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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老婆跑了,王苟只好请乡下的老母亲出来带儿子,这没错。放暑假了,王苟让老母亲带儿子回老家,这也看不出有什么差错。无可挽回的事故偏偏出在老家。

        王小杰在村里被狗咬了,咬在了小腿上,这一点小意外任何一个赤脚医生都能手到病除。问题出在王苟母亲身上,她坚信自己的土办法更管用,那就是敷盐消毒。王小杰痛得满地打滚,慢慢就不打滚了,高烧使他昏迷了过去。由于延误了治疗导致伤口深度溃烂,送到医院时,留给医生的只剩下一种选择:截肢。

        王苟都快疯了,但他仍然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没错、母亲没错、儿子没错,要说有错,就是该死的叶月,她错在撇下幼年的儿子不管,追求逍遥去了。

        王苟扶出边三轮,要骑到医药公司宿舍向叶月兴师问罪。门卫拦住了王苟,让他填写访问登记,填完了还是不让进,门卫说:

        “我们地黄集团买下医药公司都一个月了,原有的职工全买断工龄走人,你没听说政府要盘活国有资产?”

        王苟不甘心:“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门卫团了王苟填的访问登记,收起圆珠笔说:“我们只管嫁女儿,还能管她生儿子?”

        王苟再见到叶月的那天,正是扫黄打非的第一天。这对离婚夫妇是在看守所见面的,当然,叶月的身份是在押人犯,警方拘押她的理由是涉嫌卖淫。

        关于叶月涉嫌卖淫,形形色色的猜测风起云涌,让王苟丢尽了脸面。王苟恨之入骨,第一次见面,对叶月说的话却是平淡如水:

        “小杰残废了,他经历的痛苦,你也要经历。”

        第49节:九号房(49)

        17

        帮主的文字尽管支离破碎,还是写出了王苟与叶月从爱人到仇家的内在联系。有没有内在联系很重要,在九爷看来,虚假的东西要么精心虚构、要么破绽百出。帮主通宵达旦熬红了眼泡才把王苟的婚姻过程写完整,没有修改的痕迹,可以排除虚构的可能。因此,内在联系就成了这份材料真实性的唯一标准。九爷又使出杀手锏,先问不必要撒谎的问题,再问可能撒谎的问题,以此来检验帮主说话的可靠程度。不必要撒谎的问题是:“累不累?”

        帮主摔摔酸痛的手腕说:“你说累不累,这不废话吗?”

        九爷聚精会神于帮主的眼神与面部表情的微妙转变,他没空生气,接着问:“你见过王小杰吗?”

        帮主闭目养神,开始做眼保健操:“见过,怎么啦?”

        这种情况无疑要增加九爷的工作难度:“甭做操了,看着我,再回答两个问题。你认识不认识叶月?”

        “认识。”

        “可认识独眼保卫?”

        “不认识。谁会认识这种背时鬼。”

        “不认识怎么又知道他身材魁梧、独眼?”

        帮主不耐烦了,一挥手说:“唉呀,王苟说的呗。”

        现在是等待开水的早上时间,大家懒散地走动以帮助肚子消化稀饭。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铁门洞开,一个牛高马大的身影塞了进来,俨然是一堵墙在往前推进。他走路的凛然姿势能卷起一股微风,一股让人感到寒意的微风。他没带包裹,握紧拳头逼进里间。

        第一个发现新兵独眼的是帮主,帮主好奇地盯住他的独眼看。新兵的目光躲闪了一下,用左拳挡住了自己空洞的左眼。帮主以为自己是号房的老兵,而独眼是号房的新兵,有了这种错误判断,帮主说话就免不了自作聪明了:“你可真是一目了然啊。”

        独眼不答话,压向帮主时像一堵墙那样倒塌下来。他用一只手夹住帮主的鼻子,另一只手捂住了帮主的嘴。帮主在他的重压下翻滚鱼跃,独眼更加用力,当帮主的挣扎开始减弱时,独眼迅速抽开自己本来夹住帮主鼻子的手。帮主咝咝的喘息声就像扎进一枚大钉子的车胎在漏气,眼睛在眼窝里像一匹惊马的眼睛疯狂地转动,但他什么都看不见。独眼揪住帮主夹克的领子扳向一侧,于是九号房的每一个人都看清了帮主死鱼般绝望的眼睛。然后,独眼再次紧紧地夹住了帮主的鼻子。

        见帮主危在旦夕,小如担心会弄出人命来。九爷说:

        “不要紧的。如果一个人在窒息状态下保持完全静止,那一个男人最多可以坚持九分钟而大脑还不致遭受永久性损伤;而女人肺活量要稍大、二氧化碳排泄系统也更有效,她可以坚持十或十二分钟。当然,挣扎和恐惧会使人的存活时间大大缩短。”

        帮主奋力挣扎了约四十秒钟之后,拯救自己性命的努力开始懈怠。帮主的手无力地捶打独眼如花岗岩般坚硬的脸颊,脚后跟踢打在床板上,发出越来越弱的笃笃声,甚至在独眼长满茧子的手掌里淌出了口水。

        独眼这时松了手,向前俯下身,带着孩子般的急切探寻帮主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忘记了恐惧,充满的是困惑。独眼知道,帮主一定是走到了地狱的门槛,并亲眼目睹了魔鬼的身影。帮主躺着不能动弹,脸色由黑而紫红。

        独眼坐在帮主身边,以胜利者的姿态观赏帮主的苟延残喘,独眼里露出的凶光夹杂了一丝飘忽。九爷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丝飘忽,存放到记忆的档案里。独眼一言不发,九爷还没有摸清他的底细,新娘、刀疤等人也就不敢对他贸然动手。他是帮主所说的独眼保卫吗?这太巧合了,过于巧合的事总是让九爷难以置信。帮主所写的材料交给小鸟投寄后,为慎重起见,九爷中断了对帮主的追问计划,尽管他和小如是多么地急于想知道王苟是怎样折磨叶月的。

        第50节:九号房(50)

        独眼坚持到晚上都没有说话,睡觉的铃声响过之后,刀疤摊好被,独眼抢先占了新娘的位置。新娘潇洒一笑,大大方方让给独眼,挤在刀疤和帮主之间。大家沉默地躺下,百感交集的小如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天,来不及感慨就进入了梦乡。

        小如是被一阵猛烈的击打声吵醒的,他欠起身,见五六个人用毛毯裹住什么拼命捶打,毛毯里在挣扎并呼噜呼噜叫唤。这无疑是独眼。小如扭头寻找九爷,他也正眼睁睁地看现场,脸上挂着笑意。九爷拉小如一把,要他马上躺下,自己也躺下了。

        小如惊惶不安地闭上眼睛,眼皮跳荡不止,心脏的血流强劲地涌向脑门。小如听到掀开毛毯的声音,独眼粗重的喘息突现出来。随着身体撞击墙壁的一声巨响,帅哥发出了惊叫。接下来的声音就复杂难辨了,有拳头猛烈击打肉体的闷响、有惊心动魄的低吼、有衣物绷裂的清脆、有痛彻肺腑的厮咬。小如不敢动弹,他心里有数是新娘他们在集体教训独眼,但这种局面不是他这个文弱的“学者”能够主持的,除了装聋作哑,小如想不出别的办法。

        胜败一有结论,就有人舀水洗手,有人劈腿撒尿,但始终没有人说一句话,仿佛是事先约好的一场游戏。枪托拍打身体的啪嗒声由远及近,停留在监窗口,哨兵的不满倾泻下来:

        “吵什么吵,你们?”

        哨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九号房归于宁静,像洗过黑钱的贪官一样清白。

        第二早晨,墙体的一声巨响把大家给惊醒了,只见新兵独眼圆睁,拳面仍然激动地贴在墙上。新娘警惕到了独眼的愤怒,眼里饱含嘲笑:“昨晚的水饺好吃吗?”

        “好吃。”过了一把瘾的异口同声响应说。

        独眼脸色紫涨,两只拳头绕着自己的脑袋胡乱挥舞,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喘息,在过道急速地来回走动,像动物园的笼中困兽。这种情形让小如联想起普通猎犬遇到狼犬时的仇恨与畏惧。

        伴随独眼而来的还有一个不易觉察的变化,那就是指导员加强了对九号房的监视。指导员一天至少从监窗口往返两次,有时候,则是宽大的裤管从外间的铁丝网上飘过,像云朵般无声无息。这一切九爷都感觉到了,凭着一种奇异的紧张气氛。

        这种奇异的紧张气氛整整持续了一周,因为独眼一个星期来都没有说话。小如沉不住气了,急得像一只跳骚那样蹦来蹿去,“难道我们坐以待毙吗?”

        事情尚未明朗,九爷不好多说,对小如的焦虑有点心不在焉:

        “看看,再看看。”

        九爷感兴趣的是,在这场指导员与独眼的意志较量中,谁先沉不住气。事实证明,独眼比指导员略胜一筹。

        指导员打开铁门提审九爷,在提审室一落座,九爷抢在指导员前面开了腔:“你摆不平独眼?”

        被猜中心思的指导员就像煮熟的鸭子——光一张嘴硬:

        “老子掌握四十八套美国刑法,神仙我也叫他脱三层皮;骷髅也得张嘴老实招供。”

        九爷不以为然:“你这话是《红岩》里头徐鹏飞说的吧?”

        “行了行了别讨论这个。”指导员有点遭人看穿的心虚,“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指导员是这么对九爷说的:

        “我们九号房那个独眼叫吕崇军,犯抢劫。逮进来在三号房关了一星期,硬是不说话,我想九号房你和小如几个总归更宽松,你看,又一周了不是,这小子还是一个屁没放。这样僵持下去,对立案侦查不利啊。你想想,有什么法子叫他妈的独眼龙张嘴?”

        真的是帮主所说的独眼保卫,九爷想,看来这九号房真大,装得下全世界。九爷对如何叫独眼开口已经成竹在胸,他担忧的是,一旦独眼现出真面目,帮主就无法在九号房立足了,这对自己揭示梅健民的冤情不利。所以,九爷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不过我有个要求。”

        “唔?”

        “帮主不能离开九号房。”      [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你是说那个解小飞吧,”指导员奇怪了,“他留在九号房有什么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