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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问候寒暄之后,谈话便开始切入正题:

        “胡老,有人怀疑息式白可能是个女特务,您对此有何看法?”

        “我不知道。我对此不作评说。我只知道息式白当时来新生代研究室大约只有几个月时间。息式白来新生代研究室,并不是凭什么真本事,而是走的后门。她是犹太人,魏敦瑞也是犹太人,她的父亲在南京行医,和魏敦瑞熟悉,就通过魏敦瑞的关系把她弄来了。‘珍珠港事件’爆发后,听说她被日本宪兵队抓起来过。1947年4月,我在东单还偶然碰见了她,她问我日本宾兵队是如何对待我的?我说我逃掉了。后来,她到了美国,听说在一个小学还是中学教书。七十年代,还写了一本关于‘北京人’的书,我看了,尽是胡扯,里面居然还说当初是我帮着她装的‘北京人’的箱子,简直是胡说八道!前不久,我听说她还给贾兰坡来了一封信,要有关‘北京人’的材料,大概又要写什么了。”

        “有人说您当年装箱之前,‘北京人’头盖骨有可能被美国人调了包,也就是说您装的是模型,而不是真品。您认为这种可能性存在吗?”我们又问了胡先生第二个问题。

        胡老断然否认道:“不可能!‘北京人’头盖骨是我一个个亲手装的,当时我还叫了解剖科的吉延卿帮我把箱子从楼上抬下去,然后帮我一起装,而且,之前我已经装过一次了,怎么可能是假模型呢?!”

        “那么‘珍珠港事件’之前,新生代研究室除了长谷部言人和高井冬二来过外,还有别的日本人来过吗?”

        “有一个。”

        “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很是惊喜,因为在我们的采访中和查到的所有文字记载里,还从来没有这条线索。

        “这个日本人的日本名字我记不得了,只记得他的英文名叫Akabora。”胡老说,“他大约是1940年底或1941年初被日本的一个科研机构派来中国的,在解剖科B楼呆了6个星期。我当时是很警惕的,但没有发现这人有什么活动,他每天埋头看书,不怎么说话,也不多问什么问题,看样子挺老实本分的。但‘珍珠港事件’爆发后不久,有位朋友在‘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那儿看见过这个日本人,所以这位朋友劝我躲一躲,说万一被这个日本人认出来后,就麻烦了!”

        “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是当年日本人设在北平的一个专门从事文化活动的机构,中国的不少珍宝,就是通过这个机构弄到日本去的。那么这个英文名叫Akabora的日本人,后来为什么会出没于“东方文化事业委员会”这种地方呢?此人有没有可能也是个文化特务?他当初之所以到新生代研究室呆了6个星期,会不会也是为了“北京人”?于是我们问胡老:“‘北京人’的失踪,有没有可能与这个日本人有关?”

        “你们问的问题都很怪。我不知道。”满脑智慧而又经历过“文革”的胡老对此类问题总是持谨慎态度,从不作主观推测,更不轻易下结论。

        但我们还是又问了一个问题:“胡老,据您所知,当时存放‘北京人’的保险柜的钥匙,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上?”

        “保险柜没有钥匙,使用的是密码。”胡老纠正道,“协和医学院始终控制在美国人的手里,装有‘北京人’的保险柜,也一直控制在美国人的手里。魏敦瑞离开中国前,一直由他自己掌握着保险柜的密码,没有一个中国人能打开保险柜。1941年4月,魏敦瑞去美国后,保险柜的密码便掌握在了他的秘书息式白的手上。不过,魏敦瑞走时对息式白有交待,只要我需要打开保险柜,就得打开,因为我要给魏敦瑞赶做‘北京人’的模型,每天都要从保险柜里取出‘北京人’头盖骨。所以,每天上班时,息式白给我打开保险柜,下班前,我再把头盖骨放回去,然后锁好保险柜。”

        由此看来,问题不可能出在胡承志装箱之前,而肯定出在胡承志将“北京人”交到美国人博文手上之后。那么,“北京人”到了博文手上后,他和胡顿院长到底是将“北京人”首先送到了美国公使馆,还是直接交给了美国海军陆战队,半个多世纪来(准确地说是57年来)一直是个未知数。中方所有当事者和西方部分人一致的说法是:博文将装有“北京人”的箱子首先送到了美国公使馆,而后再送陆战队。但是,持这种说法的人几乎都是“听说”———贾兰坡听胡承志说,胡承志听裴文中说,斐文中又听王锡炽说,王锡炽又听博文说……就是缺少一个能支撑这种说法的根据。而我们又听说,胡老手中的那张图好像与日本宪兵队搜索“北京人”有关,所以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想,若能亲眼见到胡老手中的那张图,也许能从中破解和领悟到一点什么。于是我们再一次试探性地向胡老问道:

        “胡老,您手中的那张图……”

        “不错,我是有一张图,大概已保存了快20年了吧。”胡老说,“这张图我除了给贾兰坡看过外,还从来没给人看过。”

        “胡老,那能不能……能不能请您把这张图给我们看一看?”我们见胡老兴致不错,便很谨慎地提出了请求。

        “可以。”真没想到,胡老竟然慷慨应诺。

        片刻,胡老便从里屋取出一个大纸袋。那纸袋鼓鼓囊囊,里面装的大概都是与“北京人”有关的重要信件,或重要资料。胡老将纸袋放在茶几上,一边解着袋子,一边说:

        “这里还有一封信呢!”

        “信,谁写的信?”

        “皮特森。一个美国人。你们想看的这张图,这是他寄给我的。”

        “是吗?那太好了。”

        胡老接着告诉我们说:皮特森是美国一位很有名的记者。美国军队当年办了一份报,叫《太平洋星条报》,皮特森就是这家报纸最有名的记者。

        皮特森对“北京人”失踪一事很有兴趣,二战结束后,他一直在调查、寻找“北京人”,跑了很多地方,像美国华盛顿总部、美海军陆战队总部、洛克菲勒基金会总部等地,他都去调查寻找过,不仅和当年盟军的许多调查官员熟悉,而且手上还掌握了大量有关“北京人”的资料和线索。1971年,皮特森在日本寻找“北京人”时,还找见了那个曾到中国来寻找过“北京人”的日本著名侦探锭者。据皮特森说,锭者的确没死,还活着,只是日子过得不太理想。但锭者对“北京人”的事,仍念念不忘,一直在寻找。锭者还对皮特森说,他很想到中国来找我,可又不知道我是否还在,地址也不清楚。因为当初他把所有与“北京人”有关的中国人都找到了,就是没找到我。但我没有理睬这件事情。

        胡老说完,从纸袋里取出一封信纸已略略发黄的信。

        信是用英文写的,我们看不懂,只有听胡老说。胡老视力极差,英文却极好,他拿起一个微型放大镜,将脸匍匐在信纸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对了,这封信是皮特森1982年12月13日写给我的。”

        “皮特森怎么会和您联系上了呢?”我们问。

        胡老说,皮特森找“北京人”找不着,就到德国去找一直研究爪哇猿人的大科学家孔尼华。他向孔尼华谈起他寻找“北京人”的事,孔尼华就把我的通讯地址给了他,让他给我联系。

        “孔尼华又怎么知道您的通讯地址的呢?”

        “孔尼华1938年就来中国了。后来他又多次到过中国。大概是七十年代末还是八十年代初,他写信给贾兰坡,想找曾经和我一起装过箱的吉延卿,他以为我不在了。贾兰坡就把信转给了我,让我给他回信。后来我和孔尼华相互就有了通讯联系。皮特森从孔尼华那儿得到我的通讯地址后,先给我来了一封信,接着就给我寄来了这张图。”

        胡老说着,便将那张我们期盼了10年之久的所谓“秘密图”,缓缓展示在了我们的面前。

        这是一张看起来好像很普通很普通的草图:一张16开的纸上,画了10余处圆圈,圆圈之间,均有箭头所指;每个圆圈旁边,都标有英文字;图的左边,依次用英文写着11个人的名字,有的英文名后面,还注有中文名字。尽管这张图已在世上流传了半个多世纪,但看得出,由于保管者的慎重与精细,图纸依然还算清晰,只有个别字迹,很难辨认。凭直觉,我们感到这的确是一张非同寻常、大有文章的秘密草图。

        果然,胡老一边用放大镜看着图纸,一边解说到:“皮特森来信告诉我说,这张图是1945年8月日本投降不久,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个调查官在北平查寻‘北京人’时(笔者注:这位美国的调查官很有可能就是前文中写到过的美军善克中校。因为从我们的调查中,没有发现其他美国军官前来中国插手过‘北京人’之事),找到了当时日本宪兵队的队长后,从这个日本宪兵队队长那里得到了这张图。后来,这位美国的调查官将此图带回了美国。再后来,皮特森好不容易从这位美国调查官员手上得到了这张图。”

        “皮特森为什么要将这张来之不易的图寄给您呢?”

        “主要是希望我能根据此图为他提供一些新的情况。因为皮特森在信中说,尽管他对‘北京人’的寻找已有10年之久,且手中的材料也有2英尺厚,但有价值的线索却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