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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又采用前三次长沙会战的经验,以长沙为袋底,以岳州新墙河为带口,在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内采用分割合围之战术。但这一次,袋底破了,坚守长沙的第四军张德能部犯了致命的错误。当时,第四军增添了十几门美式大炮,那大炮锃亮的,很威武,让张德能将军十分喜爱,为此他在第四军里专门成立一个炮兵团。开仗前,他下令将美式大炮均屯在岳麓山上,想大炮在山上,打得就更远,伫立在山头,也好眺望日军,只要日军一出现就可以用美式大炮轰。然而,日军避开了张德能部强大的火力范围,集中兵力绕到岳麓山右翼,对岳麓山上的守军发动猛烈进攻。大炮是搁在山顶或山腰上,面朝西北方向,日军却从东南方向朝山上的守军进攻,短兵相接,美式大炮的威力自然丧失殆尽。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六月十八日,军长张德能违背各部死守的军令,率部突围。岳麓山至长沙河西一带都是第四军的官兵驻守,张德能下令撤退,河西便全部落入敌手。日军趁势过河,集中优势兵力猛攻坚守在长沙南边的雨花亭、金盆岭、黄土岭和妙高峰的第一军。张德能的第四军一撤离战场,第一军就腹背受敌。第一军原只需揍绕道从南边来犯的日本鬼子,现在不得不腾出一部分兵力阻击企图吞噬第一军的从西北涌来的日军。

    “张德能这个猪日的军长,”爹对他的师参谋长说,“他怎么可以撤退呢?”爹的师参谋长也很气愤,说:“张德能这个孬种,竟率部逃跑,我要是薛司令长官,定要枪毙这个婊子养的!”爹心里突然一阵慌乱,心脏部位扯得很痛,这种奇怪的痛感在前三次长沙会战中从来没有过。爹预感长沙有可能沦陷,便把李文华叫到身前,“文华,你带两个警卫,赶快把爷爷奶奶和你妈、家桃、秀梅他们送走,要他们去何家山躲一躲。”李文华领命,带着爹的两个年轻警卫而去,爹便让传令兵通知李文军团长,让李文军的预备第四团官兵投入战斗。

    爹是普通人,也有私心,他见打仗勇敢且脑子活跃的李文军当了营长还带兵往前冲,便担心他看着长大的李文军万一有个闪失什么的,因为战场上阵亡的除了众多士兵,死的都是排长、连长和营长。当然,团长也有战死的,但与营长比,危险性毕竟少些,爹把李文军升为团长,让他在后面指挥全团官兵打仗。我大哥和杜国民都在李文军的预备第四团,预备第四团都是这两个月招的新兵,全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大家都叫这个团为“娃娃兵团”。爹原不打算把预备第四团投入战斗,但现在不投入也不行了,因为陈团长的第二团被爹抽去拦截西边杀来的日军。爹晓得拦截日军的进攻,一定会有一场恶战,爹让陈团长率部去打,让预备第四团接替陈团长的防地。爹对李文军说:“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抢功,更不要逞勇。”李文军团长点头道:“师长,知道了。”爹对李文军挥下手,“去吧,坚守阵地,不要让你的官兵冲锋,免得被日本鬼子当鸭子打。”李文军团长转身跑去,把全团官兵集合到一起。他很精神地站在全团官兵面前,激动地训着话说:“弟兄们,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我命令你们火速赶往黄土岭阵地。”预备第四团的官兵便跑步向黄土岭进发。第四团的官兵赶到黄土岭上,刚进入二团官兵留下的阵地,日军就猛烈进攻了。

    第四团的官兵都是些娃娃,他们是在老师们的热情鼓舞下参的军,还没打过仗,一见炮弹在他们面前轰隆轰隆爆炸,都很紧张,又见飞来的炮弹把刚才还跟他们说笑的某同学炸伤或炸死,血和泥土溅了他们一脸,这些娃娃兵就慌了,恐惧得身体筛糠一样。

    预备第四团三营一连是一个娃娃兵连,有些娃娃兵受不了这种血与死的强烈刺激,见自己的同学被日军打死,就哭了,弃下枪,往山坡下跑。李文军团长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个连的士兵崩溃了,非常愤怒。他清楚如果不把这个局面控制好,他的这个团就不要打仗了。他跨上白玉,疾驰上去,冲那些竟敢弃枪逃跑的士兵大吼道:“胆小鬼,你们给老子站住。”三个跑在最前面的士兵仍然要走,李文军团长又吼一声,三个士兵还朝前走。李文军团长狂怒地拔出枪,果断地抬手一枪,那个领头跑在前面的士兵身体一歪,栽在地上了。另些想逃跑的娃娃兵被他镇住了,惊惧地望着他们的团长。李文军团长用枪指着他们,暴跳如雷地吼道:“给老子回到阵地上打日本鬼子去,要死也要杀几个日本鬼子再死!”

    身为预备第四团三营营长的我大哥此刻很镇静地趴在一处山坡上,身旁摆着五枝三八大械。大哥喜欢这种步枪,这种步枪枪管长,射程远。大哥不愿意待在师部,师部虽然没远离战场,但却无法当面消灭敌人。爹也觉得把大儿子留在身边,不让神枪手发挥作用,也不是事,便把身材高大的杜国民放到大哥的营里当连长,让杜国民在危难时刻把我残疾的大哥掳走。大哥趴在山头上,一旁趴着他的传令兵,日军一露脸,大哥就开枪。大哥接连打死好几名冲锋的日军,一枪一个。传令兵为我大哥备着的三八大械上子弹,大哥打完一枪就拿起另一支枪射击。有名日军军官舞着东洋刀大叫,被大哥一枪击毙。杜国民连长看见了,忙对他一旁的士兵说:“看看何营长,他一点都不怕,给我瞄准鬼子打!”身残的大哥真的是一剂镇静药,安抚了他三营里那些不知所措的新兵,那些新兵忙趴在战壕里,也学大哥样瞅准敌人射击。进攻的日军于是被预备第四团的官兵打退。

    战场突然一派沉寂,只有硝烟味和人的血腥味,六月的熏风把这些气味吹进每个官兵的肺叶,让人难过。三营的官兵彼此相望,恐惧已从他们单薄、瘦削的躯体里消除了,只有悲伤,因为有些士兵连一枪都没放就倒下了,死在他们身旁。天空呈红色,一抹残阳将天空染红,把阵地也染成了红色。阵地上有很多具日军尸体,他们的死相很难看,像一只只死猪、死狗,趴在或仰躺在阵地前,残阳涂在日军尸体上,使日军尸体更加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