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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李文华军长在何秀梅面前是拘谨的,老担心自己会说错什么话因而话到嘴边时常迟疑不语,边观察何秀梅的脸色,判断准备在嘴边的话说还是不说,但在何军花面前,李文华军长没这么多顾忌。他大笑,朗声道:“说得好,革命也不能只穿胶鞋革命。毛主席、周总理也穿皮鞋呢。”何副省长见这一男一女团结一致地对抗他,就笑笑问李文华军长:“李军长,是不是要去越南打美国鬼子?”李文华军长说:“我不去越南,我在朝鲜战场上打过美国鬼子,广州军区调我去研究作战方案。”何副省长深以为然地点下头说:“保家卫国要感谢你们。”李文华军长谦虚道:“都是革命工作。”何军花把保姆赶开,真的炒了碗红烧肉。吃饭时,她娇气地夹一筷子红烧肉敬给李文华,“李军长,尝尝我的手艺。”李文华军长把何军花夹的那坨红烧肉放进嘴里嚼着,称赞说:“好吃。”何陕北——这个靠着自己有一个副省长爹,如今在一家国营大厂当副厂长的青年,是个头脑清晰的明白人,他见妹妹脸色红润、娇羞,目光痴情地盯着李文华军长,就故意大惊小怪道:“军花,我从没看见你给谁敬过菜,你这是第一次敬菜给客人吃呀。”何军花脸红了,陕北望一眼妈——他妈很欣喜地看着这一切,胖脸上挂着母亲脸上才有的和颜悦色的笑——继续说:“妈,军花是不是第一次给客人敬菜?”他妈道:“军花还真是第一次给人敬菜。”

    李文华军长吃过晚饭,还在何军花家坐了很长时间,先是跟我二叔聊,我二叔被人叫走后,他又跟陕北和军花聊,陕北接到一个电话走后,李文华军长便跟何军花聊。我二婶是过来人,见状,起身进了房间。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了李文华和何军花。李文华不是个在女人面前会聊天的男人,这十多年里他为了表示自己对何秀梅绝对忠诚,除跟他母亲面对面坐着外,再没与别的女人单独相处过。当我二婶也走开后,李文华面对比他小十七岁的何军花,反倒局促了。这个在全军官兵面前很威严、说话滔滔不绝的李军长,在女人和爱情面前几乎是个白痴。何军花见他神色紧张、目无定所,自己也被感染得很紧张,不知说什么好。这种彼此忐忑不安的气氛持续几分钟后,李文华军长一抬头,见何军花正用那种能射穿他心脏的目光盯着他,不由得一惊,就有一种中了弹的感觉。他想到了逃避,因为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对他坚贞爱情的颠覆,忙起身说:“我走了。”何军花——这个大大咧咧、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姑娘,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嫣然一笑,并起身,用温柔的声音说:“我送你。”

    两人走出来,十月的长沙,秋高气爽,气候宜人,省委大院是个安静的地方,因而凉风习习。两人走在静谧的林荫道上,何军花望一眼李文华军长说:“你会给我写信吗?”李文华军长想这么多年里他只给何秀梅写过信,这会儿他凄凉地感到他情感的船舶,正悄悄驶离何秀梅那处旖旎的港口,他既高兴,又感伤,突然回答说:“写。”何军花就高兴道:“我等你的信。”李文华军长没想到自己四十岁了还能吸引这个比他小十七岁的姑娘,他早已赌气地下了不结婚的决心,这会儿他看见那决心已如一栋旧楼房样坍塌了,透过坍塌的房子,他似乎看见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丛林和远处迷人的雪山。他说:“好的,有些话我会在信里跟你说。”何军花那一刻心跳加快了,甜蜜的血液冲上心头,狂风卷走了她脑海里的乌云,将她的天空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幸福满怀地说:“我等你的信。”李文华军长一惊,隐约觉得自己说的话和她的回答,简直是多年前他和秀梅的翻版,只不过倒过来了。他长叹一声,加快步子,满脸怅然地走进宁静的夜色里。

    一个星期后,何军花每天路经传达室时,总要问传达室的老头:“有我的信吗?”传达室的老头说:“没有你的信。”过了半个月,何军花不再问传达室的老头,自己亲自走进传达室翻看一封封信件,确定没有寄给她的信,才会失望地离开。每天如此,传达室的老头不知道这个漂亮、傲气的姑娘到底要干什么。她终于忍不住找个向大哥索取百鸟图的借口,来青山街,一脸渴望地向张桂花婶婶打探李文华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