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歌舞伎町案内人 > 第27章

第27章



                                    “破四旧”的号令,引领红卫兵小将上街打破所有的传统。大街小巷,每日高音喇叭都在播送“最高指示”,人们的愤怒声、悲哀绝叫声不绝于耳。我从小就胆子小,所以每日都在心惊胆战中过日子。文革之前两三年,我几乎从未走出过学校大门,因为外面太乱、太可怕了。

            我的父母都是教师,我在五兄弟里排行最小,从小受到母亲的宠爱。我们的家就是小学校的旧教室,当时很多教师都由学校分配这种旧教室为住房。这种房子都是砖瓦盖的平房,每间有三十平方米左右,脚下是土地,公共厕所在校园尽头,厨房就是校园,我们一家七口人就住在这里。由于湖南省地处长江中游,气候冷热分明,夏季酷暑,可以与四大火炉城市相比,我们住的砖瓦房夏天热得像澡堂,而且,各种虫子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冬季寒冷,大地冰冻,睡觉时,身上穿着毛衣,再盖上几床棉被才能抵挡寒冷。然而,我们全家七口只能分开挤在两张床上睡。

            我童年时家里粮食一直不够,饭菜都很简单,肉只能是偶尔打打牙祭。偶尔有点鸡肉,母亲也总是最先夹到我的碗里。那个时候猪油常常被当肉吃。将猪油蒸熟后,洒上酱油拌在饭上,真是美味极了,剩下的油底则放到第二天,下面条吃,母亲做的猪油拉面是我最喜欢吃的。吃一口拉面,仿佛就可以感觉到母亲那浓浓的爱意,那么温暖,那么享受。

            公共厕所在校园的一个角落,又远,夜里又没有电灯,所以各家都准备了痰盂在家里用。那时的厕所真是不堪回忆。文革期间,各个单位的日常工作都处于停滞阶段,通常一个星期才来一辆车淘一次粪,几个星期才来一次的事情也时有发生。特别是夏天,厕所周围一片恶臭,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上一次厕所就像上一次战场,跨在细长的粪坑上,下面的污物堆得高高的,稍不注意,就会将别人的排泄物弄到自己身上。我经常犯这种错误,因而也就总是被母亲浇水惩罚。而且,我在父亲的命令下,常常要早早起床将盛满排泄物的痰盂端到厕所去倒掉,这可是我最不喜欢干的事。所以,每每这种时候,我都会在肚子里埋怨我的父亲,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竟是那么的幼稚可笑。

            小时候我长得像个女孩子,性格也像个女孩子。我不敢参加男孩儿玩的“打仗”游戏,还总是遭到小伙伴们的欺负。另外,我从小就讨周围女孩子们的喜欢,我因此被男孩子们嫉妒,经常被他们追着打骂,还说我是“假小子”,所以,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文革”那些年,父亲李正平作为“革命委员会”里的造反派成员,整天将心血都投注在“打倒反革命分子”的运动当中,根本无暇顾及我们几兄弟。学校几乎全都处于停课状态,父亲和他的同伴每天乘着专用吉普车,英姿飒爽地奔波在大街小巷,为宣传文化大革命而尽力。沉醉在“革命活动”中的父亲,几乎不怎么回家,家里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我甚至没有他和我儿时说话的记忆。

            八岁时,我进了长沙市“红领巾歌舞团”,文革最初的狂乱稍稍开始平息,我有时会随歌舞团会去为一些党代会什么的献歌献舞。当时我的舞技已经在红领巾歌舞团首屈一指,记得学习雷锋的时候,我就是演雷锋的头号演员。这样,一直被当做“假女孩”而受到欺负的我,一下子改变了自己的地位。因为舞蹈特长,我在学校、区里、市里都成了知名人物,再也没有人会小瞧我了。从父母、学校的老师、歌舞团的指导老师到市领导,都不住地夸奖我,我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第九章  往日回首(3)

            接着,在我还刚刚只有十三岁的时候,就被湖南省湘潭歌舞团选中,成了歌舞团的一名舞蹈演员,并且开始每个月按时拿工资。也就是说,我已经成了一名有收入的专业舞蹈演员。不过,这样的代价就是我离开父母,从长沙乘船到湘潭去。离开长沙的那个清晨,母亲牵着我的右手,父亲牵着我的左手,一直送我到码头,等我上了船,我才知道要长时间见不到父母了,这才流下了离别的泪水。湘江的水,如今在梦中依然那么清澈,我还依稀记得那个清晨,当太阳冉冉升起照在水面上的时候,父母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在摇晃的水波中渐渐消失……

            在湘潭歌舞团里,我开始练习芭蕾,并作为湖南省的代表随团赴各地演出。而且,由于年少就离开父母,又跟着从事演艺的叔叔阿姨们跑江湖,所以,我也很早就知道大人们之间的故事,比如两个女演员为了一个好看的男演员争风吃醋,一个女演员为了能够跳主角而委身屈就剧团的导演。由于我长得清秀,所以也很受团里兄弟们的喜欢。有一次团里停电了,夜里黑糊糊的,同团的一个男孩子抱着我的脸狠亲,第二天照镜子的时候,我才发现脸都被亲紫了。这件事后来一直传为团里的笑料。慢慢的,我渐渐长成一个高大的小伙子。

            二十一岁时,我从歌舞团退了出来。我知道,专业舞蹈演员的舞台生涯是很短暂的,没有了一张年轻的脸,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我曾经尝试过弹钢琴或者是拉小提琴,但是,这岂是短期内就可练成的?!于是,我离开了歌舞团,开始了漂泊的生活。我先是成为湘潭调压电器厂的工人,后来对调回到长沙进了一家塑料厂,不过,我对塑料厂里的气味实在难以忍受,便跟一个服装厂的工人交换了工作岗位。于是,我开始跟我喜欢的服装行业打上了交道。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中国很快进入了新的时代。邓小平推行的改革开放政策在中国吹起了春风,不论是集体,还是个人,如果努力的话,总是能够找到新的机会。我曾经尝试着去演电影。主角是当时中国最红的男演员赵尔康。一听说是能跟他一起演,我就觉得这可能是一个使自己成为电影演员的机会。

            我顺利通过了面试,导演叫我马上参加拍摄,我很有些得意洋洋。片名叫《特殊身份的警官》,讲述战争年代共产党和国民党殊死斗争的故事。我演的角色是一名国民党士兵,一登场就一命呜呼了。可是,我还是为我的第一次演出感到非常兴奋。这部电影在当时挺受欢迎,为了多看几次银幕上的演员表里自己的名字,我去了好多次电影院,有时这还成了我追求女孩子的“资本”。

            “去看电影吧!那上面有我演的镜头。”

            “真的?你没骗我吧?”

            女孩子会带着好奇和敬佩随我一起进去。

            可是,电影看完后,女孩子却说:“我怎么没看见你?你的镜头在哪儿?”

            由于我在导演的眼里不具备当演员的天资,所以没有在电影界继续混下去,从那时起,我对电影有一种特殊的情怀。我以为我当演员的机会就这么一次,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十几年后,我居然又会在日本出演日本拍的电影。命运总是会如此捉弄人。1998年,由日本著名影星中井贵一和中国女演员耿忠主演,反映不法滞留的中国人与日本黑社会成员的恋爱故事的影片《情书》中,我扮演一个歌舞伎町的引路人角色。虽然上镜头的时间非常短,但我还是很高兴。为了多看几次自己的镜头,我照例又多往电影院里跑了几次,照例以此作为追求女孩子的“资本”……
            不过,在1981年出演《特殊身份的警官》后,我对当电影演员这条路彻底断了念头。我明白自己虽然有舞蹈天赋,但却没有丝毫的表演天才。于是,我打算进入商界。这一年,正巧父母在长沙开办文学函授教育,创建了函授教育学校“湖南芙蓉文艺学院”。我任这所学校的办公室主任职务。

            1982年,受《山西青年》杂志办刊授学院的启发,在长沙十中当语文教师的爸爸发起创办了以文学创作专业为主的湖南芙蓉文艺学院。起先办了个面授班,后来发展成了函授。当时个人是不能办学校的,所以就请湖南省作协、美协和民间文学协会出面牵头来合办这所学校,面向全国招生。当时高考难度很大,绝对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形式,所以招生广告发布后,报名的学员络绎不绝。

            这所“湖南芙蓉文艺学院”办学方式是,定期将教材寄到学员手中,学员将这些教材阅读后,按要求解答里面所附的试卷上的提问,然后将试卷寄回学校。学校用红笔改过后,再寄回给学员。这种方法在当时的中国极受欢迎,学校设立才仅仅三个月,当时,每个学生缴报名费和第一年的教材费、学杂费共计十一元五角,  五万多名学员的报名费总额为六十多万元人民币。当时使用的教材是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文学创作专业的教材,为了教学需要,我们要派教师到学员比较集中的城市开展巡回面授。作为学校的负责人之一,我在全国东奔西走,忙于为学校邀请顾问,拜访一些有名的作家,请他们编教材、出试题、批改学生的作业。同时,我还参与定期发放给学员的《文艺报》的写稿、采访和编辑工作,需要经常去采访一些知名作家,并请他们写一些感想什么的。我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闲时间,但内心却非常充实。

            

        第九章  往日回首(4)

            正当我对前途充满信心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湖南芙蓉文艺学院开办仅一年多,就被有关部门以学校教育存在严重的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为由取缔了,检察院还对学院的有关人员立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