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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虽然我没有和这种“地下银行”有过金钱上的交道,但我认识的许多黑户口中国陪酒小姐都在那里寄过钱。不过,它具体的运营方法我却不太清楚。于是,我便向小莲了解起来。

            小莲是来日本上专门学校的。上学的第三年秋天,在她打工的茶馆里认识了日本一家金融机构的男职员,并开始了恋爱。等到她学校一毕业,两个人就结了婚。可是,幸福的婚姻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发现丈夫居然在外面有两个私生子。这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原谅的事,最后只有离婚。婚是离了,丈夫却连一点精神损失费都没有付给她。

            小莲为了生活,不得不在上海老乡开的歌舞伎町里的一家酒店开始陪酒。她虽然长相普通,但温柔体贴,很受日本客人的青睐。很快,小莲的日本人配偶签证就过了期限。更糟的是,有一次她把钱包丢了,所有的银行卡、信用卡都没了。去重新办理也需要身份证明,她没有办法去银行办理存取款手续,也没办法通过银行把钱汇给在上海的父母。她的日常生活很节俭,把节余的工资一点点存起来放在自家的柜子里。

            无可奈何,小莲决定请前夫帮这个忙。那男人和情人生了两个孩子,却瞒着她与她结了婚,按常理,她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伤害她的家伙,可那时她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只有请他帮忙想办法了。再说她的前夫就是银行职员,最了解情况,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她。小莲本不是因为没有夫妻感情才离的婚,所以,订好约会时间后,她心里隐约有些按捺不住得激动,似乎有一种前去约会的心情。她提前来到了见面地点涩谷。

            一见面,小莲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就烟消云散了。她一开口说明困境,前夫马上提出要她付咨询费。小莲从包里取出他要求的金额给了他,看着前夫仔细数着钱的神态,她残存在心头的最后一丝爱意就荡然无存。前夫数好钱后,用一种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告诉她该怎么办,并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交给她。

            “你给这个号码打电话,然后到电话里的人指定的咖啡店见面,具体方法那人会告诉你的。万一不成功的话,你付给我的钱我会退回百分之八十给你的。”

            小莲实在是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是这般无情无意。话一说完,两个人就分了手。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往纸片上写的那个号码拨通了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中国男人。她告诉对方想给上海父母寄钱,对方问清了上海家中的地址和寄钱金额,然后指示她在一个小时后到川崎的一家咖啡店见面。

            当小莲乘电车来到川崎的那家咖啡店后,一个比她小三四岁的年轻女人出现了。女人大体将寄钱方法跟她说了一遍,小莲给她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二十万日元现金,然后女人拨打了一个电话。

            接下来,两个人聊着天等待。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正当两人尽量避开钱的话题,漫无边际地闲聊的时候,店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店员问是不是那个女人的电话,女人从店员手里接过了听筒,又和对方说了几句。女人挂了电话回到座位上,让小莲用店里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打电话。

            小莲拨通家里的电话后,母亲用惊奇的口吻告诉她,刚才收到了有人送来的相当于二十万日元的人民币。小莲笑了,在电话里像孩子一样撒了个谎,说自己买奖券中了奖,并告诉母亲自己的婚姻很幸福。对于她来说,钱能准确无误地寄到父母手中,那心情简直如同中了奖券一般高兴。

            

        第十六章  威胁(3)

            回到座位上,小莲将二十万日元和手续费交给那女人。手续费虽然比正规银行稍高一些,但钱是真的送到了,而且速度之快,确实令人难以想象。

            在咖啡馆门口分手的时候,那个女人笑眯眯地对她说:“要想寄钱的话,请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最初小莲有些半信半疑,不是很放心,所以只寄了二十万回去试一试。钱果真送到了,于是她放心地将柜子里的钱分几次用同样方法寄到了父母手中。她骗父母说是丈夫在金融系统工作,炒股票赚了钱,将一部分寄给父母用,一部分请他们帮自己存起来。

            我听她讲完这件事,想了想,说:“虽然这种途径还是比较快,但是你还是要小心点,要是这些搞地下银行的暗中使诈,或者当场抢了你的,你也没话说。”

            “唉,李哥你说得也对。歌舞伎町真的是没有多少可以相信的人。”

            我望着她忧虑的眼神,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起来。是啊,歌舞伎町的人们,整日里来去匆匆,其实都不过是为钱罢了,甚至为了钱,很多人都是不择手段。“凡事小心”竟过早地成了我的口头禅了。要是在国内,这种话,多半会是老头老太太们说的。

            我叹了口气。

            闲下来的时候,面对久美子,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于是,我便经常去找名高。

            说起来,他在骨子里是个很有点狂野精神的家伙。这年夏天他曾用他最爱的那辆新式摩托车带着我,沿着高速公路去海边玩了一次。在路上,他的车速极快,我坐在他身后,听到风声呼啸而过,看到景色倏地后退,几乎感受到了一种濒临死亡的滋味。

            “你真的是警察吗?实在不能让人相信。”

            “当然是。”

            “你不怕因为超速被警察逮捕?”

            “哈哈。那我就先逮捕他们。”

            我们两个四十多岁、早已不再年轻的老家伙,在夏末的海边脱去衣服,跳进有些冰冷的海水当中。看到这两个中年男人在海水中嬉戏的样子,一群染着茶色头发的冲浪青年都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

            此时,我跟莉莉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这段心情空虚的时候,莉莉总是会适时地出现,而且,总是带着那么温和的微笑。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我是有妻子儿子的人了,虽然我不是那种传统的男人,但是,至少我不能对不起在当初危难的时候拉过我一把的久美子。

            不过,实在无聊的时候,我还是会去约莉莉出来。正是日本夏秋交替的时候,我开着车,带着莉莉在东京街头兜风。刚刚从时髦热闹的台场往回走,在银座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我觉得太累了,思想就开了小差,没有注意到应当避让的直行车,轰的一声,跟迎面开过来的一辆货车直直撞上了。我的车窗被撞得支离破碎,整个车体严重变形,左侧的车门根本打不开了。撞击点正好是副驾驶的位置,尽管车内的安全气囊立刻弹了出来,但是莉莉还是受了重伤。

            记得撞车之后,我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马上观看左边的莉莉是否受伤,只见她满脸泪水,嘴里面不停地喃喃自语,完全是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什么“吓死了”、“快,快”、“疼啊,真疼”之类的,我顿时吓得冒出了冷汗,尽管看到周围的司机和路人围上来,对我说着什么,但是我什么也听不到了,大声对他们吼叫着:“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和一辆消防车马上赶到了事故现场,消防员们首先将围观的众人疏散,然后指挥那辆大货车退到路边,给其他车辆让出通路。同时,一个大胡子消防员趴到我的车窗上对我说:“请放心,我们会尽力抢救的。您可以自己出来吗?小姐能够对话吗?”

            我急忙说到:“我不要紧,你们先抢救她,她可能伤得很重。”

            身边的莉莉忽然柔弱地说:“我……不要紧,先把他救出去。”

            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淌了下来。

            大胡子消防员如释重负地说:“好,好。别担心,大家都不会有事的。”然后他迅速地指挥消防员们展开救助,我很快被他们救出来。

            但是,由于车体变形,莉莉一侧的门怎么也打不开,再加上莉莉已经受伤,无法自己从车内爬出,大胡子消防员指挥两个小伙子,用电锯将那一侧的车门锯下,在救生员们的帮助下,莉莉被抬上了救护车,我也一起被送到了圣路加国际医院。

            通过医院的检查,我居然毫发无损,而莉莉的左侧小腿胫骨骨折!尽管对于每天处理成百上千的各类病人的大医院而言,这几乎算不上什么伤病,但是这发生在跟我身边的莉莉身上,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有愧的事情。我真希望能够替她承受病痛。

            

        第十六章  威胁(4)

            事故发生后的那几个月,我几乎天天都要去看望她。出院后,我也每天都去莉莉在板桥区租的公寓,陪她到医院做复查、拍片子,还有就是买东西、做饭,帮她做些家务。

            在这样长久的交往中,我逐渐了解到莉莉是一个直爽而犀利的女孩子。她有关怀人的一面,也有坚强自我保护的一面。日久生情,我渐渐喜欢上了她的性格。

            第二年年初,我在西新宿租了一间公寓,作为我与莉莉的一个小窝。

            10月份,日本的秋天又来临了。即使在喧闹繁华的歌舞伎町,也能感觉到那种秋高气爽的惬意。在一番街的中央地段,新开了一家海鲜美食的专门店,现在自然是挂出了时令美味“秋刀鱼”的招牌。然而,我并没有心情去品尝,以往我的习惯是到每家新开的店里去尝鲜。

            我伫立在秋的歌舞伎町街头,望着自己辛苦十几年争夺下来的地盘,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可是,现在来争夺的势力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