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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我一路上想着,你会不会问我,终究还是没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的姓名。"

"但是我在柑子坂坡时已经听到了啊!"

"你记得?你还记得吗?"

"你就是渡边半藏先生的外甥,名叫柘植三之丞。"

"真感谢,我并不是要讨人情,而是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

"是的,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还是单身……若非我的伯父半藏是一个啰嗦的人,我真想带你回家见见他……算了,你去的地方有个小旅馆,那里的老板与我很熟,只要说出我的姓名,他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好了,就此告别吧!"

有时候我们明白对方是出于一片好意,也认为对方非常亲切,可是,不但不喜欢这种讨好,反而对方越献殷勤越心生厌恶。

阿通于柘植三之丞便是如此心情。

不知道此人的底细。

这是阿通对他最初的印象。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使得她对分手一事觉得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从内心里根本无意向对方致谢。

就连善于交际的城太郎,也在跟三之丞分别之后说:

"这家伙真讨厌!"

虽然,这个人刚才搭救自己,本不应在背后指指点点。

"的确如此。"

阿通竟然也赞同城太郎的说法。

"他说希望我记得他还是单身未婚,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定是他想娶阿通姐姐才这么说的。"

"哎呀!真讨厌!"

之后,两人一路上平安无事。遗憾的是,他们来到近江湖畔、过了濑田的唐桥,最后通过逢坂的关卡,仍然没有武藏的消息。

年关将近,京都家家户户门前都已摆出门松,准备过年。

阿通看见街上到处张贴春联,心情为之一振,往事已矣。此刻她内心充满新希望,期待有朝一日能与武藏重逢。

因为武藏曾说自己会在正月初一的早上,到五条桥等人。

若非当天早上,就顺延初二、初三、初四一直到初七,这七天当中任何一天的早上都有可能。

阿通从城太郎那儿得知这个消息。只是武藏等候的人并非自己,阿通难免有些失落,虽然如此,只要能见到武藏一面,也算了了自己的心愿。

可是,那里还会出现另外一个人。

本来她的心里充满期望,现在却突然感到黯然,那是因为本位田又八的影子遮盖了希望的光芒。因为武藏等待的人,正是本位田又八。

听城太郎所言,他只将此约定告诉朱实,尚未确定又八是否已经得知消息。

真希望又八不会出现。

阿通一心挂念着,不由如此祈祷。她从蹴上走到三条口,街上充满了年节热闹的气氛。她心里老觉得又八也走在街上,武藏也走在街上,阿通甚至担心她最害怕的人---又八的母亲阿杉婆---是不是也会跟在她背后?

无忧无虑的城太郎,好久没看到都市的繁华,使得他又开始任性起来,他问阿通:

"要住旅馆了吗?"

"不,还没有。"

"太好了,天色尚早就去投宿,未免太无聊,我们再多逛逛吧!那边好像有很多集市。"

"我们不是还要办一件比逛街更重要的事吗?"

"重要的事?什么事啊?"

"城太,难道你忘了从伊势就一直背在背上的东西吗?"

"啊!这个吗?"

"总之,在我们尚未将荒木田先生所托付的东西交给乌丸光广先生之前,是无法轻松下来的。"

"那么,今夜就赶到他家去,就住在他家吧!"

"不像话---"

    第43节:泪如泉涌

第43节:泪如泉涌

阿通望着加茂川的河水,笑着说:

"大纳言先生的官邸,怎么可能让你这个满身跳蚤的城太留下来过夜呢?"

16

受托看护的病人,竟然从病床上消失---这件事,旅馆的人是难脱其咎。

不过,旅馆的人约略明白病人的病因,认为她不可能再度投海自杀,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并未派人去寻找,只捎信通知京都的吉冈清十郎。

再说,朱实虽然像只逃出樊笼的小鸟,自由自在。但毕竟她曾跳海自杀,一度濒临垂死边缘,如今身体犹未复原,实在无法任意遨翔。更何况被一个自己厌恶的男人夺去少女贞操,在内心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这种伤害是无法在三四天之内复原的。

"真难过……"

朱实坐在三十石的船上,望着淀川河水,好不感慨。感觉自己所流的眼泪比河水还要多。

她心中的幽恨,如何能了。她心里朝思暮想的男人,期待能与他厮守终生的梦想,却惨遭清十郎的摧残。一想到这里,她的心绪更加紊乱。

在淀川的河面上,有很多小船都装饰着门松和春联,来往穿梭,好不热闹,朱实见景:

"即使我能见到武藏哥哥,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朱实泪如泉涌。

自从得知武藏将于正月初一早上在五条桥头等待本位田又八,朱实便满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不知为何,我就是喜欢武藏。

从开始对武藏产生好感之后,其他男人再也不能打动她的心。尤其看到和养母阿甲同居的又八,相形之下,她对武藏的爱慕之情,即使经过这段岁月,不但不减反而更深深缠绵在内心深处。

如果说爱慕之情就像一条情丝,那么恋爱就像一个线轴,在心灵深处不断地卷着。虽然数年不见,但她暗自卷着思慕的情丝,无论昔日的回忆或是新近听到的消息,都化成一条条情丝,在内心越卷越大。

昨日之前的朱实,心中仍然怀着这份少女情怀,当她住在伊吹山下时,宛如一朵野百合,散发着令人怜爱的气息。然而,此刻在她内心,这份情怀已经辗转为尘泥了。

虽然无人知晓,但是朱实老觉得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嘿!姑娘、姑娘。"

有人叫她,朱实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好像一只冬天的蝴蝶,走在五条附近的寺庙街道上,她看到自己踽踽独行的寒冷身影,以及街道两旁枯萎的杨柳和高塔。

"嘿!姑娘,你的腰带松了,拖落在地上,我来帮你绑好吧!"

那个人言语暧昧,身材虽然瘦小猥琐,但是佩戴两把武士刀,看起来像个浪人。朱实并不认识他,这个人便是经常出现在闹街以及冬日的后街上,游手好闲的赤壁八十马。

朱实穿着破草鞋啪嗒啪嗒地走着,那名男子紧随她背后,拾起朱实拖在地上的腰带。

"这位姑娘,你看起来真像谣曲狂言戏剧里的疯女人……这副模样会遭人非议的……这么漂亮的脸蛋却披头散发走在街上,不太好吧!"

朱实想必认为那个人很啰嗦,便若无其事继续走她的路。赤壁八十马见状,以为这只不过是年轻女子的腼腆,更加得寸进尺。

"姑娘,你看起来是城里人,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呢?还是与丈夫吵架负气跑出来啊?"

"……"

"你最好小心一点,像你这般年轻貌美,却神情恍惚地在街头游荡,虽然现在都市里已经没有罗生门或大江山这种花街柳巷,但是满街到处都是那种看女人就垂涎三尺的野武士、浪人和人口贩子……"

"……"

不管对方说什么,朱实都不理睬,八十马自言自语跟在她后面。

"真是的。"

八十马只好自说自答:

"最近京都的女子卖到江户的价格很诱人。以前在奥州的平泉、藤原三代建立都城的时候,也有很多京都女子被卖到奥州去。现在的市场改到江户城,德川的二代将军秀忠,现在全力开发江户---所以京都的女子不断地被卖到江户,有的被卖到角镇或伏见镇、境镇、住吉镇等地。离此两百里处,便有一条花街柳巷呢。"

"……"

"姑娘,瞧你一副眉清目秀、引人注目的模样,最好小心点,可别让野武士抓去卖了。"

"……去!"

朱实突然像赶狗一样地瞪着后面的赤壁八十马。

"走开!"

八十马嘿嘿地笑着,说道:

"嘿!你这姑娘,难道是个疯子。"

"少啰嗦!"

"难道不是吗?"

"混账!"

"你说什么?"

"你才是疯子。"

"哈哈哈!我猜得没错,你果然是个疯子,真可怜!"

"你真是多管闲事。"

一阵沉默之后---

"我用石头砸你。"

"喂,喂。"

八十马紧跟不放。

"姑娘,请等一下。"

"不要,你这只狗,狗!"

其实朱实心里很害怕,她斥骂对方,甩开他的手,赶紧逃向黑暗处。

前面是以前"灯笼大臣"小松大人官邸的遗迹,现在芒草丛生。朱实像跳入海中一般,死命地泅向这片芒原。

"嘿,姑娘,等等啊!"

八十马有如猎犬穿越起伏的芒草原,紧追不舍。

月亮像鬼女裸齿而笑的嘴巴,斜挂在鸟部山头,真不巧这时已是夕阳西下,附近杳无人踪。本来离此约二百米处有一群人正要下山,但是即使他们听见朱实的呼救声|Qī|shu|ωang|,也无意伸出援手---因为这群身穿白褂子、头戴白斗笠、手持念珠,来此荒郊野外送葬的人,个个脸上犹带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