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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万寿山感恩殿会客厅、内、夜



                                            小校把常老汉领进来,张居正起身相迎。

        张居正:“下午在先帝陵寝工地,我看常先生言犹未尽,因此便让小校把先生留下来,有些事情还想向你讨教。”常先生:“阁老大人是名倾朝野的文渊阁大学士,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虽胸有点墨,亦难担当求教之言。”

        张居正:“听常先生口音,好像是江西人?”常老汉:“阁老大人说得不错,在下正是江西人,阁老大人!您仔细辨认一下,还认得我吗?”张居正:“你是……”

        常老汉:“还记得二十六年前你来京参加会试,与你同住一个客栈的那位江西仕子吗?就是那位向往阳明心学的何疯子。”

        张居正:“何疯子何心隐,难道你……”

        何心隐:“对,我就是何心隐。”

        张居正:“哎呀,柱乾兄,若不是你自己说破,我真的认不出你了。”何心隐:“二十六年前,我们只在京城一起待了三个月,认不出本属正常。今天,我若不知道新皇上命你来视察先帝陵寝工程,也认不出你来了。”张居正:“听说你那次落榜之后,就弃绝功名,一心宏扬阳明心学,如今已成了名震士林的大家。”何心隐:“过奖了。”张居正:“你今日上山踏勘陵寝,说明你柱乾兄依然是人在江湖,心存魏阙。”何心隐:“我来此地,是为了会你。”张居正:“会我?为了何事?”

        何心隐倾身低声道:“叔大兄多年韬光养晦,现在终于有出头之日了。”张居正:“此话怎讲?”何心隐:“叔大兄真的要我说明?”张居正:“柱乾兄不要忘记,此处可不敢胡言乱语。”何心隐感叹地说:“是呀,这里是大明龙脉之所在,一般人来这里,除了景仰膜拜,又还能说出什么!但你我不一样,你久蓄凌云之志,要当伊吕一样的人物,我何心隐是个狂人,选择这里谈大明天下,社稷苍生,正是风云际会的上乘之地。”

        张居正:“你究竟有何正事?”何心隐:“叔大,我何心隐斗胆问你一句,你愿意当一个太平宰相吗?”张居正:“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何心隐:“我这绝不是诳语,你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当一个万民拥戴的太平宰相。”

        张居正:“何以见得?”

        何心隐:“明朝的第十个皇帝,前日已经登基,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天子,如此少年君父懂得什么,治国安民,还不得依靠首辅?所以,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激浊扬清,改革朝政,开创太平盛世。”

        张居正:“你这话,好像都不是阳明先生的心学。”何心隐:“这叫帝王学。阳明先生是我学问的祖师爷,他创立的心学是‘知’的范畴,而帝王学则立足于‘行’。”张居正:“知行合一本是阳明先生学问的根本,从这一点讲,你倒是心学的正宗传人。”

        何心隐:“叔大兄过奖了!在下进一步坦言,叔大兄若想做一个太平宰相,须做三件事。”

        张居正:“哪三件事?”

        何心隐:“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进贤用贤,消除朋党政治。古人言,官乃治国之本。百官得人,则以仁抚世,泽及草木。反之则生灵涂炭,国无宁日。远的不说,如今的首辅高拱,天下各州府宪台,两京各大衙门,一半官员出自门下。平心而论,高拱是难得的干练任事之臣,但是却陷入了朋党政治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张居正:“朋党政治实乃官场的毒瘤,要解决这个问题,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进贤用贤,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非易事,有人的确是贤臣,声名很大,但让他具体办事,不是办糟就是办不成。”

        何心隐:“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你要多用循吏,少用清流。”张居正:“此意与我不约而同。”何心隐:“循吏一词,本为太史公所创,意指那些勤政利民、刚正不阿、执法无私的官员。而清流者,是指那些遇事不讲变通、一味寻章摘句的雕虫式人物。这些人讲求操守,敢与官场恶人抗抵,这是好的一面。但他们好名而无实,缺乏慷慨任事的英雄侠气。”张居正:“说得好!柱乾兄这番议论,痛快淋漓,切中时弊。你且讲第三条!”

        何心隐:“这第三条嘛,比之前两件事,做起来恐怕更难。”张居正:“是吗?”何心隐:“这第三件事情是,清巨室,利庶民。”张居正踱到窗前,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黑色峰峦:“孟子说过,‘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可是你却要我清巨室,这不是自掘坟墓么?”何心隐:“叔大兄,翻开史书一读,历代衍成社稷祸变者,莫不都是巨室所为。所以,像唐太宗这样一代明主,登基之初,便把江右巨室统统贬为庶民。本朝开国皇帝朱洪武,唯恐死后巨室生乱,也千方百计剪除干净……”

        张居正:“别说了,柱乾兄,你既然千里迢迢,前来赐教于我,当然会找出许多例子,来说明巨室之害。我只问你,何为巨室?”

        何心隐:“巨室,顾名思义,应是皇亲国戚,侯爵王爷这样一帮人,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巧取豪夺,鱼肉百姓。”张居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成心要我与皇上作对吗?”何心隐:“可是,这样做也符合朝廷的利益。叔大兄,你若能做到这三点,你就能开创出为后世景仰的万历新政。”

        张居正:“你这是书生意气!算了吧。今晚上这番谈话,只当是玩笑。”何心隐:“为何如此说?”张居正:“当今的首辅是高拱,不是我张居正。”何心隐:“我何心隐再傻,也不至于连京城的局势都看不清楚,你取代高拱,已是指日可待。”

        张居正:“柱乾兄!千万不要瞎说。”何心隐:“我又没喝酒,怎么会瞎说?高拱是难得的宰相之才,但比起你叔大兄,又稍逊一筹。如今,高拱与冯保斗得驴嘶马喘,你却跑到这万寿山中来坐山观虎斗,这是何等的聪明主张啊!”张居正:“你越说越离谱了。”

        何心隐长叹道:“叔大兄,我游学京师,怀有一腔热血来见你,谁知遭你一盆冷水,泼得我身心皆凉,算了,我们就此道别。”何心隐起身一揖,闪身就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