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项基本原则的提出,为共和国大厦撑起了4根擎天巨柱,使共和国遇狂澜而不倒。针对当时出现的反对毛泽东思想的错误思潮,邓小平指出:"毛泽东同志同任何人一样,也有他的缺点和错误。但是,在他的伟大的一生中的这些错误,怎么能够同他对人民的不朽贡献相比拟呢?在分析他的缺点和错误的时候,我们当然要承认个人的责任,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分析历史的复杂的背景。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公正地、科学地、也就是马克思主义地对待历史,对待历史人物。”

            1980年,毛泽东逝世后的第4年,中国的改革开放已进入第二个年头。这年7月30日上午,在天安门广场上很少见到的一辆大吊车和一辆加长大卡车开到了人民大会堂前。开始,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很快当地人和外地观光客便围了过去,看个究竟。他们看见吊车的吊斗把带着工具的人送到人民大会堂前面的巨幅毛泽东画像前,那个工人开始用工具慢慢拆下毛泽东画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忽听人群中有人大声喊:"毛主席像不能摘!"然而,更多的则是以严肃的表情默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当大吊车用钢绳拔下大会堂前两块巨幅标语的一瞬间,则引来了一片斥责声。

            同样的行为在全国相继展开。毛泽东的画像从会议室摘下,从教室摘下,从走廊上摘下。楼墙上及砖墙上的粉刷多年的"毛主席语录"、“最高指示”或被覆盖或被清洗。据当时报道,有些塑像因太大太坚固,不得不使用了炸药。

            人们总是认为天安门广场是中国政治的神经末梢,是最为敏感之处。这一由天安门广场率先的行为立即引起了国人及世界舆论的关注,种种公开的和私下的评论开始了。西方有的报刊说“毛泽东时代从此结束”,港台报刊则预言“大陆批毛,势在必行”,国内的老百姓也越发关注中央的态度。

            针对全世界的关注,中共中央在这年8月11日发了一个文件,要求全国各地"少宣传个人"。这个文件中明确指出,毛主席的画像、语录和诗词,过去在公开场所挂得太多,这样做很不庄重,也有损于毛泽东同志的形象,今后要减少到必要程度。

            10天过后,也就是8月21日,世界著名的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来到中国并采访邓小平。法拉奇以采访首脑人物著称,以报道世界风云闻名于世。法拉奇以提问尖锐而令许多国家的领导人敬而远之,外交场上的“猎鹰”基辛格就曾被法拉奇的提问弄得下不来台,他说过:“接受法拉奇采访是我一生中最愚蠢的事情。”

            中国的政治宣传有一个显著特点,许多新的立场、观点,往往是通过会见记者,通过记者的笔向世人公告,而不同于西方国家领导人的电视讲话等方式。当年毛泽东和斯诺是这样,如今邓小平也是这样。当邓小平知道法拉奇来访时,他想了一下,果断地说:“见!让我看看,她到底有多厉害。”同时,他也深知,他将要说出的每一句话的分量。

            法拉奇走进邓小平的办公室,问候之后,邓小平伸出右手作了请坐手势,法拉奇没有一句客套的开场白,她单刀直入,一开口就提出一个火辣辣的问题:“天安门上的毛主席像,是否要永远保留下去?”

            近年来,披露开国大典盛事内幕的文章在报刊上比比皆是,可天安门毛泽东画像后面的故事却鲜为人知。天安门地区管理委员会的同志介绍了当年的详情: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会议决定成立以周恩来同志为主任的开国典礼筹委会。大典筹委会认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用血肉铺就了新中国诞生的道路,胜利来之不易。这是可喜可贺、普天同庆的盛事。举行盛大的庆典,要庄严、隆重、热烈、喜庆,大典的一切工作都要围绕这一主题。人民的心中有一杆秤,没有共产党和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悬挂毛主席像正是人们的愿望。

            装修天安门的工作交给了当时的华北军区政治部宣传部,真正落实工作的是宣传部所属的文工团舞美队,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天安门两侧红墙上,要写上两幅巨大的庄重醒目的横幅标语:“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央人民政府万岁!”这是新闻总署署长胡乔木拟定的。又经胡乔木建议,将东侧原来的“中央人民政府万岁”更换成“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对此,胡乔木曾这样解释道:天安门上的两条标语,一条写“中国”,一条写“世界”,既有民族意义,又表达了国际主义精神,无论何时都是适用的。

            而画毛主席画像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由徐悲鸿任院长的国立艺专(中央美术学院前身)实用美术系的讲师、画家周令钊身上。任务之所以交给周令钊,是因为早在1949年4月20日在北平六国饭店举行的国共和谈中,悬挂在会议室内布置会场所用的一幅毛主席戴八角帽的油画,就是他画的,得到了中央领导的一致好评。此后,几代人为天安门主席像画像,每年至少有一张,有时两张。

            法拉奇的提问果然咄咄逼人,然而邓小平也不含糊,回答得十分干脆。他说:"永远要保留下去。过去毛主席像挂得太多,到处都挂,并不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也并不表明对毛主席的尊重。尽管毛主席过去有段时间也犯了错误,但他终究是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法拉奇被邓小平坦率、客观的态度和大度从容的风度吸引住了,静静地略有所思地倾听着。

            紧接着,法拉奇更尖锐地说:“对于西方人来说,我们有很多问题不理解。中国人民在讲起‘四人帮’时,把很多错误都归咎于‘四人帮’,说的是‘四人帮’,但他们伸出的却是5个手指。”

            邓小平很清楚“5个手指”的所指,但他并不回避,指出:“毛主席的错误和林彪、‘四人帮’问题的性质是不同的。毛主席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是做了非常好的事情的,他多次从危机中把党和国家挽救过来。没有毛主席,至少我们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但是很不幸,他在一生的后期,特别在‘文化大革命’中是犯了错误的,而且错误不小。”“我们要对毛主席一生的功过作客观的评价。我们将肯定毛主席的功绩是第一位,他的错误是第二位的……我们不会像赫鲁晓夫对待斯大林那样对待毛主席。”邓小平抽出一根烟,点着,继续说道:"他为中国人民做的事情是不能抹杀的。从我们中国人民的感情来说,我们永远把他作为我们党和国家的缔造者来纪念。”

            在接下来的采访中,法拉奇又两次提到天安门广场,一次是关于毛主席纪念堂,一次是天安门前的马、恩、列、斯像。看来,法拉奇始终注视着天安门广场这个中国政治的晴雨表。

            邓小平谈到:“粉碎‘四人帮’后,建毛主席纪念堂,应当说,那是违反毛主席自己的意愿的。50年代,毛主席提议所有的人身后都火化,只留骨灰,不留遗体,并且不建坟墓。毛主席是第一个签名的。我们都签了名。中央的高级干部、全国的高级干部差不多都签了名。现在签名册还在。粉碎‘四人帮’以后做的这些事,都是从求得比较稳定这么一个思想考虑的。”

            说到这儿,法拉奇又敏锐地问道:“那么毛主席纪念堂不久是否将要拆掉?”邓小平打着手势作答:“我不赞成把它改掉。已经有了的把它改变,就不见得妥当。建是不妥当的,如果改变,人们就要议论纷纷。现在世界上都在猜测我们要毁掉纪念堂。我们没有这个想法。”

            又谈了一会儿,法拉奇提到天安门广场上的画像,她说:“在天安门我看到了马、恩、列,特别还有斯大林的画像。这些像,你们是否要保留?”法拉奇的提问确实与众不同,往往含而不露,却又一环紧扣一环。如果说问及天安门毛主席像是关系着对毛泽东如何评价的问题,那么问及马、恩、列、斯像,就如同问中国如何对待马列主义,是否走社会主义道路?

            邓小平避重就轻,言简意赅,他说:“要保留。‘文化大革命’以前,只在重要节日,才挂出来。‘文化大革命’期间才改变了做法,经常挂起。现在我们恢复过去的做法。”

            法拉奇对邓小平的采访,分多次进行,用了4个小时。邓小平的坦率、真诚、客观、冷静以及坚定的信念和敏捷的思维,给法拉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邓小平事后说他的被采访“考试及格”。不难看出,这次采访,透过天安门毛主席像、毛主席纪念堂等问题,实际上提出的是一个如何评价毛泽东功过的大问题。

            早在几个月前,邓小平就已看出了这个问题的紧迫性,他曾对中央负责同志说:“一切都很清楚,人们都在等。从国内来说,党内党外都在等。你不拿出一个东西来,重大的问题就没有一个统一看法。”

            中央也早在法拉奇采访邓小平之前,在1980年3月,就已着手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从这年3月到1981年6月,邓小平曾多次谈过对决议稿的起草和修改的意见。

            曾参与过《历史决议》起草工作的著名党史研究专家龚育之接受笔者专访时说,最早提出作历史问题决议,应该说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全会公报认为,关于“文化大革命”“实际过程中发生的缺点、错误,适当的时候作为经验教训加以总结,统一全党和全国人民的认识,是必要的,但是不应匆忙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