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之书】晴霜?请你用最明亮的星光褪去我身上的黑裳1
零
我是圣域里唯一被允许可以穿着黑色霓裳，露出长发的人。我要用黑色抵御灰烬般的一切。
我叫晴霜。
哥哥说，当我在暗夜宫降生的时候，就注定了我是天界里最高贵的公主。在那个太阳降落的圣地，我从小就受着宫殿外数不清的巫师和魔剑士的顶礼膜拜。
无论他们多么强大，多么威武，在我裙袍刮过的地方，没有人可以直着身走过，也没有人弯着腰走过，他们必须把膝盖完整地曲到地面去。直到我抚摸他的天灵，接受我的恩赐，才可以站起来，然后像被哥哥形容为如狗一样埋着头轻轻地离开。
这是哥哥成为教皇后定下的丑恶的规矩，他告诉我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圣域曾经的皇后就享受着这样的殊荣。
他说他这样做，是为了宠我。用权力宠我。
我太讨厌这样，甚至厌恶这里糜烂的一切，每当我看到人人穿着灰蒙蒙的衣服，在月光下显得那样可怖时，我就会为我的命运感到无比的凄凉。
在皇宫里，奢侈的盛宴在空荡荡的大厅，只为我一个女孩安静地摆放。天界里最精致稀有的绸衣任我肆意地更换。除了小女巫雨蝶，我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朋友。身披灰裳的宫女们只有奴颜婢膝的面容，形同木木的死人或者活跃的玩具。
这就是我生长16年的暗夜宫啊……
记得我8岁那年，哥哥打败圣城后带回的俘虏中，有一个誓死不降的虚弱女孩，生命几乎就要濒临消逝。我呆呆地站在凯旋天的阶梯上，当看到她那双和我一样绝望、无奈的双眸时，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飞跑着从哥哥的刽子手下救走了她。
她抽搐着告诉我，她就是6岁的雨蝶。10年来，我在圣域里穿灰衣的唯一姐妹。
如果说我是郁金香，她就是衬举我的小菜花。
她说她是使女、女奴，我说不。
第二天，我便悄悄地找到鹄月，那个圣域里对我最和蔼最忠诚的冰巫，让他教小雨蝶强大的冰巫术。
在我16岁以前，我依然没有出过皇城半步，是雨蝶凭最苍白的记忆淡淡地给我讲述着他们圣城的故事。她说在她5岁的时候还跟着族门到过圣林，那个有光辉神的地方，如仙境般的林子，晶莹的泉屿。那儿简直就是天界里最梦幻的童话王国。
我听得如痴如醉……
可是我知道，她的记忆只有6岁，然后和我一样，成天面对灰色帷帐下匿藏的一切，任由教皇哥哥指驴为马、翻云覆雨。年华近乎虚度。
只有雨蝶每次偷偷从鹄月那儿学会新的巫术，用冰凌为我砌成一次比一次复杂的幻象时，才能让我惊讶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高兴上好几天。
后来，雨蝶还教会了我一些简单的巫术，可以用来医治受伤的生灵，拨开纷繁的迷岚……
就这样，当太阳和往常一样从东边的岩岭上升起时。
我终于盼来了改变我命运的一天。
１
我最亲爱的皇妹，你的美丽让你的哥哥因你而感到无比自豪。你16年来孕育的芳华和睿智，使整个暗夜宫都颤动着对你的倾拜。我的好妹妹，当阳光照进宫殿，我就会让皇城里最骁勇的剑士把你送到一个美好的国度，不，那哪里是什么国度，那里将是你永远眷念和居守的家。请顺着我的目光向东看看吧，当三天后的太阳点燃森林朝霞时，妹妹你的玉脚已经踏在了昼圣阁前如甸的草坪上……
请允许我再看你一次，好妹妹，你的哥哥将永远坐在皇椅上用倾尽圣域的力量做你坚实的后盾，你一定会选择到你最心爱的夫君，我最出色的好妹夫。
噢，皇妹，时辰就快到了，我已为你准备好了最美奂的嫁衣，请带上它，答应我。如果他们的君主问起你带了什么嫁妆，你一定要高昂着头对他们说：和平。
哈哈哈哈哈……好了，我的好妹妹，出发吧。你可以带上你的小雨蝶，我知道你很疼她，要知道鹄月没有我的命令是不可能教她巫术的。她现在拥有了，这是哥对妹的爱所致呀。佛格将军正在殿下等你们呢，去吧。愿天界最伟大的神保佑我的好妹妹！
圣域的至上，教皇，我的哥，如是叮咛，如是嘱说……
当我离开那个生活16年的皇宫时，淡淡的不舍之外是心底已经洋溢出的不能掩饰的幸福：我终于就要从这个灰暗的炼炉走向那个我期盼已久的童话王国了。那是怎样的心情啊，至今都如同初吻般怀念。
初吻？多么让人彻骨的记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带走我初吻的男子。
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披风下着一身星光绚烂的长袍，高大、黝黑的他时，我的心就无可救药地彻底融化了。
那个我在暗夜宫生平从未见过的男子。
他叫星焕。圣林里伟大的光辉神。
记得霖落走后的那个夜里，雨蝶从佛格将军那里回来了。圣域护送我来的军队没有立即进城和返城，而是驻扎在了黑夜林里。几天后，直到教皇哥哥传来命令才让我进宫拜见了林帝，那个有着慈祥面容的君主。
可是我不明白，这些天来，那些魔剑士留在林子里想做什么呢？
雨蝶说，我们踏上圣林领土的那天，正好是他们进行光辉神加冕仪式的日子，可能教皇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吧。
我被吓得一颤，难道哥哥忘了他妹妹不还在别人的宫殿里吗？
那一夜，我终于从五颜六色的彩蝶、郁郁葱葱的草坪、晶莹剔透的涌泉里醒了过来，然后开始做各种层层叠叠的噩梦，我梦见我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本来哥哥在上面看着我笑，他却突然也被什么人推了下来……啊！我猛地坐起身来。
便再也睡不着了。
雨蝶在一旁睡得很香，均匀的呼吸让我感到些许平静。
我只有缓缓站立，走出宫殿，看着皎洁的月，簇拥着漫天的星光。夜风静静吹来，像一把篦子，将我的发丝全部梳到了脑后。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正当我准备在空旷的草坡上坐下来时，却发现小坡的对面还有一个人。
风姿飒飒的身影，月光下银白的短发，那种不知是宿命还是姻缘的吸引，使我轻轻地向他靠近，向星光靠近。在我一个近乎16年幽闭的女孩看来，他是多么的神秘……
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我近得就快可以触到他的长袍了。
那是一件十分华丽的法师袍，只有圣域里最顶级的巫师才能穿上这种特质的大氅。不过那些人本身的颜色都是灰色，简直就是刺眼的尘埃。只有他不。我感觉到这个男子一定有着非常显赫的地位。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理我呢？难道没发现我？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说话了：
公主，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
我被他的话惊呆了，更多的是因为他那我在暗夜宫从未听过的浑厚的声音，当然也惊异于他如此准确的洞察。
你是皇子吗？我能够想到的，就是这句话了。相信只有十八九岁模样的皇子，才能穿着这无比高贵的法袍。
我不是皇子，我叫星焕。
这时，他转过了身。我看见了一个男子星光般灿烂的双眸，飘舞的发丝下鲜明的脸廓。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英俊的面容啊！
可是他的眼却又为何在眉月下泛着深邃凄厉的光。
……
２
当我知道他叫星焕的时候，我便决定不再去见圣林里骄人的皇子。我已为我的生命作出了最明媚的选择。
那是遇见他的第二天，我和雨蝶进了皇宫，我要把我的答案告诉那个慈祥的君主，我要嫁给他，焕。当林帝听到我这样说的时候，面容顿时铁青。
林帝说，我的公主，你应该嫁给我的儿子子烨啊，他才是我们林族的皇子，未来的王君。
我说，我知道，我最尊贵的皇。可是渊夜法师不是说了吗，我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夫君，昨夜当我第一次见到焕的时候，我便发誓要永远陪在他的身畔了。原谅我，皇，可能这违背了您的意愿，可是我永远都会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您，在林子里，我就是您的女儿。
林帝苦涩地笑了笑，从椅上坐起身来，然后缓缓地走向我，说，公主，谢谢你。你就是圣域和圣林共同的公主，我会庇护你获得幸福的全部权力，你们的婚礼就在明天，我祝福你和星焕能携手到老……
我忽然觉得面前的老人越发的老了，他的脸色苍白，就像清晨最惨淡的白雾，我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他是圣林的皇啊。
公主，晚上去看看皇子吧，他还躺在那里。
当我和雨蝶一块儿蹒跚地走出宫门时，这个暮年的君王举起手指了指，淡淡地说。
夜幕降临时，我一个人去了水晶阁。远远地看见了我的姐姐，霖落。
有人你只看了一眼，却如相伴了一生；有人你相伴一生，却如同路人。于我，霖落是前者。
我是多么喜欢把我和雨蝶来到这里每天的经历告诉她，我就像一个晕头转向的鸟儿，对这个我感到无比新鲜的国度有着深深地迷恋，简直就是痴狂。
可是，当我发现一脸哀愁的姐姐身旁还躺着一个人的时候，我所有光怪陆离、正待脱口而出的想法全都硬生生地咽回了喉咙。他就是圣林的皇子，子烨。
皇子有着白皙的肌肤，英气逼人的容颜，金色的发丝天生就赋予了他高贵的气质。他就躺在那里，没有一丝声息，我甚至怀疑他已经死去。这时，姐姐霖落发现了我，当她冲我莞尔一笑时，我清晰地看见姐姐脸上有两行刀割般的泪痕。
后来，她告诉我她是多么希望我能嫁给皇子，只有我能让他重新感觉到生命的光焰。我无奈地笑了，或许我先见到皇子的话，我会嫁给他的。他和焕都是那种能够让人甘于奉献全部的男子，更何况我单纯得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姐姐身后，一遍一遍用薄荷般的冰梳为她整理头发，同样是黑色的头发。我告诉姐姐，我已经深深爱上了星焕，那个我昨夜才见到的男子。他在夜里轻轻地解下披风，为我御去周遭的寒意，他给我讲圣林的故事，讲他如何地铭爱这片家园……
姐姐笑了，舒心地笑了。她是在为自己的妹妹找到了心仪的夫君而感到心慰吧。
我接着告诉了她，林帝明天就要为我和星焕举行婚礼，你一定要和皇子一块儿来啊。
姐姐一怔，回头望了望榻上，神情无比的凄凉，我的心似如针刺。
轻轻地，我走上前去，在皇子跟前时俯下身子，亲吻他冰凉的额。我要用最强大的巫医术，让皇子醒来。我能感觉到，我心爱的姐姐是如何地爱着他，他又是如何地让人愿意去爱？
我的皇子啊，为了你的好霖落，醒醒吧，你身体里的郁气已经被我融释，新生的热血已在你胸腔沸腾……
等我重新挺起身子，转了过来，姐姐在身后惊讶地看着我，她说，连我父亲都无法轻松医治的内伤，你怎么……
我笑了笑，姐姐，我们圣域里有最强大的巫医，他们可以让死人复生，长命不老。我的这点小医术就是他们教我的。
接着，姐姐站起来，紧紧地搂着我说，你是我的好妹妹，姐姐太高兴了！”
当我看到我能给予别人快乐时，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我在姐姐的肩头发誓：我要为天界带来和平、幸福和快乐。
那一刻，我就像神似的，自诩不凡，但又多么地滑稽！
３
我回到了凤羽宫。之前，从姐姐身畔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睁着双眼的皇子，可是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我再看他的时候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或许是他见到我很失望吧，我呲嘴笑了笑，把坚持送我的霖落姐姐留在了原来的位置，然后穿过道道宫门……
明天，就是我和焕成婚的日子了。也不知他爱我吗，想我吗，没想到只见他一面，只一吻，便注定至死都会傍守在他身边。雨蝶说，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当每个人在天界和人间界轮回的时候，三生石上已经刻下了他们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生石是生命之母。
我不要前世和来世，我只要今生。我的心在轻轻低吟。
翌日的清晨。霞光早早地从白昼林上空升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凌乱的发式，大fǎ师渊夜就来到了宫前。他带着无数的法骑士和法师在殿下迎驾，六个身穿红衣的俊俏宫女轻盈地走到我的面前，她们捧着天界最美丽的衣冠：凤羽霓裳，鲜艳如虹；金妃冠，光芒四射；冰晶玉鞋，绚丽夺目……
我已经眼花缭乱了。这都是我从未见过的饰物，我哪里是什么天界高贵的公主啊。后来，霖落收起了临走时哥哥送我的嫁衣，然后为我小心地梳洗长发，直到宫女们为我沐浴、描眉、勾唇、更衣。
皇宫里，成婚的庆典上，我一见到如火的星焕时，就兴奋地告诉他，焕，是你把我从暗夜宫灰烬般的深渊中救赎，我黑色的衣裳将永远被你褪去，让明艳永远萦绕于你的身旁。
然后他低下头亲吻我的眉毛，声音似水：
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或许皇子会更适合你。可是，你已经为我披上了红色的嫁衣，作为你指认的夫君，我会用热血为你洒下幸福的甘霖。
知道吗，这是他在和我说话，我未来的夫君在和我说话。我想，后来不管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我都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的公主，我只是焕的妻。
礼乐在喜庆中弥漫，歌舞升平，大殿的一切仿佛醉了般艳红。我从缀满珠玉的金冠下，看到层林尽染的欢腾——殿外有俯首叩拜的子民，两旁是喜形于色的法师，林帝和皇后坐在庄严的皇席上，渊夜立在席的一旁。
我和焕走得那么沉醉，大红的棉毯从宫门一直通向皇席的帏下，仿佛这是永远走不完的梦幻之路，甜蜜得让人不愿从梦中醒来。
后来意想不到的事就要发生了。
尽管我还是不可阻挡地和焕成了婚，但结局却成为了炼狱般可怕！
那会儿，一个大病初愈的男子从人群中拼命地挤了进来，那种跑到大殿中央拦住我们的速度让人感到惊骇。顿时我被他那张抽搐得变了形的脸吓得躲进了焕的怀里。
他就是子烨，圣林的皇子。
然后他指着我恶狠狠地说：父皇，我才是你的儿子！圣域和我们联姻也必须是和我成婚，星焕怎么能代表我们整个族人！
他的话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焕听的。可是焕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我上扬的余光能感觉到焕表情的木然和僵冷，他没有理会愤怒的皇子，而是把我牢牢裹在怀里继续向前走去。
那一刻，我感到发烫的额头有一丝轻微的冰冷，然后发现我们前行的步伐顿时那么滞疑和沉重。
见我们没有停下，皇子发疯似地又转过了身去，指着大fǎ师渊夜，歇斯底里地喊：
你凭什么违抗我父皇的旨意，你只是一个下臣你知道吗？你敢夺走皇子所爱的人吗，我爱公主，我非娶她不可！说罢，他从腰间拔出了长剑，一阵寒气顿时让大殿上所有的人感到一股透心的冰凉。喊不出我的名字，却还口口声声说爱我，多么陌生而蛮横的爱啊。
这时我才发现，礼乐停了下来，焕和我的步伐停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
皇席上的林帝一脸苦涩，皇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渊夜，我夫君的那个老师，站在那里，没有说任何话，表情忽儿呆滞忽儿诡异。
耳心，皇子的声音又传来了：回旋、鼓荡、钻心——
渊夜，这把剑就是对着你的！你可以对星焕偏心，把光辉神给他做，你也可以把圣域的公主给他，我现在都无话可说。可是，现在我要按照我父皇的意志杀你。当着圣林所有法师、臣民的面，你敢反抗我的皇子剑吗？只要你说敢，你就是在公然叛逆，罪无可赦！
我被这一番话吓得险些晕厥，恍惚中看到了默许的林帝，和已然昏倒在地的皇后。突然，我竟然还看到了我的姐姐，霖落！她从宫门缓缓地走了过来，神情苍白到了极致。
这才发现，那是她最亲爱的两个人在公然对决啊……
爹！烨！
烨！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