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剑与禅:宫本武藏 > 第4章

第4章



现在,他的睡容安详,一点也不为芝麻小事或未来担忧。

也许正梦到故乡,他呼吸均匀,手上还抱着那把木剑。

"……武藏!"

在短短的、昏暗的烛光下,不知何时,阿甲摸黑来到他的枕边,坐在那儿。"哟!……瞧这睡容!"

她的手指轻轻地碰触武藏的双唇。

呼---

阿甲把短烛吹熄,像猫一样缩着身体,轻轻地靠到武藏身边。

她身上不合年龄的华丽睡衣和粉白的脸都成了一个黑影。窗外一片寂静,只有夜露滴落的声音。

"他可能还没有经验吧!"

她想把他的木剑拿开,几乎在同时,武藏跳起来喊道:

"小偷!"

她的肩膀和胸部被压在翻倒的短盘上,双手被反扭,因为疼痛不堪,不禁大叫:"好痛!"

"啊?是伯母?"

武藏放开手。

"哎呀!我以为是小偷呢!"

"你好狠呀!啊!好痛!"

"我不知道是你,对不起!"

"不必道歉了……武藏!"

"呃?你……你要做什么?"

"嘘……不要那么大声。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我知道,我不会忘记你照顾我们的大恩大德的。"

"我不是指恩惠、义理这种生硬的事。人的感情不是更浓、更深、更纤细吗?"

"等一等,伯母,我来点灯。"

"讨厌!"

"咦?……伯母……"

武藏突然感到骨头、牙根、全身上下喀喀地颤抖个不停。这比以前碰到的任何敌人都还可怕。连在关原仰在地上,无数的兵马越过头上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受到这么大的悸动。

他整个人蜷缩到墙角,说道:

"伯母,你给我到那边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否则,我要叫又八了!"

"武藏!你不会不知道我的心意吧?"

"……"

"你真不给我面子!"

"面子?"

"是啊!"

两人血脉贲张,因而没有注意到,从刚才就有人一直在敲大门,现在,声音越来越大了。

"喂!快开门呀!"

从格子门的缝隙中,可看到晃动的烛光。大概是朱实醒来了,也听到又八的声音问道:

"是谁啊?"

接着---

"娘!"

朱实在走廊叫她。

阿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回到自己房间,从那儿应了一声。外面的人把门撬开,闯了进来。六七名彪形大汉,并肩站在那里。

其中有一人怒道:

"我是风,还不快点灯!"

这一批人光着脚,咚咚地走上来,分明想趁他们正熟睡,来个出其不意,搜遍储藏室、抽屉、地板下面,到处翻箱倒柜。

风典马坐在火炉旁,冷眼观看手下们搜查的情形。

"你们要搞到什么时候,找到东西了吗?"

"什么也没有。"

"没有?"

"是的。"

"嗯,不可能会有的,当然是没有,别找了!"

阿甲背对着门坐在隔壁房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阿甲!"

"干吗?"

"给我温个酒吧!"

"酒不是在那儿吗?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吧!"

"别这么说嘛!我典马好久没来你家啦!"

"到人家家里,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别生气!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无火不生烟嘛!我的确听到有人说,艾草店的寡妇叫女儿到战场去捡尸体上的东西。"

"你拿出证据来呀!证据在哪里?"

"如果我真要拆穿的话,就不会先通知朱实了。野武士也有野武士的规矩,反正我会再来搜查,这次就到这里为止,先饶了你。够慈悲了吧?"

"谁慈悲呀?岂有此理!"

"过来,给我斟酒,阿甲!"

"……"

"你这女人爱慕虚荣,如果愿意服侍我,也不必过这种生活,怎么样?你再考虑看看!"

"你太亲切了,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不喜欢吗?"

"我丈夫是谁杀的,你可知道?"

"如果你想报仇的话,我虽然力量不够,但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呀!"

"别装蒜了!"

"你说什么?"

"大家都说,下手的人是风典马,难道你没听过吗?野武士的寡妇,再怎么样也不会落魄到去服侍自己丈夫的仇敌!"

"说得好!阿甲!"

冷酒和着苦笑,典马仰头喝了一口。

"我认为,为了你们母女的安全,这种事最好别说出来。"

"等我把朱实养大了,一定会报仇的。你最好记住。"

"哼、哼!"

典马耸肩笑了笑,把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枪交给门口的手下。

"喂!用枪屁股戳戳这天花板看看!"

那个男人举着枪到处戳着天花板。这么一来,一大堆藏在上面的武器和物品,就从木板缝隙掉了下来。

"你看吧!"

典马倏然站起说道:

"她是野武士的敌人,把这寡妇拖出去用刑!"

对付一个女人太简单了。野武士们正准备进入房间,可是所有人都像中了邪一般,僵在门口,似乎不敢对阿甲下手。

"你们在干吗?快点拖出来!"

风典马等得不耐烦了。然而这些手下们,只管睁大眼睛,瞪着房间,久久无法行动。

典马按捺不住,想亲自看个究竟。但是当他要靠近阿甲的时候,竟然连他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从火炉房是看不到的,原来在阿甲的房间,除了阿甲之外,还有两个勇猛的年轻人。武藏低手拿着黑木剑,只要有人敢踏进一步,就准备打断他的脚;又八站在墙边,高举着大刀,只要有人把头伸进来三寸,就准备狠狠地砍下。

为了避免朱实受伤,他们可能把她藏到上面的壁橱里,所以没看到人。典马在火炉旁喝酒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应战准备。阿甲刚才可能也是因为有了靠山,才会那么镇定。

"原来如此!"

风典马恍然大悟。

"上次,有个年轻人和朱实一起走在山上,就是那一个吧!另外一个是谁?"

"……"

又八和武藏谁也不回答,准备靠武力解决,气氛十分紧张。

"这个家应该没有男人才对。我看,你们是关原打败仗的散兵游卒吧!如果再继续撒野,连命都保不住喽!"

"……"

"这附近应该没人不知道不破村的风典马的。你们已经很落魄了,还要撒野。给我小心一点。"

    第6节:绝不饶人

第6节:绝不饶人

"……"

"喂!"

典马回头对手下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以免碍手碍脚。他们在退下的当儿,走在旁边的一个手下,突然踢到火炉,大叫一声。柴火的粉灰和烟直冲天花板,形成一片烟雾。

典马瞪着房门,大吼一声"混蛋",便杀到里面去了。

"嘿!"

等在那里的又八,同时把刀挥下来。虽然动作快速,却比不上典马。又八的刀,锵的一声,打在他的刀尖上。

阿甲见势退到角落,武藏横拿着黑木剑,补到她刚才站的位置。然后曲身像飞一般对着典马的脚跟砍去。

空中咻---地响了一声。

接着,对方像岩石般的胸膛直扑武藏而来。简直就像泰山压顶,武藏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压力。他的喉咙被典马打了两三拳,声音之大,几乎让他以为头盖骨都要震碎了。但是,武藏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推,随着房子震动的声音,只见风典马缩着双脚的巨大身体,向墙壁撞了过去。

只要卯上,绝不饶人---就算咬,也要对方屈服,而且不留活口,一定彻底斩草除根。

武藏从幼年开始,个性就是如此。他的血液中与生俱来就流着浓厚的日本古代原始精神。不是单纯,而是充满了野性。没受文化的洗礼,也无学问和知识,像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连他的生父无二斋,也因此不喜欢这个儿子。为了矫正这种个性,无二斋经常用武士的法规处罚他,结果反是弄巧成拙。村里的人都叫他小暴君。大家越讨厌他,这个野性十足的孩子,就越得寸进尺,目中无人。最后把乡土山野都据为地盘,还不能满足他的野心,终于抱着他伟大的梦想来到关原。

关原对武藏来说,是体验现实社会的第一步。然而,这个青年的伟大梦想,却完全破灭了---但他本来就习惯一无所有,因此,不会为了青春第一步的小挫折,就认为前途黯淡无光,而有任何伤感。

再说,今晚竟然会碰到一条大鱼,也就是野武士的头目风典马。在关原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碰到这样的敌人啊!

"胆小鬼,胆小鬼!别逃!"

他就像飞毛腿般在黑暗的原野中,边叫边追。

典马在他前面十步左右,死命地跑。

武藏怒发冲冠,凉风吹过两颊,带给他无限的快感。武藏越跑越热血奔腾,越接近兽性,使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啊!

他的身影跳到典马背上,扑在他身上。黑木剑一挥,惨叫声和鲜血一齐奔出。

风典马巨大的身体应声倒地。头骨像豆腐一样,烂成一堆;两个眼球暴出。武藏用木剑又补了两三下,本来已片片碎裂的骨头,从肉里溅出,飞散四处。

武藏弯着手腕,擦掉额头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