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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月女皇对这个导致女儿早夭的皇孙甚为厌恶,在他成人之后,匆匆将他嫁给了那一届的榜眼朱洁思,命他随妻子离开皇城到偏远外地赴任,不奉诏不得回京,没过两年,这个背负了太多莫须有罪名的少年得急病去世,对他也算是个解脱,但长公主一脉自此便彻底断绝。长公主的驸马,因妻、子的命运乖桀,加之女皇的迁怒,终日郁郁寡欢,收到儿子客死他乡的消息之后,终于心死,当日便服毒自尽,追随着早逝的爱妻和薄命的娇子,远离了这多事的红尘,死时年仅三十五岁。

            月女皇目前尚有三位公主:安国公主月清嫦,定国公主月清娇,镇国公主月清妍,这三位公主人品一般,学识才干和那去世的长公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眼下,因为月女皇年事已高,犹如风中的蜡烛随时面临熄灭的危险,却又迟迟没有立皇储,三位公主都觊觎皇储的位子,个个培植心腹、拉帮结派,正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地闹得厉害。

            除了这三位公主,还有五个皇子:月梦萝,月枫瑶,月蕉荏,月奉歌,月清澄。其中,尤以双十年华的幼子月清澄最得女皇宠爱。

            月清澄是月女皇在五十五岁时才生的孩子,月女皇老来得子,本来就是十分的欢喜,偏偏这月清澄身上天生带有异香,而且宫内传闻,此子降生之时,天空祥云缭绕,一顶彩虹架于皇宫之上,众人都说是天大的吉兆,更有猜测他是天上的神仙转世投胎,女皇听了便越发喜欢。

            月清澄容貌秀美,天资聪颖,能过目而不忘,不过人无完人,月清澄虽然样样都好,只一点却是一个致命伤——那就是他天生娇弱多病,终日与药为伴,每逢寒冬时节,更是终日卧床不起,女皇瞧在眼里,疼在心里,也曾贴出皇榜召天下名医为爱子治病,奈何全没有效果,月清澄的身体反而每况愈下,到了十六岁时,一年之中便有大半时间都只能卧床静养,女皇自此也绝了想为他找门好亲事的念头,一意将他留在宫里,命宫奴细心照料,只道多活一日便是上天的恩德,全部的宠爱都倾注在这个小儿子的身上,这样慢慢地拖着,倒也有惊有险地又过了四个年头。

            月清澄的几位兄长都已出嫁,眼看小弟生命垂危,自然挂心不已,时不时地便进宫来探望。比起几个兄弟的真心来,三个姐姐却功利许多。她们也对月清澄嘘寒问暖,关怀备置,可惜,每次见面说不过几句,便问他是否知道女皇打算立谁做皇储?女皇喜欢看她们如何的表现?要做什么事才能讨女皇的欢心?……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些,宝珏现在当然是不知道的,是后来月清澄嫁给宝珏以后,自己说出来的,现在为了说明情况,把这些内幕先抖落出来了。)

            记得方美婷说到这里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说:“这次游说,成败的关键,可能就在这位小皇子身上,因为他虽年轻且在朝廷里从来不露面,但听说,女皇如今有很多大事都是在和他商量之后才做定夺的……若是能直接说服他就好了……可惜,我们是不可能见到他了……”

            宝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想笑:方美婷那么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居然也学会了走后门,实在是有趣的很……看来这官场果然是个大染缸,任你什么颜色的料子进来,再出去,可就只能是一个颜色了。

            “诸位臣工,还有事启奏没有?若无,朕这就要回宫歇息去了!”月女皇环顾着她的臣子们问道。

            众臣都沉默不语——这句话是每次上朝商议国家大事之后,女皇必问的话,其中固然有询问的意思,但其实际的涵义却是宣布“退朝”的前奏。众臣为官多年,对这规矩自然是熟悉的很,况且,有事也都早就启奏过了,哪里还需等到女皇亲自过问?所以大家都是三箴其口,直等女皇的下一句。

            果然……

            “既然众位臣工无本要奏,那就退朝吧。”女皇说着站起身。

            旁边的女官马上集体大声重复:“退——朝——”

            众臣赶紧跪在地上,恭送女皇回宫。

            在满地凭空矮了一截的女子中,宝珏顿时显得鹤立鸡群般地突出,她原本还在感慨环境改变人,冷不丁抬头,顿时吓了一跳,再一看女皇的宝座空空如也,方才明白:原来,这场见面会结束了啊!想到这里,不觉松了口气。

            她虽然不太懂外交上的规矩,可是,听方美婷说过,和女皇第一次见面,绝对不能直白白地说出自己的来意,否则,容易被人看轻,而且要是一下子被人拒绝的话,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大家的脸上也没什么光彩。所以,第一次见面,就图给女皇留个好印象——从女皇主动提出,要请自己吃饭这点来看,自己留给她的初步印象应该还是不错的,姑且就算第一关顺利通过了吧。

            那么,第二次见面就能说要结盟了吗?也不可以!方美婷的解释是:第二次见面,是双方试探性的接触,互相掂量对方的斤两,揣测对方的底限,然后对症下药,决定自己该如何开展游说工作——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晚上的酒宴倒是个绝佳的机会,借着推杯换盏的功夫,大家交流起来也比较自然,没有太多的拘束。

            根据方美婷的介绍,直到双方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可以提出结盟的建议,若对方不同意,则可以在第四次见面时,大家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顺利的话,到第五次见面的时候,就可以订盟约了,当然如果不顺利,那么,还有第六次、第七次……直到大家有一个结论为止: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就这么简单,不会再有第三种的可能。

            陶妙彤见人逐渐都散了,便过来和宝珏等人打招呼——说起来,这里只有自己和二公主见过几面,虽然算不上熟悉,但招待的规矩总是要的,否则,二公主在大殿上遭受冷遇,传了出去,还道是月国的王公大臣们不懂礼数呢!即便旁人不说,女皇那里也不好交差啊!

            “可真是托二公主的福了!”她笑嘻嘻地对宝珏说,“陛下已经有多年未曾宴请群臣了,老实说,我对御膳房里那些御厨们的手艺可真是怀念的很呐!哎——一晃都二十年了,自从五皇……”忽然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她赶紧煞住话头,道,“二公主想必不曾尝过我国的美食吧?我敢担保,今晚的宴席,绝对会让二公主吃的连路都走不动了!”说着,便笑了起来。

            宝珏听她提到二十年,又说到“五皇”,立刻明白她恐怕说的是那多病多灾、备受宠爱的五皇子,不过,她既然不欲提及,自己也乐得假做不知,只是陪着笑道:“月国美食天下闻名,本宫虽不曾尝过,但倒是听本宫的皇姐夫……就是本国的凤后提过。临来的时候,皇姐夫还特意嘱咐本宫,有机会定要好好地品尝一番,讨教一下做法,回去也好让宫里的厨子们学着做。这下好了,女皇陛下亲自设宴,本宫有这等口福,回去一说呀,恐怕非得让皇姐夫羡慕不已呢!”

            她这番马屁又是拍得高明至极——试想,连久居深宫的凤后都对月国美食有所耳闻,可见其在百姓心中是如何的地位了。而且,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月国的美食既然都天下闻名,可见其国力自然也是不容小觑了,否则,吃都吃不饱的,哪有闲情逸致去搞美食?她这么一夸,自然连带地把月国上至女皇的统治能力,下至众官员的办事能力又都赞上了几分。

            身为月国宰相的陶妙彤听了,自然十分得意,她看了看站在宝珏身后的方美婷等几位随行女官,对宝珏一拱手道:“不如,我先护送二公主回客栈吧。陛下的宴席在晚上开,二公主回去先休息休息,到傍晚的时候,我再接公主一起进宫,如何?”

            “陶丞相一番美意,宝珏在此谢过了!”宝珏微笑地说着,对陶妙彤也是拱手道谢,“若不是陶丞相将本宫及随行人员都安排了个幽雅僻静的好去处,本宫人生地不熟的,哪里能寻得这样的好地方来住?”

            陶妙彤接到宝珏一行即将进京的消息以后,就命人将冰烨城中最大客栈“喜来顺”的一个独立院落给包了下来,宝珏等人一进城,便被请到“喜来顺”落脚。

            除了赵颖带领的五十个侍卫,陶妙彤还特意从京城的护军里抽调了一队人马过来,美其名曰“保护来使”,实际上,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其中的含义可就值得好好思量了。宝珏懒得去理,反正她也管不到,所以干脆把它当“补药”吃就得了。

            不过宝珏这么大方,旁人却未必有她这么豁达。陶妙彤听宝珏向自己道谢,老脸不由一红,知道自己的意图被人看破,不禁有些发窘,然而再看宝珏,见她面色诚恳,并无反讽的神态,心中暗道一声:惭愧!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看来,这位二公主的胸襟还真是宽广……哎!这样的人,才是能成大事的人。反观自己这边,三位公主为了皇储的位子,拉帮结派,打压异己,弄得朝廷上乌烟瘴气的,月国的将来,真是前途叵测难料啊!……若是长公主还在就好了!可惜啊……可惜啊……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立时沉了下去——旁人都道月国安定团结,比起正在打仗的虹、风两国太平许多,却不知月国若是真要闹出事来,绝对不会比那两个国家好到哪里去——起码人家还有一个正统的君主能拿主意,月国恐怕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一盘散沙,只怕被人借机吞并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越想越是忧心,亦是花甲之龄的她,竟连挺直的背也微微有些佝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