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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这个外号“仙人掌”的小美人远近闻名,连几棵核桃树外的榆木部落都知道它的芳名。当初杨剌子追求得苦,顾不上吃,顾不上喝,每天作曲,然后摩擦背上的毛刺亲自演奏,赶上“仙人掌”爱好艺术,杨剌子这才抱得美人归。岂止美貌,新婚之夜,杨剌子才知道“仙人掌”的妙功,它幸福得晕了过去……刚一苏醒,发现“仙人掌”在给自己做人工呼吸,它幸福得再次晕过去。它一再晕眩,明白幸福的科学名称叫“美尼尔综合征”。

        被杨剌子万分娇宠的“仙人掌”,睡在叶面上一动不动,独自享受着日光浴——谁知横空一只手把它的绿叶床搬走,掼到地下。它还没有从残梦和空中飘浮的失重感清醒过来,就被一只皮鞋底消灭了。可怜那只兴冲冲赶回来的男虫子,下班途中,见到它爱抚不够的那具美体,已经被踏扁、被日照晒干而变形,如晴空霹雳,它伤心欲绝。

        关于杨剌子丧妻之后的命运,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说它死于心碎。巨大的创痛袭击了杨剌子,它的血管迸裂,体内的毒汁泛滥,活活毒死了自己。

        另一种说法,说它殉情悬梁,变成了吊死鬼。

        第三种说法,杨剌子作茧自缚,不再接受这个世界的阳光普照,数日之后,杨剌子羽化成仙,它蝶变了——这只蝴蝶的身体图案与所有蝴蝶明显不同,它不是点缀着眼斑或斜纹,它的图案竟然完全垂直:几条明黄色的条纹之间夹着它艳蓝的身体……正是它失去的娇妻模样。这只蝴蝶每天每天,绕着“仙人掌”的殉难之处飞舞,而飞行的路线,正是一个草书的“奠”字——起承转合,笔锋深藏。双秀园的职工都知道这只鲜艳的蝴蝶,它,美得真惨啊。

        话说东郭先生,杀害杨剌子之后他连续做了几天噩梦。明明自己侵犯了杨剌子的家园,为什么不允许主人奋起反击进行捍卫呢?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自己堂堂男儿,为什么和一个女人过不去,取了无辜者的性命呢?他的内心不断替那条死去的母虫辩护。千不该万不该,为图一时之快,搞得杨剌子家破人亡。

        几个星期后,内疚的东郭先生重回凶案现场。秋风萧索,东郭先生心情沉重地徘徊树下,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那只著名的书法家蝴蝶,倒是突然发现了一只长相酷似的小杨剌子,在正在凋零的落叶之间战栗。东郭先生不知道这只小杨剌子是不是蝴蝶目睹凶手后吓回原形,他激动不已,好像找到了杨剌子的孤儿。小心翼翼,东郭先生把它带回家,粘了几块玻璃,修了一座水晶宫把小杨剌子养了起来。

        我听说东郭先生每年都要认养一些无人照料的小杨剌子,精心哺养它们成长,简直像办希望学校。当长大成人的杨剌子们拱动多彩的脊背,向树干高处积极上进,东郭先生眼角涌出欣慰的泪光——终于,他从往事的阴影中渐渐走出,见到头顶晴蓝的天。

        第六部分大善人东郭先生(6)

        既然提到雅蒜,就势把东郭先生受挫的情史也说一说。

        自从三十八岁的东郭先生迎娶了川妹雅蒜,他爱她爱得无以复加。爱屋及乌,原本怕吃辣的东郭先生变得嗜辣如命,恨不得吃水果沙拉也拌红油。他比被捕的地下党人还英勇呢,三碗辣椒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如若等闲,开胃酒嘛。

        最神奇的是他们家养了几条红得发烧的鱼——我妈一直说不清鱼的品种,干脆就叫“红烧鱼”——鱼缸里点缀的并非海草,而是许多根红艳灼人的小天椒。砂壤松动,辣椒浮出,分不出水里游的,是金鱼还是辣椒。

        雅蒜在家里排行最小,身材也娇小,和东郭先生年龄差距大,东郭先生情不自禁地拿她当孩子养。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东郭先生舍不得让雅蒜干活。他里里外外一把手,上至维修房屋电器,下至给雅蒜洗内衣内裤——雅蒜都不知道家里碗筷放在哪个柜子了,让她找个吃饭勺子,比起小偷来可慢多了。

        东郭先生烧得一手好菜,尤擅川菜。为了滋补养颜,他兼取粤菜里的汤类精华。什么海底椰百合煲瘦肉,什么天麻川弓煲鱼头,什么霸王花煲大,什么阿胶养颜汤,什么健脾养胃汤……每日煲汤,他毫不厌烦。因为老火汤煲制的靓汤滴滴精华,东郭先生自己舍不得喝,只在雅蒜胃口不好、喝不下去、不然就得倒掉的情况下东郭先生才端起汤碗。想东郭先生四十开外,却见目光炯炯,肝肾不虚——再保鲜的肉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也有变坏的趋势,可他分明是腊肉,也是打新鲜肉那儿来,可现在风吹雨淋不在话下,他的保质期长着呢。他的皮是经拉又经拽,是经打又经踹。我原来猜测东郭先生不获提拔的潜在原因是面相太过年轻——面相太过年轻不是采阴补阳的结果,而是雅蒜的剩汤积累的长期营养。

        经过灌溉的雅蒜肌肤光泽,真的像了亭亭玉立的一枝水仙,更激起东郭先生的爱意连绵。在梳妆台上、枕头下、礼物包装里,东郭先生用淡红色卡片写下一首首献给雅蒜的精美小诗。也许还是因为汤汁的滋养,东郭先生的身体棒极了,酣战多少回合,金枪不倒。他尽心尽意地伺候雅蒜,练就一身灶上煎炒烹炸、床上摸爬滚打的好功夫。

        那个时期的东郭先生真是春风得意啊。何谓金不换的好汉?还不是“三会男人”——会做饭,会做爱,会做诗。东郭先生的相片应该上奖状,配发勋带,全市推广学习,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臭男人们羞愧去吧。

        雅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东郭先生又从来没对她发过什么脾气,殷勤周到得就像一个全职全能的机器人——逐渐,雅蒜越来越不会照顾人,她变得粗心。如果东郭先生在地上打滚,她只会感到奇怪:“咦,擦地怎么不用拖把呢?”而不会反应出,东郭先生是肚子疼。

        雅蒜的高跟鞋磨损率极低。东郭先生通常的做法是,左裤兜装雅蒜左脚的高跟鞋,右裤兜装雅蒜右脚的高跟鞋,然后背老婆上班。雅蒜做的是案头工作,不需要来回走动,她的高跟鞋比别人的都奇怪,总是鞋面的土多,鞋底却是一个崭新。加上不事体力锻炼,两年下来,雅蒜坐成了瘫痪。

        雅蒜以虐待妇女罪把东郭先生告上法庭,请求离婚,并要求对方支付肉体和精神损害的高额费用。东郭先生无比震惊地站在被告席上,听着雅蒜宁可晚景凄凉、也要人身自由的铮铮宣言,他的世界黑得看不到光亮。

        第六部分大善人东郭先生(7)

        他知道雅蒜的习惯和秘密:衣服的尺码、鞋的大小;坐火车讨厌倒座;只用割绒毛巾;看喜剧影碟要喝冰水;小腿的皮肤最干燥;吃海鲜过敏;拌色拉一定是千岛汁,如果错买了蛋黄酱她会气得当场倒掉;月经间隔从小就是从不改变的三十天;早晚都要泡脚,还要精心涂上护肤霜,他熟悉她幼圆的脚趾;蹲厕所至少二十分钟;她入睡前喝牛奶才能避免失眠,并且要滗除奶皮;他知道她做爱的习惯、喜欢的体位,高潮时身体泛出的浅玫瑰红……他替雅蒜考虑得太多太细:不要俯卧睡觉,脸上会生皱纹的;例假时不许吃冷饮;出门不要随便揉眼睛;严禁她在地铁里看报,讨厌那些哆里哆嗦、毁坏视力的管灯;平常在口袋里装一块雅蒜的黑巧克力,别像减肥那会儿饿得犯了低血糖……他知道她的一切啊,可是,可是现在她却不要他。

        东郭先生万万想不到,一场婚姻会带来那么庞大的赔偿金额。为了雅蒜,他自己多么省吃俭用——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并且挤出来的奶都让雅蒜喝了。难道,雅蒜如此没良心,不念他那么多的厚待吗?当她胃痛,是谁为她找来温水和胃药;当她情绪低落,是谁陪她聊天购物不厌其烦?当她半夜想起看流星,是谁为她披着柔软的拉舍尔毛毯?当她要求杀死一个无辜的小生灵,是谁承受着巨大的道义上的内心谴责,依然咬牙闭眼下了毒手?是我是我还是我!看起来孩子一样天真的雅蒜,怎么会恩将仇报,到了如此无情无义无信的地步?伤心和绝望,让东郭先生大脑停转,似乎一生被一瞬修改,他白痴般一遍遍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笨得可以的东郭先生啊,他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十倍感激也和半个爱扯不上丁点关系?他太以她为中心,在一起的日子里,东郭先生爱得就像自己仅仅是雅蒜的一个附属品。正是在他大海般的深情里,雅蒜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她怀疑她的婚姻仅仅出于一种被爱的感激。东郭先生过度溺爱,他一味的给予破坏了爱最基本的规则——所谓爱情,往往就是要始终保持两个人之间的互动关系。离开了陶醉与失望,离开了受挫与辜负,离开了微妙的反复无常,爱情根本就组织不了一场持久战。东郭先生以为,只要给他时间,就有被雅蒜爱上的机会。他错了。只要雅蒜不爱,他的爱就不能被吸收,永远隔绝于雅蒜之外。东郭先生尽力做到完美,不被雅蒜挑剔,他以为日久生情,雅蒜会在某天突然反刍他往日诸般的恩宠。可他低估了雅蒜的决心。当他死活不同意离婚时,雅蒜一张状纸,把他推上被告席。

        走出法庭的时候,雅蒜眼神复杂地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