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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是什么样的疯子会将价值不菲的明珠用布袋来装?

            「刚好一斗。」他的声音里永有热情,好像那不是一斗明珠,只是一斗米。这样的人,你把几张银票亮在他面前,他肯惠赐一眼就要偷笑了。

            元宝惊叹,「珍珠我是常见到,但是一斗珍珠就太        」她咦了一声,猛然想起什么。「一斗明珠!是你--量珠以聘,是你!」

            「早说你是浆糊脑袋,到现在才想通。」

            「真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喉咙紧缩,尽可能平静的说:「就因为我小时候捉弄过你?」

            「原来你已记起我是谁了。」他锐利地看她一眼。「记得你私自放我逃走之时我说过的话吗?我说,『你』才是我的人,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

            这算是求爱吗?她眉心微蹙,问号在眉宇间跳动著。

            「这是我报恩的方式,」他长长透一口气。「娶你为妻,以免你当老姑婆。」

            砰的一声,元宝跌坐在地上。

            听他说的,多像一名殉道者!

            「谁要嫁给你啦?你少臭美!」她被触怒了,恶狠狠的啐道:「你分明在陷害我,害我被逐出家门,无法在杭州立足,这也叫报恩?呸、呸、呸!换我拿刀宰了你,你再向我道谢怎么样?」

            「也行。」他肯定的说:「只要你下得了手,我脖子洗乾净了等你。」

            「这样也行?你有病呀!」她意外的睁大眼睛。

            「我没病。」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像在述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你只有两个选择,杀了我,或是随我远走他乡。」

            「你在开玩笑吧!」元宝皱皱鼻子,没当真。

            「我从来不开玩笑。」

            是的,冰块没有情绪反应,当然也不会调笑。

            元宝的脸生硬起来,目瞪口呆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大叫说:「你既然想娶我,为何又在婚礼前软禁我?你根本心存报复,让我出丑。」

            郭冰岩冷笑。「我不派人绑了你来此,你不知已逃婚逃到哪里去了。当初你若乖乖的待在深闺中等待迎娶,我断不会入府劫人,早已成就好事,何至于此?」

            他居然看穿她的心事,知道她想逃婚?元宝眨眨眼睛,狡猾地笑笑,「你少自以为是了,我出门是要为好友祝贺。」照例,她又死不承认。反正没凭据,不能教别人抓住好大一个把柄。

            「是吗?」他冷冷的说:「我的人是等你出了城才动手掳人。」

            「奇怪了,我不可以先出城玩一玩?」她哼一声,甩个头,强辩到底。

            郭冰岩突然扯动唇角,微微一笑。元宝目不转睛的看著他。月光下,他的容貌令人无法不动心,虽然,他的眼光仍是冷淡的,属于独立男子才有的魅力和韵味已足够使人陶醉。他不笑还罢,至少没几个女人有胆子靠近他,而他居然也会笑--不是可怖的冷笑哦!他若能天天这样微笑著,所有的女人都该拜倒在他的黑袍之下。

            元宝瞧著,一时莫名的脸红心跳,又暗气自己没用,于是老羞成怒的叫道:「你别笑行不行?你笑起来很丑也!」好像不丑化他,她不甘心似的。

            他眉梢一掀。「你的脾气仍和以前一样。」

            「什么一样?」

            「死不认错。」

            「错的是你。你不应该恩将仇报,回来找我的麻烦,早知如此,当初不应该突发善心放你去逃生。你这种行为,简直可耻!」

            「除了我,有谁敢娶你?」

            「你把我看得这么扁?」她倔强的扬一扬头,沉著脸。

            「不!我在夸奖你。」冷嘲热讽也算夸奖?「你性如野马,深宅大院根本锁不住你,一般的凡夫俗子同样捉不住你的心,自然配不上你。只有我,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你知道?」

            元宝不自觉的和他四目交接,那一张似乎用天神的手雕琢过的精美面孔,曾经使她充满敌意和恶劣印象,就在这视线交接处消失了。真奇妙,她就是感觉得到他真的了解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他的眼睛冷若冰雪,却能完全的表达他自己!

            「呸!你废话少说。」她的眼睛闪过一抹羞涩,装作不在意的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可能明白我心里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元宝,」他头一次叫唤她的名字,心跳各自快了一拍。「你和我是同类人,我们都不安于室,厌倦家庭或家族的束缚。」

            「这不算真正的理由。」她咕哝著。真是失礼,她金元宝哪里像冰块了?

            「我做事情不需要理由,我想做我就去做。」他两眼如水晶般透亮犀利的冷言。

            「哦,你会需要的,」元宝怪异地笑笑。「如果你要我,就必须给我一个足以使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你很麻烦!」

            「娶了我,烦死你一辈子。」她威胁道。

            他无法否认,不发一言。

            「你怕了?」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不悦,「嘿!你怕了。」

            郭冰岩不响,只是目不转睛的望住她,那视线--赤裸裸的,好像有两簇火焰在他眼里燃烧,令她几乎想逃。他为什么要那样望住她呢?元宝不明白,只觉得她的心紧绷著,两腿发软,她不敢开口,她知道她一定会冲口说出使自己日后发窘的话。

            一刹那间,天地间的一切彷佛全都静止了,唯一激荡著、跳跃著的是突如其来的那神秘又难以捉摸的情感。有情吗?它从何而生?它为谁而降?飘渺得似真似幻,只有沉实的心跳声印证了它的存在。

            郭冰岩那冷漠的脸上像是春风吹过,暖阳照拂,冰封著的冷酷解冻了似的,脸上的线条显得舒坦、柔和了许多,他露出一个好难得、好稀奇、好好看的微笑,轻轻透了一口气,双手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胸前,就让她这样子依偎在他怀里。

            元宝闭上了眼睛,一种单纯的满足奇异地充基胸间,当他拥她入怀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她得到了天地间最珍贵也最难得的一样东西--他的一颗真心。

            元宝晓得,那是前所未有,不可再得的。她像是一个游子,再次拥有家的温暖,再拾回欢乐无忧的岁月。

            郭冰岩!其实他一直对她有著特殊意义的,不是吗?

            元宝笑了,笑得好单纯、好满足。

            「何处是儿家,魂锁天一涯!」沉酣在春梦中的人,他的怀抱就是她的家。

            正是: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羡游僧处处家;赖有春风能领略,一生相伴遍天涯。

            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许了终身,连一句「我爱你」都没捞到也!

            元宝事后想想,不免自我怀疑,「我这一颗纯洁的少女心,怎么这样好骗呀!」

            可是,想收回却又收不回来,心可不像别的东西,发觉上当了还能想法子讨回公道。

            真的想收回吗?倒也不见得。

            不过,她总有一种「太便宜你」的感觉,于是,她老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大亏。

            此时的郭冰岩,心中所想的却正好相反,他想的是他那位明日新娘能够了解他多少?他又情愿让她了解多少他过往生命中坎坷的一面?一个困境中成长的男子,和一个在顺境中长大的女孩之间,存在著多大的距离?他们相爱的阻力几乎和两个少数民族通婚的阻力一样大。他们像两个陌生人,虽然陌生却有股刺激而美丽的前瞻性,不见得一帆风顺,却有许多可期待的。郭冰岩的外表看起来是十分孤傲的,然而在他心中,何尝愿意终年冰封雪埋,他何尝不向往明朗夏日?而真正给他当头棒喝的是金元宝的纯真无邪,她的自由天性。他渴望能以本来面目同她在一起,并且发现她的本性,所以他重回杭州,准备重新面对她。可是,二十多年的孤僻习性几乎已成为他人格中的一部分,欲改也乏力。元宝平素常取笑大姊夫张师涯的无趣,很闷人,好在家中妻妾众多,争风吃醋的戏码三不五时就上演一次,所以大姊才没有被闷死;谁知她金元宝如今要嫁的居然是比大姊夫更酷上百倍的男子,真正是现世报!谁叫她平日时常吃姊夫的,住姊夫的、更不时拿人家来消遣,便宜占尽,又爱说风凉话,终于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了。报应啊!这也不能全怪她呀,真的是太无聊了。繁华生活的背后,通常可发现的新鲜事少得可怜,并且又沉闷之至,一切都遵照前人的家规和社会规范在进行,真正有灵性的人会感到窒息。但相反的,这也是一种相当安全又具有保障的生活方式,使绝大多数的男男女女诚心服膺,只为了换取生活上的舒适便利。服从多数,通常较为方便:「不合时宜」自然是讨人嫌的。但免不了会出现一些天生反骨的人,像郭冰岩,像金元宝。他们唾弃上流社会,同时也被上流社会所唾弃。对安于安乐的胆小人们而言,他们有如一阵飓风,冰冷逼人,格格不入。人们需要的是拥有一片私人土地,那将使心中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及秩序感,而这秩序不被允许稍微扰乱过。安详平静的今天过完,是另一个安详平静的明天。而金元宝从来都不是一个安详文静的乖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