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静待他说出下文。

        尽管我没有国内工作的经验,尤其是不懂地方上这些一塌糊涂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但是听话听音、察言观色的技巧还有,我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个。若是拍马屁的话,那天晚上的接风宴上也该说尽了。

        “你说我们做保卫工作的吧,风里来雨里去,吃不好睡不安,做梦都要防着人家动小刀子,图个什么?”

        我不知道图什么。真的,没有想过。

        我点了一支烟开始想。

        当年玩命似的训练、后来直截了当地玩命,谁他母亲的想过图什么?一半是被迫吧,“纪律是一把刀!”另一半呢?是荣誉?不,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绞尽脑汁、冒尽风险,甚至提着脑袋立了功,也不过在档案里增加一张纸,甚至你的父母都不知道该为你骄傲!

        是荣誉感吧,问心无愧的感觉?

        “斯厅长,其实有些事不必太认真……卫局长也是我朋友啦,他想明天约你打打球,有些事解释一下,也许是个误会……”

        卫局长?福州公安局那个副局长?他有什么事要向我解释?我突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七十四万的主儿!

        我看着诸书记。

        “我们喜欢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今天你一帆风顺,也许明天就有顶头风,行得春风收得夏雨……”诸书记还在喋喋不休。

        “诸书记,我年轻,你直说。”我觉得自己的语调有点冷,但是没有办法,天生的。那个卫局长我见过,个子比我还高,这在南方人中是很罕见的,而且样子也很英俊,很讨女孩子喜欢。

        “斯厅长,你来干什么,我们不清楚,也不敢问,工作纪律嘛。我们也知道你是通了天的,”他的语调也开始从阴阳怪气变得冰冷,“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不要以为你能一手遮天,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楞住了。

        本来只是“例行公事”地查一查,我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然后该移交给谁,就移交给谁。对那个卫局长我也没有予以太多的注意,但是,姓诸的为什么这么气急败坏?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

        “斯厅长,你表个态,好不好?”

        说实话,他如果请吴厅长出面,好好地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我会不为己甚,这样子神经兮兮地来一通,难道他没有想过我吃不吃这一套?

        “诸书记,如果厅里能负这个责,我不敢多事。瞒上头?不敢。”我尽可能委婉地说。

        诸走后,那个小秘借故进来东张西望了一下:“诸书记找您?”

        “嗯。”

        “有的人,又贪又色,还狂妄得不得了……”

        “嗯?”

        “斯厅长,”小秘对着我走过来,“我不傻,我看见他的脸色了……你,注意点。”

        “嗯?”

        “斯厅长,除了嗯你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明天,去南平,我自己去。”

        小蒋……就是小秘看看我,“我帮你准备。看天色,明天要起风,可能还有暴雨。您,一个人去?”

        “嗯。”

        看着西下的斜阳,我伸了个懒腰。

        第二十八章  无

        雨后,路有点滑。

        我走错了路。

        这是训练出来的习惯。城市活动教员说过,制订行事规则的目的在于防范意外而不是检查责任,即使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必须按规则行事。

        也许在总体计划上我经常离经叛道,但是在具体行事上我宁可遵行前人制订的规则。毕竟这些规则是前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所以我走错了路。所以我发现了两辆车,一直跟着我的两辆车,一辆黑色的的奥迪公务车,一辆黑色的桑塔那公务车,看起来很普通。

        我接过店老板找我的零钱,同时点着了“七匹狼”香烟。

        他们是“袭击者”,不管是为了监视我还是为了别的,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第一次,射击教员经常说,第一次总是搞不好,那么搞不好的是他们,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他们。

        好吧好吧,那就试试吧,否则第二次、第三次我就不会这么有利了。

        太阳没有出来,风吹散了车厢里的烟雾,我打开CD听《昨日重来》,一边跟着唱,“every  sha  la  la  la  every  wo  o  wo  o.still  shines……”即使谁要动我的手,也是在山路上吧。

        摇摇头,两辆车不紧不慢地在前头,看起来象是桑塔那在跟踪奥迪,但奥迪居然是0号打头的车牌,他母亲的难道是我神经过敏?

        我超过奥迪的时候又摇摇头,没有神经过敏,因为我发觉有人在窥视我,而且我感到了敌意和……杀气。

        我单手开车,取出了手枪,先上了膛,再往弹夹里装了一发子弹,现在枪里是九发子弹而不是八发,通常别人想不到我还有第九发,“子弹也是拳头,出其不意地打出去往往会收到意外的效果,”当年教员说过。

        我关上保险,把手枪插在后腰上,拿出备用弹夹放到左边口袋里,然后拼命擦手——摸了枪油烂蛋,玩枪的都知道。

        知道我今天去南平的人很少。

        甚至“知道”有我这个人的也很少。

        我才不相信有谁敢把我怎么样,但我知道我捅了马蜂窝,而且人家一定要我在床上躺一段时间,为他们自己争取一段时间。

        我可以回头,我也可以要求增援,甚至我可以开进附近任何一个公安分局或者派出所。但是那又怎么样?难道我永远不再出来?难道我永远需要前呼后拥?

        那就等于宣布我的死亡。

        精神上、意志上的死亡。

        丢他老母,发咳!

        ——突然想起广东的省骂。

        一辆“黎明”从对面冲了过来,沿着中线,来路不对。

        后面的“奥迪”也突然加速,要求超车。

        还有一辆桑塔那还在后面吧,看不见。

        人家没打算把我怎么样,因为是在山下,右边是一个乱石滩,大约想把我逼下去,然后……

        奥迪1000底盘比较重,马力也大得多,加上下坡的速度,动能比改装底盘的黎明要大多了,那破车型有点头重尾巴轻。我笑笑,象以往多次训练时那样加速越过中线,反向挂过去。

        精通格斗术的人对上一堆流氓,按说不会输,除了在电影电视上赢过,几乎次次吃苦,问题就在于一开始失去了主动,等人家站好了位置先动手。在这种情况下你可能撂倒一两个,但是你挨不起一下。然而牛和马对着狼群冲过去,狼群会怎样?

        现在我是主动挑衅的流氓!

        我是流氓我怕谁?

        黎明慌了。

        我占住了内侧,并且一副玩儿命的架势。假如黎明的驾驶员是个老油子,他会知道黎明干不过原装奥迪——挑选AQ厅厅级干部的坐车,总是要认真考虑的嘛;假如他是个半吊子,那么他只会按本能行事,冲下乱石滩去;最怕他是个没喝过多少汽油的,天知道他会怎么样!但是我没有考虑这个:既然要逼我,想必不会上一头新猪吧?

        我在内侧,他对面又是一辆奥迪100恶狠狠地冲过来,那家伙老老实实猛打方向盘冲下去了,我也老实不客气地靠在左窗上取点重平衡,踩下刹车做了半个急弯动作,后面的那辆奥迪也只好斜斜地冲了下去。嗯,技术不错。

        我摆好车头,松开两边车门,走下车去。

        六个人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往上走,自然骂骂咧咧——听不懂。

        我能听懂闽南话,但是福州话南平话和闽南话区别很大,何况是骂人话乎?

        六个人都很壮实,看起来都象能挨几下的。我只好往上冲,否则等他们先过来就只有挨揍的份了。

        最先迎过来的是一个矮个子,大约一米六七,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宽肩厚脖子,这样的人徒手一两下子根本放不倒,我只好冒险加速扑过去合了他的耳朵。

        他摇摇晃晃地趄趔了几步,不知道踩着了什么,滚到坡下去了。但是拳头刮在我右肋间一阵巨痛,他母亲的,真要让他发上力的话,至少要有两根肋骨为我的冒险行为承担责任。

        眼前黑影一晃,有人奋不顾身地迎面扑到我身上,这时我的手还在高位,只来得及拿住他左臂,第三个人又扑了过来,时间配合上十分老道,只是个人技术差点。我只好任由人家把我扑倒,赢得一点空间,对准第三个人的膝盖蹬了一脚,赢得一声惨叫,同时猛地把扑到我身上这位的左臂拉直、外扭,左臂很得意地往前一推,伴着咔的一声又是惨叫。

        坏了!我犯错误了!这些人不是内行,顶多实战经验丰富些!断手的家伙赖在我身上不起来,断腿的居然也倒在我身上,可是对方还有三个人啊,看看能剩几根骨头回去吧……

        “不许动!举起手来!”

        我褪了出来,一个侧滚跳起来:是单手持枪的小秘!

        第二十九章  无

        会议室里,大家都不说话了。

        我点起一支烟,盯着他们。

        吴厅长气白的脸现在才有点缓过来:“你们,不要走。我先和斯厅长个别交换一下意见。”

        我们走进了隔邻的小会议室。

        我还是吸烟,等吴厅长说话。

        吴厅长走来走去,烟灰纷纷落到地毯上。中途有几次他停下来想说,突然挥挥手,又开始走。我重新拿出一支烟,在手上旋转着,看上面的金字在不同的光线下变换着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