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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决裂



                                            作者有话要说:资料上说,四十三年十一月北京有日食,为了情节需要,推迟了一个月。

        听了婳婳的话,在更的地方加了分割符号,但愿大家看起来容易。这样冷的日子,天却格外地晴朗,阳光灿烂。天空中仅有的几片云,厚实绵软地贴在远山的腰间。

        从山坡上往下望去,景致被尚未冰冻的小溪一分为二,左边是枯黄的草场,右边则是苍翠到幽暗的松树林。他们在溪边的草地上搭了白色的帐篷,架起柴堆和两口双底大锅,据说是要烧全羊。

        “李姐姐,你想家了吗?”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我望向身边骑着枣红马的容惠:“容格格,为什么这么问?”

        她微侧着脸回答:“你的样子像是想家了。”

        我对她微笑道:“你猜错了,我只是在想一个人。”

        容惠眨着眼,微微嘟起嘴道:“可是……李姐姐要是想别人,十四叔会伤心……”

        这小丫头,居然调侃起我来了!

        刚想逗逗她,却见聂靖策马飞奔而来。我便对容惠道:“容格格先回去吧。”

        “李姐姐不走吗?”她仰着脸问。

        我用马鞭在她的马屁股上轻拍了一下,笑道:“让我一个人伤心会儿。”

        “过了今晚没事,便没事了。”聂靖慢慢靠过来道。

        我一边向远去的容惠挥着手,一边道:“那好,我明天回去。”

        “嗯。”他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现在要不跟我转转去?”

        好的,我监工。

        淌过不到一尺深的溪水,进了林子,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停下。我跟着他翻身下马,他轻声道:“得把马留在这儿。”

        我弓着身子,跟着他在阴森森的林子里穿行,偶尔听见一两声鸟鸣,分外惊心。他脚下极轻,落地无声。我却没这本事,踩着林地上经年累积的松针,总是会发出‘嚓沙’的声响。他回头瞪我一次,我便放轻一点,走得非常之累。我不禁想,这位‘大侠’是不是对我要求高了点?

        这样走了约二十分钟,又听见“啾啾”的鸟叫,聂靖反应怪异。他停步跟我做了个手势,我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跑开,让我待在原地等。对着他凝重的神情,我硬是把疑问吞下肚,也比划了一下,表示我知道了。

        他还对我耳语了一句:“千万别乱跑。”说完就脚不点地三两下窜出了我的视线,动作迅速得不可思议。

        我背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盯着十米开外的一株老松发呆。这样坐着,我完全没了时间长短的概念,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等待被枯黄掉落的松针活埋。除了冷,我再没有其他感觉。没感觉也好,什么也不用想……

        忽然间,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运动的物体,我睁大眼,以确定这是不是幻觉。那是一个猎户装扮的男子,他提着一把双机弩,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移动,然后在距离我三十米左右的斜前方伏下。我的心剧烈地收缩,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双手紧紧交握了一下,极力把恐惧感压下去。

        他没有发现我,我知道不能让他发现,否则,我大概再不用烦恼明天的事了。他平托着弩,瞄准的却不是这林子里任何一只动物,而是林子外面,一溪之隔的地方。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点点白色的帐篷顶。

        我想站起来,身体却发麻而僵硬,勉强挪动了一下,换成单腿跪地。我把右手放到嘴边,咬住羊皮手套脱下来。居然没有任何犹疑地,从背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弦,动作连贯利落得自己都震惊。

        仿佛间,好像回到了大半年之前,靠在熟悉的怀抱里,他温暖的大掌包住我握弓的手,在我耳边轻缓地说:“别抖。瞄准的瞬间,不妨屏息……对,就这样。”

        我拉满了弓,这样轻松,也像是了用了两个人的力量牵引似的。他匀长的呼吸拂着我的鬓发,低低地耳语:“现在放手,别害怕,一定要相信会命中。”于是,我放手了。

        用力的瞬间,踏断了脚下的枯枝,“噼卜”一声,那人猛地转身看向我。

        箭离弦之后,我立刻又抽了一支搭上,然而这个预备用不着了。第一支箭穿胸而入,那人一声闷哼后载倒在地。

        我缓缓站起来,明知不对,仍旧鬼使神差般走向他,蹲下身子,把他翻转过来。我的力量终究是太小了,箭尖没有刺入心脏,人也还没有死。他用仅存的力气死死箍住我的手腕,不长的指甲竟然抠破我的皮肤。我稍皱了皱眉,屏弃任何情绪地看着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握住刺入他胸膛的那支箭。他觉察到我的意图,却松开了手,脸上浮现了然的笑。这笑容,在我用力把箭戳进他体内时,依然不褪。他嘴角涌出血沫,瞳孔先是收缩,然后放大,直到断气,眼睛也没闭上。

        “你这样的大小姐,真看不出啊!”身后传来聂靖的声音。

        我起身看向他,冷冷道:“我付了钱,却要亲自动手。这帐不知怎么算得回来!”

        他哼笑了一声,道:“这个只收尸,算你半价得了。其他的全解决了,你可以先回去。”

        我擦着他的肩膀走过,恍恍惚惚地不知转了多久,找到了我们的马。暴雪像不喜欢我的味道似的,朝我喷气,我硬拉着它出了林子。

        天变得很暗,我开始以为是傍晚了,但后来看太阳的高度,似乎不像。手搭凉棚,眯着眼看天上,太阳已经有一大半被黑影侵占。只看了不到一秒,我已经眼前一片昏花,忙闭上眼睛。是日食啊!不知道会不会演变成日全食,那时真就一片黑暗了。我不敢在这时骑马,再说暴雪似乎也陷入某种恐慌当中,便把它拴在树干上。

        我蹲在溪边,把双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溪水里,不停搓揉着。杀了人,夺去了别人的生命,是不是我自己动手又有什么不同!只是我更清楚的知道,我无法逃避、不可辩驳是一个凶手事实。这样洗手又有什么用?只不过是强迫症的表现罢了。我站起来,手指上彻骨的冰冷,一直透进心里。

        “李涵!”

        是谁?谁在叫我?我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骑在逐渐昏黄的天地中飞奔,急速驰近。因为背光,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直到他跳下马扑向我。我被这突然而来的冲击力撞倒,身下是不厚的枯草层,身上还有一个比我体重大得多的十四,理所当然非常地痛。

        在最后的光线消失前,我看到远处被一片朦胧的淡黄色薄雾笼罩,群星浮现在天际。这个半大的少年紧紧地抱住我,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着,气息急促而紊乱,他用低哑的嗓音道:“别怕……”

        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只要不是他想用拧断我骨头的方法谋杀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半带安抚地道:“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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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分钟左右的时间,四周是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十四和我自己的呼吸。被他这样抱着,暖是暖了,可他实在太用力,勒得我连喘气都困难。我挣了一下,他却把双臂收得更紧,我觉得我肺叶的体积起码被压缩了百分之三十。他的鼻尖和唇似乎触到了我的脖子,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用尽全力推着他,他却像跟我作对似的丝毫不肯放松。

        拉锯中,他的额头撞到了我的下巴,我闷哼了一声,他终于松开我些,抬起头问:“撞着了?疼吗?”

        我皱眉不答,他就一直看着我发怔。这时,天一点点亮起来,月球开始重新把太阳的光芒还给这片大地。我发现他的呼吸很急很乱,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有点烫,就问:“你是不是病了?”

        他愣愣地答:“我、我不知道……”

        不是烧傻了吧?我看着他淡淡道:“你起来。”

        他这回倒是一点没犹豫,马上从我身上挪开,站起来。他伸手来拉我,我装作没看到,自己爬起来,背对着他拍身上的尘土草屑。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转身问:“你说什么?什么‘手’?”

        他稍有些慌张地道:“没什么。”

        我也无意深究,点了点头道:“走吧。他们可能在到处找我们。”

        沿着溪流往东走,很快便接近了营地,容惠、八福晋和老十迎了出来。八福晋拉住我问,刚才去了哪,老十则和十四大声讨论着日食。

        我笑笑解释说就是到处逛了逛。看到八福晋和容惠的笑脸,心里安定了许多。环视营地,似乎平静而有序,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刚才没什么事吧?”

        “有什么事?”八福晋奇怪地反问,然后看了看十四,又看向我,别有深意地掩嘴而笑,“该我问你们有没有什么事才对吧。”

        十四闻言大窘。

        我冷淡地带开话题,问道:“八爷呢?”

        八福晋笑答:“他在帐篷里,不知在看什么书。”她忽然盯着我的衣摆惊问:“哪来的血渍?”

        被她这么一呼,所有人都盯着我看,十四紧张地问:“不是伤着哪儿了吧?”

        我低头看了看,若无其事地弯腰抚了抚脏了的地方,也就在袍角有一点铜钱大小的血污。平静地答道:“没事,刚才射了一只狐狸,大概就是那会儿不小心沾上了。”

        老十问道:“那狐狸呢?”

        我淡淡笑道:“血乎乎,怪恶心的,我没带回来。”

        老十‘哇哇’地叫道:“哪有你这样人?打了猎物扔了不要的……”我只是笑,随他叫嚷。

        “姑娘家都这样,哪像你们!”八福晋又对我笑道,“现在正让他们整治羊肉呢,晚饭就能吃。”

        我看到一个随从正往大锅里放佐料,八福晋见我盯着看,便道:“这做法我也是第一次见,说是每翻一次肉都要入广料、口蘑、生姜、花椒、冰糖、大葱和甘草。也不知道烧出来有没有厨子说的好。”

        随着那随从不断翻动锅子里的肉块,羊肉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

        “香倒是很香的。”老十吸吸鼻子道。

        平时这味道总会吊起我的馋虫,可今天不知怎的,没什么食欲。我对八福晋福了福,道:“福晋,我有些累……”

        她拍拍我的手道:“得了,别那么多虚礼。你先去休息会儿,开饭叫你。”

        我点头退下,回到自己的营帐,倒在塌上就不想动了。

        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天全黑了,想是我睡得太死,八福晋便没让人叫醒我。我暂时也睡不着了,于是换下脏了的衣服,到帐篷外面走走。我不知道聂靖有没有回来,既然他说解决了,我想是可以相信的。

        几个营帐中间燃着一堆篝火,除了柴火的‘噼剥’爆燃声和守夜侍卫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响打扰到夜的平静。我在篝火边找了个位置抱膝而坐,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出神。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刚想转身看是谁,就有一个盘子递到我跟前。抬头一看,居然是老十,他努了努嘴道:“喏,给你。就知道睡,晚饭也没来吃,老十四还担心你病了呢!”

        我看了看盘子里热腾腾的羊肉,又看看老十,愣了会儿,直到他嚷了句,“看什么?你倒是接着啊。”才说了句,“多谢”,接过来。

        没有筷子,也没有刀叉,我就用手抓着,一口口咬着吃。这羊肉做得很入味,香嫩而且没有膻味,我细细咀嚼着,不会儿就吃掉一大块。发现老十吃惊地盯着我,便问:“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望着火堆,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别辜负老十四。”

        我被一块软骨噎了一下,用力咽下去后,对他道:“这勉强不来吧。”

        老十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怔住了,反应过来后,立刻跳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问:“老十四有什么不好?”

        “他没什么不好。”我又抓了一块肉,咬了一小口,淡然道,“只是我不喜欢罢了。”

        “你、你、你!”老十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生气,也懒得去想,只管吃我自己的。老十愤然转身,走开的时候,甩下一句:“看你能喜欢什么样的!”

        抬头仰望深蓝夜空中忽明忽暗的繁星,我想,上天也许很公平,喜欢什么却不一定得到什么,所有人都一样。

        第二天一早,我便让人收拾好了不多的行李。走之前还得办件事。

        到了十四的帐篷外,刚好碰见他的太监傅有荣从里面出来,便问道:“你们爷呢?”

        傅有荣躬身答道:“回姑娘,爷昨儿晚上就发烧了。现刚吃了药睡下了。”

        我又问道:“严重吗?大夫怎么说?”

        他答:“王郎中说,爷只是小伤风,不碍事,吃几服药,休息两天就好。”

        我点了点头道:“我进去看看。”

        他乖觉地退到一边,给我掀起厚实的帐帘,我微弯了弯腰进了里面。

        帐篷里铺着厚厚的毡子,当中摆着一个炭盆,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十四在榻上侧躺着,睡脸看上去比醒着的时候还要稚嫩。我怕吵醒他,轻轻地走到旁边,掏出袖子里揣的小匣子放到他枕边。这个扳指我想我再用不着,也该物归原主。

        出了帐篷,却见八福晋正往这边来。她拉着我笑问:“看过他了?怎么也不多待一会儿。”
        我淡笑道:“我又不是大夫,多待有什么用。”

        八福晋笑道:“你要肯多陪他会儿,保准比什么大夫都管用。”

        我垂下眼道:“我要回去了。劳烦福晋代我向十四爷说声保重。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见。”

        “怎么会没机会见……”她开始还是笑着,然后发觉不对,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道:“过了春天我就回盛京家去,不再来京里了。这几年,真要多谢福晋和八爷照顾。”说完福了福。

        她脸色有些白,盯着我问:“你……你真不愿意跟十四弟?”

        我回望她,肯定地道:“我不合适他。麻烦福晋帮我传个话,请十四爷能忘就忘了吧。”

        她微怒道:“要说你自己去跟他说!”

        我想了想道:“也好。有机会我再跟他说吧。”说完便福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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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抚暴雪的鬃毛,它打了个响鼻,右前蹄不耐地刨着土,我拍了拍它的脖子,道:“我们回家了。”抬头时,见到老八正背手站在远处看着这边。这么老气横秋的姿势,却被他表现得非常优雅,他微笑着抬了一下手,算是招呼。我也向他笑着挥了挥手,在心里祝他好运,然后踩着马镫轻快地跃上马背,把尘土留给身后的人。

        聂靖在进城之前就跟我告别,恢复了他那种惯常的奇怪的笑:“后会有期。欢迎再次惠顾。”

        我‘嗯’了一声表示回应。他不太满意我的冷淡,拉弓向我射了一箭,但来势缓慢。暴雪也没躲,等箭到面前,我居然可以伸手抄住。看着那没有镞却绑着一张纸条的羽箭,我挑眉问:“这是干什么?”

        他笑着拍马而去,临了抛给我一句:“那一个说了收你半价……”

        我取下纸条,发现是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家伙,难道就不能换个方式给人东西吗?这架势,一般都会理解为挑战书。

        书案上摆的水仙,从小年夜一直盛放到现在。今天天气好,茜云便把它搬到屋外台阶下晒晒太阳。我靠栏杆坐着,敏敏在我膝上午睡。我的两个表妹齐齐蹲在廊下,指点着,轻抚着,嗅闻着那一穗穗芬芳扑鼻的小小花朵,不时轻声交谈着,发出银铃般的的笑声。

        庆培进了院子,见我们都在,便笑道:“就差大哥和浩哥哥了!今儿是涵姐姐千秋,我们一定要玩它个痛快!”

        大表妹婵雪站起来笑道:“二哥肯定想喝酒胡闹来着,仗着涵姐姐生日,部不怕爹教训。”

        庆培嘿嘿笑道:“喝酒有什么?等你阅选过被退回家来,我们再好好喝一回庆祝!我前两日刚写了一首诗,叫《贺大妹子撂牌子》,你想听不?”

        婵雪啐了他一口,却又红着脸向他福了福,轻道:“承二哥吉言,但愿如此。”

        唉,这便是这个娇俏秀美的十六岁少女最大的愿望了!

        庆培听她这么说,摸了摸后脑勺沉默下去。

        为了打破有些沉郁的气氛,我笑这向他们招呼道:“上屋里玩吧。难得我们姐妹兄弟几个聚聚,又是我生日,今儿晚上不醉不归,婵雪和婵霖也不许逃。”

        我大概真是喝多了,头昏昏沉沉的。遣退了收拾好残席的丫头们,连茜云也打发回屋,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盯着灼灼烛光下分外娇艳动人的水仙发呆。

        葱绿细长的叶片中间抽出一穗穗花茎,每穗三到七朵不等,每朵有六片莹白的花瓣,里面是金黄色酒盅形的环瓣,守护着正中的花蕊。我忍不住伸手抚摸,稍一用力便扯下一朵来,放到鼻下轻嗅,那醉人的香气更显浓郁,浓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唤:“姑娘……李姑娘……”

        我挣扎着分开一点眼皮,却只看到一个模糊陌生的影子,然后,又睡着了。

        我似乎被人抱着,忽快忽慢走走停停。可惜我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只能由着自己的精神在虚无中漂浮着

        “她怎么了?!”一声低喝惊醒了我。这声音如此熟悉呢。

        只听抱着我的人答道:“回、回爷的话,李、李姑娘她……喝醉了。”

        “给我!”随着他沉声命令,我被交到他怀里。

        我动了动,他伸手往边上压了压快盖住我整张脸的风兜。我睁开眼,正对上他微怒的眸子,他的脸贴到我颊边,皱着眉轻道:“又喝酒了,嗯?”

        我“唔”了一声。他便抱着我要往内院去。我酒醒了大半,轻呼道:“我不进去。”

        他骤然收住步子,不悦地看着我,我对他道:“放我下来。”

        他依言放下我。虽然双脚落地,却还是站不稳,晃了一下,仍旧被他搂住。“还是这样比较暖吧?”他把我压到怀里轻笑道。

        的确是暖和,但这种温暖却是我不得不拒绝的。轻推了推他,他稍微松开我些,我仰头道:“别靠这么近。”

        他没理会,脸反而越加凑近来,轻声道:“我不觉得近……”然后就印上我的唇,开始是轻轻的摩擦,接着是舌尖温暖湿润的碰触,后来便成了不可控制的纠缠。

        现在这种状况,以我的反应来说,只能用一个词容,就是“欲迎还拒”。没有力度的挣扎,他搞不好还以为是增添情趣,索性不再做无谓的努力,让彼此享受个够好了。

        “无锡惠泉酒?”结束之后,他抚着我的脸声音低哑地问。

        他不也喝了?我都能嗅着他衣襟上的味道。于是也问:“房山的房酒?”

        他触了触我的唇道:“错了,是沧州十年陈的沧酒。”

        我点头道:“哦,我对酒没什么研究。”

        他吻着我的发际道:“你还是不要研究的好。”

        “我口渴。”我推开他道。喉咙干得难受,似乎也是醉酒后遗症。

        “那就跟我进屋里喝水。”

        我却越过他往园子里走,边走边左右环顾着。

        他三两步追上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在找池塘。”我答。

        他扶住跌跌撞撞的我,无奈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李浩比我喝得多,他醉了……”我抓住他的手臂,总算站稳了,“不行,我要走一走,醒醒酒。”

        他叹了一声,搀着我沿鹅卵石小径往园子深处走去。后来居然爬上建在假山上的凉亭,吹了点冷风,倒真是清醒了不少。

        看到前面几进院子灯火通明的样子,便问道:“你在宴客?”

        “嗯,还没散呢。”他答。

        “那还在这应酬我?”我奇道。

        他从背后圈住我:“谁让你这位‘贵客’的架子比谁都大!”语气似乎是平常的淡讽,箍住我腰的力量却那么大,腹腔很受压迫,我怕他再用点力,我会把晚饭都吐出来。

        我扭了一下,他就改抓我的肩,感觉……稍微舒服了点,只是不知道腰上会不会留下指痕。我皱眉问:“心情不好?”

        他冷笑了一声,贴着我的耳边道:“你说我怎么顺心?”

        我低头不答。他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他,抬起我的下巴问:“一个多月没见,你就没话跟我说?”

        我对着他微眯的双眼,可以感知他的怒气,却没有面对的精力。我拿开他的手,冷淡地道:“我现在不清醒,说不清楚,明天约个时间见吧。”看来还是要把话说开了才行,一次讲个明白,我们也许都能轻松。

        这时有太监端了茶水上来,我咕咚咕咚灌下一肚子水,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把杯子放回去道:“不错的银针白毫,最好再泡久一点,还没完全出味。”

        他拧眉看着我,没说话。

        夹着茶盘的太监还没退下去,低头轻声禀道:“禀爷,三爷他们正等着您……”

        他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那太监躬身退下。听得脚步渐远,我对他道:“我回家睡觉,明天……”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紧紧搂住。用力地近乎粗暴的拥抱法,让我本来就因为酒精原因负荷很大的心脏跳得更激烈,身体有种被揉扁的感觉。他埋在我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却又很清晰:“明儿巳时初刻陶然亭见,你要是敢不出现……”

        “我不会迟到的。”我立刻答。又不是郊游,哪会爽约!

        他终于放开我,说了句:“在这等着,我让钟平送你回去。”然后就转身下‘山’了。

        他走后,我靠着栏杆吹风。过了大约两三分钟,忽然间一只手搭到我肩上来。我吓了一跳,不过猜他去而复返,转身问:“怎……”没说完的话,在看到来人的面孔时噎在喉咙里。

        “原来如此!”十四眼里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嘴角却挂着让人惊心的笑,“呵呵……真是我的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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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他没跟他碰上,应该是从另一条路上来的。还是反射性地问:“你听见什么了?”

        他冷笑道:“看到我的哥子和我的女人在一起,还用听到什么?!”

        也就是说没听见,这倒让我松了口气,我可不想让他搅了明天的计划。紧张感一褪,便冷淡地对他道:“别跟我说‘谁是谁的’这种话。”说完便挤开他往回走。

        十四被我撞得踉跄退了一步,我走出不到两步,就听他一声低喝:“站住!”

        我脚下一顿,回头看向他,用眼神询问,还有什么事?

        他却没看我,只一脸阴沉地盯着地面,冷冷道:“跟他断了!”

        “不用你操心,我不会跟他的。”我冷淡地回答。

        他猛地抬头,眯起眼盯着我:“那是最好。你别逼我。”

        “十四爷。”我对他笑道,“你就当从来都没见过我,便什么事也没了。”最后看他一眼,然后就拾级而下。

        看来也不用担心他会闹出去,他其实并不那么莽撞,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己的冲动。我只是头痛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种关系,好在马上就可以解决。

        出门的时候,天开始飘着丝丝细雨,让我有种身在南方的错觉。这种阴寒彻骨,一向是江南冬季的特权。北国的冬天,只该是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正月里,天气又不好,陶然亭没有其他游人,很容易便订到茶室的雅间。

        我靠窗坐着,一边烘着炭火,一边看外面萧瑟地雨景。僧人端上热腾腾的茶来,好奇地看了我这唯一的茶客一眼,道:“公子好雅兴。”我对他笑了笑,他便搁下茶盏,说了句,“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刚喝下半杯茶,便见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独自一人,撑着把油伞,缓步而来。即便只看得见靛蓝行袍的下摆和皂色的靴子,我也知道是他。他忽然抬头看向我,对视的瞬间,我扯动嘴角对他笑了笑。

        不一会儿他就上了楼,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你又扮成这样。”

        我为他斟了杯茶,回道:“出门方便而已。”

        他没有接茶盏,却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冷,也许是刚才在外面冻的。我对他道:“去烤烤火吧。”

        “我要你收回上次说的话。”他的语气跟他的手一样冷。

        我抽回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不。”

        “为什么?为了八弟,还是十四弟?”他语带讥讽地问。

        我摇头道:“跟他们没多大关系。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抓住我的手,用拇指死死地压住我的手背,冷笑道:“不合适?呵,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合适的?”

        “一开始。”我回答,“一开始就该发现。会变成这样,是我的错。”

        他偏转头,压住火轻道:“先不说这莫名其妙的。你前些日子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为什么要为了老八得罪太子?你根本没必要趟这混水。”

        我睁大眼望着他,问道:“什么太子混水?你说的什么?”

        他愣了一下,继而圈住我笑道:“对,你不明白,那正好。”然后吻着我的耳侧道:“过两天,我就给你阿玛去信要你,好不好?”

        我挣出他的怀抱,冷冷地道:“娶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也看不出什么坏处。”他把我拉回怀里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你愿意跟我就行。”

        “我不愿意。”我说。

        他放开我,疲惫地问:“你究竟要我怎样才满意?我只是想要你,想我们在一起,想一直宠你疼你,为了这我迁就得还不够吗?”

        我闭了闭眼,道:“我知道我让你很累。但我也知道,我要是嫁给你,我不会快活,你也不会快活。你明白的,我们再不会像以前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低下头,轻道:“我不是能站在你身边帮助你的人,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妨碍你。”

        我们默然而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问:“徐杰在哪里?”

        我呆了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那个不经吓的眼线,便淡淡地回答:“我料理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喉咙,我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我知道他不会掐死我,起码不会在这种时候亲自动手。但他还是慢慢用力,越扼越紧,我只好往后仰,给气管争取更多的空间。

        就在我快忍不住反抗的时候,他差点要了我命的手松开了,往上移捧住我的脸轻抚着。我睁开眼,想他大概暂时发泄够了,或者是克制住了。喉咙好难受,还没等我咳嗽出来,他就俯身狠狠吻住我,唇齿纠缠,气息紊乱。我的头脑明显缺氧,再不呼吸,我肯定会晕厥。

        他很快就离开了我的唇,紧了紧我的衣领,柔声道:“你这样怕冷,以后要记得穿暖和些。”然后放开我,平静而冷淡地道,“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点头道:“我明白,再给我几个月时间。”在他转身之前拉住他,把那轴红梅消寒图塞到他手里,轻道:“还差三朵没填完。”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没把图轴扔到窗外,只紧紧握住了跨出门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奔到窗前,看他在有些泥泞的小路上越走越远,一次也没有回头。

        当再也看不见他的时候,我回身发现他的伞就立在窗台下,再看外面,雨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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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就到这里,下章内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