家丁眼中，却是场毕生难忘的苦痛噩梦。在老一辈的口耳相传下，府中上下满是忐忑不安的诡异气氛。
「王爷，大事不好了。」内务府的王公公，急忙冲进王府大厅。
「王公公，请坐！」老王爷穿着便服，慌忙来到大厅。
「不了。联军就要进城了…老佛爷及皇上都准备要离京避难去…上头派我来通报王爷。我还得赶紧去通知其他人，恕不久留。王爷！」王公公立即起身，匆匆告别。
王公公离开后，王府上下更是陷入慌乱中。老王爷年事已高，所有避难事情全交由贝勒爷打理，他沉着地交代全家大小，收拾可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一边指示少数几个忠心的家奴贴身随行，一边又嘱咐其他留守的家丁。没一会工夫，一切就绪，只等皇城传来消息，便要动身集合。
一名家丁匆忙来到贝勒身边，在耳边窃窃私语一番。贝勒立即招来王府管家，交待了几句，便急忙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