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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1979年9月15日,太阳带航空公司,128班机,迈阿密至纽约。我们一直枉寻觅这一班机,至今已经三年了。我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是当你醒过来的时候,谁买得起机票呢?

            莉萨·波斯顿正赶往预备室,她咕哝着从我身边走过。我咕哝着回话,紧跟在她身后。镜子四周的灯亮了,我摸索着向一面镜子走去。在我们身后,另有三人摇摇晃晃走进来。我坐下,接上电源,终于可以往后靠着闭上眼睛了。

            我并没有长时间闭着眼睛。快!我坐直起来,这时我用做血液的淤泥正在用增压劲道液替换着。我环顾四周,但见一张张面孔咧开嘴露出白痴一般的傻笑。瞧莉萨,还有平基,还有戴夫。就在远处墙边,克里斯塔贝尔正在喷漆枪前面慢悠悠地转动身子,干着高加索油漆活儿。看样子是一支挺不赖的队伍呢。

            我打开抽屉,开始在脸上做预备性工作。这活儿每一回干起来都是个重头戏。无论输不输血,我都是一副死人的尊容。现在右耳朵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再也无法合拢双唇;齿龈始终暴露在外。一个星期以前,一只手指在我睡觉的时候脱落了。这一切你可消受得了吗,小老弟?

            我正忙着,镜子四周的一个屏幕亮了。屏幕上是个笑容可掬的年轻娘们,碧眼金发,高挑的眉毛,圆圆的脸蛋。镜头够近的。徐徐移动的一行字写着:

            玛丽·卡特琳娜·桑德加德①,生于新泽西州特林顿,1979年,年龄:二十五。

            【①  玛丽·卡特琳娜·桑德加德是乘务员,即空姐。】

            小妞,今天你交好运了。

            计算机化掉她脸上的肌肤,向我显示骨骼的结构,将它旋转起来,给我看断面图。我细心研究它与我的颅骨的相似之处,注意到各种差异。不赖,而且比我以前见过的一些图象更好。

            我装配了一副全口假牙,包括上门牙的微小缝隙。油灰填料鼓起我的脸颊。隐形眼镜从分配器上掉落,我啪嗒一下把它们塞进眼里。鼻插头扩展了我的鼻孔。没有必要安装耳朵;它们已经被假发掩盖起来了。我把一个空白的整形肉质面具粘贴在脸上,只好稍停一会儿等着它融合。只消一分钟它就塑造得尽善尽美了。我会心地笑了笑。有一副嘴唇真开心。

            发货口咣当一声,把一副金色假发和一整套粉红色衣装抛到我怀里。假发从时髦设计机里出来,还是热的。我把它戴上,然后穿上紧身衬裤。

            “曼蒂吗?你是不是见到桑德加德的轮廓形象了?”我没有抬头;我认得出那声音。

            “见到了。”

            “我们已经探测出她在航空港附近。我们可以在飞机起飞前把你偷偷塞进去,这样你就变成她的假身了。”

            我哀叹一声,举目望着屏幕上的面孔。埃尔弗丽达·巴尔的摩一路易维尔,作战队总指挥:无生命的面孔,狭缝里装着眼珠子。全身肌肉都死了,你还能怎么办?

            “行啊。”你只能听从命令嘛。

            她从屏幕上消失,此后我花了两分钟试着穿上衣服,同时盯着一个个屏幕。我牢牢记住机组人员的名字和相貌,加上他们的一点儿已知的情况。我匆匆走了出去,赶上其他人。从第一声警报到现在,消逝的时间是十二分零七秒。我们应该开始行动了。

            “他妈的太阳带,”克里斯塔贝尔一边钩住奶罩一边发起牢骚。

            “至少空姐摆脱高跟鞋了嘛,”戴夫指出。倘若是在一年前,我们还踩着三英寸高的平台在飞机过道里踉踉跄跄来回忙乎呢。我们穿着清一色的粉红色衬衫,前面有蓝白相问的一道道斜形条纹,背着与衬衫相匹配的肩包。我手忙脚乱把滑稽的矮圆桶形帽子别在头上。

            我们小跑着进入黑暗的地面指挥所控制室,在洞门旁列队。现在没有我们的事了,在洞门准备就绪之前我们只能等待着。

            我站在首位,离入口几英尺。我转身走开;它令我觉得眩晕。我把目光转移到那些侏儒身上,她们坐在控制台边,沐浴着屏幕上射出的橙色光线。她们谁也不回报我一眼。她们不太喜欢我们,我也不喜欢她们。瞧她们,一个个形容枯槁,憔悴不堪。我们丰腴的腿,肥大的臀部,还有坚挺的胸脯,对她们来说都是一种耻辱,令她们不禁想起诱拐队员一日进食五餐乃是为了保持俊俏的形体以便参加假面舞会①。与此同时,我们继续腐烂。总有一天我将坐在一个控制台旁。总有一天我将被内设在控制台里,五脏六腑全部暴露在外,身体化为乌有,只剩一股臭气。让她们见鬼去吧。

            【①  假面舞会,指冒名顶替进行空中诱拐。】

            我把枪深埋在手提包里一堆杂乱无章的卫生纸和唇膏下面。埃尔费丽达望着我。

            “她在哪儿?”我问。

            “汽车旅馆客房里。每逢飞行日,她从晚上十点到中午独自一人呆着。”

            起飞的时间是一点十五分。她时间扣得很紧,必将匆匆忙忙。好事。

            “你能到浴室里抓住她吗?最好是从澡缸里把她拽出来。”

            “我们正在策划着呢。”她用一个指尖划过无生命的嘴唇,描出一副笑容。她知道我多么喜欢作战,但她却在告诉我应该听从命令。问一问总没有坏处:人们生活在毫无保障的加强劳动强度的管理制度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出发!”埃尔弗丽达ⅡI{道。我起步穿过洞门,事情开始乱了套。

            我面对着错误的方向,走出浴室的门,面对着卧室。我转过身,透过门的雾气见到了玛丽·卡特琳娜·桑德加德。不再穿回去我就无法接近她。我甚至无法开枪而不误伤另一边的人。

            桑德加德就在镜子那儿,那是天底下最糟糕的地方。很少有人迅速认出自己,但她一直在准确无误地望着自己。她看见我,把眼睛都瞪圆了。我闪到旁边,避开她的视线。

            “到底是什么……嗨?到底是谁——”我注意到那个话音,这恐怕是天底下最棘手而难以对付的事了。

            我琢磨着,她多半是感到莫名其妙而不是害怕。我猜得不错。她走出浴室,穿过洞门,好像洞门不在那儿似的,洞门不是门,因为它只有一边。她用一条浴巾裹着身子。

            “耶稣基督啊!你这是在干啥,竟然用我的——”在那种时刻你会惊奇得讲不出话来。她知道她按理应该说几句,但是说什么呢?请问,我不是已经在镜子里见到你了吗?  ’

            我装出一副极其殷勤的乘务员的笑容,伸出一只手。

            “打扰了,请多多包涵。我可以解释这一切。你知道,我——”我一拳击中她的脑袋侧面,她踉跄一下,砰然一声摔倒下去。浴巾滑落到地上,“——我正在打工上大学。”她动身要爬起来,所以我用人造膝部压住她的下巴下面。她老老实实躺着不动。

            “货真价实的污浊油!”我揉着受伤的指关节,咬牙切齿地说。但是没有时间了。我跪到她身边,检查她的脉搏。她会好的,不过我想我打松了她的几颗前牙。我稍停一会儿。主啊,瞧那模样,没有化装,未曾动过修复手术!她差点儿让我心碎。

            我抓住她的双膝下部,倒拖着向洞门走去。简直是一袋软乎乎的面条。有人伸过手来,抓住她的双脚,拉了过去。再见了,亲爱的!你想怎样踏上漫长的航程呢?

            我坐在她租用的床上喘过一口气。她的皮包里有汽车钥匙和香烟,地地道道的烟草,叫人抽了精神为之一振。我抽了六支,心想还有属于我自己的五分钟。房间里充满甘美的烟气。当今工厂里再也不生产这种香烟了。

            赫兹牌轿车就在汽车旅馆的停车坪上。我钻进车里,朝航空港开去。我深深地呼吸着,空气中含有丰富的碳氢化合物。我能看见几百码的距离。一路上的景象简直令我头晕目眩,但我活着就是为了这种时刻的到来。无法解释在这机械化前期的世界上到底是怎么一种景象。太阳是个刺眼的黄色球体,光线穿透雾霭。

            其他乘务员正在登机,其中一些人认识桑德加德,所以我少开口为妙,找个借口说喝多了,头疼又恶心。这一招还挺管用,招来不少会意的笑声和窃窃私议。显然我表演出色,没有露馅。我们登上那架707飞机,为替罪羊的到来做好准备。

            情况不错。另一边的四名突击队员跟同我配合工作的娘们长得完全一模一样。在起飞时间到来之前无事可干,只能当个女乘务员。我希望不再出什么乱子。把洞门反转过来让替身跑进汽车旅馆客房是一码事,但是置身一架707飞机,处于二万英尺高度

            飞机里差不多坐满了乘客,平基那娘们将冒名顶替去把前门密封起来。飞机滑行到机场跑道的末端,我们起飞了。我开始在一等舱登记乘客所要的饮料。

            替罪羊就是1979年普普通通的那种家伙,一个个又肥又胖,精力旺盛,不知道自己生活在天堂里,如同鱼儿不晓得自己活在海里一样。女听们先生们,诸位对于进入未来的旅途有何高见?不知道?_我不能说我感到惊讶。假如我告诉你们,这架飞机将—二

            飞机到达巡航高度,我的警报器嘀嘀响了起来。我查看了我的布洛娃女听下面的指示器,向休息室的一扇门瞥了一眼。我感到一阵颤动传遍了飞机。糟了,不该这么早啊。

            洞门就在休息室里面。我很快出来,点头示意黛安娜·格里森——戴夫的相好妞儿——到前面来。

            “瞧瞧这个吧,”我说道,显出一副厌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