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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当初这位客人向他租马时,马夫还暗自担心着,而且这位客人竟然要去一个偏僻、人烟稀少的深山里……

"客官。"

"嗯……"

"我们中午之前可以到达四日市,傍晚抵达龟山,再要到云林院村的话,可能已经半夜了。"

"嗯!"

"您要去办什么事?"

"唔……唔。"

无论马夫说什么,此人一径点头不语,好像已陶醉在那古朴的海滨风景。

此人就是武藏。从去年春末到今年暮冬,他不知走了多少路,皮肤因风吹雨淋而粗糙不堪,只有那双眼显得明亮锐利。

马夫又问他:

"客官,安浓乡的云林院村从铃鹿山底还要往里走约二里路,您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到底要做什么呢?"

"去拜访一个人。"

"那个村子应该只住着一些樵夫、农夫吧?"

"我听说桑名有一位擅长用镰刀的高手。"

"啊哈!您说的是户先生吗?"

"嗯!只记得他叫户。"

"户梅轩。"

"对,对。"

"那个人精于冶炼镰刀,而且听说他擅长使用锁链镰刀,这么说来,客官您是修行武者喽!"

"嗯!"

"与其去拜访冶炼镰刀的梅轩,倒不如去松坂,那里有一位闻名伊势的高手。"

"谁?"

"神子上典膳。"

"噢!神子上。"

武藏点点头,他久仰其名,便不再多问,默默地坐在马上任其摇晃。他眺望四曰市的旅馆屋顶渐渐靠近,终于来到城里,借着一个路摊吃起便当。

此时可以看见他一只脚趾上绑着纱布,走起路来有些跛。

原来是脚伤化脓,所以今天才以马代步。

他非常细心照护自己的身体。虽然如此,仍然在混杂的鸣海港踩到一个木箱上的钉子,昨天还因此发高烧,脚肿得像个柿子。

"难道这是不可抗拒的敌人吗?"

武藏连对一根小钉子也会联想到胜负---如果钉子是一名武士,他竟然如此粗心大意,颇感可耻。

"很明显,那根钉子落地时是朝上的,而自己竟然会踩到它,这表示自己不够专注,警觉性不足。---而且还是整只脚全踩踏上去,显示出身形不够灵敏,要是自己武功修炼到家的话,在草鞋碰到钉子的那一瞬间,应该能够敏锐察觉的。"

自问自答之后,下了一个结论:我的功夫尚未到家。

他发现自己武功尚未纯熟,剑和身体未成一气---光是练就一手好刀法,身体和精神却不能合而为一。他深觉自己剑法尚未成形,是以忧心忡忡。

但是,自从今年晚春离开了大和柳生的田庄之后,到今日已经过了半年,这期间武藏并未浪费光阴。

他走访伊贺,下近江路,一路走过美浓、尾州到各地的城池和山泽,极力寻找剑的真理。

什么才是最高境界?

有一阵子他得不到答案,最后他终于肯定自己:我找到剑的真理了!

他能领悟绝非因为这些真理埋藏在城市或山林沼泽当中。半年来他在各地碰过几十个习武之人,其中不乏高手,但是这些人只是技术高超,巧于用刀罢了。

人海茫茫,人中龙难遇。

这是武藏遨游四海之后的感慨,同时也让他想起了泽庵,他实在是一个难得的人中龙。

"我能遇见他是上天赐予的恩宠,我必须把握这个机缘。"

武藏一想起泽庵,双手及全身顿觉痛楚不堪。这种奇妙的疼痛乃因当时被捆绑在千年杉树梢时所留下来的,对他而言,记忆犹新。

"等着瞧吧!下次换我把你泽庵绑到千年杉上,换我在地上对你说教。"

武藏经常以此为志,并非怨恨或报复,因为泽庵在禅理上已臻人生最高境界,武藏希望自己在剑法上能够凌驾泽庵,他一直抱此愿望。

即使在剑法上无法超越泽庵,自己若能在修身养性上突飞猛进,总有一天能把泽庵绑上千年杉,自己则在地上对他说教。泽庵在树上会说什么呢?

武藏真想知道。

也许泽庵会很高兴地说:

"善哉!善哉!我愿足矣!"

不,泽庵这个人不会如此露骨地说出心里感受,也许他会开玩笑地说:

"小子,你干得好!"

武藏对泽庵一直抱着奇妙的情怀。反正无论泽庵说什么,也不管武藏会用什么形式,总之,一定要向泽庵证明自己的进步,并能凌驾于泽庵之上。

然而这些纯属武藏的空想,他现在才刚起步,想达到完美的境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更甭说要凌驾泽庵之上。

空想无济于事。

虽然武藏没见到柳生谷的剑宗石舟斋,可是想到他崇高的人格,不免自惭形秽,深感无地自容,尤其才明白自己年轻不经事,更不敢轻言武学论道。以前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个无聊、世俗的社会,现在才了解世界太广阔、太可怕。

现在不是谈理论的时候,剑法并非纸上谈兵,一味议论根本无法营造一个完美的人生,惟有身体力行才是最重要的。

武藏顿悟之后,立刻隐居山里,只要看到他从山中出来的模样,便可猜知他在山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时他脸颊如鹿般削瘦,遍体伤痕,由于经过瀑布的冲洗,所以头发干枯且粗糙不堪,他席地而眠,只有牙齿是白的。他走向人群聚落,内心燃烧着傲慢和自信,下山是为寻找能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他在桑名听说有个人能力与自己相当,所以现在打算去拜访他。途中,他又听说一个擅长冶炼镰刀的高手户梅轩,此人究竟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还是泛泛的米虫呢?尚不得知,反正现在离初春还有十天左右,在前往京都的途中可以顺道去见见。

    第27节:户八重垣流

第27节:户八重垣流

武藏抵达目的地时,已是深夜。他付钱给马夫之后说道:

"你可以回去了。"

但是马夫说这里是深山,而且深夜不便赶路,希望能向客官打算拜访的朋友借宿一晚,明早再到铃鹿山接客人回去较恰当。何况天寒地冻,他连一里路也无法再赶了。

这附近有伊贺、铃鹿、安浓群山环绕,山上一片白雪。

"那么,你随我一起去找吧!"

"是户梅轩先生的家吗?"

"没错。"

"我们一起去找!"

梅轩是个铁匠,如果天色未晚一定可以问得到,但是此时夜深人静,村庄里看不到任何灯火。

不过,从刚才他们就一直听到"锵"的打铁声划破寒冷的夜空,两人循着声音,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

发出打铁声的正是铁匠梅轩的家。屋外堆满了各种金属器料,屋檐也被熏得一片漆黑,一看便知是铁铺。

"你去叫门。"

"好。"

马夫开门进屋,中间有一大片空地,虽然已经休息了,铸铁的火炉仍熊熊燃烧着。一位妇人背对炉火在工作。

"你好,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啊!有火,先让我烤一烤,暖暖身子。"

一位陌生男人突然跑进屋里,还上前烤火,妇人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工作问道:

"你们是谁?"

"我从远方载一位客人来拜访你丈夫,刚刚抵达此地。我是桑名的马夫。"

"是吗?……"

妇人不以为然地看看武藏,皱着眉头。可能有很多修行武者登门拜访,妇人早已习惯这些旅者的打扰,她看来是个三十几岁的美丽女子,却用命令小孩的语气对武藏说:

"把门关上,寒风吹进来,小孩会感冒的。"

武藏点点头。

"是的。"

他老实地关上大门,然后坐在火炉旁的一截树干上环视屋内。在他四周是个被熏黑的加工处,旁边是个地板上铺着席子的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武藏看到墙壁上挂着十来把锁链镰刀,这种锁链镰刀只在传说中听过,是罕见的武器。

就是那个吧?武藏心想。

武藏眼睛为之一亮,他来此的目的主要是希望能见识这种武器并讨教几招,这也是他锻炼自己的方法之一。妇人放下木槌爬上铺着席子的房间,武藏以为她要去泡茶,不料她竟然躺在被窝里给孩子喂奶。

"你们来找我丈夫是来比武的吗?幸好我丈夫不在,不然你们恐怕没命了。"

妇人笑着说道。

武藏听完一阵气恼,自己大老远跑到深山里,竟然平白遭受铁匠老婆的耻笑。一般女人都会夸大自己丈夫的社会地位,这位妇人却认为她的丈夫举世无双,真让人受不了。

武藏无意与她争执。

"你丈夫外出,这的确很遗憾,请问他到哪儿旅行了呢?"

"他到荒木田先生那儿去了。"

"荒木田先生是谁?"

"你来到伊势,居然不知荒木田先生,哈哈哈!"

妇人又笑了。

正在吃奶的婴儿突然哭了起来,那妇人无视客人的存在,唱起催眠曲:

睡哟睡

睡觉的宝贝最可爱

半夜啼哭

令人疼

疼哟疼

妈妈好心疼

带着乡音的催眠曲唱来韵味十足。

武藏本因瞧见打铁铺的灯火才能找到这里,并非受人之托而来,如今只好放弃了。

"这位大嫂,挂在墙壁上的锁链镰刀是你们自己的吗?"

武藏向她征求是否可以看看锁链镰刀,也好让自己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