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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39、宿命



                                            两天后,沈擎风带着绿柳回医馆了。虽然我给沈家报了讯,他们应该知道我平安无恙,可我还是嫌他回来得迟了。

        “……那天少爷出去找你,谁知找错了路,兜了好大一圈,直到半夜才回来的。奴婢看得出来,他很担心您……”绿柳一边帮我梳头,一边细细地叙说着。女为悦己者容,掐着还有时间,她硬是要我将原本随意系起的发丝重新梳髻。

        我不甚在意,淡淡回道:“是吗?我回来那么久,够他兜好几圈了。”

        绿柳一怔,低眉自责:  “奴婢该死!我应该一直跟着你才对……”

        “傻丫头,我不是怪你。”我笑着解释,转过脸询问,“不是说少爷也跟你一起么?为何不见他?”

        “方才在走廊遇见亲家老爷,他请少爷到前厅去了。少爷遣奴婢先告诉少夫人一声,说他去去就来。”

        “哦?”这话倒让我坐不住了,爹爹跟沈擎风私下会说什么?

        绿柳很快帮我弄好了头发,镜子里那人却依旧不添艳丽。原本就细致的瓜子脸似乎更小了,肤色白皙,唇色也是淡淡的,只有两只眼睛特别显眼,乌黑而清冷。我从不知道自己也有楚楚可怜的潜质,这眉间属于女人的忧愁是以前的张越所没有的。在不知不觉间,很多事情就改变了……

        “我们也到前厅去吧。”搁下凤纹梳,我起身再也不看……

        在水家医馆,所谓前厅其实就是正对着前院大门的厅堂,平日接待病人看诊都在此处。恰好今天碰上医馆言明休假,一般没什么人上门来。家里安静极了,我顿足立在偏门的帘后,犹豫着不知如何面对他。

        正想伸手撩开帘子,只听见沈擎风哑声问道:“这是盈儿的意思吗?”

        爹爹叹了口气:“是我的意思。你与盈儿之间……一波三折,多灾多难,想必不是好姻缘,早些散了也好……”

        “汉叔……不——是爹……,你不相信我能照顾好她吗?”

        “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心看她日渐消瘦憔悴。很多事情……你也该知道的,当初盈儿嫁你,本来就是我逼她……”

        天!我震惊地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出声。我不知道爹爹他……怎么突然向沈擎风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

        沈擎风急切地说:“可是后来盈儿还是选择嫁给我,她不会离开我的!”

        爹爹冷静地打断他的话:“少爷!如果是这样,她回来医馆做什么?每次……盈儿从你那儿回来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她一个人跌跌撞撞摸到家门口,问她怎么了,她倔强得一句话也不说。可做父亲的哪会看不出来,她满身都是伤痕……这两天,我考虑得很仔细,如果你休妻,我便结束医馆的生意,和盈儿一起离开扬州。”

        印象里,爹爹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我一直都忽略了他的感受,以为他纵然疼爱女儿,毕竟也是以世俗的眼光去要求女儿的幸福。我没想到爹爹会为我忧心,甚至……不惜放弃这里的一切来成全我的任性。

        “不!我不答应……”沈擎风言语中既有挫败又有慌乱,“她腹中有了沈家的骨肉,我不可能休妻的,况且,我对她……我对她也放不了手呵……”

        “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事情,以盈儿目前的身体状况,继续下去……她顺产的几率会变小。”爹爹这话让我更是一惊,胸口像被闪电击中一般难受。我下意识便将双手覆在了小腹上,怎么……会这样?

        “盈儿的身体底子本来不坏的,最近这几年却变得越来越糟糕。这段时间她瘦了很多,而且情绪一直很差,影响了食欲和睡眠,自然影响到了胎儿。唉……那孩子从小就不大会照顾自己,如今她亲娘又不在了……”

        我的背在墙边滑落,耳边全是轰鸣,什么都听不下去了,突然间好怕……细碎的声响终于惊动了厅内的两个人。沈擎风一下便冲到门边扯开了门帘:“盈儿?”

        我起身推开他,径直奔到爹爹面前抓着他的衣袖,急得语无伦次:“爹,是不是……是不是我的孩子有问题?你一定要帮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好好……”爹爹抹了抹眼睛,轻轻将我搂进怀里,“我女儿怎么会有事呢?方才我不过是吓吓擎风罢了,瞧他脸色那么白,肯定是被吓到了。”

        我忍下眼泪,来回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时也糊里糊涂的:“不是真的?”

        “你也学过医,自己身子怎么样心里没底吗?”

        我破涕为笑:“亏爹爹还是大夫,你没听过医者不自医这话吗?自己给自己把脉很容易出错的。”

        爹爹一怔:“倒是爹糊涂了……”

        我知道爹爹在骗我,可我选择假装去相信他的话。从今以后,我会放开胸怀,我会学着爱惜自己。纵然这个身体本来不是我的,可我要替她好好活下去。至于眼前这段情劫……我转身面对着兀自怔忡沈擎风,轻声问道:“我们可以去房里单独谈谈吗?”

        “吱呀”一声,关上门,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我和他,我顿时感到一股悲伤自胸口蔓延开来。眼前这个人……当日他紧紧追着我的脚步,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最终我逃避不了这样霸道的爱,我投降了。有经验的朋友教过我,在两个人的世界里,谁爱得比较多,谁就注定是被动那一方。当初选择跟沈擎风在一起,我承认我有一点侥幸心理,我以为他爱得比我多,所以我可以比较轻松,可以少受一些伤害……我太天真了,感情本来就不能用数学方法来计算,况且我得数学一直也不怎么灵光!算来算去,却发现自己漏了最重要的一项,我忘了计算自己的心。

        这真是报应……我靠在门后,垂下眉,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正在发愣的时候,沈擎风伸过手来,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哑声问道:“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想么?”

        我下意识地小声埋怨:“明明是你……”

        沈擎风侧过身子,掩去唇边的苦笑:“我虽然没看着你,可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那天……我明明知道你在期待什么,可我告诉自己要克制……”

        “你故意冷落我?”我睁大眼睛,简直难以置信。气愤之余,刚握好的拳头就挥了出去,气死我了!

        沈擎风也没躲开,依旧站在我面前纹丝不动:“就算你打我……我也是高兴的,起码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你太可恶……”

        “是,我太坏了。可我真的不知道你会那么难过,我以为……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我凄然笑道:  “这样耍我……你觉得很好玩,很有成就感吗?事实证明我在乎死了,为了你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现在你开心吗?满意吗?”

        “盈儿,我……”他顿了顿,似乎有些懊恼,最后还是说出来了,“我只是害怕!记得那天吗?你说你不是原来的水盈,不是四年前嫁进沈家那个水盈……你来自另外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不明所以:“你介意我不是原来那个人吗?”

        他摇了摇头,扶我坐到床边:“并不完全是。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自己以前不愿承认的事情。以前……她不喜欢我,可我对她……却是说不清楚的复杂。自从知道两家定亲开始,我就认定她是我的,虽然我总是找机会欺负她……”

        他说得有些模糊,可我忽然就明白了。沈擎风的个性,有些偏执,也有些别扭,想必年少时更是变本加厉。不管是幸还是不幸,也不管他是什么心态,反正水盈就是被看上了。也许,像个宠物或玩具一般,沈擎风知道那是他的东西,表面上看是欺负,可实际上他也只愿意欺负她,因为她令他感兴趣。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庆幸自己没提早穿过来受这种折磨。他小时候若真是那样病态的性子,长大后如此……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起码大体来说还是正常的。

        “你其实喜欢她,对不对?那你恨我抢走了她的位置吗?”如果他爱的是水盈,我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也许,我会选择告诉他,就已经在潜意识里相信他是爱我的,从扬州到大辽,再从大辽回到扬州,分分合合,最终仍是难舍。

        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我跟她没有缘份,勉强成了夫妻又如何?况且,生死轮回也不是你能作主的,我怎么会因此而责怪你呢?只不过……”他轻声叹了口气,“这样一来,我就没有那么多理由留住你了。其实,我也感觉到你跟以前的水盈不同。她以前……是个既羞怯又痴傻的女子,天真、纯洁……你呢?你那么孤傲难驯,让我又爱又恨!恨你那种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的样子,让我觉得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没什么要紧的……”

        我倒抽了口凉气,一时傻傻怔在那里,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坚持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我在你心里,一直是敬陪末座,也许在魏柏青后面,也许在楚浩然后面。就算你再嫁入沈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是情势所逼,顺水推舟而已。我们之间,总是你在跑,我在追。我那么理直气壮是因为你是水盈,自小便跟我订下终身之约的水盈!我要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你告诉我她死了,你不是她……”

        “傻瓜……”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喉头哽咽,“我也是你的妻子啊,你要我同样是天经地义的。”

        沈擎风有些迷乱:“可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一边说爱我,一边又说要离开……”

        我微微笑着,胸口溢满了从来未有的柔情:“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在我原来生活的地方,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谁也不依附谁。我并不是离不开你,就算一辈子一个人,我也还是会好好活下去的。可那样并不代表我不在乎这段感情啊……”

        他努力想了想,还是放弃:“还是不懂。”

        我也放弃:“算了……,反正……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他一个翻身,轻易就将我压在被褥间,“你心里现在是怎样?”

        那么近,我还是忍不住脸红了,移开视线:“什么怎样?就觉得你无赖呗。”害我白白伤心那么久……

        他挑了挑眉:“只是无赖而已?”

        “你以后不要再玩了,我真的以为……你只在乎凤华姐姐。”后半句话是有深意的,毕竟,沈擎风对姐姐太好了,好得让我难以心安。

        沈擎风闻言,神情一僵,侧身躺在旁边,旋即听他幽幽说道:“姐姐那病……你也看见了,没什么复原的希望,这辈子我都得照顾她的。”

        “慈航师太治不好她吗?”

        “若治得好就不会拖这么多年了……姐姐坠楼的时候撞坏了头,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我急得半撑起身子:“你的意思是说她的头……本身有问题?”

        沈擎风微微点了点头,细细诉说着:“她现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甚至比孩童还要脆弱,反应迟缓,不会说话,对陌生的情况手足无措,连基本生活都难以自理,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头痛发病……”

        “不要说了……”我听得出来,他话里有太多宣泄的意味。也许,这个重压、这份心痛自初识世事起便已沉沉压在胸口。我突然变得不那么自信了,告诉楚浩然这个消息,究竟是对还是错?那天,虽然察觉到了沈凤华的异样,可我没料到真实情况会是这样的残忍!

        “对我来说,姐姐自然是最重要的亲人,可你……我也是离不开的。今后,我们就一起照顾姐姐,你可愿意?”

        在他诚挚的目光里,我只觉心头微颤,缓缓抽回冰凉的双手:“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件事……”艰难地咬着唇,仍是说出了口,“凤华姐姐活着的消息,我已经告诉了楚浩然。”

        我感觉到沈擎风的怒气一下子又涌了上来。他“嚯”地坐起身,目光冷厉地逼问:“为什么告诉他?难道你不知道,姐姐会变成这样就是拜此人所赐吗?”

        我坐在床边,双手抱着拢紧的双膝,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心中泛滥着各种滋味,眼角咸咸的、酸酸的,却是哭不出来。

        良久,只听沈擎风用退让的语气说道:“罢了,此事交给我来处理,你不要再插手。”

        我蓦地抬起脸来,直直盯着他:“你会怎么处理?跟上次一样吗?”他关心沈凤华,我同样关心楚浩然,我绝对不会允许醉霞楼的悲剧再次发生。

        沈擎风反问:“现在是又要吵吗?”

        我没再回话,眼神却是倔强的。沈擎风叹了口气,凑上前来,伸出手掌蒙住了我的眼睛:“你总是这样……像高傲又可怜的小猫。别生气了,他知道便知道,我也不管,只要你以后别再跟他见面……”

        后面的话他说得很模糊,我还没怎么听清楚,门口便响起了绿柳的声音:“少夫人,外头有位公子坚持要见您。”

        沈擎风皱起眉,隔着门吩咐:“这等事还需进来禀报吗?直接打发走就是了。”

        “也许人家有什么急事,我去问问清楚。”会是楚浩然吗?他这个时候来可是大大不妙,思量着让绿柳传个信,叫他别等了……省得撞上沈擎风,弄得又尴尬又紧张。

        我穿好鞋子,便开门准备出去看看。未料,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却教沈擎风一手抓住了袖边:“不要去!”

        “我不是……我不出去,只是想叫绿柳传个话。”我有些心虚,若那人真是楚浩然,这样找上门来,不大像他的作风,除非是那个消息让他煎熬得失去了理智。思及此处,我自责更甚。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刻,初晓从前厅过来,风风火火地奔进了炼药房。他是爹爹的新徒弟,平日都是紧跟在爹爹身边帮忙的,可今天是休假日,何事如此焦急?
        待他出来,我便忍不住问道:“初晓,你这是怎么了?”

        “刚刚门外有位公子晕过去了,师父要我过来拿这救命的丹药!”他急急说着,边走便喊,“师姐,我先过去了,病人还等着呢。”

        “哎——”我还想问什么,眨眼人影就不见了。我心上一紧,下意识就觉得是楚浩然,他一向就有心肺劳损的病根,这会儿肯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