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开始,就是错误。她这样想着,却忘了是真秀坚持要和日之媛分手的。

            “高兴吗?”是真秀的声音。

            雪言一怔,想也没想,立刻躲到了一棵榛树背后。

            不远处,真秀陪着日之媛慢慢地走过来。真秀递给日之媛一个东西。

            日之媛低头,像捧着宝贝一样捧在手里,脸上微微一红:“高兴。”

            她脸红的样子真漂亮。雪言站在离他们只有三棵树的榛树背后,她看得见也猜得到,真秀递给她的是一颗榛子。听见他们坐在那边的榛树下面,她也靠着这边的榛树坐下,双手抱着膝,抬着头,悠悠看秋天的落叶落了一地。

            她不是存心要偷听他们说话,只不过不愿意过去打搅他们的美丽时光。她和他们背对着背,谁也看不见谁,却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很近,就在耳边。

            “还害怕吗?”真秀问。

            日之媛低低地回了一声:“真秀在我身边,就不怕了。”

            真秀似乎笑了笑,“很快榛子就要丰收了,再过几天叫人来收采。”

            “是啊,一切都好像去年那样。”日之媛细细地说,“每年,都会有好多好多榛子堆成山那样。”

            “我不会忘记留下一些最漂亮的给你的。”真秀笑着。

            “咯”的一声,是日之媛剥开了那个榛子的外壳,却轻轻地“啊”了一声。

            真秀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你一直这么笨,我来,你总是被外壳扎到手!”

            日之媛轻笑,“因为都是真秀剥给我吃的。”

            耳边的声音突然间远了。雪言默默坐在这边,耳边响起了另外一些声音--

            “吃过榛子吗?榛子总能给人一种田园的味道,吃过了,也许心情就会放松很多。”

            “苦的。”

            “榛子外面还有一层果皮,不剥开会很苦的。吃吃看,很好的味道。”

            “心情不好?烦恼向中国水借笔记的事?没关系的,你可以说我正在教你英语,就算有人不相信,至少也算是个借口。”

            “不是,只不过觉得榛子很好吃而已,一起来吧。”

            “真秀,你值得一夺。如果可以像吃榛子一样把你一口口吃下去,那有多好?”

            “可以,只要你能让我爱上你。”

            “真可惜。”

            到最后,一切还是“一切都好像去年那样”。雪言轻轻抱紧了膝盖。今天有一点儿冷,但是不会再有球衣来温暖自己了,所以她要学会保护自己。听着日之媛的笑声,她突然想起了在日之媛的宿舍里看到的那张照片,笑颜灿烂的可爱的女孩,无忧无虑。那时候很讨厌那样的女孩,因为她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是那样的。

            坐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拍掉裤子上的落叶,也不理睬和她背靠背坐着的两个人,轻轻舒了一个懒腰,慢慢走了出去,像是从来没有留恋过什么。

            那边说话的两个人都怔住了。日之媛本能地往真秀怀里钻,真秀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那么闲适,那么自然。她早就坐在这里了,是不是?她什么都听见了,是不是?为什么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不痛苦也不留恋!她不是因为嫉妒,所以才要下毒手的吗?为什么听见他们在一起,却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安静得连呼吸声也没有?

            他站起来,似乎想要挽回什么,“雪言……”

            日之媛跟着他站起来,怯生生地躲在他后面。

            雪言没有装作没听见,她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什么事?”

            真秀脸色苍白地望着她,像有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话想要问,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反倒是雪言笑了笑,伸直双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然后舒服地背到背后去。她半回过身来,淡淡地说:“最近的天气很冷,你要懂得照顾自己,照顾日之媛。”然后,她把手插进口袋里,慢慢地、安静地走开了。

            她是走开的,不是逃开的,也不是想要留恋什么,而只是那样慢慢地走开。虽然走得不快,却也不慢。

            但是她这样走开,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看在真秀眼里是什么,至少日之媛已怔怔地掉下泪来。“雪言姐姐……”她这样叫。

            “嗯?”雪言已经走得比较远,但是她仍然回头,微笑。

            日之媛紧紧地抓住真秀,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是眼眶发热。

            雪言笑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真秀一眼,心平气和地说:“对不起。”

            “雪言姐姐……”日之媛呆呆地看着她离开。

            她慢慢地走到医学院的大楼里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她站在她被抓走的那个天台上,她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垂下眼睫,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一群白鸽绕着医学院的大楼飞,有一些就停在了雪言旁边。

            雪言没有动,她那一头长长短短的头发在风里轻轻地飘,轻轻地飘。

            “真秀……”日之媛拉拉真秀的衣服,低低地叫了一声。

            “你想去哪里?”真秀垂下目光,带着满面泪痕的日之媛,转向学校小道的另外一边。

            日之媛轻轻摇头,“我想躲开雪言姐姐。看见她,我好害怕,好难受。”

            真秀带着她慢慢走开。日之媛紧紧揪着真秀的袖子,像一个幽灵一样。

            雪言坐在天台上看着,发丝在眼前慢慢地飘。鸽子不懂得人间悲哀的事,在天台的边缘走来走去。她在想,如果那一天她不射出那一箭而让日之媛跳下去,是不是今天所有的幸福都属于她了?让那个非常会制造麻烦的娃娃死掉,反正是她自己要死的,又不是她要杀死她的,那是不是会一切都好?但是,不是的,雪言轻轻挽开飘拂在面前的发丝,她从不希望她死掉。如果日之媛死掉的话,真秀想必会伤心的吧?她是这样柔弱动人的孩子。

            “雪言。”有人在背后呼唤了她一声。

            雪言回头,是中国水。她微微一笑,说道:“好久不见了。”

            中国水深沉地看着她,他本来很少说话,现在却开口说了一句:“去吧。”

            “去什么?”雪言笑得更淡然。

            “去追他吧,把真相告诉他,否则你会后悔的。”中国水的身高挡住了朝阳的光,让朝阳看起来像夕阳。

            雪言侧着头看他,他的脸在阳光下越发坚毅得像希腊雕像。她淡淡一笑,“要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你不是要杀她,而是要救她。”中国水冷冷地说。

            雪言转过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她抱紧了自己,轻轻地自言自语:“可是,我还是差一点儿杀了她啊,有什么差别吗?事实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哪里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对真秀来说,就是不一样的。”中国水说,“他现在很痛苦,你知道吗?”

            “他现在很痛苦,过几天忘记了就好。”雪言幽幽地说,“算了吧,真秀和我在一起总会遇到危险。我不知道阿刹德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放过了我,我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真秀,更不想让日之媛死。”她低笑,“她是那样坚持,不死心的琉璃娃娃。如果没有人把童话世界让给她,她是会死掉的吧。我不想做杀人犯,真的不想。”

            “你是在怪真秀他没有看懂你那一箭的涵义吗?”中国水问,“你表面上说’不是‘,其实你心里说’是的',你在怪他到最后还是不相信你。”

            雪言轻轻一震,抱紧了自己,“或许……是的吧,我不知道。真秀他是那么聪明,他判断我是故意要杀人,我就是故意要杀人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雪言……”中国水走到她身边,“有些事,太在乎了,反而更看不清楚。真秀他比我聪明敏感不知道多少倍,他之所以会看不破,只不过是因为他下意识地逃避可能会伤害他的答案而已。他不是没有能力看破,只不过他害怕认真推敲之后,答案会破坏他对你的爱。他只不过是太在乎了,所以在逃避。他没有判断你是杀人犯,只不过他不愿意想这件事。”中国水看着对面哲学楼的三楼,“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的箭自上而下射入日之媛的肩头,算上两栋楼间的距离和重力加速度,画出抛物线,你出箭的方位是可以计算的。如果日之媛是站在走廊里被你射中的话,反推回去,你的位置应该比这个天台还要高很多。”他指着上方,“因为哲学楼和医学院大楼之间的间隔很小,所以我可以大致估算出。你不要忘记,日之媛并不高,她站在走廊里面的时候,肩背是会靠在栏杆上的。而你的箭却很容易地射中了她的左肩偏背后的方位--你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眼力,从隔壁楼顶一箭射中她靠在栏杆上的部位?你如果真的要射死她,一箭射在她头上岂不是效果更好?从入箭的角度看来,你射中她的时候,日之媛应该有这么高。”中国水比划了一个在栏杆上加高的动作,“她的位置在栏杆上一米到两米之间,也就是说,她站在了栏杆上。我不知道她站在栏杆上干什么,但是雪言,你是在救她,不是要杀她。你一箭把她从上面射了下来,对不对?”

            雪言默然,她没有说话。

            “真秀被你一开始说的那一句‘我要射死她'的话迷惑了,然后又被日之媛受到惊吓心脏病发作差点儿死去的事实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