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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只意识到自己的血脉贲张。

死。

以往他总想慷慨赴死,但很奇怪地,今夜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甚至也没想到要战胜对方!

笠置山吹来的晚风,似乎直直吹进了他的脑袋里,脑膜就像蚊帐一样,透着凉气。而且,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令人生畏。

右边有敌人,左边有敌人,前面也有敌人。但是---

最后,武藏的皮肤变得一片湿粘,额头也冒着油汗,生来就异于常人的巨大心脏,急剧跳动着,外表不动如山,体内却燃烧到极点。

刷、刷……

左手边敌人的脚步微微擦动了一下。武藏的刀尖,像蟋蟀的触须一般敏感,早已视破对方的动静。而敌人也察觉到他的警觉,没攻进来。依然是四对一。

"……"

武藏了解到这种对峙对自己不利。他心中盘算着把四人的包围阵形,改成一字排开的直线形,然后一一砍倒对方。但是,对手并不是乌合之众,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可能任由武藏引导。个个严守着目前的位置。

只要对方不改变位置,武藏绝不会出手。一个可能是拼死跟其中一人对打,或许有可能致胜。否则只能等待其中一人动手,导致四人的行动有一瞬间的误差,趁此空隙进攻了。

真棘手!

四高徒对武藏又多了这一层新的认识,没人敢仗着四个人,而有所疏忽。这个时候,要是仗着人多,而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武藏的大刀,一定毫不犹豫地砍向那里。

世上真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就连承袭柳生流精髓,体悟出庄田真流真理的庄田喜左卫门,也只能暗中思忖道:这人真不可思议!

他只能透过剑梢观察敌人,连一尺他都无法向前进逼。

就在剑和人,大地和天空,几乎都要化为冰霜的刹那间,意外的声音,惊醒了武藏的听觉。

是谁?谁在吹笛?悠扬的笛声穿透附近本城的林间,随着晚风飘过来。

笛声---悠扬的笛声,是谁在吹?

正处在无我无敌、无生死妄念、剑人合一状态下的武藏,从耳中突然窜入可疑的乐声中恢复了意识,重又回到肉体和杂念的自我。

因为,那笛音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充塞于他的脑海和全身的肉体,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

不就是在故乡美作国---高照峰附近---夜夜被人追捕,饥寒交迫、头昏眼花的时候,传来的天籁之音吗?

那时---

犹如牵着自己的手,一直在呼唤着:出来吧!出来吧!造成自己被泽庵抓住的机缘,不就是这笛声吗?

即使已经忘记此事,但当时武藏潜在的神经也一定受到强大的冲击感动而无法忘怀。

不就是那时候的笛声吗?

不但笛声一样,连曲子也完全相同。啊!错乱的神经里,有一部分在脑海里叫着:

---阿通!

脑海里闪过这个声音的同时,武藏的四肢百骸,忽然就像雪崩一样,顿时变得脆弱异常。

对方当然察觉出他的变化。

四高徒终于找到武藏的大破绽。

"杀!"

随着一声大喝,武藏看到木村助九郎的手肘,好像瞬间长了七尺,已直逼眼前。

"喝!"

武藏的神志又回到刀尖。

他感到全身的毛发好像着了火一般充满热气,肌肉紧绷,血液像激流般在皮肤下窜流。

---被砍到了。

武藏立刻感受到左手袖口破了一个大洞,手腕露了出来,看来是连衣带肉地被砍到了。

"八幡神!"

在他心中,除了自己之外,还有神明的存在。当他看到自己的伤口时,迸出了如雷电般的叫声。

他一转身。

换了个方位,回头一看,刚刚砍到自己的助九郎背对自己,正站在刚才自己的位置上。

"武藏!"

出渊孙兵卫大叫一声。

村田和庄田也绕到武藏侧面。

"呀!你也不过如此!"

武藏不顾他们的叫骂,用力一蹬,跳到一根低矮的松枝上,然后再一跃,又一跃,头也不回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胆小鬼!"

"武藏!"

"无耻的小子!"

往城中空濠急落的悬崖附近,传来如野兽跳跃般的树枝折断声。袅袅笛声,依然回荡在夜半的星空。

17

那是条深达三十尺的空濠。虽说是空濠,但深暗的濠底可能积了一些雨水。

因此,顺着长满灌木林的悬崖滑下来的武藏,中途停了下来,扔一块石头试了试,紧跟着跳了下去。

像从井底仰望天空一般,星星看起来更遥远。武藏咚一声,仰躺在濠底的杂草丛中,大约有一刻钟,动也不动一下。

他的肋骨剧烈地起伏着。

渐渐地,心、肺终于恢复正常。

"阿通……她不可能在这柳生城,可是……"

即使热汗已凉,呼吸已经平顺,如乱麻般的情绪还是不容易平静下来。

"那一定是错觉。"

可是他又想到:

"不,人世间变化无常,搞不好阿通真的在那里。"

    第71节:生命之光

第71节:生命之光

他在星空中描绘阿通的脸庞。

不,她的一颦一笑,根本不必描绘,经常不自觉地映在他的心中。

甜美的幻想,突然包围着他。

她曾在国境的山顶上对他说---

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喜欢别的男人了!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在花田桥头,她还说过---

你来之前,我已经在此等了九百天了。

那时她还说---

如果你不来,我就在这桥头继续等下去,十年、二十年,即使等得头发都白了……带我走!多少苦我都可以忍受。

武藏心中隐隐作痛。

他迫于无奈,辜负了她的一片纯情,乘隙而逃……

她不知怎么怨恨自己呢!她一定对这个无法理解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吧!

"原谅我!"

武藏口中不知不觉念着当时自己用小刀刻在花田桥栏杆的话语,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悬崖上面,突然传来人声:

"没在这里!"

武藏看到三四支火把在林间晃了几下之后就消失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流泪,恨恨地说:

"女人算什么!"

连忙举起手拭去泪水。

他踢散幻想的花园,翻身跳了起来,再次望着小柳生城黑色的屋影。

"先别说我胆小鬼、无耻,我武藏可没说要投降!暂时退兵可不是逃走,是兵法的运用啊!"

他在空濠濠底走来走去,但怎么走都走不出空濠。

"我一刀都还没出手呢!四高徒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见柳生石舟斋吧!走着瞧!会战---现在才要开始呢!"

他拾起地上的枯木,劈劈啪啪地,用膝盖折成好几节。然后,插入岩壁的缝隙里当踏脚石,直攀而上。不久,他的身影便出现在空濠的外侧了。

此刻,已听不到笛声。

城太郎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但是,这一切都不存在于武藏的思绪中。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旺盛的---旺盛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血气和功名心。他此刻只想为这般惊人的征服欲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眼中燃烧着全部的生命之光。

"师父---"

远处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呼唤的声音,但一凝神细听,却又听不见了。

是城太郎吗?

武藏突然想到他,不过立刻又转念一想:

他不会有危险的。

因为刚才虽然一度在崖腹出现火把,但消失之后,再也没见到踪影,似乎城里的人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趁这个时候,去找石舟斋。"

他在深山的树林和山谷间到处乱走,有时都怀疑是不是跑到城外了。但是看到到处出现的石墙和城壕,还有像粮仓般的建筑,又让他确定自己还在城内,但是怎么也找不到石舟斋的草庵。

他曾听绵屋客栈的老板说过,石舟斋不住在本城,也不住在外城,而是住在合内某个地方的一个草庵,安享余年。他决定,只要找到那个草庵,就要直接叩门而入,拼死也要见他一面。

他找得失神,几乎要大叫:

"在哪里啊?"

最后,走到笠置山的绝壁前,看到后门的栏杆,才又无功而返。

出来!看你是不是我的对手!

哪怕是妖怪变的也好,他真希望石舟斋现在就能出现在他面前。他四肢百骸充满的斗志,让他在夜里也像个恶鬼一样到处游走。

"啊……哦!好像是这里!"

他来到一个往城东南方倾斜的坡道下方。那附近的树木都经过仔细的修剪,应该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他看到一扇门!

那是利休风格的茅草门,杂草蔓生到门栓处,围墙里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哦!就是这里!"

他往里面窥视了一下,景色像个禅院,竹林中有一条小路,沿着坡道直攀而上。武藏正准备翻墙而入。

"不,等等!"

门前清扫得一干二净,随风飘落的白色栀子花,显现出主人的风骨。这个情景,抚平了武藏莽动的心,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散乱的鬓发和衣着。

"不必这么急。"

特别是他感到疲倦了。他觉得在见石舟斋之前,必须先休整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