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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救丈夫 于凤至凄婉求援 囚英雄 戴雨农奉命行事

    宋美龄吃一惊往后倒退,无力地瘫软在秒发上,眼睛里迸放着期待与诱惑的光芒。端纳在门口怔了一阵,低声告辞道:'夫人,我走了,离开中国之前,我相信我们还可以多见几次面。趁时机还没有消失,聪明的夫人呵,你劝劝那个流氓,教他把眼光放远一点吧!'

    宋美龄泪水直流,看端纳迂缓地扭过身子,悄悄地转动门柄,一个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门外,端纳,他将再也不回来了。

    宋美龄倏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蒋介石躺在床上作休息状,对端纳和子文兄妹在客厅里谈些什么仍然非常注意。但又不便启口向宋美龄询问。这样做会失了面子,显得有求于她。但蒋介石也有恃无恐:他是英美在华利益的代表人,保险柜钥匙的掌握者,这把交椅非他莫属,只为了张学良问题是不可能闹翻的,既然不可能闹翻,坚持下去可也。

    宋美龄一阵风似的冲进蒋介石卧室,见他似睡非睡,郑祖穆雇来的一个妇人正在为他按摩,觉得不便吵闹,又一阵风穿衣备车,探视张学良去了。

    特赦的命令在审判之后两小时接着发出,同时宣布张学良交军委会委员长严加管束。前者张学良早已知道,但出乎全国人民的意外,一致为蒋介石的宽宏大量、改变作风而欢呼,认为一个团结合作的中国,从此有办法了!可是严加管束的命令发表后,全国人民的兴奋迅速消失。

    张学良作为一个当事人,他的失望愈重,悲愤更甚。

    鸡鸣寺的钟声幽怨地响着,鼓声深沉地落在张学良心坎上。他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甚至怀疑此身并非在人间。儿时他听到过十殿阎王、十八层地狱、牛头马面、刀山油锅的悲惨故事,但那是阴间,然而这个阳间的悲惨故事更甚于阴司,他觉得宋家灯火辉煌的豪华客厅倏地阴风惨惨,端纳、孔祥熙、宋子文夫妇以及宋美龄等一个个默默地围着他,也变成了狰狞可怖的牛头马面。当天早上张学良还在奉命读圣经,强烈地记着耶稣在'最后的晚餐'时悲痛的一句话:'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出卖了我呵!'

    张学良混乱而冷静地坐着,思索着:'你们之中,全都出卖了我呵!'

    '汉卿!'宋子文劝道:'不要过份气愤,你这样冷冷地不发一言,已经快一个钟头了,我们都有点怕!再说我还要搭今夜的一班车去上海,你醒醒吧!'

    大家也七嘴八舌附和着。

    '你醒一醒,开开口!'宋子文又摇晃着他的肩膀道:'事情还有转机,不必着急!'

    张学良象梦中苏醒过来似的,挪动了一下大腿,惊愕地朝众人扫视一遍,定定神站了起来,反问道。'你们是说我很害怕吗?'他大笑:'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吗?'张学良笑声惨厉,声震屋宇,只见他离开众人几步,严峻地指着那几个人说道:'我让你们平安回来,你们可自食其言,到底把我扣留了!'

    '汉卿!'端纳奔上去拉住他有所解释。

    '去!'张学良大喝一声,把众人吓得毛发皆竖。

    '汉卿!'宋子文奔上去紧拉住他一条胳膊,着急道:'镇静点!镇静点!我马上要搭火车,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上海的朋友吗?'

    张学良默默地走向酒柜,倒了杯白兰地,一饮而尽:'你告诉朋友们,说张学良从此完了!我是应该受到惩罚的,因为我同这种人讲信用,谈道义!'张学良惨笑:'子文,你们说不是么?'

    张学良大步踱着:'你告诉朋友们,我完了!不过我很高兴,我很值得!由于我们的兵谏,他不得不考虑,不抵抗政策是这么不得人心,他答应团结合作了,如果他照样自食其言……'张学良重重一拳打在桌上,大花瓶应声而倒,女眷们吓了一跳:'那全国老百姓都会恨透了他!除非他敢正面同老百姓开火并且压倒他们,否则他只好乖乖地跟在人们后边抗战!'

    张学良又扭过头去,迈开大步踱到门口,又迅速转过身来道:'你告诉朋友们,他这样对我是有远因近因的。近因大家都知道,远因是什么?'他凄厉地笑道:'他曾经要我组织一个团体,比蓝衣社还严格,比侍从室还机密。这个团体只向他一个人负责,任何人不得干涉。什么皇亲国戚,钦差大臣,都不在眼里。可是我并没有照他的意思做。'张学良坐了下来:'我并不是怕事,或者是说深怕得罪皇亲国戚。'他又站了起来:'很简单,我只是不愿为一个人卖命!我已经对不起东北三千万父老兄弟姊妹,现在又要我同关内四亿多同胞为敌,我怎地也不干了!'

    张学良双手按在宋子文肩上:'你告诉朋友们,可惜我张某人七尺之躯,一腔热诚,到头来落得如此收场!千刀万剐我也忍了,但不让我活着回东北,委实使我心肠,这家伙手段未免毒辣!'张学良心头一酸,忍住两行热泪道:'好吧!你上车吧!我也该休息去了。谁知道明天又是怎样一个明天?谁知道你这番回来,咱们还能不能见面!'说罢便往房中奔去。

    端纳等人唏嘘无言,谁也不敢再到张学良房中劝说,一来无济于事,二来也实在无话可说,于是黯然而别。第二天宋美龄在官邸正没好气,随便翻翻桌上函件,却见于凤至在美国来电道:'……亲爱的姊姊:听说张学良判罪,幸蒙特赦,但须严加管束,不知道如何得了!学良不良,离开我以后发生这件事,甚为遗憾!可否把他交给我看管?我当尽力而为,以不负兄姊等一番好意,……'

    宋美龄略一沉吟,拿着这封电报冲到蒋介石卧室问道:'这封电报你看过了吧?'

    蒋介石微微睁开眼睛,朝床边的陈布雷细声问道:'是什么电报?你念给我听听。'

    陈布雷尴尬地向宋美龄伸出手去,接过,念了一遍:'是张太太从美国打来的。'

    宋美龄追问道:'你看怎么办,答应不答应?'接着一步就跨向床前,陈布雷连忙告辞:'先生,我该去参加中央会议,告退了!'

    '等一等,'蒋介石艰难地转过身来:'布雷,刚才说的事情,就这么办了。西安蒙难人员追悼会,千万不宜太铺张。明天是元旦,你代表到林主席家里走一趟,拜个年,说我马上就要回乡休息。'

    '是的,先生。'陈布雷朝满脸怒容的宋美龄欠身为礼,匆匆退出;刚离门口,就听见宋美龄在提高嗓门大声吵嚷,蒋介右只是'唔晤嗯嗯'地哼着。

    但蒋介石当然有他的布置,在离京前夕,他吩咐戴笠:'关于张学良以后的间题,决定交军委会委员长严加管束,这个,你知道了。'

    '是的。'

    '我当然没有那么多精神去管束他,以后,我把他交给你了。'

    '是的。'

    '你跟我那么久,当然明白这件事的其中奥秘,你接过这件事情以后,一定要记住‘严加管束’四个字,绝对的严厉,任何人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不许同他见面!'

    '是的。'

    '无论在宋公馆,或者今后转移到其他地方,你不但要派人看着,而且要指定一个得力干部,同他生活在一起。'

    '报告先生!'戴笠问道:'对于张学良的管束期限,大概有多久?'

    '什么!'蒋介石勃然变色:'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也想替他说情?'

    '不敢,不敢!'戴笠急得一身是汗:'雨农问这句话的意思是,管束张学良必须在一个静静的、远远的、严严密密的地方,派一个连看着他没有问题,派一个得力干部就相当困难!因为在看管期中,张学良当然不能胡跑,也没有人会去看他,今后外面根本不知道张某人在什么地方。那末,雨农派出的得力干部,他的生活一定也很单调乏味,从工作上来说,使雨农缺少了一个人,从需要方面来说,这个人也不必太能干,因为张学良对外没有联系,什么都逃不了监视人的耳目。'

    蒋介石拍拍床沿:'这是什么话?我要派个能干的人,谁敢不去?我们的规矩哪里去了?不是说水里火里万死不辞,怎么去看着张学良便行不通了!你混蛋!你混蛋!'

    戴笠直打哆嗦。

    其实蒋介石心头倒很同意戴笠这句话,派一个得力干部去厮守着动弹不得的张学良,的确有点不化算。如果张学良的'管束'期限是一年半载,那还无所谓;但蒋介石恨他是恨透了,既不便动刀动枪,那就关他一辈子,让他生不如死,告诉他姓蒋的可不是好惹的!

    蒋介石骂了一阵混蛋,立刻改变口吻道:'好!那你自己派个人去看着他吧!可是至少要少校军阶,拨给他一个连,由他管辖。'

    '是的。'

    '不但不准任何人去找他,'他补充:'除非由我自己批准!而且他看的书报也要经过批准,不许他随便订阅!往来信件绝对禁止!谁替他把信件偷进偷出,枪毙!'

    '是是。'

    蒋介石觉得胸口似乎轻松了些,闭目养神,蓦地又睁开眼睛道:'还有,在管束初期,我不愿意给中外人士一个印象,说张学良是给我死死地关起来了,所以我要他也走动走动。在路上,你们要好生监视,别让他跑了,或者,给他同外面私通消息的机会。'

    '是的。'

    '我后天飞奉化,大概在溪口休息一个月,待我到达一礼拜之后,你替我把张学良送到溪口来。'

    '是的。'

    '当我在西安的半个月中间,南京高级官员中谁对我忠心耿耿、谁对我怀有阴谋,这份报告限你在一个月之中详细缴来!'

    '是的。'

    '这两天美国可能有些电报来,可能同张学良有关,你通知他们,这些电报待我离开南京后再投递,让我耳根清静点。'

    '是的。'戴笠再报告道:'关于何应钦的近况,的的确确没有什么。雨农把最能干的人派去调查他,都说他并无动静,只是同高级军宫象军长师长之类的武职官员往来。'

    '我知道了。'蒋介石点点头:'敬之这个人,不会有什么出息。西安事件期间他的确心存不良,但事与愿违,弄不出什么名堂。他同军长师长他们来往,这些人都是我的学生,都向我报告过了,敬之不可能使他们对我发生异心,他这样做无非为了保存他私人的地位,好罢,对他的调查可以告一段落了,'但蒋介石立刻命令道:'不过对他还得小心,看看他周围有没有外国人。'

    戴笠深沉地笑了笑:'以前有些日本人同他来往,最近倒没有了。'

    '那你回去吧。'蒋介石阖上眼皮休息,但当戴笠行过礼正要轻轻地离去,却又睁开眼睛道:'回来!'

    '是的。'戴笠一个急转身立在他床前。

    '最近,'蒋介石仰着头道:'外面的空气有点不同,就是说,反共剿共的做法没有以前厉害了,你懂得其中道理吗?'

    '报告先生,雨农懂得!先生曾经指示过,反共剿共在表面上淡了些,暗中不能放松!'

    '好的!'蒋介石再闭上眼睛:'而且比以前还要努力!一切都不落痕迹!你去吧!'

    戴笠刚走,蒋介石又把陈布雷找来道,'目前我们要做的,大体上差不多都做了,只是替张学良说情的人还没死心,待我离开南京以后,大概也没什么了。'

    '是这样的。'陈布雷垂手欠身。

    '布雷,我刚才想到,张学良已经判交严加管束,中外人士都在注意他的下落,以及这件事的发展。我不知道你是否替我想到过一个问题,这是有关宣传方面的一个问题。'

    陈布雷在喉咙间嘿嘿地干笑道:'布雷曾经想过。'

    '有什么办法么?'

    '不知道这个办法好不好。'陈布雷搓搓手道:'我同果失立夫谈过,也同辞修他们谈过,我们一致认为如何利用宣传,把西安事件的来踪去迹、当时情形、未来展望弄成一本书,印它几百万本廉价发卖,一来使这次事变不致使天下人有所误会,二来先生的声望由于这本书的印行而更加伟大!'

    蒋介石暗自欢喜,呲牙咧嘴笑道:'嗯,这办法不错,你动手吧。'

    陈布雷道:'有人建议用钱主任的名义发表;有人建议用夫人的名字发表;也有人建议用端纳的名字发表,对洋人的影响可以更好。'

    '不不!'蒋介石直摇手:'别提端纳,这家伙听说快回国了,用他的名字发表更糟,他对我管束张学良非常反时。'蒋介石略一思索,便拍拍床沿低声喊道:'布雷,就用我的名写发表吧!'

    '那好极了!'陈布雷堆起一脸笑:'这次到溪口休息,正好动笔。'

    蒋介石突地又沉下脸来:'你说该怎样动笔?'

    陈布雷连忙答道:'这件重大的任务先生交给布雷,真是光荣极了。可恨我这次因为生病,不适宜到西北去。在事变期中只能在南京干着急,既不能为先生分忧,又不能侍奉左右,惭愧之至!今天上午参加追悼会,这真使人悲愤填膺,有人当场喊出杀张学良以谢天下的口号,布雷当时制住了,因为这样说法,反而抬高了他的身价,而目前我们要做的,恰巧是尽量压低他的身价。在先生那本书里,布雷主张把张学良说成一个卤莽冲动,不识大体的人,就象小孩子似的莫名其妙,以衬托先生的伟大,我想这该是这本书的主要精神。'

    蒋介石点点头。

    '其次,布雷因为这次事变不在西安,对当时当地一些经过情形,未便下笔。……'

    '这个好办。'蒋介石道:'我讲,你记,照老样子。我把当时的清形经过考虑以后说出来,好在我们在溪口有一个月的休息。'

    陈布雷想了想道:'不过还得问问钱大钧他们,他们是目击者,多少也看到一些东西。'蒋介石忙不迭摇手:'不,不必问他们,问他们反而麻烦。'

    '是的。'陈布雷解释道:'我不过是仿照新闻记者的办法,多找点材料。'

    蒋介石叹了口气:'说到新闻记者,真教人着急,今天我到园子里散步,听见夫人房里噼里啪啦响;一看,她的秘书在打字。问她又要写什么。夫人说是给美国什么杂志写文章,报道西安事件真相。我一听急了,我说,你写我不反对,但是千万不能透露事实真相,周恩来斡旋的事情绝对不能说。你道她怎样答复我?'蒋介石苦笑笑:'她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增加麻烦,绝对不会违反我对你的诺言,我在西安曾经答应过你的!''蒋介石皱眉道:'布雷,她分明当着和尚骂贼秃,骂我管束汉卿这个处理,替她增加不少麻烦,违反了我对他似的诺言。'

    陈布雷尴尬地笑了笑:'夫人是这样的,过凡天,便好了。'

    蒋介石闭上眼睛,半晌,说道:'布雷,你看这本册子应该叫什么名字?'

    '这个,'陈布雷建议道:'这个应该由先生决定,到溪口再说吧。'

    蒋介石点点头道。'也好,那末我们该作离京的准备了。今天你给我做几件事,先替我买一批礼物给端纳送去,你代表我看他一次,谢谢他在西安事件中往返奔走。'

    陈布雷正欲辞去,蒋介石忽地一笑,问道,'布雷,我想在离京之前,同汉卿见一次面,你有什么意见?'

    陈布雷皱眉道:'这个人我对他非常讨厌,先生如无必要,不理他也罢,反正他插翅难飞。刚才碰到戴局长,他说要用内政部名义派出一个直属连的警察去看着他,那末……'

    正是:众目睽睽,背信弃义;苍苍者天,夫复何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