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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里面很挤,闷热与嘈杂成了我对它的主要印象,可吃饭的人们脸上的表情却都冷静得犹如大理石地板。我觉得他们对这种生活似乎已经麻木了,麻木地微笑,麻木地进食。他们和拳头打招呼,我在这里似乎听到了全国各地的方言,他们用明星一样复杂的目光盯着我,一种低贱的耻辱弥漫了我的全身,我感到紧张,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永远不会适应燕庄的基调,它和它外面的世界一样充斥着无聊、虚伪和若隐若现的等级制度。

            水泥已经来了,他正和一个脸型棱角分明的人面对面坐着聊天。拳头介绍说那人是他们乐队的吉它手,这时他们一人点了一个素菜,why要了一个过油肉,而我的菜是鱼香肉丝。拳头说过油肉我们就不要吧,吃不完就太浪费了。

            我要了几瓶啤酒,很快就没有了,大家说了许多仗义话。why只会捂着嘴傻笑。我问拳头学琴一个月学费多少钱,他说一节课五十,时间两个半小时,一个月四节课,“你们跟我们学还有一个好处,可以用我们的设备并且能随时看我们排练,对你们将来组乐队也有好处!”水泥盯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说。why兴奋得连连点头称是,说:“那就这么定了!”可当时我颓唐得想炸掉这个气味繁杂的餐馆,我们再失去四百块钱的话下个月的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了!我心中恶毒地咒骂着这个金钱万能的社会,我想哭,甚至想死。

            我说要上厕所,然后拉着why冲出门找一个适合密谈的地方——有半堵墙遮着的角落。我从口袋里掏出四百块钱说我们的钱花一分就少一分了,我们怎么办?why反问我的意思,他说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总不能再打退堂鼓吧?我看着我的朋友,我们都活得太认真了。我咬着牙把钱塞到了他手里,我说你一定要认真学,对得起我给你付的这两百块钱。可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你丫他妈的去死吧!我让why回去把钱交给他们,我要撒尿,我排泄时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如果我还能和另外一个人拥抱诉说自己的心里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why一刀两断,并且把他痛揍一顿;可是我不能这样做,why现在不但是我惟一的朋友,也是我惟一的亲人,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甚至已经超越了我,凌驾于我之上了。

            拳头他们表情冷静,就好像根本没有收到钱。我问他平常靠什么工作维持生活,他说演出根本就没什么钱,再说一个星期才一场,有时候教两个学生,主要还是靠家里。这时候吉它手突然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咱们别谈这个话题好不好?我他妈心烦!”我惊讶地望着他,水泥跟我解释:“你们还说得过去,像我们都二十五、六了,还靠家里接济,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像我最近一次回家已经是去年过年了!”吉它手说你丫不错了,我他妈两年没回家了,砖头这时突然窜进来跟拳头要钥匙,why让他一块坐下吃,他推辞了一句也坐下了。鱼香肉丝上来时我心酸地想:“好好吃吧!下次再见这么多肉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水泥突然冷冷地对砖头说:“你丫这两天又没钱了吧!”

            6.一种永恒的快乐

            水泥说不倒霉我们后天开始上课,而拳头让why跟他的吉它手学琴。why不高兴地尖叫道我可就想和您学哪!拳头红着脸说自己已经半年多没弹琴了。“可我来燕庄就是为了找你啊!”why在当天晚上说梦话时还这样痛苦地呻吟。

            当时场面难堪极了,一桌子人各自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发呆,砖头为了调节气氛问我胳膊上的图案是哪儿纹的?我告诉他这是我的同学给我画的。他笑了:“这是堆大便吧?”

            “不,您怎么这么阴暗啊?这个是下面蛋卷被吃掉的冰淇淋。”我正色回答他。大家都笑了,拳头说:“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心理变态呢!”“一点也不变态!”水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还能教你更变态的。”那时外面下起了雨,我目光触及到的地方都出现了僵尸的面孔般的灰暗。

            街道简直成了一条很浅的小河,一直没到我们的小腿,我后面的四个人抱怨自己的鞋都湿了,砖头干脆把鞋提在手上光着脚走。回到自己的屋里我脱得只剩下了条内裤站在床上拉着暖气管跳舞,why砸着床给我伴奏。那个时尚女孩走到窗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我浑身湿透了我感觉不到丢人我冲着她摆了一个很有活力的姿式,这时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根本找不着一块布来遮掩。

            我沉沉睡去,灵魂轻飘飘犹如一个影子。该死的世界该死的床单该死的钱该死的我就是在我入睡的时候我还是要继续思考如何跟这个世界保持良好关系。我就像活在一个双重恶心的马桶里,熟睡时恶梦克隆现实,醒来时现实摹仿恶梦。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why不知道去了哪儿,屋子里空空荡荡可我总觉得身子旁边乱七八糟,所以我想是我自己疯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流行歌星们仍然拿着话筒站在台上继续假唱,我的身体像电脑病毒一样让上帝和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感到莫名奇妙。我喝了一口可乐,突然想起我第一次喝这玩意是在我五岁的宴席上,那时我家根本吃不起铁板烧牛肉和东坡肘子,可我根本看都不看它们一眼,我爱死这种苦中带甜的黑色液体了!我喝了足足三瓶把自己的肚子撑得如同地球般浑圆,我躺在沙发上开始担心自己会爆炸,就像我现在这样。我抽烟我把过滤嘴塞进鼻孔里深吸一口后开始唱歌,歌声使我脑海中有了天使一样美丽的女人们,她们都穿着深夜般黑色的长裙,长发像火一样飘荡。我和她们接吻时她们会一边呜咽一边哭泣,可故事到了最后只有一个人陪在我的身边看着我消失。

            我躺在床上抽烟,带火星的烟灰一层层跌在我肚子上我也不想起来,当我把燃烧的烟头捅向自己的太阳穴我会疼痛,我想那是因为我的心冰冷无情。剑子说所有婴儿钻出母亲的肉体时都握着拳头嚎啕大哭,他们是先知可我不是。我在抽烟我在微笑我在对着窗外粗劣的景色发誓,一只狗在我的印象里要比所有的神重要十万倍。我爱一切跟我一样白痴的东西,因为我不排除神也会贪污和撒谎的可能。

            why回来了,他催促我快点起来跟他一起去看砖头的乐队排练。我穿衣服时问他叫什么乐队?why说叫“吃狗吃”,“你丫快点,我刚才和他们聊好一阵子了!”他不耐烦地催促我。对面的屋里播放着郁闷的民族音乐,昨天弹了一整夜琴的帅哥蹲在门口忧伤地哼着歌,我们为了拍马屁冲他微笑,他竟然哭了。

            我和这支叫“狗吃狗”的乐队相处得并不是很愉快,甚至连砖头和水泥——水泥同时也是这支乐队的鼓手——也只是无精打采地和我打了个招呼,我想这是因为我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们看的缘故。他们和拳头那支叫“腐蚀武器“的乐队共用一个排练室,这次我第一个冲进里面站在了鼓手旁边,可还是被大家挤得透不过气来。砖头的两个老乡站在我旁边一个劲傻笑,我只想把他们的牙都打掉。

            音乐很猛,说唱金属永远火力十足得像个傻小子。主唱是个身材高大的家伙,他面对着我们微笑时我觉得他更应该去当一个拳击运动员。随着音乐的由缓至疾五个年轻人的身体也开始了摆动,他们的眼神亢奋。我在水泥的背后看他敲鼓,看他T恤后面一点一点被汗水浸湿。主唱面目狰狞,捏着话筒似乎想把它吃掉。砖头和那个弹贝司的胖子彼此微笑,大张着嘴奋力向上跳,砖头的脑袋甚至有一次碰在了天花板上,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在表情痛苦地弓着腰弹琴。另一个吉它手扎着一头红色的小辫,看他的样子似乎要永远背对着我们,他僵硬地站在墙角一边让手中的乐器轰鸣一边不断地发抖,可这儿的一切更像一场没有一个观众的演出。我汗如泉涌,在这个小屋里的人都像是快要昏过去一样傻乎乎的微笑。why和另一个家伙坐在台阶上兴高采烈地交谈,蓝色的烟雾不断涌进这个基本上没有空气的屋里,我担心我的肺会跟房间一起爆炸,窗上披着的棉被肮脏得犹如刚在这上面结束过一场战争。我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场排练,它更像一个极其严肃的找乐过程,生活不论在哪儿对我们来说都犹如狗屎一样糟糕,因为我们相信一定可以寻找到一种永恒的快乐。

            还是音乐,各种各样的声音总能让我浑身发冷热泪盈眶。主唱激动得把话筒的电线在自己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在音乐节上这只“有钱人”的乐队能让我感到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做作,可当时尚的音色在这个卑贱的不到二十平米的屋里再次爆发时我不由自主地像是被人逼迫着一样随着主唱站在原地左冲右突,开始了自己的摇头晃脑。排练完之后回家路上砖头的一个老乡贴住另一个人耳朵上小声说:“那胖子什么欣赏水平?就这音乐他至于那么激动吗?”虽然我听见了但我无所谓,倒是why为了这句话兴奋了整整一夜。

            排练时他们唱了一首叫做《杀死复杂》的歌,可它并不像自己的名字那样暴力并且煽情,主唱只是在厚实而又温和的音乐里皱着眉头念叨:

            生活注定是个被污辱与损害的过程/我们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但是当我为了自己的青春感到悲伤痛苦的时候/我还是告诫一定要保持愤怒/可即使我的愤怒像欲火一样旺盛我也只能狂奔到马路上试图拥抱一个陌生女孩/不用害怕警察也不用害怕老家伙们/因为女孩喜欢我/因为她和我一样是被污辱与被损害的/因为她和我一样感到恐惧与愤怒/因为她和我一样热爱在恐惧与愤怒中绝望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