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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忆(下)

    12月18日(根据石岭成叙述记录)

    市公安局

    石岭成走进公安局大门的时候,狠狠地深呼吸了几下,一头扎了进去,左转,然后走到底右手边第一个门,他对这里太熟悉了,这条通向侦查大队的路他走了至少八百回,现在,他想用最少的步数快速走进那里,为的是避免经过队长的办公室而被看到。石岭成并非是因为尝试擅自获取情报而紧张,他只是单纯地讨厌这个人,刑事侦查队队长——傅一平,他此刻恰好坐在办公室里翻阅卷宗,石岭成的身影一闪而过。

    “岭成!”

    傅一平叫住了他,石岭成只差一步就踏入办公室了,他退了一步,回过头但仍保持眼神的回避。

    “是你啊,原来我没看错。”傅一平说,“不是说好,经常回来走动走动的嘛,怎么两年也没见你回来一趟。今天是破天荒呀,想到回来走走啦。”

    “嗯,是,要不是您,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听到这话,傅一平眼睛里有了些怨气。

    “你还没有认清问题吗?不是我要让你离开这里的,是你犯了错误,组织上决定的,两年前你放走的那个女人,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案子也至今未破,我为此也吃了处分。岭成,我也没说是你害了我吧?”

    石岭成开始直视傅一平,他知道这场对话避免不了,两年前上级通知他接受撤职处分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机会去傅一平那里申辩,傅一平也好像刻意躲着不见。后来傅一平帮他争取了一个看守所的职位,随后愧意全消,甚而以此自矜,将自己说成是爱戴下属、胸襟宽广的代表。这些无不让石岭成感到恶心,他想着今天既然躲不过那就好好说个明白吧。

    “当年,已经经过多次讯问了,那个女的犯罪嫌疑已经很小!我们强行拘留她也超过了48小时,本来就没有理由继续扣留,何况当时她的精神已经出现了状况,我放她走也是合乎规定的,难道你敢说当时你不知情吗?最后案子破不了了,推到我身上,你要我什么态度,对你感恩戴德吗?”

    傅一平有点楞住了,他没想到那个在他眼里的老实人,竟然早就看透了个中玄机。他不知道,两年前石岭成没有替自己喊冤只是出于知遇之恩,但是没想到傅一平还因此借题发挥,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但即便如此,他也隐忍至今,没有做陈宦之于袁世凯的反戈,今天这番话也只是说给傅一平听听,不为平冤昭雪,只为一吐为快。傅一平还想说点什么缓解此时尴尬的气氛,但是石岭成已经先一步转身走了。

    刑侦大队的办公室里,最显眼的是那个形同虚设的禁烟标志,这里永远烟雾缭绕,局长特许这里可以吸烟,他常说一个刑警抽不完几包烟办不出像样的案子来。石岭成穿过烟雾,径直走到办公室最里面,一个寸头叼着烟正盯着屏幕出神,这是他曾经的搭档顾寅,他走上前一把接过烟,塞进了自己嘴里长吸了一口,顾寅有些错愕。

    “你怎么来了?现在是工作时间,册那看守所人跑了你负责啊。”

    石岭成顾不上顾寅的玩笑,他想尽快找到关于证物的信息。

    “我听说最近有个大案子,满城风雨啊。欸!嫌疑人不就关我那儿嘛,我看他不像杀人犯啊,天天在那儿喊冤。”

    “大成啊,你也是做过几年刑警的,这嫌疑人喊冤就代表他真无罪吗?”

    “那也不是,我就是嫌他烦,整天叫唤,你们有证据赶紧的给他送监狱里去,我在看守所能清静一些。”

    “哟,我看你不是嫌烦,你是真觉得他无罪,伸张正义来了啊。”顾寅不愧是老搭档,一语道破,但是他随后又凑近石岭成身边压低了声音,“你别忘了当时你怎么断送刑警生涯的,别老凭着自己想法做事儿。”

    “当初我是按规定办事儿的,照样背后被捅一刀。今天我不想按什么狗屁规定了,我也实话实说,我就是对这案子有点疑惑,你就给我满足一下好奇心,行吧。”

    “老傅就在外边,等会我跟你说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得进来问,所以我也不好给你看什么东西,你有啥问题咱俩以后老地方聊,在这里这么多双眼睛不方便,算够意思吧。但是有一点,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行,放心吧。”石岭成拍了拍顾寅的背,他心想,格子画大点,那便出不了格。

    12月18日

    牢房

    “啊!”我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汗水流进眼睛,灼烧感再度袭来。透过一面小窗,天色已经微亮,我看见旁边的梁择栖也坐在角落,一只手搭在撑起的膝盖上,就像杂志上的型男。

    “你和我家的边牧一样啊,是不是梦里还在跑步呢,身体颤个不停。”梁择栖见我醒来,又是一顿揶揄。

    “去你的。”我拿起枕头就砸向他。

    “离早餐还有一段时间呐,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梁择栖揉揉自己的肚子,“用关于林梓棠的故事来垫垫饥吧。”

    “可石岭成说等他……”

    “你该不会真的这么听话吧!”梁择栖大声地打断了我。

    “我,是的。”虽然在他的声威下显得有些羸弱,但我很坚决地回答了,我只是觉得做人要信守承诺才好。

    “那不是承诺,你这个蠢货!”梁择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那是他的命令,你就是个被他吓到的软蛋,居然还觉得这是你们之间的诺言?听着,郁修,如果需要石岭成的帮助,这个故事就必须讲得越快越好,我才能……我们才能从中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尽快让他去调查。”

    “啊,啊,好的,好的。”我好像也被他吓到了,不过梁择栖说得对,的确,这里可不是什么讨论会,我必须尽早脱罪。

    “如果不是你昨天那么快就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还想让你讲完呢。”

    “好吧,我……我现在就说。”

    正当我准备开始时,我突然发觉我的嗓子干得很厉害,一大早还没有喝一口水呢。“喏!”梁择栖递过来一个水壶,眼神里带着微光。我赶紧避开对视,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

    擦干嘴角的几滴水,我准备好了,下一个要讲的是这个人。

    莫群

    我的工作可不止邮差那么简单,每个月初,我都会去大学的医院药房,替林教授拿药,他患有顽固的慢性荨麻疹,是一种基本难以根治的皮肤病。发作的时候,皮肤上会凸出一些肿块,瘙痒难忍,持续一周才会慢慢消退,稍有刺激,又会再度复发。荨麻疹已经困扰了林教授十年之久,幸好上海工业大学医院给予所有教授免费医疗,他可以在学校得到免费的治疗和药物。但是自从他又患上腿疾以后,取药不便,我就兼任了他的跑腿快递员,每月送货上门。

    尽管荨麻疹完全属于皮肤病的范畴,可林教授总是说这是心病,心病用外绝难治好的。我好奇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教授只是说这个人的名字,他已不记得了,也不屑于提到他的所作所为。我只好在见到《推理世界》编辑的时候偷偷套了他的话,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我知道林教授一定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莫群。

    后来,林教授得知我也听说了此事原委,于是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地向我敞开心扉,更为详细地讲述了一番。

    在林梓棠教授最初成名的时候,即签约了当时实力强大的光燿出版公司,那时候他牵涉进许多抄袭纠纷案,当然都是别人抄袭他。以林教授的性格,维权意识绝不会如此强烈,但光燿出版公司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肯定会斗争到底,财力雄厚的他们请的也是最好的法律团队,当时胜诉了几乎所有的案件,并且在胜诉以后还会利用圈内影响力把这些抄袭作家彻底封杀,可谓是坚定地捍卫了林教授的地位。因此,林教授也投桃报李,与光燿签了长约,以示忠诚。

    好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年前原来的主编退休离任,光燿没有提拔原来的副主编,而是直接从曲阜孔子出版社挖来了一位新主编,他就是莫群。莫群可以说虽然生长于孔子故里,儒学圣地,但是却是一身的“法家思想”,他联合新任总经理岳罗洋开展了全新的计划。

    当时IP一词初露端倪,大量的网络小说影视化使得许多优质人气小说被推上货架,各路影视公司高价收购版权。莫群和岳罗洋看准这条财路,让旗下作家纷纷成为“IP”向作家,无论其中文学价值几何,如果不适合将其影视化的小说他们一概不准出版,而这些作家又因合同限制不得在其他地方发表,这等同于胁迫写作,甚至有违大多数作家的真心,林教授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二人真正的决裂就是因为一起违约事件。当时的主流影视沉溺在“耽美”和软色情的包围之中,传统的推理已经无法获得影视公司的青睐,为此光燿和当时影视圈的资本大佬天循文化签订了十年长约,每年按照天循的要求写出各种取向的作品以用于影视改编,其中林梓棠的作品以每部一千万结算,无论能否上映。

    不过条件则是每稿都必须按照天循的要求进行删改,主题和结局也要配合他们的想法,这样林教授岂不是成为了他们的写手,而且写出的作品价值观也是和他本人严重不符的,对此林教授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是莫群在未征求林教授的意见下就擅自签下长约,他觉得这个价格没有人会拒绝吧。

    然而林教授得知后,自然是拒绝得非常果断,莫群多次上门好说歹说,软磨硬泡都无功而返,然后大概是提了一嘴不写的话按违约处理,这句话出口算是撞了林教授的枪口了,随后他不但不要这一千万一部的天价稿酬,甚至自掏了数百万违约金和光燿正式解约。这一下莫群可就不好过了,他面临天循的违约金是三千万,对于出版公司而言可谓巨款。

    最后光燿多次商谈,又掏了老底儿赔了一千万,总算了事。可是莫群还是因为擅自签订合同被光燿给告了,成了业界弃儿不说,前前后后也判赔了数百万给老东家,算是几十年的钱白挣了。后来他被一家冷门的激进报社请去当了主编,天天就是批判这个批判那个,不过因为没啥影响力,国家也没取缔它。要说恨林梓棠,莫群肯定不比路菲菲差。

    但是,从作案可能来说莫群同样概率不大,不仅好多年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了,而且他常年呆在山东,应该也不至于时隔多年突然跑来上海就为杀了林教授吧。

    “咳咳,你们也不等等我就说起来了啊。”背后传来了石岭成的声音,他的手上拿着早餐,是那种一看就没有食欲的馒头。

    “啊,抱歉抱歉,都是梁泽栖呀,他急着要听,我可是说要等你的。”我赶紧甩锅出去。

    “哈,那你要不要再听一遍?”梁泽栖问道,顺便看了我一眼。

    嘿,这小子,自己要抢先听,还要我再说一遍,你就不能转述一下嘛!

    “啊,这……”我略显犹豫。

    “没事儿,后半部分我听着了,总之回头我去查查这个莫群的行踪。你还有人要讲吗,讲完我几个人一并去查。”

    “哦哦,还有一个,不过不知道能不能讲啊,这个……”

    “讲啊,就是国家……,就是天王老子,你也得讲,无非就是我不敢抓罢了嘛!”石岭成笑着说。

    “好吧,那我可就说了。”

    “把早饭先吃了。”石岭成把馒头丢到我身上。

    孟千泉

    林教授曾给我讲过一件义愤填膺的往事,这事我记得很牢,当时听得我一腔愤懑,而这事的对象就是孟千泉。

    闵江市是二十五年前设立的新区,属于江苏连云港辖内新设的县级市,目的是为了在山东和江苏之间有一个国际性的自由贸易区,来带动这一块较为贫瘠的地区的发展。而第一任市委书记就是孟千泉,没人知道他有着什么神通,得以平步青云,从一个警察一路高升成了市委书记。

    但是时间总能揭开伪君子的面纱,在其后的几年里,孟千泉根本没有把闵江发展成一个合格的自贸区,我对经济了解的不多,但是听说GDP年年负增长,后面靠一些港口建设工程才勉强维持纸面数据。

    当然,只是政绩不佳的领导并不鲜见,更为重要的是,他与黑恶势力勾结的事儿,在闵江市民间那是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据说当初这书记的位置和这么多年政绩不佳也不被撤换的背后就是黑社会给站的台。那孟千泉既被保着位置,自然少不了照顾这些黑恶势力,各大产业和财政拨款都被这些人操控着,导致整个闵江经济疲软,流进来的钱生不出更多的钱来,只会流进黑社会和孟千泉的口袋里。

    但是退一万步说,光是吃拿卡要,赚这些黑钱也便罢了,人们看的贪官还少吗?可是偏偏他还不是个低调的官,想要效仿领导人上任,提出一些看法观点,以为群众效仿之至理。他伸的触手极多,各领域都涵盖,主要思想便是抵制外来文化,作为一个自贸地区的领导,竟以“排外”为荣,岂不荒谬?抵制的具体细节更是不堪入目,过洋节不行,公众场合放外国歌不行,漫展、推理小说也被认为是日本文化入侵予以严格监管,上不符国家政策,下不合人民民意,闵江市俨然成了他的小朝廷。不过他既有办法抵制思潮,就会想办法应对百姓反抗的思潮,黑社会成了控制反抗的手段。数年以来,无论走上访道路还是媒体道路,最后均不了了之,闵江一地的混乱情况始终得不到众人的关注。

    后来孟千泉成为过街老鼠还是托了林教授的功劳,林教授从连云港的文人圈子里耳闻了不少黑幕,义愤填膺的他立即前往闵江市了解情况,他一面向纪委举报,一面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小说《浊江》影射孟千泉的勾当。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事终于在媒体发酵,引发众人声讨,孟千泉也因舆论影响之恶劣被重判无期徒刑。

    虽然孟千泉落网,其背后的黑恶势力却铲除不尽,后面林教授也多次收到恐吓信,索性没有真正实施的。就作案动机和作案可能来说,是有充分的理由来怀疑孟千泉利用黑社会同党作案。

    “孟千泉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利用黑社会杀人的确不存在时间和地点的限制,只是孟在狱中已二十年,要报复林教授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吧,况且如今司法完备,他是政治犯,真的有机会通知到当初黑社会的余党吗?”梁泽栖提出他的质疑。

    “这样说的话……我们不也在钻司法的空子吗?”我小声的回应,同时偷偷看向旁边的石岭成。

    “咳,总之,我来帮你们调查上述这些人的情况。”石岭成故意回避我的眼神,“没想到,林教授素以温文尔雅著称,竟然也有这么多潜在的仇家。”

    “人红是非多,林教授又是仗义执言之士,因为说真话树敌,这不是说话者的错!”我极力为林教授辩驳,不过虽然事实如此,若不找出真正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也会导致更多有力量发声的人不敢发声,于我被冤枉而言那将是更严重的后果。

    “好啦好啦,我没有说林教授不是的意思,我也是真心想找出杀害林教授的凶手,不过郁修,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你的嫌疑可是又加重了。”石岭成的表情很凝重。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来其实是告诉你们最新的调查进展的。昨天梁泽栖说到关于警方没有出示签购单这一证物给郁修,所以我特意去询问了此事,果不其然被他言中,该证物因为保存不善已经严重破损了,所以不能轻易向嫌疑人出示。”

    “那么,也就是说这个证据并不严谨,那我不应该减轻嫌疑才对吗?”

    “不不,虽然严重破损,但也只是在鉴定上多费了一些周章,上面的确还是留存着你的签名,今天一早,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确认是……郁修本人笔迹。”石岭成说完转而凝视着我。

    “啊,这,怎么会这样?”我对此结果感到不可思议。

    梁泽栖在一边却突然抬起了头,“笔迹时间呢?鉴定结果也有吗?”他从刚才就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啊,有,有的,只是因为受损的缘故,笔迹鉴定的时间无法精准在同一日,而是从12月9日到12月11日都有可能,具体的概率是12月9日34%、12月10日45%、12月11日20%以及1%的其他可能。”石岭成获得的情报非常详尽。

    “警方所说的签购时间是哪一天呢?”

    “是12月10日。”

    果然是最大概率的那天,那么也就是说我真的在那天在那个什么化工原料市场在所谓的签购单上签了名字?这不可能啊!

    “岭成,你所说的的受损实际是受潮吧?只有受潮才会在笔迹存有的情况下影响形成时间的鉴定。”梁泽栖突然问道。

    “啊,不愧是梁择栖,真是一语中的,确实是沾水了,整本签购单其实都湿了,后来登记的职员用吹风机烘干过,所以才在时间鉴定上无法准确了。不过,我之所以说受损是因为也存在物理上的破损,由于泡水的缘故,半本签购单都脱落了,甚至也缺了好多页,不过幸运的是这一页的关键部分还在。”

    “幸运的是?对我而言这可是不幸才对。”我忿忿地驳斥道。

    “对真正的犯人来说,证物是不幸的。对于冤屈者而言,这些反而是最有利的证据,只不过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利刃指着的是你罢了。”梁泽栖揶揄人的手段有一套,安慰人的手段也高明得很。

    “浸水达到这个程度,那可是在水里泡了很久啊。”梁泽栖仍然存有疑问。

    “是的,根据笔录,那个职员表示,出去和别人闲聊了一个小时左右,回来发现泡在水桶里的签购单,马上拿起来却因为纸张已经泡烂一下断裂了大半本。对该回答的可能性方面警察也询问了其他员工,因为市场里经常要制作溶液,备有很多水,不小心掉东西进去也是说得通的。”

    “即便如此,这个员工还是不能排除怀疑,比如他可以利用郁修的签名变造,毕竟他是目前最有力证据的提供者,在假定郁修无罪的情况下,他在我们这里却是最大的嫌疑人。另一点,签名本身已经鉴定过了,那么要变造也需要获得真正的郁修签名,关于此一项,你还记得这三天里所有签过字的地方吗?”梁泽栖看向我,他迫切需要我的答案,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行着,仿佛我的任何迟滞都在浪费着他的高功率。

    “我刚才想过了,12月10日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签售会的日子,虽然我没什么名气,可是《推理之王》杂志还是有着相当一批拥趸,那天我和几个签约作者出席了一年一度的《推理之王》签售会,他们可以拿着各种东西让我们签名,当然绝大多数就是杂志扉页,不过也有自己的笔记本甚至白纸什么的。我想,如果真有那个嫁祸我的人,应该就混在书迷里,也许他看了我的书,实在太讨厌我了吧,呵呵。”我苦笑。

    “其他的呢?”梁泽栖面无表情,我想他听到这个结果应该大失所望,很难找到混在人群里的犯人吧。

    “其他的,从12月9日说起吧,上午家里出发给林教授拿药,临走前有一个快递包裹送上门,应该签收了一下,然后就是在医院取药处例行签字取药。之后一整天都没有再签过名字了。12月10日的话应该就只有签售会了,因为签了太多字,不想再多写任何一次名字了。12月11日,在前一天签售会的书城,进入作家读书会的地方有出入登记,签过字。下午在银行办业务,理所当然也签字了。就是以上这些。”

    “这就是你讲述的情况吗?”梁泽栖冷冷地问我。

    “啊,是的,我再想想,嗯……的确没有了。”

    “你清楚目前什么状况吗?你已经大难临头了郁修!但是你看看你的回答都是些什么?快递是什么快递?笔迹有没有比平时更潦草?同理,签售会的签名有没有比平时更花哨?银行办什么业务,为什么选在那一天?还有每一次签字用的是什么笔?这些你不说清楚的话我们怎么帮你!?”梁泽栖突然发怒。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不冷静的样子,我羞愧难当,也许是感觉希望渺茫,根本没有指望提供的线索有帮助吧,所以草草了事一般的回答,的确让他感到敷衍。与此同时,这种渺茫与无助也蔓延到了梁泽栖的心里吧,他的愤怒是否也含有对于当下严峻局势的不乐观。可归根结底,犯罪嫌疑人现在是我,面临牢狱之灾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们两个,林教授被杀的真相如果尘封,最痛心疾首的人也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消极对待呢?针对梁泽栖的质问,我重新给出了回答:

    “12月9日,是我买的盆栽送上门,所以必须在确保没有损坏后签收,字迹比平时潦草一些,用的是普通中性笔。取药处签字因为排队的人比较多,也比较急,略有一些潦草,也是用普通中性笔签的。12月10日签售会的笔迹并无花哨,只是后面有些累了签的已经有些变形,前半程用的是马克笔,后来墨水用完了,也是用的中性笔代替。12月11日,因为14日是发稿费的日子,原来的银行卡丢了,想着去补卡,因此提前三天跟银行打了电话确认需要带的材料,去的是一直往来的A银行,在编辑部附近那个网点,所签的凭证除了给我的那一张被我扔进了垃圾桶,剩下的应该在银行归档了,用的……还是普通中性笔。”我说完喘了一口气,这下应该是没有漏掉什么细节吧。

    石岭成也叹了一口气,“这么看来的话,都是类似的情况,很难排除什么答案啊,当然签售会依然还是最有可能的。”

    “不……不对,签售会其实应该是最后考虑的才对。”梁泽栖的声音很轻微,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们说话。

    “啊,为什么?”我问道,这明明是样本数量最多,也是时间鉴定结果显示最大概率的一天啊。

    “很简单,如果说12月10日签售会的签名被用于伪造的话,疑犯就没有必要让签购单泡水,来模糊时间鉴定的结果。所以12月10日反而是可能性最低的。”梁泽栖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他的大脑似乎还在想别的东西,刚才这番逻辑推理只占用了他极少的“内存”。

    “什么?泡水是有意为之?可是,目前看来受潮破损也许确实是个巧合。关于这个职员的调查还在继续,他的人际关系和行踪好像并不复杂,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石岭成说。

    “巧合的概率虽不是零,但既然被称之为巧合,则是偶然事件,概率远低于1/2,在用逻辑推导问题的时候绝不可以作为已知条件。”梁泽栖又化身成了数学老师,“问题的根本还是在那个破损的签购单上,变造的话可以利用纸张嫁接,但是必然留有痕迹,如今其破损是否到了无法分辨有无变造的程度呢?”

    “我没有权限看到证物,但是据收集到的信息来看,是的,鉴证科的人也很头疼。”石岭成马上接上了话。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直接让郁修在签购单上签字,只要利用了时间紧迫、人员嘈杂或者在签名时折起大部分信息就可以办到。但是无论哪一种,既然鉴证科的人无法鉴明,那么最起码该证物就不能证郁修有罪。”梁泽栖似乎没有把石岭成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无论怎么说,目前的情况并没有不利于我,是这样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梁泽栖又说着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假设诬陷你的人和杀害林教授的是同一人,那么你就非常危险了。你要么被证有罪牢底坐穿,要么清白出狱,但是如果诡计没有得逞,他会放过你吗?到时候你可能有生命危险。”

    “啊,这看守所倒还成了我的避难所。”听闻这进退两难的处境,我惶恐不安。

    “警察可能很快对你展开第二次审讯,在案件进展遇到困难的时候,再次从嫌疑人突破是常用的办法,至少他们现在还是比第一次掌握了更多信息。”石岭成提醒我,同时,另一个管教的脚步声渐近,他急忙使了个眼色,“接下去,你就想想如何面对审讯吧,不过切记,不要把我告诉你们的给说漏嘴。”说罢,他立即离开去巡视别处了。

    一个奇怪但是聪明的家伙和一个正义感满满的管教,被卷入我这趟浑水里,如果我表现地继续像个废物,不但会越弄越糟,甚至会连累到他们。虽然梁泽栖已经分析得足够透彻,但是杀死林教授的凶手依然不甚明朗,一想到这里,头痛又再度袭来。抬头看看窗外的阳光,已经日上三竿了,在看守所不用像在监狱那样劳动出操,这一上午如何打发呢?

    梁泽栖在一旁好像“运行过度”,开始闭上眼瞌睡。一个小飞虫落在他刘海的发梢上,我不知怎么想上前把虫子赶走,就在我的手即将靠近的时候,梁择栖睁开了眼睛,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嘟囔着:“有……有小飞虫,我想……”

    “有问题。”梁择栖冷不防冒出来这三个字。

    “什么问题,我没问题,我不是同……”

    “你讲的故事里,有一个人有问题。”

    “是谁?”

    “暂时还不能确定问题在哪里,还有说不通的地方,必须等到石岭成对这些人的调查结果出来。”

    “所以,到底是谁有问题?”

    “走,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阅览室看看。”梁择栖完全忽略了我的问题,如果说和高智商的人聊天很困难,和高情商的人聊天很轻松,那这个家伙一定是高智商加低情商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