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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7、变故



                                            画舫诗会成了我和楚浩然之间解不开的结.也许我比较自私,心里有诸多猜疑却不敢轻易问出口.如果等来的是搪塞与敷衍,我宁愿沉默.至少可以多留一点尊严.我不可能像水盈一样,因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无怨无悔地痴爱下去.魏柏青还是负了她,痴情在任何时代都不见得有好的回报.我害怕自己的失控,楚浩然会是另外一个方允谦,然而他又不是21世纪的方允谦.在这个时空,对爱情的要求应该退到哪一步才算……

        昨晚,他送我回家,一路都没说什么话.直到转身进门,我仍未等到半句解释,连“再见”都没有……疲惫地靠在门后,我知道,他的心思今夜全不在我身上.

        翌日,千墨受楚浩然之托,给我送来了五千两银票和一个“等”  字.等什么?是暂时停止的意思吗?付出的心意怎么可以像机器般一按就停?

        “应该不止这样的……”我不自觉已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公子只吩咐了这些,你若有疑问,日后可以当面问去.”

        千墨的口气很不友善,我惊愕之余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脑中一阵轰鸣,跟那日在浩然楼被拒之门外的感觉并不相同,他是真的讨厌我,只针对我一个人.

        “若没别的事,请容千墨告辞.”话是说得有礼,可动作全不是那回事儿,甩了袖子不甚耐烦地走人.

        “你等等!”我在瞬间下了个赌气的决定.凭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回房取来昨晚那套衣饰,我将其叠放整齐交予千墨手中,”这儿也有句话烦劳您带给楚公子.”说着,那五千两的银票也压在了衣服上.

        “这些……都是公子给你的.”他脸上总算有了别的表情.

        我淡然一笑,望了望天井边尚未浆洗完的一堆衣物,回头对他解释:”这些东西……我在此处也用不上.”诗会雅集这样的场合,怕是再无参加的可能,留着……只会让我的心更加不安分.

        千墨仍在犹豫,我便装回若无其事的样子,催促道:“拿回去吧.然后跟楚公子说……说我是水盈.他听了这句话,自然就明白了,断不会责怪于你.”

        “姑娘……”千墨似乎有些迷惑.

        “去吧.”我作了个送客的手势,他最终退了出去.

        送走了千墨,我却依旧耿耿于怀.不是后悔拒绝了五千两,而是忧心猜疑楚浩然的反映,楚浩然的心情.其实,再没有更好的办法,经过昨夜的冷漠,我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钱.并非一味逞强而不要旁人的帮助,只不过……我对楚浩然苛刻了些,我不要他的同情和怜悯.人就是这样吧,有时旁人怎样都无所谓,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反而诸多要求,因为他很重要……

        是夜,月已偏西,也不如前两日圆润了.饭后帮着爹爹整理核对各类药材的分量,并一一记录在册.发现有几种常用的药已是短缺,我便随口问了句,爹爹也不正面回答,只叹口气:”过几日便去乐善堂看看.”我有些疑惑.乐善堂是扬州城有名的药铺,经营药材的批发和零售,价钱和口碑都不错.水家医馆的药材一般都来自乐善堂,这并不奇怪啊,维和爹爹似是有难言之隐?莫非……我曾经翻看过抽屉中的帐单,水家每月都会从乐善堂购进一批药材.可单上只标了种类和数量,并未注明每次进货的金额.而且,近三个月的记录突然就没有了……我还想再问个仔细,爹却开口催我:“你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这些个琐事,爹还能撑着.只要你…….”我一听他的语气变化,怕又是要提起我的婚事,连忙溜进了房间.

        如此,方才的疑问也就耽搁下来,我甚至有些日子没再想起。因为太多的事让我不安。早已过了沈擎风指定的还债期限,他却没有找上门来。不了断干脆,总觉着心里长了根刺,知道它在哪儿,可就是拔不出来,怪难受的。偏好这时又生了个巧合。画舫诗会过后的第三天,魏柏青本准备回京等候任职,谁知一道圣旨降下,着新科状元留任杭州知府。五品的官儿……对刚刚踏入仕途的魏柏青来说算是了不得了。我原指望他走得越远越好,省得日后碰面麻烦,这下又添了一桩隐患。我那还留着他手书的定情信物呢……不知这魏柏青心计如何,多少得留意。还有……还有楚浩然,虽说有些恼恨,冷静下来想想,从认识他开始,这一连串的事情都透着诡异。也许,我始终都不肯相信,他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弃我于不顾。总觉得他那样的人,肩上可以担下世间所有的事……偏偏就是担不下一个小小女子的爱情。其实,方允谦又何尝不是如此?前世今生,我和他注定了是没有缘分吧。张越和水盈都不是他要的那杯茶……

        好几次出门,都会不期然地绕到浩然楼,我很有冲动想进去把一切问个清楚。只是未到门口便生生煞住了脚步,难道我叫千墨传的话还不够清楚么?楚浩然是何等角色,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明白而未有动作……我又何苦自作多情?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暂时的平静结束在一场意外里。当时已经是黄昏了,爹爹出诊还没回来。我便在房里抄写书上的药方,一面练字,一面默记着,打算等到爹爹再一起开饭。急促的敲门声忽地传进耳中,笔在瞬间惊落,白纸上迅速散开了凌乱的墨渍。跟着响起了同样急促而陌生的声音:“水姑娘,你爹在西山采药的时候跌断了腿,如今正在梁记医馆接骨,你赶快过去照应一下吧。”

        我跟着传话的人飞奔到梁记。情况比他说得严重,爹爹躺在软塌上,神智半昏半醒,也不知是不是下了麻醉的关系。

        “梁大夫,除了右腿,我爹还有没有伤着其它地方?”

        那梁大夫摇摇头:“世侄女请放心,只是这年纪大了,伤筋断骨比较麻烦。不知你对医理有没有涉及?”

        我马上会意:“小女会多加注意爹爹伤后的调养。”

        “这就好,我也不必费力再说一遍了……以你爹那硬脾气,他要肯爱惜自己就不会这个年纪还跑去西山采药,那儿可是出了名的险峰,你该多看着点儿才是……”

        梁大夫的絮叨羞得我无地自容,为人子女,我居然如此粗心!可爹为什么要骗我他只是外出看诊?他这几年腰骨不好,医馆的药材几乎都是从乐善堂购进,为何突然又要上山去采药了?

        然而,我没有太多精力想这些。爹爹一受伤,家里的事情铺天盖地,全部必须由我撑着。医馆暂时歇业,其实也没什么事。最重要的是没了收入,每日的开销便成了问题。加上爹爹伤后需要很多进补的食物药材什么的。我束手无策,在家里翻箱倒柜,总算发现了几十两银子。情急之下,也不管它藏得怪异,拿出来该用的地方都用了。剩下二十多两,我准备去乐善堂看看进货的事情。

        谁知爹爹在第二天喝药的时候就发现了端倪,他行医多年,汤里有哪些药材是一下就闻得出来的。

        “盈儿,你哪有钱买这些?我们铺里根本没有……”

        “爹——你现在还管这个?你是断了骨头,自然要好好调养。”脊骨炖田七算得了什么。我记得有一次弟弟手肘脱臼,妈妈不知费心熬了多少这类型的汤汤水水。大病之后都需进补,何况爹是伤了筋骨。

        “你这丫头是不是动了箱子里的钱?”爹爹焦急地问道,见我点头,脸色一下就颓丧下来,“唉……今时不比往日,你怎么还能这样花钱……爹是老了,用那么多钱也浪费,可你还有那么长的下半辈子……”我越听越不对劲,敢情那些钱还是爹爹给我留着的?那他不从乐善堂进货也是为了省些支出?想起这些,我的眼眶就跟着红了,视线被泪水冲得模糊起来。

        “爹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家的医馆要经营下去总得有药才行啊。以后别再自己上山去采药了,明日我便整理好短缺的货单,到乐善堂去把空都填了。至于将来……我心中已有计划,保证不会再让爹爹操心的。”

        在这个时代,我肯定是个不孝的女儿。本已嫁入豪门,却任□□着别的男人,结果落个弃妇下场,受尽全城的非议。水盈对自己的爱情负责,我无可厚非,然而,却必须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最后还发现所爱非人……就是这样她才生无可恋吗?我接下了她的过去和责任,一度迷茫彷徨,而今,总算明白自己该替她补偿什么。我不能再让父亲失望……

        爹爹被我说服了,也许,他是被这个重生后的女儿弄得有些昏了头。他惊讶,也有些欣喜……总之,他答应让我暂时处理医馆的事情,只嘱咐我换家药铺采购药材,哪儿都行,就是别再去乐善堂。可我转了好几家,对比了价钱和药材的质量,连带考虑了服务态度什么的,反正都不是很满意。最后迟疑一番,还是进了乐善堂。以前那种买东西不拘小节的性格在宋朝呆了几个月后被磨得丝毫不剩

        这个地方透着怪异!自我踏进药铺时便有所警觉,接待的伙计在看清我的脸后动作明显呆滞了一下。待我说明来意,他直接把我请进后堂,说是要等掌柜过来方能细谈。我坐了一刻钟左右,寻思着要不要出去先问下价钱,看看样品什么的,总好过在这儿干等吧。这些也不是大事,何必非得等掌柜?我又还没决定买,为什么一来就先让我进后堂谈话?程序不对呵,想起爹爹的警告,我心里凉凉的,马上起身欲踱往门口。

        心念方动,一个声音便随之响起:“少夫人请留步!”

        我循声看去,侧门的珠帘撩起,进来一个留着八字胡须的中年男子。我暗自思忖,这人怕是在后面等了好些功夫了,瞧着我想走,这才现身的。

        “你是在叫我吗?”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唤的是“少夫人”。

        中年男子微微笑道:“自然是唤你……算来我们此前也仅有一面之缘,您不认得在下也属常事。”

        待他自我介绍完,我险些晕死在这儿。像无头苍蝇似的在城中绕了半圈后,居然自投罗网栽回沈擎风手上。乐善堂是沈家的产业之一,十几年前由沈老夫人一手创立。因为这是沈家未曾涉足的行业,当时还掀起了不少风波,而沈老夫人却独排众议,认为济世救人比建宗庙佛塔之类的东西更为实际。因此,乐善堂自开业之日起便秉承着这样的宗旨,十多年下来在扬州城竖起了自己的金漆招牌。这个掌柜叫徐天,原本是沈府的管家,后来沈擎风发现他对药理极感兴趣,便遣他掌管乐善堂。最要命的是我还从他嘴里知道,原来之前水家医馆每月从乐善堂采购的药材都是不用付帐的,说简单一点就是白送……怪不得单据上不写金额。算算日子,在水盈被休之后这个惯例便停止了。爹爹不让我来乐善堂,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担心自取欺辱……

        我的思绪沉浸在一连串的震惊中,根本没有发觉徐天只是在与我闲话,主题一点都没跟我的来意沾上边。

        “此事压在我心里已经一段时日了,恰好您亲自上门来,还是趁机谈清楚比较好。水大夫仁心仁德,我本意上是希望继续提供药材给水家医馆,可我还作不了主……”

        我一听这话不对,好像我就是上门来乞讨似的,心里老大不爽:“徐掌柜,在我看来,水家既与沈家再无关系,怎好再接受馈赠?此事根本无须商讨。今日我只是以一名普通客户的身份来采购药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平买卖,这样……你总该作得了主吧?若是乐善堂要清算旧帐,水盈也不敢有违,你计好数交给我便是。水家现下还得起便还,还不起就劳烦欠着,我们日后再慢慢想办法。”其实,我很清楚水家还不起,可那臭脾气还是忍不住发作,我想我仍然没有学会如何在别人面前为钱低头。

        徐天似乎被我这一长串话震得有些惊呆,他尚未有反应,门口就传来了清脆的掌声。我回头一看,沈擎风状似慵懒地靠在门框上,眼里闪着似笑非笑的促狭与调侃,也不知在那儿听了多久,阴险!无奈他是最大的债主,被他抓到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话,我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尴尬别过脸去,我不禁同时给了徐天一个埋怨的眼神。

        徐天无辜地摊摊手,起身退了出去。他一走,厅里就只剩下我和沈擎风。我跟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也不知他会再玩什么花样来为难我,还是换家药铺好商量。可都见着了,总不能连话都没说上就直接走人吧?

        “在这里见到你真的很意外……”

        “你别误会,我绝对是真心来这儿谈生意的。你看……”我拆下别在腰间的钱袋,“钱我都带来了。”刚刚知道乐善堂赠药的消息,我很担心今日的举动会招致旁人的议论。水家必须有骨气,纵然它早已是众人眼里的笑话。然而,我的眼光在与沈擎风接触的刹那停在了他的眼底,是错觉吗?紧张的心跳顿时平缓下来,也许……他今天不会为难我……

        “拿来!”他朝我伸出手,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锐利。

        什么?是指钱吗?我缓缓递出钱袋,动作却被生生喝住:“谁要那个!我说的是货单!”

        “你自己没讲清楚……”我低声抱怨,一面换了货单再递过去。他扯过纸张,看也不看便收起来了:“行了,待会儿我会叫人照单上的种类和数量把药送去水家。”

        有他这样谈生意的吗?我没看过货,连价钱也没说好,怎么就一句话定了?

        “以后……乐善堂还是会每月送药到水家医馆,规矩不变。”

        我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沈擎风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着实出乎我的预料。可这是施舍还是打发?我是沈家弃妇,接受如此馈赠,名不正言不顺,外人若知道了又当如何编派?”

        “不行,我说过,我会买……”

        沈擎风轻蔑地反问:“你们买得起吗?”

        “我会出现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言辞激烈,沈擎风竟不动怒,沉默了片刻,一双桃花眼在我身上打量来打量去的。我心里发毛,不禁警觉性地后退了两步:“干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了逞强的脾性?当日拿我的钱给魏柏青时可不见这骨气。”

        我冷笑:“看来沈少爷记性不好,中秋那晚我已经说了,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如果你是要叙旧,恕水盈不能奉陪。”
        他行至桌旁,示意我过去一起坐下,眉心舒展了些,显然心情很好,好得莫明其妙。

        “好吧,暂不提以前。就说这些药……就算你不再是沈家人,汉叔仍是我尊敬的长辈。药不是给你的,受益的也不是你,你有什么权利替那么多人拒绝我?”

        哑口无言,的确,我无从反驳他的逼问。水家的药因为是乐善堂赠送的,要价一般都十分低廉。如果沈家当是在做善事派善款……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为了我一个人的骨气就牺牲掉那么多人的好处吗?

        踏出乐善堂,已是正午,有些失魂落魄。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想起爹爹一个人在家行动不便,我连忙加快了脚步。急急赶回家中,尚未平复满腹的沮丧,房内一地的凌乱便吓得我魂飞魄散:“爹——”

        “墙角传来虚弱的回答:“盈儿……”

        爹爹是个好医生,但绝对不是个好病人。他接骨不到三天就下床折腾,我担心骨头移位,只好又跑了趟梁记请梁大夫过来检查一遍。所幸没出什么问题,送走梁大夫,我吁口长气跌坐在门后。月牙玉佩……爹爹方才就是在找这个。他说自从伤后醒来便不曾见到,想是跌落斜坡时丢了。那玉佩是水盈娘亲仅留的遗物,我之前就知道……如今丢失,爹爹心里自然着急。

        我决计自行上山去找一遍。

        “不行!那儿的山坡很陡,太危险。况且,也不一定是在山上丢的,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丢了就丢了吧,咱们一家平安要紧。”

        “那块玉佩您随身携带那么多年都没事,肯定就是摔落山坡的时候掉的。西山险陡,平时少有人迹。我去找住在山脚的刘大哥,上次是他救你回来的,一定可以找到你受伤的地方……”我冷静分析着。

        “可是……”

        “爹,如果现在不让我去,你以后会后悔的。”我语气肯定地说,想做的事情没有把握时间去做,将来忆及,总免不了一番遗憾。如今爹爹行动不便,我该替他跑一趟的。

        事情并不如预期的顺利。第二天上午,我托紫燕照顾爹爹,只身走了几个小时才到西山脚下。肩上背着昨晚准备的食物和水,因为走得久,竟也觉得负重。刘大哥跟东家约好了下午的工时,不好让人家为了我耽误,我便坚持只让他画下地形图,标明爹受伤的方位。由于他不懂文墨,那幅地图画得乱七八糟,最后还是加上他的口述,我才算勉强看懂了。

        爹爹采药的地方是同心谷。地上看起来本为一座山,往上长的时候便逐渐分开形成各自的山峰,于是,交接处的山谷便叫同心谷,大概取夫妻同心之意吧。通常这种山谷比较温暖湿润,尤其适合植物生长,草木繁多而茂盛……想必风景也不错,“同心谷”之名倒是有些情致。

        “我看着这天也不大好,姑娘多留点神,早去早回。”离开之前,刘大哥还是很不放心地嘱咐。

        我点头应着,心里计算那地方也就在半山腰,估计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天黑之前应该能下山。

        有很多状况在意料之外。面对着歪歪扭扭的羊肠小道,我艰难地吞吞口水,这……古代的山怎么也跟现代不一样?以前张越也喜欢登山,可就算再陡的山也铺有石阶啊,而这里的山路没有一丝人工痕迹,看来鲁迅先生是对的,其实地上本没有路……

        在二十一世纪大家是登山,如今可是名副其实地爬山,我拽着那些根藤,一路磕磕绊绊,腰杆儿几乎没有直起过。所以,当我到达目的地时,觉得自己快被折成了两节。暂坐在石上歇息、喝水,啃着没有热气儿的馒头,再加上满山的荒野……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眼底。脚底火辣地疼痛,累得近乎心力交瘁。所有的过去,所有委屈,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海里交叠。从来就不是习惯孤单的人,在这里却只有我一个人。

        艰难起身,面对浓密的草丛,一步一试探。每每落足总得先用树枝拨开草丛,半是探路半是搜寻。

        也许不全是伤心吧,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缺口,这个陌生的时空里发生了太多我难以应付的事情。张越何曾如斯狼狈,在此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每一次不适都会想起从前,而从前却离我越来越远。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渐渐逝去的感觉……是比恐惧更沉重的悲哀,我想我也许永远都回不去了。此刻,这样的预感尤其强烈。我承认自己本不是大气的女子,就算在二十一世纪,张越也认为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拥有足够的爱。曾经以为楚浩然是可以相伴终生的知己,然而这段感情无疾而终。是我把爱情看得太简单,连千年前的古人都比不上……看来,像我这样的女子,无论生在何世都注定情路坎坷。有很多事情必须慢慢学着放下,放下我的傲气,放下我苛求的唯一,放下我苛求的纯净。我甚至消极地决定,以后遇上有可能平静相伴终老的人,那就嫁吧,好歹也了了爹爹的牵挂,别再去追求地老天荒和荡气回肠。

        对了,以后就这样吧,试着甘于平凡。脑子胡思乱想了一些有的没的,人也跟着巡回几转,并未发现什么,我只好扩大圈子。吸吸气,用指尖抹去颊边的残泪,浮肿的眼皮却在这个瞬间接触到了一块温润的光芒。系着红绳的月牙玉佩!正挂在斜坡的灌木上,还随着柔细的枝叶在风里摇晃。我看那坡度大概有五六十度,要探下去拿玉佩……卸下包袱,紧紧揪住身旁的草木,短短几米的距离比方才更难走了几倍。就在我伸手拽住玉佩的那一刻,另一只手上的藤蔓因这股力量而被连根拔起。我真切听到自己的尖叫,似曾相识的惊恐狠狠击中狂跳的心脏,那个告白的平安夜,那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毫无预警地闪过,疾如光电……闭上眼,我只是握紧了手心的玉佩,如果可以结束这场荒诞,死亡又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