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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和一些开店的老板娘熟悉之后,就听到了许多有关小姐的故事,比如有的小姐最高记录是一晚上连接七个客人,她们的月平均收入都能超过百万日元,还有某个小姐即使在月经期间也不休息……

            这晚,先坐在我身边的是位自称来自沈阳的女孩,个子高高,身材凹凸有致,是那种中国北方的漂亮姑娘。不过,她才坐到我身边三分钟,就问:“一会儿你带不带我出去?”

            我只是想找人聊天唱唱歌,确实没有别的打算,于是便笑着说:“我们喝点什么吧?陪我说说话。”我为她点了一个果盘和一瓶啤酒,这里的规矩是客人为小姐点的酒食都有一半的钱划拨给小姐本人,因为那个成本充其量只有一千日元的果盘标价三千五百日元,而一瓶超市里二百多日元的啤酒也卖到了一千五百日元。

            她没有说谢谢,吃了一块水果后又说道:“我们出去吧。保证让你满意。”

            “改天吧。我今天只想坐坐。”我发觉她的态度立即冷淡了下来。

            她在我身边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起身朝一个刚刚进来的日本男人走去。我感到了不快,但随即又释然了。她干这行本来为的是赚钱,能赚更多的钱,我就不该挡人家的财路。她坐在那男人旁边,碰杯之后就把身子靠过去说着什么。卡拉OK的电视屏幕荧光闪烁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敢肯定她在重复刚才对我提过的要求。过了几分钟,日本男人站起来,掏出钱递给老板娘,她满意地挽着男人的手臂,当她和那男人走向门口经过我身旁时,我朝她笑笑,打了个招呼:“再见。”

            她果然笑得很开心,回应我说:“再见。”

            老板娘看到我一个人坐着,又把一位女孩带到了我对面的座位上。我看了她一眼,就发现,她身上比起方才那位少了很多风尘之气,甚至可以说和街上的一般女子没什么分别,但在这里,就显露出少见的清纯。她的笑容也略见拘谨,完全不像坐台小姐那样放肆轻佻,或者说不够职业化。

            

        第十二章  真相(2)

            “你是哪里人?”

            “北京的。”

            她说话时的神态也表现出初涉此道的生涩。我对她开始感兴趣起来。

            “你来日本多久了?”

            “去年10月来的。”

            “现在在上学?”

            “是的。”

            “你到这家店里有多长时间了?”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还不到一个月。”

            我越看越觉得她是不属于歌舞伎町这个声色犬马的地方的。她为什么要走上这条卖身之路?为了钱?但她真的和那些小姐们有很大的区别,要知道我在这里混了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物,眼光还是很准的。不过,我不会蠢到直接问她为何做这行,所以只随意和她聊着北京的名胜古迹。

            她没有像那个沈阳姑娘一样提出要“出场”,过了一会儿,似乎不那么紧张了,突然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我一愣,但很快就像被打开了心头的一扇窗子。是的,我有心事,太多的心事。我忽然明白,自己最近的疲倦并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源于我始终绷紧的神经和积郁很久的忧虑。

            “和我出去么?”我问她。同时自己也感到很吃惊。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有妻子和儿子了吗?可是,我现在显然心情焦虑。我烦乱地正想收回我刚才的话,她却神情有些羞涩地说:“好吧。”

            我在心情混乱中把三万日元交给老板娘,在门口等她去拿手提包。老板娘笑嘻嘻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小李,眼光不错啊。她可是新来的,你要温柔点。”

            我心血来潮般地带她来到八年前我曾打过工的那间情人旅馆。这些年来,我去过不少歌舞伎町附近的情人旅馆,但除了和苇子一起消费过一次之外,我总是避之犹恐不及,可能是不愿回忆往事的缘故吧。那位上海人老徐早就不在这儿干了,门口收款的老女人不知还是不是同一个人。其实,我上次和苇子来的时候,她也没认出我,毕竟,她每天要见到上百张不同的脸,恐怕早已懒得去看。

            从进入电梯起,我给她讲起了当年我在这里打工的故事。

            “真的?”她笑了。

            房间我是很熟悉的,因为我曾经打扫过很多次,唯一的变化就是电视换成了新的式样。我说:“先去洗个澡。”她“嗯”了一声,动作缓慢地开始脱衣服。

            她的身材一般,在小腹上还有一道手术留下的伤痕。我问:“怎么回事?”

            “小时候得过阑尾炎,动了手术。”

            按照日本的规矩,在这个时候,女方要给男方清洗身体。她也照样做了,但手法明显不够熟练。就在这时,我的心里充满了焦虑和懊恼。满脑子想的是也许久美子正陪着儿子在看电视,或者在听音乐吧。我们家的窗户朝向繁华的都市,夜里总是可以远远地望见歌舞伎町的霓虹。不知道儿子会不会攀在窗前,张望我的这个方向?!

            她擦干了身体,躺到我身边,静静地没说话。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卫星台正在放一部好莱坞电影……

            我伸出胳膊把她搂在怀里:“算了,今天我不做了。”

            “那……一会你和我回去,我看老板娘也认识你,让她把钱还给你。”

            “不用了。”我笑了一声,“我既然带你出来了。”但是,她的态度给了我很强烈的好感。

            “谢谢。”她说,“你是我的第一个中国人客人。”

            “是么?你每天都来这里上班?”

            “差不多。但不是每个晚上都会陪客人出来。我不大会说话,日语又不好。”

            “说实话,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学生,怎么会做这行呢?”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这个容易伤人的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为了赚钱。”

            我隐约觉得她的内心里有什么不愿说出的话,或许她是身不由己,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我不想更加触动她的痛处,就装作无意地岔开话题:“以前没有中国人要带你出来么?”

            她想了想:“有一次。我没敢去。”

            “为什么?”

            “他的样子很凶,我有些怕。店里的小姐说一些客人很变态,叫我要小心。”

            “怎么变态?”

            “有的客人好像吃了什么药来的,还有人说福建的客人很粗鲁,脾气不好,小姐不照要求做就挨骂。”

            “没办法。要是你玩命坐着船偷渡上岸,然后又整天提心吊胆害怕被警察抓住,时间长了肯定会变态的。”我给她讲了个真实的故事。福建来的偷渡客其实主要就是福清、长乐等县的人,那几个地方因为有亲友出来,寄回去大量的钱,所以几乎是整个村子的人都想着到这边来淘金。为了这个梦想,他们不惜借上几十万元人民币,也不惜在海上颠簸冒险,不远万里来到日本。但这些地方的偷渡客普遍没受过什么教育,有的连自己的中文名字也写不出来。我在语言学校上学时,班级里有个福清的同学,按入学要求应该是受过十二年以上教育的,可是他竟然基本上不识字。有一次他和同学约好见面,说自己“站在什么土银行下面”。同学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见到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头顶是富士银行的招牌。这位老兄不认识“富”字,又把“士”念成了土。

            

        第十二章  真相(3)

            女孩听了笑起来。但我表示,文化程度的高低并不能说明一个人品质的好坏。为了赚钱,可以有各种手段,但不论如何,不能总想着欺负人、坑人、害人。

            时间过了快一个小时,她开始用手抚摸我。我说:“不必了。就当我找你聊天。”她欠起身:“要不你可以不戴套子。”

            我说,“那可不行。”

            “你是说会得病?”

            “得病也好,怀孕也好,都是后悔也来不及的。你如果不保护好自己,早晚会吃亏的。”

            她的神情紧张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我的脑海中飞速地搜索了一下,说:“你换个店吧。我介绍你去一家不用陪客人出场的店,那里是会员制的俱乐部,只要聊天喝酒就够了。赚的钱也许没有现在这份多,但对你来说比较安全。在这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安全是最重要的。”

            她点了点头:“谢谢你,哥哥。你真像我的哥哥。”她笑了,单纯的笑。

            我下了床,找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那家酒店的电话和名字,递给她:“明天晚上你就去面试吧,和老板娘说是我的朋友。”她接过来放进衣服口袋里:“那我先走了。”

            她重新穿好衣服:“你呢?”

            “我在这里歇一会儿。”我轻拍了她后背一下,“保重自己,好妹妹。”

            “谢谢你。”她又朝我一笑。

            等她走后,我给楼下的管理室打了个电话,把房间原定的两小时休息改成过夜。然后又给久美子打电话,告诉她我今晚不回家。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壁纸,在这个八年前就熟稔了的屋子里回顾自己的历程。我知道我很累,精神很累。

            和各种人物打交道都要戴上面具真累,日子久了,我甚至都忘记了原来的自己。久美子对我的疏忽也让我越来越感到失落,而我却没有办法改变她,因为我觉得我抢不走她对儿子的那份母爱。同时,我的潜意识里出现了愈发浓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