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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大叔和我岳父都冻坏了,忙围着火盆坐下。陈警卫用拨火棍将炭火灰拨开,把新炭加上,交叉架着。爹看着我大叔,我大叔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透着红光。爹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大叔拿眼睛瞟眼何刚连长和陈警卫,爹懂他的意思,对何刚连长和陈警卫说:“你们都出去。”何刚连长和陈警卫离开后,我大叔才一脸讨好地露齿一笑,“哥,参加我们工农红军吧,我们红军需要你。”爹淡淡道:“你们想活命就不要干红军了。”我岳父掏出一包烟,递支烟给我爹,爹看我岳父一眼,我岳父一张脸十分消瘦,但脸上却盛满友好,好像杯子里盛满了酒。我大叔看着我爹说:“哥,我们红军里,像朱德、贺龙、彭德怀都曾是你们国民党的军官,现在不都是红军了?”我岳父插嘴道:“我们红四军军长朱德,曾经是滇军的旅长,还有彭德怀,他也是团长,现在彭德怀是我们红五军军长。”

    爹清楚我岳父的那些小伎俩,清楚我岳父是用军衔诱惑他!爹不喜欢我岳父,觉得我岳父说话不着边际,就粗暴地说:“雁城,现在蒋总司令调集很多军队来剿灭你们,到处都是我们的军队,你们逃都没地方逃,如果你们不想死,”爹望一眼他大弟,“就留在我这里,别干你们那不着边际的共产主义了。”我大叔说:“哥,我坚信革命一定会成功。”

    很多年后,我岳父告诉我,他当时是红军里的一名营长,我大叔是营党代表。营长李雁城用一双极热情的眼睛盯着我爹,像他当年在长沙的街头巷尾假扮成教师、教育长沙街头的穷苦大众样教育我爹说:“金山同志,国民党反动派不得人心,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只有消灭了剥削的共产主义才是老百姓拥护的,你过来吧,我们工农红军欢迎你。”爹懒得听我岳父布道地望着他大弟,“蒋总司令这次下死决心要剿灭你们。金江,留在我团里吧。”我大叔表情镇静地笑了下,把一双长满冻疮的手伸到炭火上烤,又对我岳父一笑,这才说:“哥,你要是不愿革命,我们工农红军也不勉强你。我告诉你,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工农红军第四军三个师一万多人将从你的营地过,我希望我们能相安无事。”爹很惊讶,红军不是在井冈山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而且还要从他的营前过,这可是十分棘手的事。爹问:“你们红军能不能不从我的防线过?”我岳父说:“这里是必经之路。”我大叔把他那两只大脚抬到火盆上烤,他穿的是一双大布鞋,布鞋破烂了,大叔呲牙咧嘴地脱下两只脏兮兮的布袜子,两只大脚便裸露在我爹的眼皮下,两只脚的脚背和脚趾上生满冻疮,流着脓血。

    我大叔把脚烤暖后,重新把脏兮兮的袜子和鞋子穿上,人又精神了,“哥,你不愿起义,那我们走了。”爹望着他大弟,他大弟脸上一脸的革命,还一脸的讥讽和冷漠,爹悲伤的感觉他们兄弟俩是走不到一起的。爹让何刚连长送他们走,边说:“把一营长叫来。”

    一营杨营长来了,杨营长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也是长沙人,他的兵扎在路口两旁,爹把杨营长叫来,就是让一营的官兵失去指挥后什么都别干。爹见杨营长来了,又担心二营张营长会打,因为张营长和三营肖营长都有点逞能,爹又对陈警卫说:“去,把二营长和三营长叫来。”爹觑着杨营长,点上支烟,想他刚才放他大弟和李雁城走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脚步声在爹的耳畔响起,张营长和肖营长踏雪而来,一进门便拍打着衣上的雪花。爹让陈警卫拿酒来,“张营长、肖营长,天太冷,我们喝酒,一起散散寒。”张营长嘻嘻一笑,“我还以为是布置战斗任务呢。”爹看张营长一眼,“我叫你们来喝酒。”

    酒喝到半夜,忽然就有尖锐的枪声刺破阴惨惨的寒夜,爹和肖营长、杨营长、张营长都惊讶地彼此相望。只有爹明白是怎么回事,爹装惊讶地对陈警卫说:“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陈警卫忙应声而去。又有枪声传来,一大片枪声。三个营长坐立不安地盯着我爹,爹不发命令,而是等陈警卫来报。陈警卫奔来,神色紧张地说:“团长,有一支‘共匪’经过。”爹装傻地鼓起眼睛说:“共匪?去看看。”爹率三名营长走出团部,站在山岗上顶着西北风观看。这时是凌晨一点钟,确实有一支队伍从他们身下经过,脚步声很嘈杂,夹杂着枪声,以致寂静的山林热闹起来。杨营长说:“团长,怎么办?”爹打个喷嚏,“你们回营布置,打,但不要出工事一步。”三个营长匆匆而去,爹回到庙里,让传令兵骑马去李文彬的师部报告,一阵马蹄声消失在枪声大作的雪夜里。

    大半个小时后,传令兵带来李文彬师长的命令,命令三团官兵务必阻击“共匪”突破三团的防线。爹知道“共匪”这时该走得差不多了,便说:“传我的命令,令杨营长、张营长追击,三营殿后。”杨营长和张营长因得到命令,就追着红军的屁股打,不敢贴上去,远远地打。红军还击,他们就趴下,等枪声静了,又起身继续追赶。天亮了,雪下大了,鹅毛大雪于山林里飘飘扬扬的,十米外这个世界就白茫茫一片。爹让杨营长停止追击,以免遭红军伏击。爹受赵师长的影响就不想卖命打,他的三团就这样不急不慢地追着,一直追到赣江边上,才与红军殿后的部队正式交火,但并没发生激战,一交火,爹命令官兵停止前进,等待援军。红军之所以在赣江边滞留这么久,是找船和等船渡江,在那个只有木船和小划子的年代,几千人不是一下子就能过江的。爹的三团趴在雪地上,冲殿后的红军开枪。待李文彬率部赶来时,红军都过江了,爹对李文彬师长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船,我们过不了江。”

    李文彬查看了下战场,见只有五十多具红军尸体,就很生气,甩师长架子道:“老子毙了你。”他拔出枪,爹可不想倒在赣军李文彬师长的枪下当冤鬼,本能让爹迅速拔出枪指着李文彬师长,李文彬师长见我爹敢端着枪怒视他,忙喝令他的卫兵道:“把他的枪卸了。”陈警卫拔出枪,一旁的何刚连长和肖营长也拔出枪,李文彬见状,为消除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他把枪插进枪套,阴着脸说:“何团长,你没尽职。”爹冷笑道:“我三团官兵至少还赶到赣江边上,击毙了五十几个‘共匪’,你的兵呢?你他妈尽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