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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告诉你,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大家“哄”地一声笑了,车突然紧急刹住,我扑向肉墙,又被肉墙弹回,趔趄了几下,差点被摔倒。

            “师傅,还没到站怎么不走了?”有人问。

            司机从驾驶座回过头来大声叫喊,唾沫四处飞溅,如同深蓝色大海里的浪花:“不走了,不走了,我他妈一年四季都坐在这棺材里受苦,谁他妈问过我?搭理过我?你们有闲力气给我唱支歌,讲个相声解解闷儿不成吗?还他妈在我车上吵架,吵什么吵?不走了!不走了!等俩人吵完再走。”

            大家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纷纷斡旋。

            “也是,别吵了,不就屁股大点儿事吗?”

            中年妇女反唇相讥:“屁股大点儿事?那让你妈来试。”

            “嗨!老同志,我能理解你,车里这么热,也是让人难受。你退一步,和一老娘们较劲不值!”

            老头赶忙摆手:“我真没摸她,我受了一辈子委屈,好不容易平反了,总不能老也老了,再让人家给我一个黑锅背!我是个老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心才花哩!越老越花!”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像两只狗咬住了一根骨头,任凭大家如何劝说,他俩仍是不松嘴。

            我着急地看了看表。这时,一个巨大的身子从我身边像飘一样走了过去,他面色阴沉的走到了两个人中间,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说:“要么下去,要么别吵。”

            两人顿时都像是被催眠一样闭上了嘴。只是眼睛还怨恨地相互盯着。

            一个人打趣道:“就是的,大家都是为了省钱才从五湖四海来坐公共汽车的,吵什么!”

            那人阴沉着脸说“闭嘴”时,我心中也感到了一股沉重的气体在上升与弥漫。如同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也像是法律,让起哄的人收起了舌头与恶毒的欲望,似乎由他嘴里蹦出的每个字都有使世界毁灭的魔力。

            公共汽车重新启动,我望着窗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就好像被打不过的人抽了一个耳光一样。

            中年妇女,驼背老头,母鸡以及公共汽车都陷入了恐惧与猜疑之中。当两个相识的陌生人说话的瞬间,它们就会出现。没有任何一种感情可以摆脱它们进入完全纯真的快乐之中。我惊讶地发现中年妇女的脸在变成一只狼的脸,驼背老头的屁股长出了羊的尾巴,所有的人与他们一样,在剧痛之后变成了狼头羊屁股的怪物,驼背老头嘴角挂着唾液咬住了我的屁股。我惨叫一声,可听到的只是一声类似裹着发黑的心绝望哀嚎的狼叫。我忍不住疼痛,有种莫名力量指引着我用力去撕咬中年妇女的屁股,正在撕咬别人的屁股的她禁不住狂嚎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用嘴咬着别人的屁股,所有的人屁股都被别人用嘴咬着。而喉咙像是被涂上了大便,发出了难听的嚎叫。

            我又急又怕,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可心中又无法抑制难以言喻的轻松,我闭着眼睛使劲放屁。燥热的身体让我难受,我觉得自己被分解成了无数个浊热的病菌。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马路边上。那辆公共汽车在从我的眼前消失,高楼之间留下了一阵阵狂热而又疼痛的嚎叫……

            4.到了目的地——“桃花源音乐学校”

            手机再次响起。我告诉why我已经下车了,why说:“你赶快来我家吧!”我说我找不到。why让我把头靠手机近点,然后他的手从听筒里伸了出来,紧紧拉着我的头发,硬把我揪进了他的家。

            我们到了音乐节会场时,已经快要开始了。其实我们本可以再早一些。可我们在他家里呆的时间有些长了。why的卧室实在是太有趣了,四处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海报。就连天花板

            上都是大瞪着眼睛的马莲曼森。我俩拿着高倍镜头的照相机偷看对面的楼,可没有一件事可以勾得起我们的兴趣。他们活得也太他妈的无聊了!看了一会儿我就去翻why的那堆宝贝。从里面淘了一本我早就想买的书。why死活也不借给我,说他刚买的,还没翻几页。这个家伙最近总是这么小里小气,可最终也没有抵挡住我的死磨硬泡。

            我们是朋友嘛!

            我拿着书准备走时突然发现他家里电视机上的铜像特别有意思:一堆项链、金条、元宝、铜钱的如意上蹲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蛤蟆,肌目狰狞,双眼凸出。浑身金黄色的泡旋转着,舌头伸出来直挺挺的伸向天空,好像得了便泌。也犹如电视上的小女生和男友分手时的痛苦表情。我好奇地拿手摸了摸,才发现蛤蟆背上还有条小缝,我看见了它肚子里面有许多的硬币。

            why看见我正在摸铜蛤蟆,大喊一声:“别瞎摸!把手放下去!”并且跑过来拉开了我的手。

            “这什么呀?至于这么宝贵吗?”我问他。

            “这叫钱串子,你丫土鳖不懂。这是我爸的发财法宝,每天都拿香供着。别你丫臭手一摸,不灵了。”why拉着我出了门。

            我心想扯淡!你丫不朋克吗?朋克就应该把钱当成狗屎。

            我们招了辆出租车,走到半路上why又跑下车买了四盒烟:两盒骆驼,两盒万宝路。我说这么多烟咱们俩人抽不了。他瞪着眼睛说要看到凌晨两点半可不是光有热情就够了,还要有充分的物质准备。他边说边向我展示他大书包里准备的东西:照相机、手电、弹簧刀。可以录音的随身听、胶卷、卫生纸,甚至还有晚上乘凉时的拖鞋。这时候我看见外面走过去一个长头发、穿着画有腐尸之类东西的T恤的青年。我赶紧让why看,why用他祭了自己还没用过的相机。我们俩满脸兴奋,像是被要打自己的人放了一马般的轻松。

            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桃花源音乐学校”。我见Why饶有兴趣地探头探脑,就主动付了车钱。这个学校在所有熟悉地下音乐的人们中素有“摇滚少林”之称。“天下摇滚出心脏,心脏摇滚出桃源。”可见这个学校的厉害。你是心脏人还是外地人,只要你想摇滚,就必须来这个学校上两年学,否则你就是业佘,是假冒,是杂牌儿,是装做战士的小人,是靠艺术蒙饭吃的骗子,是妄图一步登天的阴谋家,总之不是真正热爱摇滚。人就是有这么个毛病:什么事都要讲资历、讲辈份儿。似乎有经验的人放的屁都带一股犹如经验般的清香,就连从事最惹教育家厌恶的职业都要先来这儿领个文凭。我操!这次音乐节就是桃花源办的,这已是第二届了。既像做商业宣传又像办校友联谊会,反正也不要钱!我管丫那么多干什么?

            大门口站着更多奇形怪状的人,陆陆续续地往里走,让我想起了离打上课铃还有五分钟的普通学校。我和why准备进去时被个长头发的家伙拦住了。

            长头发一把拉住我说:“哥们儿,你干嘛的?”我说我来参加音乐节。他斜着眼睛打量了我全身上下两遍,嘿嘿冷笑:“你别逗了,就你这身衣服一点都不像铁托,对不起,你没资格参加音乐节。”我问他为什么,他指了指旁边儿的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非奇装异服者谢绝入内!

            我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衣着是多么的平庸:黑T恤,既不是如同母猪腰般粗也不是像筷子一样瘦的牛仔裤,一双布鞋;就连脑袋也是奇烂无比的学生头!我只好像宣誓一样告诉那个长毛我是多么热爱摇滚。

            why在旁边儿等的不耐烦了,说:“你丫和人家好好说说,我先进去了。”我把why拉到了长发面前让他仔细观察。长毛不耐烦地说:“观察什么啊?昨天的新闻联播你们俩也没出来啊!”

            why也说我缺心眼,让长毛别搭理我,我说:“您看看我朋友,滑板服、滑板裤、滑板鞋、棒球帽,多别扭啊!”

            “人家这小伙儿多前卫的打扮啊!我没怎么别扭啊!你普通人不会了解我们摇滚青年,该干嘛干嘛去吧!啊?”

            我笑了:“他这打扮要是放大街上绝对牛B呀!可您想这儿是什么地方?里面所有的人都是这身衣服,都一个样,千篇一律,不就显得庸俗了吗?而我!”我使劲拍拍自己胸膛:“您要是把我放进去,我这身衣服不就显得特别个性了吗?”

            长毛挠了挠头皮:“也是啊!可我感觉你缺点儿什么。”

            他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哥们儿,你再打扮怪点儿。要不我得挨学校领导骂!”我一边用手在头发中间扒拉出条缝,“您看我再留一分头不就全齐了吗?”

            长毛一拍大腿:“就是这个了!你现在进去绝对震倒众人啊!这才叫艺术家气质!这才叫战士精神!成了,你们进去吧!”

            阳光刺眼得像考试卷上的零蛋一样让人生气,我边走边骂娘。why硬憋着笑,眼珠凸出来,让人担心随时有掉在地上的危险,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长毛在后面叫嚷:“哥们儿!祝你们玩得愉快!”

            5.这才是我的家

            走进演出礼堂的一刹那,我心中因为衣着而产生的自卑被一种感动代替了。我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家,这才是我的家,又像是到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天堂。所有的人都像是亲人,甚至像是我自己。他们的表情恬静、幸福、满足。有许多对情侣站在那儿相互拥抱、亲吻,有一个梳辫子的姑娘甚至骑在男友的脖子上快乐地尖叫。每个人说话都那么有趣,语气急促,腔调可爱。一些人坐在阴凉处的地上,显得懒散无比。可我能感到他们心里像上发条一般的紧张与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