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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玉珍走进来,见承嗣不说话地垂着头,就猜到爹在说她口袋里的五块钱也突然不翼而飞的事。七十年代初,五块钱、十块钱都算得上不小的数目了,因为那时候人均生活费才八元钱一月,一般老百姓的工资只有三十多元一月,却要养一家人。爹说:“你大舅妈前天也说她口袋里的五块钱不见了,是不是你拿了?”玉珍见郭承嗣的脸低得看不见了,就对爹说:“算了,是小事。”爹从来不对玉珍发态度的,那一刻却严厉地盯玉珍一眼道:“小事?这是做人的品质问题,是大事。”爹又把目光放到外孙身上,说:“本来外公是打算你回资兴时再跟你说这事。我们家多年里从没丢过钱,你那天进我房间,你外婆说抽屉里少了十元钱,是不是你拿了?”郭承嗣还不是一个坏得无可救药的青年,他把怯懦的目光放到地上,低声说:“外公,是我拿了。”爹又问:“你为什么要拿你外婆和你大舅妈的钱?”郭承嗣好半天才羞愧地说:“外公,我没工作没钱用……我不对,我以后保证不偷钱了。”爹绷着脸说:“你们家境不好,被人欺负,但你更要争气,不要给你父母丢脸。身为男人立于苍天之下,宁可冻死饿死也不能偷!偷是不劳而获,是最被人看不起的。”郭承嗣恨不得逃跑,可是他姐和大舅妈堵在门口,他红着脸看他外公,这几天在他眼里十分好脾气的外公此刻一脸威严,让他胆寒、心惧,说:“外公,我一定改正。”

    何白玉那段时间随何陕北作为湖南的造反派代表,去北京开会,见到了很多中央的大人物,如江青、康生、张春桥和姚文元等。回来后,他和陕北到处作报告,传达开会精神,好坚定造反派们的信心。叔侄俩十分快活,到处走动,迎接他们的是各厂矿的造反派,他们只需在台上大讲革命形势,并鼓励造反派们再接再厉地打击那些胆敢抱怨革命形势的老干部。之后就一通大鱼大肉,在大鱼大肉中进一步宣讲会议精神,说张春桥同志讲,对于那些胆敢破坏文化大革命运动的人,绝不能手软。爹把这个快活得连父母和女儿都不要了的白玉叫来,指着郭承嗣说:“你大姑妈的儿子想在长沙找个工作,你有办法吗?”

    何白玉这段时间跟中央首长样受到各厂矿造反派的热情接待,人就相当傲慢,见爷爷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便扫一眼表弟问:“你有什么特长?”郭承嗣说:“我没特长。”何白玉又打量一眼表弟,“那你想干什么工作?”郭承嗣哪里敢挑,说:“哥,我随你安排。”何白玉当然有权安排这个表弟,想下说:“你去农业机械厂的食堂学厨师吧,我跟那里的人打个招呼。”他望着表弟,“你只能算临时工。”郭承嗣想到自己能在长沙工作了,便咧嘴道:“临时工也行。”何白玉把肥胖的身体往沙发上一靠,看着对他一脸感激的郭香桃说:“回去告诉你妈,那个把你爷爷打成右派的李向东书记,因贪污你爷爷上交的五块金砖,被枪毙了。”郭香桃眼睛一亮,兴奋地问:“真的?”何白玉接着说:“那个被褥厂保卫股的刘股长,也因贪污没收的金砖,畏罪自杀了。”何白玉觉得自己总算给大姑妈一家报了仇,脸上就惬意,“还有,那个把你父亲打成右派的工会赵主席,被人打成了精神病,听说也死了。”郭香桃又一脸惊喜的样子说:“那我太高兴了,我回家一定告诉我爸妈。”我们却有些迷茫,因为郭香桃姐弟俩早从玉珍和秀梅嘴里得知了此事,并非第一次听说,就觉得郭香桃不像家桃,有些假模假样,不是表面上那么率真和坦诚。那天晚上,郭承嗣送姐姐去火车站,我们都感到这姐弟俩被压迫在社会最底层,在老鼠样人人唾弃的生活环境里被扭曲了,有些假。爹叹气,妈也叹气,妈对坐在星光下乘凉的一家人说:“能帮他们我们就要尽量帮。”

    郭承嗣拿着何白玉写的那张纸条,穿着白衬衣和蓝裤子,自己去农业机械厂找革委会杨主任。农业机械厂当然按何白玉的纸条,安排郭承嗣进厂食堂学厨师,说一口资兴话的郭承嗣就于学厨的第三个星期,住到了农业机械厂的单身职工宿舍。夏天最热的日子过去了,秋老虎来了,在老奶奶眼里,秋老虎一点也不威武,像只病猫,躲躲闪闪的,还没感觉到秋老虎有多厉害就白露了,寒露又快步赶来,毛衣就上了老奶奶的身。一天,吃得好、活得很开心的何白玉,仍穿着白短袖衬衣来了。他身上的雄性荷尔蒙太多了,多得把寒露抵挡在体外,就不知道要加衣。老奶奶羡慕地摸着他那粗壮的胳膊说:“白玉,你身体真好。”

    何白玉身体是真好,好得他都见异思迁了。那个年代,领导干部见异思迁,是作风很严重的问题,可是何白玉不管这些。吃过晚饭,他不是向自己的家走去,而是往学院街快步而去。何白玉又开始新的一轮恋爱了,对象姓向,二十岁,是农业厅里最出名的演员,演革命样板戏《沙家浜》里的阿庆嫂,演得人人都喜欢她。何白玉是厅领导,接见过她好几次,对她的演技十分赞赏和迷恋。“不错不错不错,就你演得最好。”何白玉用他那双温存有劲的大手握着小向的手不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向,那目光比墙上的灯泡还亮,盯得小向脸都发起烫来。“有人说你应该去剧团当演员,我是不会放的。”何白玉表态说。

    小向在领导面前很激动,知道领导喜欢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但手的余温却留在何白玉的心窝里了。在何白玉那心潮澎湃的眼里,小向是那么美丽,身段婀娜,脸皮细嫩,声音好听,只要一闭上眼睛,小向就以阿庆嫂的模样在他眼里风姿秀逸地唱着样板戏,让他夜不能寐。这样的美女简直不是人间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尤物,不能让她从他身边溜走,他想。他走进小向家时,天已经黑了。小向是独生女,父亲多年前去世了,母亲警惕性很高地看着走进门的何白玉。小向对母亲说:“妈,他是我们农业厅革委会的副主任。”小向的母亲在街道办事处上班,一听女儿说何白玉是厅领导,脸上就十分热情,“啊呀,什么风把您这大主任吹来了,女儿,快为你们厅领导煮碗红枣桂圆蛋。”

    何白玉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红枣桂圆蛋,“真好吃,”他说,“你真是个又浪漫又懂事的姑娘。”小向被领导夸奖得不好意思道:“何副主任,您太夸奖我了。”何白玉拍拍自己的脖子说:“太好吃了,我吃胀了,小向,陪我走几步吧?”小向就扭头对母亲说:“妈,我送送何副主任。”她妈挥手说:“去吧。”学院街离湘江不远,两人走到街口,何白玉浑身是胆地说:“我们去河边散散步吧?”小向看一眼何白玉,月光下何白玉的脸是模糊的,但传出来的信息却是浪漫和勇敢的。小向昂起娇气的脸蛋说:“您是领导,我听您的。”何白玉说:“今天我不是领导,我是你的同志。”何白玉带着小向走到湘江边上。湘江于这个季节里冷清清的,月亮黄黄地悬在深蓝的空中。何白玉心情很好,此时此景此人都是他想要的。何白玉不是个老实人,文化大革命的东风把他的心吹大了,心一大,再看老婆的模样就觉得小刘不配当他夫人。自从他被康生和张春桥握过手后,他感觉他的手不再是普通人的手了,他的心自然就离小刘远去了。他要找一个更好的与他相配的夫人,将来他成了更大的人物时带出去也不丢脸。此刻,何白玉漫步在湘江岸边,边看天色边看着小向说:“在北京开会时,很多大人物都跟我握了手。”小向看着她的领导,何白玉憧憬未来地一笑,“江青和张春桥同志要我们好好干,争取更大的前途。”小向只在看电影前放的纪录片上看见过何白玉说的这些大人物,就羡慕。他见小向心生向往地盯着他,就表扬她说:“你的声音好听,唱戏很有天赋,都说你阿庆嫂演得好。”小向一笑。

    两人在河堤上漫步,河风吹在他们身上,河面上闪耀着白银一般的月光,就有一种诗情画意的东西在他脑海里乱撞。何白玉不知道,他已走到他爷爷在很多年前的秋天与他叫奶奶的我妈骑着一匹骏马奔驰到的地方,那时候这里有一条船,此刻这里也有一条船,比当年他爷爷奶奶乘坐的那条船还好一点,有船舱,一条缆绳把船系在木桩上。“这里有一条船,”何白玉一看见这条船就色心荡漾,高兴地走拢去,说:“我们坐坐船。”

    小向迟疑了下,她望眼船,又望眼何白玉,还望眼上苍的月亮。何白玉一笑,把小向牵到船上,解下缆绳,船便随着河水飘流开了。何白玉心情很好,坐在船舱里,看着秋天里冷清清的河面,想着在北京开会的盛况,心就膨胀得没边了。他又打量小向,小向的一张脸在月光下模模糊糊却白白净净,还十分温柔。何白玉觉得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人了,脑海里就波涛汹涌,人就痴情地看着她。小向有了不安感,这种不安感突然而至,让她惶遽,她突然意识到不该跟着他上船。她说:“何副主任,我们上岸吧?”这样的机会何白玉不会轻易丢掉,“这里很好。”他笑着说。小向却有些怕,这个早年死了父亲的姑娘,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现在突然如此近距离地与一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她十分不安,说:“我怕我妈担心我。”在何白玉那贪婪的目光里,小向的母亲不过是名生活在底层的妇女罢了,看见他好像看见中央首长样,就觉得她妈那样的妇女不会成为他俩的障碍,“你妈不会担心你,”他感到自己在她们母女面前本钱很足道,“我是农业厅革委会副主任。”小向沉默了,站起身看舱外,船已离岸几十米远,她回身回急了,船晃了下,她的身体就往一旁偏,何白玉趁机抱住了她。小向十分吃惊,她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但他反倒搂得更紧,说:“小向,我太爱你了。”小向说:“何副主任,您是有家室的。”

    何白玉大手一扬,像驱赶苍蝇样,“那个家不存在了。”他说完,就大胆地亲她的脸。他的脸触到一张紧张、干净又冰凉、美丽的脸蛋,这脸蛋在这冰凉的夜色中如一支动听的小夜曲,彻底俘虏了他,让他决定为她付出一切。他说:“我要娶你,小向。”小向一惊。他的手大胆地向她的乳房进军,插进她的外衣,又钻进她贴身穿的白棉毛短袖衣,直奔柔软、温暖的乳房。这一切只用了一秒钟。小向叫了声,企图从他身上挣脱开,但他的大腿夹着她的腿,她无法起身。他在她的乳房上捏了把,她被他捏得又叫一声,接着出气声就紧随他的揉捏变急促了,这让何白玉想起初恋孙燕——当时孙燕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向他投降的。小向在他怀中哆嗦着,他却快乐地亲吻她,把她压在身下,船在晃动,河水在他耳畔哗哗响,像哼着古老的爱情歌曲。他陶醉了,心头上盛开着一朵芬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