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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用大惊小怪,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九爷鲜红的舌尖在白牙里跳跃着,“我的问题很简单,你自己戴的乳胶手套哪里去了?”

        死亡的阴影笼向帮主,他觉得眼前有一重黑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说话也就语无伦次了。“找到也没用,不信你去精神病院的垃圾堆里找。哈哈哈哈!不会有我指纹的,老实告诉你吧,我装上水搓过了。”

        “这么说,你的乳胶手套是装上水搓过了,再扔进精神病院围墙里的?你知道那个位置是个垃圾堆?”

        “就算你真的是魔鬼也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你装的是国道边水圳里的水吗?”

        帮主的笑声戛然而止,“是又怎么样?”

        “那你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九爷扼腕叹息,“要是我,绝不用水圳的水,应该用稻田里的水。为什么呢?因为水圳的水是从合成氨厂排出来的,虽然净化处理过,但仍然含有微量的氢氧化铵。只要化验出氢氧化铵,就能证明不是精神病院使用的手套。”

        第91节:九号房(91)

        “去死吧!”帮主一跃而起,疯猫那样龇起牙扑向九爷。远远盯紧他们的独眼一个箭步,用结实的裸胸挡在两人之间,九爷整整被抓歪的衬衫领子说:

        “就算你杀了我,也还有一个人听清了我们的每一句谈话。”

        这时,小如从通铺底下爬了出来,扫扫头皮,脱下背心擦拭身上的汗水。帮主彻底崩溃了,像被烈日融化的雪人,瘫软在通铺上。帮主呜呜地哭了,是那种面对死亡威胁的绝望哭泣。

        一千块钱有多大?没多大,还不够给小姐一次小费哩。但是花在另一个穷人身上则足以买通他,改变他的固执,促使他回心转意。比如交通的叔叔,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他获得一千块钱赔偿的那份得意。按交通父亲的要求,第二天他就牵着娟娟走进了法院的院长室。交通的舅舅代笔写好了一份假释申请,交通的父亲一递上院长办公桌,交通的叔叔就哭开了:

        “多乖的细崽呀,读书是最好的成绩,乡政府是最好的交通,在家是最有力气的劳力,千错万错都怪那黄色录像不是东西。政府要把那些拍黄色录像的女人全枪毙了,不要脸的臭婊子,杀杀杀,一个不留才过瘾。我苦命的侄儿呀,你去坐牢谁来给乡政府开门?谁来给乡长泡茶?谁来给书记洗短裤?乡政府没有你怎么行呢?都是我这个老东西、老不死惹的祸,什么事都没有怎么送你去坐牢呢?”

        院长埋头翻阅打印好的假释申请,任由交通的叔叔胡说八道。当听到“什么事都没有怎么送你去坐牢”,院长不乐意了,合上掀开的申请说:“什么叫什么事都没有?难道我们法院冤枉好人乱判了?”

        如此炎热的天气,娟娟当然不可能穿棉袄,而是穿一条粉红色的短裙。院长的不满逼急了交通的叔叔,他从身后拽过娟娟,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举动:掀起娟娟的短裙,一把扯下内裤说:“院长你看哪,真的什么都没坏。”

        “快穿好裤子。”院长啼笑皆非,“你们回去吧,我们会研究的。”

        在“亲情感化室”里,女管教李英听交通如此这般一说,认为他获得假释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我们正在开展一场关于未成年人刑法保护缺陷的大讨论,这对你的假释申请非常有利。”她说。

        有李管教的鼓励垫底,交通不再是那个需要帮主庇护的小毛孩了。遗憾的是,帮主没有与时俱进,还以为交通可以任由宰割。你看,帮主又拦住交通了,交通白了他一眼,这更激起帮主的兴奋。帮主拦腰抱住他,赤裸的上身紧紧地贴上去。

        “躲开。”交通警告说,“不躲开我就咬了。”

        “出息了,啊,竟敢不听话。”交通的警告在帮主听来不过是一声呻吟,下身于是起了变化。交通头一低,咬住了帮主的手腕。帮主一声尖叫,虽然不撒手,交通还是感受到了他的下身在迅速平缓。僵持是短暂的,帮主顶不住剧痛,手一松,交通就挣脱了他的怀抱。手腕流血了,帮主恼羞成怒,想追上去把血抹在交通身上。刚跨出一步就被独眼拎了回来,独眼说:

        “何必呢,大人不计小人过。”

        第92节:九号房(92)

        32

        孤单带来的沮丧没几天就过去了,犹如这个季节的阴霾,来得快,去得也快。钟庆来到九号房,就等于欢喜来到帮主身边,因为他们以前认识。

        铁门打开,进来一个风流倜傥的中年人,身穿浅灰色西服夏装,没有穿鞋,脚蹬雪白丝袜。丝袜特别抢眼,以至于让人误会为贵客临门。开门的是胡管教,他招呼小如说:

        “我亲戚,你们别为难他。”

        中年人手上拎两个大包,站在外间的空地上不知所措,“咣”的一声,身后关铁门的巨响震得他浑身一颤。

        “钟书记,真的是你吗?钟书记呀,你怎么也进来了?”

        帮主咋咋呼呼扑过去,钟庆还没弄明白这人是谁,手上的两个大包已经落在他手里了。

        “走走走,进去说话。”帮主故作惊讶,“连我都不认识了?解小飞呀,我。那次在乡政府食堂我们不是一起吃过饭吗?”

        “噢!噢!”钟庆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尾随帮主进了里间。

        帮主先解开一个大包,里面全是新衣服,新衬衣、新裤衩、新背心、新丝袜,应有尽有;七匹狼、喜雀、鳄鱼、小白兔,从品牌上看就像动物世界了。

        “分了。”蹲在通铺上的帮主对错愕的钟庆说,“破财消灾的道理你该听说吧?这些新东西留着早晚要害死你。我们钓鱼帮,不不不,我们九号房主张人要卑微,卑微使人进步、高贵使人落后,这些你以后都得慢慢学。”

        帮主扎好大包,交给独眼保管,解开另一个大包。这个包所展示的东西是九号房见所未见的,大家“噢”的一声惊叹,都巴不得把眼球抠出来掷进去。里面有两只烧鸡,烧鸡发出逼人的香味,油光金灿的表皮让人垂涎欲滴。帅哥找来两个碗,装走烧鸡。烧鸡底下还套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红色的苹果、黄色的香蕉、白色的鸭梨和黑色的葡萄。

        帮主抚摸它们问:“有说法吧?”

        钟庆脸红了,“我老婆搞的名堂,叫四色水果,四季平安的意思。”

        “当官就是不一样,连坐牢都这么讲究。”

        独眼收好耐放的苹果和鸭梨,重要人物一人一根香蕉,次要人物一人一小串葡萄。这样,整个九号房都是大啃大嚼的声音,空气中也就香飘四溢了。独眼两口就吞了香蕉,捻动香蕉柄,香蕉皮便像女人的裙子那样舒展开来。钟庆拘泥地站在过道上,眼神落在空洞的某处,表情含混暧昧。独眼说: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本来我们是要封你一个外号的,看在烧鸡水果的分上,你自己取吧。”

        “我叫钟庆。”

        “知道知道,那是名字,我是说外号。”独眼撮起嘴努努大家说,“九爷、学者、帮主、刀疤、交通、帅哥、小雀、黑脸,大家都有外号,你没个外号怎么好过日子?”

        “那你们就叫我书记好了。”

        帮主说:“书记是你的职务,不算外号。外号越贱越好,书记书记,多难听。”

        “可是,”钟庆犹犹豫豫说,“我被免职了,书记不是职务了。”

        “书记就书记吧,”独眼说,“我们九号房还有叫皇上的哩。”

        “我看你白白胖胖的,叫白地瓜最好了。”帮主提醒说,“书记书记,让他们叫死你就别怪我。”

        书记靠近帮主说:“你在哪里认识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在你们乡政府食堂呀。”

        “谁接待的?”

        “派出所呀。”

        “你跟派出所有业务往来?”

        “有,来来往往的多了。所长叫张凯对吧?指导员叫刘一齐对吧?说起钓鱼帮他们熟得很。”

        “钓鱼帮?”书记嘴里咝咝地吸气,想了好一会,“不像个企事业单位的名称啊。对了,钓鱼帮好像就是些职业扒手。”

        “何必讲得这么难听呢书记大人?”帮主不高兴了,“我跟你这么说吧,你的书记让我当我是一定会当的,不就是开会念稿子平时读文件、给上面送土特产弄点钱回来发奖金?我的鱼让你去钓,你是一定钓不来的。”

        书记拥有一张五千元的巨额钱单,这件鲜为人知的事到了钱单下放的当天,就成为九号房的爆炸性新闻。大家互相传阅,啧啧称道,使几个仅有一二十元的“中农”相形见绌。出于对书记与胡管教关系的不确定,小如没有指使独眼没收钱单,传阅一圈就还给书记了。书记翻来覆去端详,感叹说:

        “胡管教真是好人哪,还把我这点钱变成钱单了。”

        《海源日报》周五特刊携带着节日的喜庆气氛,从监窗飘扬而下。率先抢到彩报的是黑脸,帮主一把夺过来,满面笑容地交给书记。

        “书记,你给我们讲解讲解报上的事吧。”帮主说。

        书记仔细读了头版的某条消息,仰起脸感慨万端,“这小子,副省长了。”

        帮主掰开他摁在报上的手说:“谁谁谁,书记还认识副省长?”

        “就他。”书记指点照片上的人头说,“刚当一任市委书记就当上副省长。他来过我们乡,占地两百亩的开发区就是他要求我们搞的。”

        书记欣赏了一番围观者钦佩的目光,放下报纸,搓搓脸发挥说:“我们哩,是贫困乡镇,听说市委书记要来指导开发区工作,几样拿得出手的风味菜都准备了一下。白斩鸡、狮子头、一春雷的料都备了,我一声令下厨房就动手。没想到书记一定要吃地瓜粥,他说在贫困乡镇搞铺张浪费怎么跟农民交代?这下可把厨师给害苦了,我们乡不产地瓜,再说也不是收成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