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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打老婆。”

        “她不是你老婆,他是人犯,人犯跟管教干部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你比我清楚这个。”

        “你护她?她勾引你?”

        帮主提开水要进会议室,两人的争吵他在走廊上全听到了,当帮主推开会议室的门,争吵就到了最精彩的高潮。闵所长怒不可遏,从牙缝间愤懑地挤出两个字:“变态。”

        王苟抓起一杯隔夜冷茶,泼向闵所长,怒冲冲地走了。闵所长抹掉脸上的茶叶,气恨难平,冲着王苟的背影说:

        “你这条哑狗,平时不吭声,现在想要我的命。”

        第59节:九号房(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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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主的绝食计划功败垂成,九爷用两块鸭肉就敲开了他的嘴。为了表示对帮主写材料的奖励,剩下的全部鸭肉和一碗完整的猪肉归他,这样,帮主写起材料来就精力充沛了。

        “现在,”小如读了一遍材料后交给九爷说,“我们知道了王苟不幸的婚姻,知道了王苟对闵所长的仇恨,就差两个问题需要落实了,一、王苟是如何谋害闵所长的,二、如何嫁祸给我爸。”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同小如一起在外间晒太阳的九爷稍稍浏览几眼帮主鸡爪似的文字,眯起眼睛对视一下太阳,向小如补充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

        “闵所长把我叫去,他没说是谁,只说有这么一个人,总想把电棍插进前妻的嘴里通电,是不是变态行为?

        我跟闵所长说,有一本叫《碎尸者乔治》的书,书中的罪犯乔治就是变态杀人狂。获知妻子有外遇,乔治虐待妻子的方式就是将一个啤酒瓶长时间塞进她嘴里。妻子不堪忍受,离婚出走。乔治找到了前妻,将她碎尸后,在嘴巴和阴道各塞了一个啤酒瓶,然后将胯部和头颅悬挂在她新居的门楣上。

        闵所长听傻了眼,我跟他分析:针对这个人总想把电棍插进前妻嘴里的情况,我可以断言,他前妻有外遇,因为这是一种性妄想行为。你也许不认为他是性妄想行为,但我有足够的理论证明这一点。这种性妄想行为的精神指向是,摧毁被害人,让自己感觉到是她的唯一占有者。我记得乔治是这样说的:

        我切开她的喉咙,这样她就不会对别人欢笑了。我切割她的尸体,这样她看起来就不像一个人,我要摧毁她,让她在人世间消失。当我切下她的乳房,我就想,有谁见过它的里面呢,只有我……

        闵所长耳不忍闻,叫我不要再说了,然后问我说难道王苟不懂这些吗?我告诉闵所长,知道的事情不一定做得到,比如人人都知道抽烟有害健康,想抽的人仍然在抽。”

        小如说:“当务之急是让帮主写出谋害闵所长的经过。”

        “不。”九爷又眯眼瞅瞅太阳,似笑非笑说,“当务之急是巩固你在九号房的地位,否则,我们将前功尽弃。有句古话叫人不惧死何惧以死拒之,说的就是不要把帮主逼向绝路,否则他将用死来拒绝回答我们。”

        小如面露难色:“你直接当牢头不就万事大吉了?”

        九爷伸出九个指头说,“我是九号房的九爷,不是九号房的牢头。只有当上牢头,你才能从帮主那里获得更多有关你父亲的信息。”

        小如很感动:“真是老天有眼,把我和你关在一起,要不然别说为父雪耻,我自身都难保。”

        九爷说:“世界上的事情最需要的是机缘,比如我们能够关在一起就是命中注定的机缘。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好了。”

        “尽管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也不知道你帮助我出去以后要我干什么。”小如说,“但是,只要能为我父亲澄清事实,我愿意付出一切。”

        九爷看完了材料,还给小如说:“内容属实,交小鸟投寄吧。让我们牢牢看稳帮主这个保险柜。只要稳住了就能撬开它,让我们慢慢掏出东西,再送出去。”

        小如打心眼里接受九爷的意见,不能急着逼帮主,否则帮主真的会以死抗争。可以肯定,小如既不会参与赌博,也不能参加练武,更不至于沉溺在对女色的议论中。作为牢头的小如只有坐在外间塑料桶上晒太阳的份,有时抬头看天空,有时贴眼到圆孔望“宽抗”,当然,嘴里经常叼着一根烟。检察院的起诉书已经送来了,等法院开庭就是。

        百无聊赖中,小如想找出与心境相符的诗句,却失败了。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开头“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节令就不对;说自己“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也未免过于矫情。如何撬开帮主这个保险柜、如何打开从暗管渠到围墙外的通道,都需要机遇与耐心。小如根本无法对计划的实施理出个头绪,整天傻坐,看日影西斜。

        小如找出那本曾经被牢头蹂躏过的《昆虫记》,序言中说,折磨法布尔一生的有两大困扰,一是“偏见”,二是“贫穷”,但法布尔仍然提出这样的问题:“只为活命,吃苦是否值得?”为何吃苦的问题,他已经用自己的九十二个春秋作出了回答;迎着“偏见”,伴着“贫穷”,不怕“牺牲”、“冒犯”和“忘却”,这一切,就是为了那个“真”字。追求真理、探求真理,可谓“求真”。求真,这就是“法布尔精神”。

        为了揭示父亲蒙冤的真相,进号房是值得的。小如想,跟法布尔相比,自己吃的这一点苦算得了什么呢?

        在帮主看来,风暴过去了、危险也过去了,应该在九号房重新确立自己的地位,第一步就是要远离小如,将刀疤、交通几个自己的人抱起团来。帮主有自己的计划,也在等待时机实施,与小如不同的是,他认为实施计划的时机基本成熟了。

        第60节:九号房(60)

        帮主是蹲到小如面前接烟的,烟已经叼在嘴上,人却不走。帮主提了个让小如无法释怀的话题,他说:“学者,你在学校是读什么专业的?”

        小如几乎被帮主的提问感动得热泪盈眶,是啊,大家都把他当软弱可欺的书呆子,谁会关心你读什么专业。

        “是这样,我在东南农业大学读环保与节能系,专业是小城镇给排水。”

        “哎呀,整天琢磨这个也够辛苦的啦。”帮主感叹连连。

        “不,”小如说,“我课余时间喜欢研究《儒家与中国传统伦理》,我还用这个题目在校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儒学历经了两千多年的发展……”

        “我们到里面去谈,好好上堂课,我太需要长学问了。”

        帮主拖起小如进里间,下棋的几个马上让出最好的位置。帮主为小如重新点上一根烟,招呼刀疤来杯茶。“学者要讲课了。”他说。

        下棋的折起纸棋盘,交通和帅哥停止抄报纸,也围了过来。小如无法判断他们是真想听“讲课”,还是迫于威慑。管他,小如想,权当是复习功课吧。

        “儒家的基本内容包括两点:第一,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因此,尽管儒家的兴奋点在人,而且思想形成的实际轨迹是由人转到自然;但思想一旦形成,其阐发的过程必然是从自然谈到人,同时也不得不对自然有一整套的论述。因为只有如此,思想才具有力量,思想的展开才符合逻辑。第二,作为伦理政治学说的儒学,无论是基本信念与立场,还是思想外在表现形式,都反映在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程序之中……”

        小如找回了在学校的自信,慷慨陈词地讲得起劲。帮主不合时宜地提了个原始的问题,浇了小如一瓢冷水,使他全身都凉透了。帮主问:

        “什么叫儒家?”

        交通自作主张替小如回答:“儒家就是孔子。”

        独眼往床板上捶了一拳,吹胡子瞪眼骂交通:“你更会?这么有学问还他妈的坐牢……”

        独眼刹了车,因为这种辱骂听起来像是针对小如的。为挽回口误,独眼转向小如说:“人家是大学生,一根小指头也比你腰更粗,学者讲课不准插嘴。”

        听众重新安静下来,但小如已索然寡味了,觉得自己像个神经失常者在向行人重复一句自作多情的废话。

        帮主视小如的话为圭臬,脸上是朝圣般的虔诚。小如观察帮主的眼神,企图识别破绽,但帮主始终如一地确保了诚惶诚恐。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帮主的“窗户”深不可测,像九号房的规矩无边无际。小如停止了述说,因为在帮主的铜墙铁壁面前,他看到自己的话一定要纷纷落靶。这种收式过于突然,暴露了软弱,空出一个机会,饱经沙场的帮主乘虚而入。帮主说:

        “学者,把钱单还给我好吗?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人。”

        “就是,人家学者那么大学问,还会跟帮主一般见识。”说这话的是沉默的交通,他像是从冥想中苏醒过来,往小如身边靠。

        小如心中暗暗叫苦,终于省悟帮主是诱敌深入: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人生哲学和仁义道德,是为了让小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要回自己的利益。小如已经别无选择,因为帮主的盟军还在扩大,他们迅速掌握了小如的话,并作为攻击的利剑。

        刀疤说:“学者叫我们要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哪里会霸占我们的钱单?”

        帮主火上加油:“人家学者宽厚待人,钱单肯定会还给你们的。”

        交通也凑过来,绝望地等待小如的决断。小如从未像今天这样领教说教的苍白,他们引蛇出洞的目的,就是要一举歼灭。作茧自缚的小如能做什么呢,他唯一能说的就是:

        “把钱单还给他们。”

        钱单是号房的财政命脉,九号房从未有过“均贫富”的先例,都是由牢头控制,统一使用。所谓的统一,就是牢头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不难设想,当新娘按小如的意愿将钱单分发给众人时,那种欢天喜地的场面是何等的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