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种不值一驳的辩解,出自律师之口,简直难以置信。”

            他走到刘师傅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汪先生说,他们来得太早了。是这样吗?常识告诉我们,日期分界是以午夜零时开始。零时一分,政府强制拆房令即已生效。他们不是来得太早,而是太晚了。”

            布赖特又转向汪强:“汪先生,你曾在陈述中说,华美公司工人是私闯民宅,对吗?”

            “是的,布赖特先生。”汪强答道,“我是这样认为的。”

            布赖特说:“你错了,汪强先生,你在混淆概念。在居民听证会做出决议,奥伦市政府发出拆除令后,这栋住宅的一部分,即它后来加盖的部分已属非法建筑,是拆除令的标的物。以刘先生为首的工人,在政府法令生效后六小时去执行法令,怎么能说是私闯民宅呢?我看过本案的全部卷宗,在第一次关于拆房赔偿费的庭审中,汪先生就混淆了这个概念。他把非法建筑说成合法的,然后引证了联邦、加州及索诺玛县的相关法律条文,为许琴小姐索赔改建费用。汪先生说,因为以前是合法的,后来由居民决议和政府认定是非法的,所以必须赔偿。这个逻辑是站不住脚的,请让我举例说明。

            “上个世纪早些时候,美国北部几个州,例如纽约州、密歇根州实施了禁酒令。即使以前合法生产、运送、销售的酒类,都在被禁之列。如果继续使用,就是违法,政府将一律收缴,绝无赔偿。再看最近的例子:前几年,加州通过了大麻部分合法化的法律,允许一些需要的人在医生指导下,适量使用大麻。但是,后来大麻被滥用了,许多人甚至在自己家后院都种上了大麻。现在加州正在推动全面禁止大麻的立法。一旦通过,以前合法种植使用的大麻将一律变成非法物。到那时,政府在收缴时,绝对不会予以赔偿。我至今无法相信,汪先生的这一狡辩,居然被索诺玛县法院采信了,并做出了向许琴小姐赔偿的判决。主审法官威尔逊先生是资深律师,他应该有这个常识。经过调查,我发现,他对奥伦市有很深的成见。早在十几年前,奥伦人民举行公民投票,要求独立建市,他就坚决反对。因此,他处心积虑,要把奥伦市推入困境。后来,在第二次审判中,他又判处奥伦市政府向许琴小姐赔偿六千万美元。这岂不等于将奥伦市置于死地吗?现在,我们再来看第二幅画面。”

            布赖特将PIP关闭,让三个工人敲砸房顶的影像充满整个画面,仍是定格状态:“刚才,我对联邦法官先生说,我看了汪先生的光碟片,非常感动,就是指的这一幅。请诸位看,那是一个多么寒冷的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冻雨,气温接近冰点。华美的三位工人站在屋顶的寒风中,用手工工具拆除违法建筑。他们一个人用大锤,一个人用镐头,一个人用钢钎。感谢汪先生,他把这一情景做得如此逼真,如此清晰,仿佛真的一样。这是一幅艰辛劳作的场面,这是忠实执法的壮举。我真为他们而感动。他们是最能吃苦耐劳的中国人,使我想起他们的先辈,一百多年前修建太平洋铁路的中国工人。但是,同为中国人的汪先生,居然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诬陷、诅咒自己的同胞,真不知他于心何忍!”

            “我抗议!”汪强跳起来喊道,“法官先生,布赖特先生是在肆意歪曲我的光碟录影。他把画面定格,看不到疯狂的动作,也听不到恐怖的声响。”

            “抗议有效。”法官说。

            “好吧。”布赖特答道,“那我们就让画面活动起来,音响也冒出来吧。”他在电脑键盘上敲了一下,定格取消,三个工人动作顿时变得凶狠,并随之发出巨大的声响。

            布赖特将这一画面设成循环播放,并把声音放小:“请允许我把声音弄小一些,以便你们能听清我说的话。我想说说这些声音的构成。中学和大学时代,我在学校乐团做大提琴手,对各种乐器的声音太熟悉了。我可以和汪先生打赌,你制作的那些雷鸣般的轰响,采用的是定音鼓;而那些断裂的声音,采用的是军鼓,是弹簧击打鼓皮时所发出的声音。是不是这样,汪先生?”

            汪强辩解道:“这些画面和声音都是模拟的,我早就说过。”

            “但是你模拟得不对。”布赖特说,“甚至可以说是有意捏造!你身为律师,怎么能用电影配音的方法,来制造为法庭提供的证据?真乃匪夷所思!”

            汪强刚要站起来,被布赖特制止:“你先不要抗议,让我把话说完。我曾到一个建筑工地,请工人用手工工具砸碎一座与许小姐家一样的房顶。事实证明,这种采用混合材料高温压制出来的瓦片,不太容易碎裂,即使被击碎也不会发出可怕的声音。瓦片下面是一层富有弹性而又可吸音的油毛毡。再下面是木质的胶合板。胶合板下是柔软的隔热材料,它们会有效地吸收打击的力量和声音。我做了现场录音,现在放给大家听。”

            布赖特取下汪强的光盘,换上自己带来的光盘。随后发出的声音迥然不同。时而空洞,时而轻快,时而尖脆。布赖特说:“现在真相大白了。汪先生光碟里的声音是他刻意伪造的,用来以假乱真,哗众取宠。汪先生身为律师,居然向联邦法庭提供虚假不实的证据,我感到十分遗憾。我将提请全美律师监察委员会,对汪先生这种欺诈行为进行调查。至于上午播放的一位高岩先生的证词中说,他也听到了一种恐怖的声音,想必那是心理因素造成的。”

            高岩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到被点了名,立即把音量加大,想听清楚说些什么,心里不禁一阵激跳。

            “我打个比方。”布赖特说,“一个小偷,入室盗窃。主人发现后,悄悄走到他背后,即使用最小的声音说:先生,你在干什么?那个小偷也一定会如雷贯耳,魂飞魄散。”

            场上掀起一阵哄笑。这个家伙的比喻太恶毒,高岩暗自庆幸不在场,否则一定无地自容。

            等笑声平息之后,布赖特接着说:“汪先生认为,华美工人使用的工具是原始的,所以非常野蛮。那就让我们再看看其他拆房的方式是怎样的。”

            他用手指在键盘上一敲,一座房子的影像跳上银幕。“这是许琴小姐的房子。先说明一下,这是我用电脑模拟的。”

            他又敲一键,一台挖掘机怪手出现在房子旁边。带利齿的怪手砸烂窗户伸进房内,然后向上一挑,一大块房顶被掀掉。如此重复几次,楼房上层好像被一头巨兽狠狠咬了一大口,只留下齿状的残骸。

            “这是最常见的机械拆除方法,我们每个人都可能见过。”布赖特说,“还有一种不太常见的,我不妨也给诸位演示一下。”

            银幕上重新出现了那所房子。他用鼠标在房子腰线点出几个红点:“请诸位注意,拆除开始了。”

            一声巨响,房顶轰然爆炸。烟尘散去后,整座房子像一块蛋糕似的,被拦腰切断,刀口整整齐齐。

            “这是定向爆破拆除法,不过一般不在住宅区使用,除非整片拆除。”布赖特说,“现在,我们把三种拆除方法都看过了。哪一种显得比较文明,温和,更适宜在居民区使用呢?结论不言而喻。汪先生指责华美工人使用原始工具,请问,如果连这样的工具都不让使用,难道你要让他们用手去拆吗?即使在奴隶制的古埃及,法老逼迫奴隶们修建金字塔,也不会让他们徒手去做吧?”

            “我抗议!”汪强站起来,“法官先生,布赖特先生这种联想是别有用心的。”

            “抗议无效。”法官说,“布赖特先生的比喻非常恰当。”

            高岩隐隐感到,法官的倾向性在渐渐改变。

            布赖特接着说:“现在我们来看本案的第二个症结,那就是汪先生所指责的,华美工人没有认真清退现场人员便开始施工,造成小宝重伤致死。好,那就让我们来重建现场。刘先生,你那天在现场看到几个人?除你带来的工人以外。”

            刘师傅:“一共四个。许琴小姐和高先生一家三口。”

            布赖特:“你没看见许小姐的儿子小宝吗?”

            刘师傅:“没有。”

            布赖特:“许小姐,请问当时你的儿子在哪里?”

            镜头立即转向了许琴。高岩以为她会让身旁的汪强代为回答,不料她自己用英语答道:“Hewassleepinginthebedroom.(他在卧室睡觉。)”听得出来,她的英文大有进步。两年不见,真要刮目相看。

            布赖特:“刘先生,你没问许小姐有没有孩子?”

            刘师傅:“没有。我从不问陌生女人这种问题。”

            布赖特:“刘先生,我听说那天早上,许小姐请你们吃早饭,你们在餐厅里停留了将近一个小时,你没有想进卧室去看一看吗?”

            “没有,布赖特先生。你知道,未经主人邀请,是不能随便进入卧室的。”

            布赖特:“看来,我们的刘先生是一位很有教养的人,而不像有人说的是野蛮人。”

            汪强又跳起来:“我抗议!”

            法官朝他一挥手:“抗议无效!”

            布赖特:“刘先生,后来你们来到了外面,发生了冲突。据说是高先生的女儿制止了这场冲突,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那么,这时候,刘先生,你们要准备动手了,你是否又做过清场的努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