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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军事北伐亲共容共 政治南伐反共灭共

    这真是个罕有新闻,一个总司令,竟扣留了国民政府和党中央的大员,于是外国新闻记者便发出了消息:'蒋介石扣离中央政府于南昌。'一时沸沸扬扬,闹了个满天星斗。

    全中国的老百姓在痛骂蒋介石。

    '你做得好!'可是也有人夸奖他的,虞治卿特从上海赶到南昌找他:'你做得真漂亮!'

    '阿德哥!'蒋介石正在闷闷不乐:'你来得好,娘希匹这批小赤佬一定要搬到武汉,给我抓住不少!'把他拉到他的小公馆,清清静静密谈,蒋道:'阿德哥,我这样做法,你可听到什么没有?'

    '有有,'虞洽卿笑道:'你知道,我是荷兰银行的买办,又是上海英租界的华董,我所接触的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统统说你能干,到底同共产党闹翻了。'

    '我还派季陶到日本去过,'蒋介石说:'还没有回信,如果没有人撑腰,这件事情有点糟糕。阿德哥知道,我只跟日本人熟。'

    '不用了,'虞洽卿拍拍他的肩腾:'我就为这件事来找你的,阿伟,你真是平地一声雷,眼看着要大大地得发啦!我告诉你,'他放低声音:'这一次来,美、英、日以及我们江浙两省的大财团,知道你跟我熟,要我同你讲讲斤头,只要你肯反共灭共,你一到上海南京,少不了要向你表示表示……''真的么?''谁骗你里''多少?''你瞧你还是当年在交易所里那副猴急相,'虞洽卿哈哈大笑:'阿伟,这是一桩大生意,六千万元哩!'

    '六千万?'蒋介石眼前涌现出一座金山银山,'六千万,'他倒在沙发里喃喃说道:'六千万,你做保?'

    '当然,'虞洽卿笑咪咪走过去:'我是跑不掉的,将来你大富大贵,可别忘记我这个阿德哥哪!'

    '你真开玩笑,'蒋介石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阿德哥,这桩买卖就这样成交啦!'

    '我倒觉得奇怪了,'蒋介石请虞洽卿一个人吃饭,破例喝了几杯酒,面红耳热,喜孜孜问道:'阿德哥,为什么美英日各方和江浙阔佬会看中我呢?象我一样的人,还不少哩!'

    '你怎的客气起来了,'虞洽卿低声笑道:'老实说,孙中山的革命只能革到适可而止,如果真的革下去,那连你我的命都要革掉,是不是?哈哈!所以我们在上海看你北伐,心里也真有点嘀咕,尤其你在长沙发出的北伐宣言,把吴佩孚固然骂得狗血喷头,可把我们也看得心惊肉跳,他们都说这下子可惨啦,我们的希望寄托在蒋介石身上,如今蒋介石也跟着共产党走,要来革我们的命了。……'

    '你,……'蒋介石想有所解释。

    '听我说,'虞洽卿拍腿大笑:'我就跟他们讲,这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姓蒋的不来这一手,共产党就不会拼命。黄埔军校是共产党搞起来的,北伐的军火是俄国帮助的,北伐军的前锋是共产党担任的,如果蒋介石不说好听的,反而在北伐一开始就露出反共马脚,那中国还能统一么?……'

    '好啊!阿德哥!'蒋介石大乐;'干一杯!'

    '知阿伟者,惟我老虞而已!'虞洽卿抹抹嘴:'他们起先还不信,我说你们大可放心,我跟姓蒋的非泛泛之交,当年交易所里大显身手,这跟革命有什么不同?姓蒋的会变成共产党,那才不算是交易所的好手哩!姓蒋的把儿子往俄国送,好筹码哩!'

    '是啊,'蒋介石透口气:'这真跟交易所一样,你不放出空气,不漏一手,共产党怎会买进?等你一买进,我就不客气啦!'

    虞洽卿大笑,突地面孔一板:'阿伟,现在,你也该停板了,我们也该结一结账,不能再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嚷什么革命了。'

    '反对迁都武汉,还不够证明么?'

    '当然,'虞洽卿正色道:'要不,六千万块银洋,怎会乖乖地送上门来?他们的确已经看出,你这一次是赚够了本,要有所作为了,以前为了军事上的北伐,你假装亲共容共,这一点他们都能理解,所以今后在政治上,我们就应该进行南伐,条件是反共灭共,毫无还价!'

    '那当然,'蒋介石再问道:'为什么他们选中了我?"

    '这还待解说?'虞洽卿笑道:'这一场国共合作的革命,眼看就要接近全面胜利,美英日各国、北洋军阀、大老板、大地主,大家在用尽方法破坏它,这个你清楚。可是那些旧军阀不中用,没法跟你的北伐军打,而且你们的革命军,也不是外面力量可以击溃的,于是大家商量了很久,结果认为只有从内部来破坏它:谁有这个资格从北伐军内部去执行这个任务呢?哈哈……'

    '所以他们就找到我了?'蒋介石接下去,可是把面孔一板:'我还有点不同的意见。'

    '你还有什么意见?'虞洽卿愕然问道:'六千万,刚才不是讲好了么?'

    '不是这个,'蒋介石在案头翻了半天,翻出了一登纸张,念道:'阿德哥,你听听,这是美国从十一年直奉第一次战争到十三年第二次战争,对直系军稗大规模军火供应数字,这个消息来杯绝对可靠:美国还给直系的军火价值三百二十八万美元,又步枪一万支,子弹二百万发,机关枪二百五十挺。此外,美国人博治亚在洛阳替直系设飞行机械厂,又与齐燮元作导淮借款,筹措军费。在战争中,以美国船只供给直系往厦门、天津等地送军火,又以炮舰在长沙带助直系爪牙赵恒惕打退谭延闿。直系军事力量表面上的强大,增加了美国利用曹吴军阀统一中国的决心,……十二年六月间,美公使又向国务院报告,说直系计划的第一步是成立新内阁,颜惠庆任国务总理,顾维钧任外长;第二步逼走黎元洪;第三步颜内阁代行总统职务;第四步选曹锟为总统。……十三年,美国务卿许士曾在伦教与英国订立一个密约,由英国在南方指使汇丰银行买办陈廉伯等以商团军驱逐孙中山出广东,美国在北方发动从江(江苏直系齐安元)浙(浙江与奉系有联系的卢永祥)战争开始的新的直奉战争,企图以此全面结束日本势力,建立一个美国直系‘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上述情形,是一九一七年美日争夺中国霸权以来,美国努力所达到的高潮。'又道:'一九一七年是民国六年,纬国到我家里不满一年,孙中山在广东组军政府。'

    '哎哎,'虞洽卿听呆了:'你这是干吗?难道还想同美国算老账不成?你要知道,这笔六千万款子里,美国分摊得可不少哩!'

    '谁跟他算老账?'蒋介石阖上卷宗:'阿德哥,我向你念这份共产党写的材料的报告,是要你明了,美国也在支撑军民……'

    '苏俄不是在也供给你们北伐军军火?'虞洽卿忿忿不平。

    '哦,'蒋介石抹抹小胡子:'阿德哥差矣!苏俄是在支撑打倒军阀的北伐军,北伐军是全国老百姓拥护的。军阀呢?那就不同了,所以谁再支撑军阀,真是最不会打算盘的傻瓜,支撑我就没有问题,苏俄知道我姓蒋的变了卦,可是生米己成熟饭,来不及啦!'他把脸一沉:'阿德哥,你去跟美国人说,大丈夫一言为定,六千万驷马难追!可是对于北方军阀,再不能偷像摸摸接济他了!'

    '我保证!'虞洽卿透一口气;'我以为你的不同意见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这个当然没问题。外国人也不是傻瓜,只要你答应了,他绝对不会三心两意,另外再抬出个菩萨来烧香的。'

    '而且,'蒋介石道:'对于军阀,我还要同他们妥协,用他们的力量来参加反共!'

    '好哇!'虞洽卿从椅子里直瑞起来。

    '你有兴致上庐山玩玩么?'蒋介石岔开话题:'阿德哥,真是,自从分手以后,行动大受约束,偷偷摸摸,不痛不快!难得你老远来到,我陪你几天。'

    '以后日子长得很,'虞洽卿连忙摇手:'天气又冷,上庐山有点吃不消。再说人家在上海眼巴巴等我回讯,明天我就该走了。'

    '不多留一天么?'蒋介石接着问道:'阿德哥,好久好久,我要你同静江介绍一个得力的拟稿人,老是没有下文!'

    '你不提我倒忘了,'虞洽卿拉着他胳膊:'你领我走一走,参观参观你的总司令部。'于是两人边走边谈,虞洽卿轻轻说道:'我同静老替你物色到了两个人,都是好手。'

    '一个够了,两个有点麻烦。'蒋介石指指一间大厅:'这是西花厅,咯,前面那一间,就是张群住的,他对门那一间,现在黄膺白住着。谭组安、李协和、朱益之、陈公博、郭沫若、邓演达他你有的时候在这几间客房耽搁,术过他们常常出差。你要同他们见见吗?'

    '不必!'虞洽卿瞅一眼背后的侍卫:'我这次任务重大,最好少几个人知道。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两个人,你到底什么时候让他们来总部报到?'

    '这个,'蒋介石停留在一棵大榆树前,沉吟半晌,反问道:'他们是谁?'

    '一个叫陈布雷,一个叫做潘公展。你认识么?'

    '不,'蒋介石把虞洽卿带到房里:'我听说过,静老也推荐过,前年我还托邵力子带给他们每人一张照片。'

    '布雷对你,'虞洽卿叹道:'忠心耿耿,真是难以形容。这个人也真有几手,商报的社评主要是他写的,写得好极字,傅筱庵常常跟我说,叶誉虎一再夸奖布雷,说全国报界中,主持社论之人才不可多得,其论识周匝、文字雅俊者,在北惟颜旨微,在南惟陈畏垒而已!'

    '阿德哥,'蒋介石抹抹光溜溜的下巴:'替我写文章,不同于写社评,这一点你该……'

    '我知道,'虞洽卿脱下大氅,准备睡觉:'所以这次要布雷同公展一起来,由你当面考试,自行决定,不过大体上讲,我想这两人中必有一人合你的意思,布雷的希望更高。待我回去以后,就可以动身来了。'正说着,忽地侍卫长报告道:'总司令,有两个日本人求见,他们拿着戴季陶的介绍信。'

    蒋介石同虞洽卿愕然相顾。

    '日本人?'虞洽卿问道:'他们找你干吗?夤夜来访,必有蹊跷,你要小心。'

    '不碍事,'蒋介石整一整衣履:'你没有听说吗?他们还戴季陶的介绍信。你睡罢,我去会客。'边说边让侍卫长先去照料来客,十分钟之后,蒋介石出现在会客室里。

    '把门关了,任何人我不见。'

    侍卫们遵命退出,轻轻地把门阖上。

    客厅里两个中等身材的日本人,老早就哈着腰在等着,双手递给他戴季陶的亲笔书,蒋介石摆摆手示意客人坐下,仔细案看戴季陶的介绍信。问:'哪位是永见大佐?'

    '小生就是。'一个留着仁丹须的欠了欠身。

    '你是松室孝良大佐了。'

    '是的是的。'另一个也点头为礼。

    '戴先生要你们来看我,欢迎得很。'

    '我们早己到了,因为白天不方便,所以……'

    '不客气不客气,'蒋介石间道:'戴先生在东京会到了永见俊德参谋长?'

    '是的是的。'

    '参谋长有什么意见呢?'

    '嗯嗯,'永见略一思索:'敞国军部的意思,同贵总司令如出一辙,也觉得这个时候国共再不分家,那贵国全面革命成功,便指日可待了。可是贵国民党不会有什么好处,敝国、英国、米国,法国,意大利、德意志,一切外国在华势力将遭覆灭,其中以敝国的处境更修,因此,敝军部焦急万状,正在同英米各国商量对策,不料阁下派来敝国的代表戴季陶先生及时到达,敝参谋长大喜过望,认为阁下到底是个大人物,深切了解国共合作对贵总司令不会有什么好处,对阁下的革命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将来贵国人民一体拥护共产党,那简直不能想象!所以敝参谋长万分同意阁下的意见,愿愈同阁下共同防共,中日提携。敝参谋长还一再强调,说阁下这次断然处置,这使他毕生难忘,认为这是他生平难忘事件。'

    '贵参谋长的盛意,我已经从戴季陶先生那边听说过了,'蒋介石呷一口茶。'中日共同防共的具体办法,不久之后也可以商洽了,不知道两位今夜到访,有些什么高见?'

    '好说好说,'松室孝良咳一声嗽:'敝参谋长的意思,东亚问题最好是中日共同解决,英米各国到底不是黄种人。中国古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听说目前有一个计划是各国共同协助阁下反共灭共,敝参谋长的意思是:目前不妨这样做,不过一旦把共党斩尽杀绝,就希望把英米势力逐渐排除,偌大一个大东亚,希望只有贵我两国可以得到秘益。'

    '好好,'蒋介石笑道:'贵参谋长的意思,同我也差不多,不过这是件大事,不是三言两语,三天两天可以有头绪的。请两位回去告诉贵参谋长,说我谢谢他的盛意,中日两家,共同防共,将来密切合作的机会,正所谓来日方长呢!'

    '敢问阁下,'永见大佐倏地起立:'对敝参谋长所建议的,排除英米在华势力,阁下有何高见?'

    '我同意!'蒋介石点点头:'不过要静待机会,不能操之过急。阁下试想,我们刚刚联合起来,对付共党,马上就要对付英米,哈哈,这不是驼背跌跟斗,两头不着实吗?'

    '阁下所见极是,'两名密使肃然起敬,欣然告辞,'阁下,我们明天就取道上海,回敝国复命去了。阁下深思远虑,静中有动,难怪敝参谋长口口声声,说阁下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告辞了,以后贵我双方如何联络?……'

    '以后,'蒋介石起立送客:'以后就由戴季陶、张岳军几位先生同贵国接头好了。'

    送走客人,蒋介石一身轻松,六千万到手之外,日本又同他另有默契,他恨不得纵声大笑。经过侍卫室,听见书声朗朗,有一个侍卫官在灯下念道:'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这个孔老二教训调蒋介石以前也念过,但今天听来,显然别有风味,异常亲切。免不了进入侍卫室,向那个待卫嘉奖一番,然后再到虞洽卿房里扯上一阵。从民国春秋一直扯到了花国春秋,虞洽卿感喟道:'阿伟,你还记得乐琴罢?'

    '那怎会忘记,她就是陈其美讨的小,还生了一个儿子,其美死后,她下堂而去,她的近况……?'

    ‘唉!'虞洽卿叹口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美死后,她曾重张艳帜,还要我们去捧场,大家都管她叫做都督夫人,闹得满天星斗,现在她又嫁了。嫁给盛杏生的第五个儿子。'

    '啊,盛老五。那么乐琴生下的儿子呢?'

    '陈家领回去了,学名叫做陈駪夫,'虞洽卿连声叹息:'可是不学好,交上一批酒肉朋友,打打吵吵,一天到晚喜欢开汽车,说是将来要开飞机,都是乱搞!'

    '我应该照呼陈駪夫,'蒋介石也叹气道:'他父亲是我恩人,我应该……'突地他放低声音问道:'阿德哥,你实说,洁如倒底怎样了,闲话我听得不少。'

    '洁如?'虞洽卿慌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抓过大氅往肩上一披:'她也没有什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反正我同她也到此为止了,'蒋介石把椅子移到他床前:'不过总要解决一下,一了百了,否则拖下去,难免贻人口实。譬如说,有人告诉我,'蒋介石狠狠说道,'听说这臭婊子不守妇道,在外面乱搞,而且还把我的名字抬出来壮她的声势……'

    虞洽卿忙不迭摇手:'俗话说得好,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何况洁如也不算是你的结发,反正将来你给她一笔钱算了,何必同这种人计较,你说是么?'

    '我是恨那个医生。'

    '医生?'虞洽卿不解:'张静江的小老婆酷似名医俞凤宾,她的外号也叫做‘俞凤宾’,难道老俞……'

    '不,'蒋介石失笑:'俞凤宾?我说的不是张静老的小老婆,她还是我同洁如认识的介绍人,我误会她于吗?我说的医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走方郎中,他不是俞凤宾,是洁如的相好,曾经给我撞见过,'蒋介石咬牙切齿:'将来我不把这个家伙去掉才怪!'

    '阿伟,'虞洽卿笑劝道:'宰相肚里好撑船,你何必同他吃醋,你得学学哈同,这一个大财主,他发财不是偶然的,真有他一套!有一天晚上哈同到……'他想了一想:'也记不起第几个姨太太房里去,只见房门紧闭,哈同心知有异,侧耳倾听,只听见,哈哈!'虞洽卿尖笑一声:'你道他有何表情?他不但不捉奸,还回到客厅里告诉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倒为他不平,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待我们打将进去,把奸夫淫妇双双抓住,你道哈同怎么说?哈同反而劝朋友不要胡来,他说他年老力衰,姨太太如狼如虎,现在有人做他的替死鬼,理该欢迎才是,哪能去捉奸?'

    蒋介石听得也笑了起来:'这家伙涵养功夫真好!'

    '阿伟,'虞洽卿劝道:'这不是涵养功夫好,是另外一功,只要有钱有势,女人嘛,你想……'虞洽卿边说边大笑:'有什么关系?'半晌,蒋介石似有所悟,也哈哈大笑起来。

    正是:何谓知耻?何谓无耻?道理简单,你知我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