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把目光投向女翻译,人不丑,脸保养得挺白,穿着一身合体的军衣,估计是经她又裁剪过的,寻常军衣不会有如此漂亮的样式。黎芳穿的衣服总是嫌肥大,老说战争一结束就自己做衣服,陈国生注意到女翻译和两个营长的右口袋都是鼓囊囊的,必是红宝书无疑了。

            他见女翻译又梗住了,索性起身闪电般地从李营长的右上口袋掏出“鼓鼓”之物,果然是红宝书。翻了几面,里面的页子是崭新的,封面倒给磨起了毛,想来是经常囫囵掏进掏出,但很少翻看。

            那个英俊的李营长正注意听女翻译的话,被陈国生搞了个措手不及,想伸手把书抢回来,又怕失礼,一时窘在那儿。陈国生见了窃笑不已,瞧那两人规规矩矩,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觉得格外好笑,他可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他把书还给李营长,坐回来笑着说:“战争是残酷、激烈的,一本红宝书是吓不走美国人的,希望你们作好精神准备,炸弹不认人,红宝书可不是护身符,也希望你们作好牺牲的准备。”

            女翻译听了此话,像受了很大污辱似地涨红了脸,不肯翻译。李营长不知何故,连声催促,她才不情愿地翻译了。郑营长听了没什么,李营长的脸立刻红了。

            陈国生一向看不惯这一套,今天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也颇有些后悔。他在学校入不了党与此大有关系。他曾发誓不多嘴,可今天不知不觉中又违誓了,但幸好在越南,不是国内,一丝后悔很快就飞了,他站起来说:“去看看你们的阵地吧?”

            两个营长点头同意,四人一起出去,等介绍阵地时,女翻译更是译得牛头不对马嘴。陈国生不耐烦了,索性改用汉语介绍──绝对不掺假的湖北土话!

            两个营长陡然间没有发觉,他们的精力全在观察阵地上,生怕有遗漏,打起仗来遭受不应有的损失。女翻译可立即傻了,一句话也插不上,三个人谈得热火,把她给晾一边了。直到介绍完了,李营长才发觉女翻译给丢了,忙说:“等等,翻译还在后面呢。”他一时糊涂仍没意识到其实没翻译也可以,郑营长先明白了,“你、你……会说中国话?”

            “废话,我是湖北孝感人,孝子董永的后代,能不会说中国话吗?”

            李营长还在伸脖子找翻译,陈国生一把扯转他,“别看了,她有腿,会自己来!”

            “不行不行,她要不来,咱们可怎么谈……你是中国人?”

            “他还是你老乡呢!”

            陈国生笑着说:“你们怎么找这么一个女翻译,要不是遇上我,岂不误事?”

            李营长苦笑了一声,没作声,郑营长黑着脸说:“政治挂帅嘛!”

            三人都不响了。

            这时,一溜汽车从吴化大铁桥驶来,李营长忙说:“战士们来了!”

            三人匆匆分开,陈国生小跑步地赶回组织欢迎,一时吴化江两岸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陈国生和他的越南部下整整齐齐地站在道路两旁,统一鼓掌,统一喊口号,煞是热闹。

            等两个营进入阵地后,陈国生组织两国战士召开联欢会,唱歌跳舞,痛痛快快地玩了起来。陈国生在场下游了阵,见舞台上的几个“男中音”实在不怎么地,灵机一动,就抓住一个一连的战士问:“你们的连长呢?”

            “她在值班。”

            陈国生打算他去换她来唱支歌,她的歌声准能博得战士们的热烈掌声。不料,半路上警报响了,越南士兵训练有素,立即停止了各自的活动,奔向岗位。中国士兵初来乍到,不知出了何事,都愣在会场上,议论纷纷,陈国生赶到会场,找来两个营长,说:“快,进入一等。”

            临告别时,陈国生恨恨地用湖北土话骂了句:“婊子养的,真会找时机!”

        上部  第十七节      

            (更新时间:2003-5-7  0:07:00  本章字数:3667)

            敌人出动了20架F  ─105  雷公式,12架F  ─4  鬼怪式攻击机,外加4  架B  ─52轰炸机。

            看着著名的“空中堡垒”B  ─52战略轰炸机的身影,陈国生啧啧称叹:“真他妈舍得花血本,连战略轰炸机也用上了。”

            战斗一开始就异常紧张,尤其是B

            ─52轰炸机扔起炸弹来没完没了,简直是座炸弹仓库!铁桥是毫发无伤,可高炮部队立刻就有伤亡了,一个民兵连的连长可能是来报告伤亡情况,离营指挥所尚有十来米,一颗炸弹落在了他背后,当场给炸得粉身碎骨,一滴血还溅到了陈国生的脸上。因为不知道民兵连长要报告什么,正着急间,那个连的副连长又冲出烟尘向陈国生报告说担架不够用。

            陈国生忙下令:“只抬重伤员下去,特别是快要死的!”

            副连长应了声,匆匆带他的担架连钻进了炸弹片横飞的死海中。

            陈国生一想,这些老兵油子的伤亡尚如此之大,那刚从中国来的两个营伤亡一定不会小,就趁敌机冲击的间隙叫通了电话,询问情况。

            李营长沙哑着嗓子说:“伤亡不小。”

            陈国生说:“一定要顶住!你们代表中国来,别丢中国人的脸!”

            两营长同时激昂地说:“你放心!我们即使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保住铁桥!”

            陈国生还想说两句,敌机又铺天盖地地向下俯冲而来,只得仓促说了句:“多保重。”便搁下了电话,又开始指挥战斗。尽管三个营没有统一的上级,但郑、李二人尊重陈国生的意见,三个营简直像一个营,指哪儿打哪儿,协同得非常默契,一架又一架敌机化为火球摔了下来。

            突然,一架敌机的残骸掠过了陈国生的营指挥所,一下把屋顶给掀翻了,一截木头重重地落下来砸中了他的头顶,脑袋当即一闷,险些昏倒。幸好身体强壮,平日练头撞沙袋也不少,硬挺过去了,就蹲在乱木堆中坚持指挥战斗。

            指挥排的战士劝他走,说这里不安全,他随口说:“线都没断,还能指挥,那么多同志都牺牲了,死个我也算不得什么!”

            指挥排的战士无奈,只好随他一起蹲在废墟中协助指挥。

            “黎连长负伤。”

            一连的报告吓了他一大跳,一面命令一排长接替指挥,一面趁人不注意悄悄地问:“伤势怎样?”

            “昏过去了,流了很多血。”

            陈国生眼前就是一黑,他一屁股坐在地下,心乱如麻,真恨不得立刻扔掉话筒,到黎芳身边去。可军情紧张,敌机还在头顶上“哼哼”,不容他多想,不容他多问。
            陈国生机械地念叨着飞机的方向、距离、高度、速度,脑袋里塞满了黎芳受伤这件事,他仿佛看见黎芳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脸被痛楚折磨得变了形,在辗转呻吟,抬担架的民兵不管她的死活拚命往救护所跑,她在剧烈的颠簸中痛苦地挣扎……

            敌机一点也不理解陈国生此刻的心情,硬缠着不走,且一次比一次冲得更猛烈,大有不炸垮铁桥誓不回师之势。陈国生咬着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沉着指挥部队向敌机射出了一支支死亡之箭。

            接连十五架敌机被击落击伤后,恶战方告结束。陈国生迫不及待地跑出“营指挥所”,绕过密集的弹坑,匆匆跑到一连。一连的连指挥所也塌了,几星火苗在跳动,他双眼焦灼地四处游移着寻找黎芳。

            一个女战士从他身边经过时,发现了他的呆样,不觉窃笑起来,一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一块岩石上的一个头缠绷带的人。

            陈国生不理会身后战士的笑声,奔到那人的面前一瞅,果然是黎芳。她正趴在岩石上写什么,脸色很苍白,漂亮的披肩发束成马尾在肩上跳动,头上裹着一圈洁白的绷带,在右额头处有块铜钱大的血迹,但精神还不错。

            陈国生松了口气,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笔。

            “你负了伤,该歇一歇。”说完,不等人家回答就连拖带拽地把她弄下了阵地,推进了她住的小草屋。陈国生力大,黎芳却不过,喊什么陈国生也不听,被他一路弄进屋子,不由连连跺脚。“你这是干什么,瞧战士们都在笑话我们呢。”

            “不打紧、不打紧,刚才听说你负了伤,流了很多血,可把我吓死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这才发觉手上也是一手汗,“我死七回、八回没什么,你要死了,可就成大问题了。”

            黎芳把脸偏到了一边,“你在说些什么!”

            “好、好,我不说了。”他捏起笔打算干她没干完的事,黎芳见他不响了,转过头一看陈国生,忙过来夺笔。陈国生劲大,躲得也快,黎芳没抢着,索性不抢了,抢白着说:“就你那几个歪字还能见人,快,给我。”

            “我的字写得是不好看,可写慢点还看得过去。”

            “也不行,别人一看你的字,要以为是我写的,岂不糟糕!”

            陈国生讪讪地把笔还给黎芳,他无论是越文、还是中文,都写得不好看,按他以前老师的话,像小学生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