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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狩猎



                                            ————————————————杜衡篇——————————————————————

        “行了,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桑桑极其鄙视的看着冻得哆哆嗦嗦还坚持打开窗子抻着脖子努力向外望的我。

        “拜托,那是我偶像啊,你见过两次了当然不新鲜。”我斜着她一眼,恋恋不舍得看了一眼队伍前方那辆黄色的马车,关上窗子。

        我和桑桑坐在一辆马车上,在去围场的路上。

        大冬天的,没事闲得去狩哪门子猎?我裹了件超厚的大氅,还是止不住地觉得冷。唉,烧炭有什么用,空调暖气才是正道。

        “真是奇怪,怎么轮到你跟着出来?”桑桑递过来杯茶。

        我冷哼一声,“女人间战争的结果。”

        四阿哥要随驾狩猎,准备带个人去伺候。那拉福晋身体不适,受不了这个寒气,一定是不能来,李氏年氏还有那一群这个那个氏,就都跃跃欲试。结果那拉氏说的好,“李妹妹要照顾孩子,年妹妹身子骨也不好,那些个底下的,都没有个分寸,不如就衡儿跟了去吧,年轻使得上力,又没什么牵挂,办事牢靠,有她在爷身边我也放了不少心。”我能说什么?就感激万分的来了呗。

        唉,那拉氏不是不好,但身在这府里,她又怎么能不算计?李氏已有二子,年氏背景不容忽视,她不能不防,带底下的人又不合适。而我和她交好不说,还丝毫没有野心,再加上最近四阿哥对我很感兴趣,让我去等于卖了个人情,简直是一举三得。所以到了最后,最不想去的我,反而不得不跟来,在承受各种嫉妒的目光的同时,还要装作受宠若惊。

        想到出门前,我对那拉氏做感激万分状时,四阿哥那揶揄的目光,我心中一寒。自从七夕后,他对我好像更上心了,不多的接触,他的眼神好象总是洞悉着我的想法。唉,跟了出来“伺候”,不就是……摇了摇头,想都不敢再想。

        桑桑看我突然严肃起来,脸色也是一暗。我们同时想到了自己无奈。桑桑她,虽没嫁人,但在这么一群人间周旋,也够她受的了,况且十三阿哥……

        不过我们刚刚约好,难受的事怎么也说不完,难得我们可以一起这么久,就开心些又如何?想到这,心中好受了点,不论以后怎样,至少有彼此。

        刚要说话,却见桑桑已经恢复了笑脸,“不会吧?那些女人对我们叶大美女还成问题?”

        “那是,我是谁呀,耍尽心机,用尽手段,终于在一群女人间突围而出,坐在你面前。”我正色道,“放心,我一定努力套牢老爷的心,骗了财产就和你出去双宿双飞。”一个媚眼飞过去,对面的桑桑已经忍不了过来采取武力了。

        笑闹了一会,我们喘了口气坐好,桑桑理理头发说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崇拜康熙?”

        我瞪了她一眼,“平时我说话你都不注意听是不是?以前就说过多少次,这个人他,听起来就是两个字,完美。从智商到体魄,从人格魅力到坚韧不拔的意志……”

        “停,想起来了,对这个我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共鸣,就记得历史书上康熙的政绩多的背不完。”桑桑撇了撇嘴,“倒是你说他什么比较彪悍来着?”

        “天啊,服了服了,这男人居然一共有五十多个孩子,你说他自己认得全么?”我想起自己大学时大惊小怪的在不知哪个快餐店里和桑桑嚷。

        桑桑想了半天,也“扑哧”一笑,“这个我倒是没忘,下次见到你倒是问问,他自己认不认得全。”

        这个女人,这些没用的她倒记得比谁都牢。康熙的确是我很崇拜的一位帝王,无论是守土开疆,还是经世文治武功,他都把一个伟大帝国统治者所有能做的、该做的,发挥到了极致。

        “只可惜,他晚年的储位之争,没能给这一生画上个圆满的句号。”教授当时这么讲,我还想,没办法,谁让他自己养了那么些儿子,个个还都和人精似的,皇位放在那,不争谁忍得住?

        又怎会想到今天呢?我叹了口气,习惯性的向窗外望去。那时看这段历史,还是带着现代人的优越感的。现在才知道,记在史书上的只有辉煌灿烂,又有谁会关注这辉煌背后的血泪和阴暗?就像这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就只那么几个人而已,剩下人的命运怎样,有谁知道,有谁在意?

        我和桑桑,偏偏现在就在这车队中,不知驶向何方。

        “衡福晋,德妃娘娘的心悸病又有点犯了,四爷让您过去伺候着。”停下休息时,四阿哥身边的小桂子跑过来说。

        我和桑桑对望一眼,无论怎样安慰自己,现在都不是出来旅游。

        “没问题,姐姐我最会的就是装贤惠。”向桑桑一笑,我跟着小桂子下了车。

        踩着积雪,我一步步向前走去。这歇脚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稀稀的长着几棵树,在风中簌簌发抖。浩荡的皇家车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虽在休息,那些侍卫太监们却无人敢大声谈笑,只有人偶尔忍不住剁剁脚,哈几口气。

        “快来快来,外面可是冷吧。”德妃娘娘笑咪咪的向我招手。我边哆嗦边行了礼,过去坐下。

        “听说额娘的心悸病又犯了?要不要紧?这出门是不是带了药?”我问道。

        “没大碍,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这些奴才们大惊小怪的,倒把你折腾过来。”德妃笑答。

        “额娘说的这什么话,杜衡巴不得多和额娘呆一会呢。”我边说边想,估计桑桑听到这个得鄙视死我。

        “这孩子,还是嘴这么甜啊。”德妃细细打量了我,“愈□□亮了。”

        我一笑不答。

        “你们四爷真是疼你,这次独独带了你出来。”德妃以为是我不好意思,又继续打趣,“不过你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给额娘好消息啊?”

        啊?好消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倒是额娘想错了,要是有了,四爷能放心你出来?”德妃见我还是不说话,还当我吃了心,“不过你到底是年轻,你们四爷又那么疼你,还不是早晚的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能不能不坐在听这女人瞎说?唉,低头不语。

        “德主子,十四爷过来问安,在外面等着呢。”正和德妃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一个小太监在外面说道。

        “快叫进来啊!”德妃忙答道。

        十四阿哥,我的心一滞。

        “额娘,可好些了?”一个身影直愣愣闪进来,满身寒气。

        我微笑着站起来行礼,“杜衡给十四爷请安。”

        “嫂子也在这儿,别多礼。”十四阿哥一愣,细细打量了我,才转开目光。

        “我就说没有大事么,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德妃拉着十四阿哥的手坐下。

        “儿子不过来看看,怎么放心的下?”十四阿哥笑道,“皇阿玛听说了也着急呢,叫我快过来看,四哥也急得不行,就是前面有事走不开。”

        德妃笑得满脸幸福,慈爱的看着十四阿哥。

        我在一旁也笑着,心中却五味杂陈。怎么胸口还是有点闷?暗暗吸了口气,既然做了决定,何必再多想?

        十四阿哥陪着德妃说笑,眼光却时不时向我瞟过来,带着几分关心,几分笑意。我侧过头去,却还是能感到那目光在我脸上久久徘徊。

        刚刚暖和点的身子又开始冰凉。

        “嫂子,额娘就麻烦你多操心了。”十四阿哥走时回头对我说,瞥了眼我紧裹着衣服的样子,微皱了下眉。

        我忙应了,看他转身下车。

        “德主子,十四爷让奴才送手炉来,说是这是前儿万岁爷赏的,倒是比别的好用。”过了会,冯才又跑回来。

        德妃让人接了,笑道,“这孩子,是急糊涂了吧,我从来是体热的,这炭火烧的这么旺,怎么会冷?难为他想着。”

        打发走冯才,德妃又看看我,“年纪轻轻倒是这么怕冷,正好,这手炉我用不上,你先拿着吧。”

        我谢了德妃,伸手接过那手炉,一阵暖意从手心传过来,眼眶有点发酸。自嘲的笑笑,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脆弱,一点温暖也让我不知所措。

        “今儿你受累了,快去找你们四爷吧。”到了晚上,车队停下来时,德妃笑着和我说。

        我只得请安告退,跟着小太监走进茫茫夜色,遥遥望去前面已是搭好了帐篷,一片灯火。

        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要去面对。

        走进营帐,碧云已经等在那收拾好了东西,生好了火。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子,我脱了大衣,斜卧在软软的毯子上,顿时觉得一天的旅途劳顿在这一刻一下子涌了上来,简直昏昏欲睡。

        “格格,快别睡,待会还要去四爷那伺候呢。”碧云打了热水过来,帮我拧了一个热毛巾。

        我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突然就清醒了起来,今晚四阿哥到底会不会?唉,叹了口气,我是怎么也不会为了一个贞节问题而来个以死相逼之类的,估计使出来,四阿哥也是在一旁边喝茶边饶有兴趣的看我到底怎么个死法……非暴力不合作,走一步算一步吧。

        换了件衣服,重新梳了梳头,我掀开帘子,带着碧云出温暖的营帐。

        “衡福晋,爷这会还在外面忙布置护卫的事呢,您先进来等吧。”一个小太监陪笑带我进帐。

        我松了口气,走进去随便找了个垫子坐下。

        等了会,四阿哥还是没有回来的意思,我实在无聊,叫碧云去把我带来的书随便拿来一本。

        随手翻开,发现这本是个香艳故事集锦,写得都是什么崔莺莺苏小小,绿珠杜十娘之类的痴情女子。这个作者一定是个男人,我边看边想,估计写的都热血沸腾了吧,这美女个个痴情,投怀送抱不说,还苦苦守候,最后不是病死就是被收作小老婆之类的。男人们或掬一把同情泪,或多了房小老婆,半点损失也无,而这些个女子,却为自己的一时情动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看着作者假惺惺的感叹几句,我心里就更加不爽。贞烈痴情,不是不可以,但也要先看看对方值不值得吧,像飞蛾扑火一样死守着自己的感情,无论那个男人怎样,都始终不悔,这样的爱情,真的可以说是伟大?

        怪不得有人说,红楼梦前的中国传统小说中女性形象,模式化平面化,不过是男权的附属,我忍不住冷哼一声。

        “四爷回来啦。”正看着,外面突然有声音响起。我忙站起身来,四阿哥已经风尘仆仆的进来了。

        上去行礼请安,偷偷打量他的脸色,虽略显疲惫,却心情不错。

        “摆饭进来吧。”他任我帮他更衣、净手,然后向立在一旁的小太监说道。我在一旁站着,细细用毛巾给他擦了手。

        “你学的倒是快。”他瞟了我一眼,过去坐下。我应了一声,随着站过去。这些服侍的程序,我可是整整练了一晚上,不想让他再挑出错。

        “怎么看这个?”他随手拿起我刚才放下的书,翻了翻,随即眉头一皱。

        您那难得有这么一本像八卦杂志的书,我当然就拿来了,天天看二十四史谁受得了,我心里这么说,却还是答道,“回爷的话,闲来无聊,随便翻翻。”

        “哦?那你比较欣赏哪位女子啊?”他今天兴致倒是好,不过这语气怎么好像略带讽刺?

        我想了想,欣赏谈不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倒是真的,略一沉吟,我缓缓答道,“其中有个叫霍小玉的,读起来倒是有趣。”

        他显然没听过这个人,示意我说下去。

        “霍小玉前半生像崔莺莺,和一个叫李益私定终生,后半生像苏小小,李益背信弃义而去,另娶他人,然后小玉一病不起。不过这个小玉比较不同的是,她临终前叫人找来李益,”我边说边给四阿哥倒了茶,他拿起来喝了一口,“对他声嘶力竭的诅咒,‘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听我突然恶狠狠阴森森说了这么几句,四阿哥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然后大笑几声,看着一脸不忿的我,“你这都读了些什么啊?”

        读了些什么?看了这么久,就是霍小玉的这几句话让我心中一爽,在古代能说出这种话,夹在这一群只会□□自怜的痴情怨女中,真是个性啊。

        四阿哥看我不说话,又问道,“这几句话深得你心?”

        我索性点点头。深得我心谈不上,但受不了这些女子没原则的痴情,就算受伤也只是怨自己命苦怨对方情薄,霍小玉想到了诅咒那个男人已经是一大进步。

        四阿哥打量了我半天,我低头不语。

        “过来坐吧。”饭摆上来,四阿哥淡淡对我说道。

        “杜衡不敢。”虽然很饿,但看到他旁边的位子,我还是摇摇头。

        “还有你不敢的?”他揶揄地看我一眼,“过来吧。”

        讪笑一下,我还是坐了过去。

        一餐过后,四阿哥没动什么,我倒是基本上全包了。用茶漱了口,我心里开始忐忑,接下来做什么?

        四阿哥倒是没说什么,叫人拿来公文书籍,摆上小桌,开始批阅。我在一旁立着添茶倒水磨墨,开始还没什么,一会在这阴阴没有一点声音的帐篷里就又冷又困,看着四阿哥一丝表情也无的脸,大叹无聊。

        偷偷打了个哈欠,嘴还没合上,就发现四阿哥正好抬头看我,尴尬的吐了下舌头,我肃了肃身子站好。

        四阿哥一笑,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一用力,我一个收不急坐在他旁边的垫子上。

        “手这么凉?”他放下笔,转过头看我,我任他握着手,身子僵硬。

        “碧云,你们主子带手炉了吧,拿过来。”他对一直立在门口听差的碧云说。

        非暴力不合作,在心里默念。

        四阿哥放了我的手,继续写些什么。过了一会,碧云果然不负众望的拿来了今儿十四阿哥送德妃的那个。

        接过来,我无奈的暗叹口气。果然四阿哥看了一眼问道,“这不是今儿皇阿玛赏十四弟的?”

        “是那个,十四爷今儿给额娘问安时怕额娘冷,差人送过去了。额娘说她用不着,就赏了我。”我一口气说完。

        “额娘倒是疼你。”四阿哥停笔看了一眼我,“不过额娘不是素来体热?”然后又继续写字。

        抱了手炉,觉得身上出了层薄汗。

        “不早了,你也去睡吧。”又过了会,四阿哥命人过来收东西,然后对我说道。

        “啊?”我不自觉地叫了一声,没别的事?

        “怎么,想留下?”他一挑眉毛。

        我忙使劲摇头,又觉得这么摇头不大好,停也不是,继续也不是,僵在那里。

        他微扯了下嘴角,拍了拍手,外面进来几个奴才,“送衡福晋回去。”然后走过来轻拍了下我的头,“明儿多穿点。”

        路程漫漫,经过多天旅程,我们终于到了围场。

        围场边的看台上,我和桑桑心不在焉的看着面前飞沙走尘,呐喊声阵阵。

        “这些天晚上真的没事?”桑桑望了眼前面十三阿哥一箭射穿一头小鹿,皱了下眉,转过头和我说。

        “没事,估计他这几天也累了,没那个兴致。”我耸耸肩,裹紧了衣服。看着这些人兴奋的满脸通红,情不自禁的嗷嗷作喊,杀得着满山遍野便是动物的哀号,真是不理解。

        “听说晚上有个篝火晚会什么的东西。”桑桑突然想起。

        “咦?已婚妇女也可参加?”我问道。

        桑桑白了我一眼,“没生过儿子的不能去!”我狠狠瞪她一眼,扑了过去。

        “芷洛,你不下来玩?”十阿哥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骑马跑过来,大声嚷道。

        我略一望,他马上挂满了各种动物的耳朵,忙转了头。

        桑桑也极其不耐烦,摆摆手,“你就尽情的玩吧。”我看她急急往十福晋那看了看,不禁好笑。

        “坐在那多没劲。”十阿哥嘀咕着调转马头,忽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回头,“你可看到了九哥?”

        “没见到啊,他不是也在打围,问我做什么?”桑桑奇道。

        “刚才就不见人影,我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在这偷懒。”十阿哥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我看看桑桑,她眯着眼睛向旁边望去,顺着她的目光,十三阿哥一身白色骑装,不知何时过来在看台下扬着眉和福晋说话。心里一阵难受,她还是放不下。

        十三阿哥看见我们的目光,向我们挥手致意,我们桑桑也微笑着回应他。我偷偷瞟了眼桑桑,她笑得一脸真诚,甚至还和十三福晋摆了摆手。唉,她总是掩饰的连自己都相信。

        摇了摇头,我不是也情不自禁的寻找那一抹黑色?是十四阿哥今天骑了匹黑马。

        理智上放弃容易,感情上呢?

        “格格,您要的披风。”碧云从后面跑了过来。

        我接过披风点点头,却发现她神色慌张,衣服头发都有些乱。

        “怎么了,碧云?”我温言问道。

        “没……没事,就是回来时跑的有点急。”碧云强作镇定,却还是掩不了脸上的惊慌。

        我盯着她看了会,也不忍逼问,只一笑,“那你好好歇着吧,先别在这立规矩了。”

        碧云应了一声,低头而去。

        康熙爷大宴。

        天上繁星点点,远处的群山森林黑压压的一片,更显得营帐前的篝火温暖明亮。篝火前围坐着人群,喝酒弹唱摔跤,大说大笑着。烤肉香气阵阵传来,篝火噼啪作响,连平时矜持无比的格格福晋们,现在也是三两成群的叽叽喳喳谈笑。

        “喏,你偶像。”桑桑指了指远处最大的那堆篝火。我遥遥望去,康熙坐在上首,各位阿哥和蒙古王公使臣左右分席而列,大家频频举杯,时而传来隐隐笑声。

        “看不清是什么样啦。”我眯着眼努力看。

        “就当是演唱会买了最后排的票,看个影吧。”桑桑倒是吃的自得其乐。

        我收回目光,四处寻找碧云的身影。今儿下午看她就不对劲,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给我倒茶时手腕上隐隐有一片青紫。问她什么也躲躲闪闪的不说,现在连人都没了。

        “那个女的是谁?怎么好像盯着你看?”桑桑突然停下筷子,皱眉说道。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满脸骄横的红衣女子似笑非笑的斜眼望着我。

        “九福晋?”我努力回想,“我这是哪招她了?”不知怎么回事,看她那个飞扬跋扈的眼神我就来气,索性冲她一眼横过去,反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又能把我怎样。

        “天啊,这的女人真是可怕。”桑桑吐吐舌头,冲转过身去的九福晋撇撇嘴。

        “那你是没看到我家里的那几位,要是言语眼神能刺穿人,我早就成刺猬了。”我一耸肩,“天天躲得那个累,真怕有一天忍无可忍大爆发。”

        酒宴已过大半,男人们大都喝得醉醺醺的,就连侍卫们也有的三三两两躲出去划拳喝酒,四处都是人,场面极乱。我派出去找碧云的人也回来了,人还是没有找到。不禁有些担心,这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平时不离我左右的,从没有这样不说一声就不见。

        “衡福晋真是会□□人啊,小丫头个个都那么水灵。”九福晋从我身边走过,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飘过来。我猛地转了头,她已头也不回的走了。

        碧云?我嚯的站起来,不顾桑桑诧异的目光,朝营帐的方向跑去。

        “宝贝儿,福晋说的你别怕,这不是有爷疼你爱你吗?”我气喘吁吁的饶了个大圈,终于在一个比较阴暗的角落找到九阿哥和碧云。九阿哥已经喝得话都说不大利落,一手搂着碧云,一手在她身上乱摸,碧云一脸害怕,想推又不敢推。

        我想到碧云身上的伤,心中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刚要冲过去喊,突然觉得对着一个喝醉的蛮横男子我去了也许没大用,于是四处张望,找到一个过往的小太监,塞了个玉镯给他,“麻烦公公去找十三爷过来,就说杜衡福晋有急事。”我陪着笑脸说,小太监犹豫了半响,接了玉镯打个千去了。

        我急忙跑回去,九阿哥继续拉拉扯扯,碧云边哭边求,“九爷,您不能这样,九福晋不会饶了我的……”九阿哥好像有些不耐烦,一把扯开碧云的衣服,碧云一惊,手一把抓在九阿哥脸上,九阿哥大怒,一巴掌扇过去。

        我觉得整个人都快炸了,血涌到头上,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拔下头上的簪子,几步跑过去,朝九阿哥背后狠狠扎去。九阿哥大叫一声,放开碧云,就歪歪斜斜的向我扑来,我侧身一避,看准他的小腿,一个弹踢狠狠地飞过去。

        一把把吓得有点傻的碧云拉到身后,我眼看着九阿哥捂着腿蹲在地上,哼,大学时体育选修的防身术不是白练的。打斗虽然不成,出其不意的一击倒是没问题。

        “你们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出来?”九阿哥估计酒早就醒了大半,狠狠瞪了我一眼,大喊道。霎时间几个小厮跑了出来,大概是刚才守在一旁放风的。

        “爷,您这是怎么了?”有小厮赶紧跑过去扶他起来,有小厮跑过来围住我和碧云。九阿哥阴着脸,哑着嗓子喊,“看清楚这是哪来的野女人,给爷带回去。”

        那几个小厮一听忙过来拉扯我,碧云急忙拦在我身前,“这是四爷的侧福晋,你们想干什么?”

        “我倒是没听说四哥府上有这么没规矩的人,”九阿哥眯着眼睛看我,眼光一跳,像是想起上次十四阿哥大婚时湖边见过的一面,但他好像要执意假装不认识,先整治我一顿再说,“你们还站着做什么?”

        那几个小厮略一疑迟,还是扑了过来。

        “九爷醉了你们也醉了?没听说这是四爷侧福晋?”一只手一把推开向我冲来的那个小厮,十三阿哥厉声向那几个人喝道。

        “九哥,这大概是个误会吧?”一个声音响起,我抬头一望,十四阿哥正站在九阿哥身旁,皱眉说道。

        “快去陪个不是,不然今天收不了场。”十三阿哥低声对我说,见我没有动的意思,又急忙加道,“委屈一下吧。”

        我看着碧云满脸泪痕的样子,心中无比愤怒,但对上十三阿哥略带焦急的眼神,终是叹了口气,“杜衡黑暗中没有看清是九爷,冲撞了九爷,都是杜衡的不是,还望九爷大人有大量,原谅杜衡这一回。”说着跪了下去。

        九阿哥好像没听见一样,双眼望天,就由我这么跪着。十四阿哥看了我一眼,过去一句句劝说,十三阿哥也在一旁打着圆场,九阿哥面色这才稍缓,阴沉沉说了句,“即是没看清,就算了。”就转身拂袖而去。十四阿哥深深望了我一眼,也紧追九阿哥而去。

        “你没什么事吧?”十三阿哥把我扶起来,问道。

        “没事。”我向他福了福身,“多谢十三爷。”

        “你即找了我,就多等一会又如何?”十三阿哥眉头紧皱,“好歹那也是个阿哥,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

        “等一会就谁也不用来了。”我冷冷望着九阿哥远去的背影。

        “九哥那个性子……要不是路上碰到十四弟拉着他过来,今儿还真没法收场。”十三阿哥一叹,“罢了,做也做了。我送你回去吧,四哥那也是有得说。”

        十三阿哥让我先回帐等着,自己去找四阿哥。我带了碧云回去,给她洗了脸擦了药,碧云一直哭个不停,也问不出个眉目。

        “四爷让你过去。”过了会,有人过来传话。

        我走到四阿哥帐前,吸了口气,掀起帘子进去。

        “行了,起来吧。”四阿哥对跪在地上的我淡淡说道。

        “杜衡知错,请四爷不要责罚碧云。”我没有起来,俯身拜下去。

        “当时动手的时候你没想过后果?”四阿哥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俯下身用手抬起我的头,眼睛里有隐隐怒气。

        “想过。”我避开他的眼睛。

        “想过还做?就为个小丫鬟,你打伤了皇子?”四阿哥面色阴沉,声音带着压迫。

        “杜衡任凭四爷责罚,但请四爷放过碧云。”我又俯身再拜。

        看着地面,我听到四阿哥的脚步声,他好像走到椅子旁坐下。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你回去让碧云准备一下,过几日,就把她给了九阿哥吧。”

        膝盖已经跪的完全没有知觉,我咬咬牙,努力挺起身子。

        “格格,您别这样,奴婢不值得。”碧云偷偷溜进帐子,哽咽着说。

        我也没有什么力气安慰她,只摆了摆手,“回去吧,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

        “格格,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也不是故意要违了九爷的意,只是……只是……九福晋说,要是奴婢敢和九爷一起,非整治死奴婢不可,奴婢心里……”碧云终还是哭了出来。

        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中一阵难受。这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啊,脸上稚气都没有完全脱去。“好了,别说了,你要是想帮我,就别在这给我添乱,赶快回去别出来。”我打断她。

        碧云看了看帐子里已经熄灭多时的火炉,摸了下我的手,大惊道,“奴婢马上去给格格生火。”

        我叹了口气,“算了,你当我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这里已经整整跪了一夜了。

        “过几日,就把她给了九阿哥吧。”四阿哥昨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如果碧云真的给了九阿哥,莫说九福晋不会容她,就连九阿哥,经过昨晚,又怎会给她好脸色?想想碧云身上的伤,和昨晚九福晋的眼神脸色,一句“整治死”绝不会是虚言。

        让她过去,和让她去送死有何区别?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我看着四阿哥不容反抗的表情,从来没有觉得如此无助过。这个人的一句话,就决定了碧云的一辈子。

        如果我今天没有冲出去,事情是不是不会闹到这个地步?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个念头。随即自己摇了摇头,再来一次,我也绝不会选择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

        嗓子里一阵发苦,我不会让碧云就这么过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你就决定这么跪着不起了?”四阿哥还是那个淡淡的声音。

        我迎了他的目光,再一拜,“求四爷放过碧云。”,然后挺直身体看着他。
        四阿哥哼了一声,“随你。”

        身子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帐子里一丝声音也无,静得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我跪的笔直,心里已经麻木。

        “你这是何苦?”十三阿哥不知何时走进来,蹲在我旁边。

        “有些事是一定要做的。”我抿抿已经干裂的嘴唇,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随即一叹,“你要理解四哥的苦衷。昨儿你那一下子把九哥伤的可不轻啊,这事就是四哥想瞒也瞒不住。现在把碧云送过去圆了九哥的面子还好,不然这个疙瘩可就在四哥和九哥中间结下了,你也不好过。”

        我何尝不知?四阿哥一直努力经营兄弟间的关系,怎会因为一个小小侍女结下梁子?

        “即是这样,就让九爷拿杜衡出气吧。”我瞥了一眼十三阿哥。

        “说这些气话有什么用?四哥又怎么会让你受委屈?”十三阿哥皱眉道。

        我冷笑一声,“不是不会,是现在还不必吧。”要处理和九阿哥的关系,我不信四阿哥没有别的法子。不过把碧云送过去比较直接又省事,他要是会为了个侍女费周章,他就不是他了?我跪在这里,不过是存了一丝侥幸心理,也许他会心软?就算有一点可能性,我也不想错过

        “你就这么看四哥?”十三阿哥有些不悦,“今儿上午我就看他心里好像有事,派人回来好几趟,,你在这跪着也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他告诉十三阿哥,为了什么?“他让你来劝我?”

        十三阿哥有些疑迟,斟酌道,“是让我来问你句话。”

        “什么话,但说无妨。”我急急说道。

        “他问你,你为这么个小丫鬟坚持,底线是什么?”十三阿哥一顿,“那个你最珍视的东西,你是不是也愿意拿来交换?”

        只觉心里冰凉。虽然十三阿哥尽量说的不带语气,但四阿哥说话时讽刺不屑,我还是可以感受的到。

        他想逼我就范,他想让我自己放弃,他根本不信我会为了个小丫鬟怎么样,他甚至可能以为,我现在跪在这里不过是惺惺作态。

        眼眶有点发酸,心中尽剩的一点点希望,一点点信念,霎时间碎成千片。我紧紧咬住嘴唇,强迫自己逼回就要流出的眼泪,猛地站起身子,一阵头晕目眩。

        十三阿哥一惊,要上来扶我,我避开身子,“告诉四爷,如他所想,如他所愿,他尽可以满意。”然后一点点拖着没有知觉的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帐子,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分钟。

        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我差点跌到,一双手在一旁扶住我,我转头一看,是桑桑。一把抱住她,觉得自己再也忍耐不住。

        回到我自己的帐子,桑桑扶我躺下,帮我到了杯滚烫的水。我握着杯子,才觉得体温一点点回升。

        “宝贝儿,昨儿不见你我就一直在打听,今儿才知道你和九阿哥的事,这一上午我就一直在这等着,可算是看到你了。”桑桑一脸关心。

        我握了她的手,发现也是冰凉,心中一股暖流涌动。定了定心神,我细细说了事情的经过。

        桑桑听后也是半响无话,神色黯然,“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我顿了顿,艰难的说,“亲爱的,帮我个忙,我想见见十四阿哥。”如果不是他逼我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走出这一步。

        桑桑猛地摇头,“不行,不能这样,再想别的办法。”

        我自嘲一笑,“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桑桑沉默不语,过了好久轻声说道,“不然求求十三阿哥?”

        “不说他的身份尴尬,就冲我已经麻烦他这么多次,这次也不能再给他添堵。”我略一疑迟,“十四阿哥和九阿哥关系还近些,事情也好办。”叹了口气,“虽说他也不一定愿意,可我总要一试……这么眼睁睁看着碧云过去,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了。”

        桑桑闭了闭眼,权衡良久,握了我的手,微微一笑,“我明白了,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待会给你消息。”

        “桑桑……”我忍不住轻唤。

        “你这个女人,别来肉麻的。”她抽了手,转身离去。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嘱咐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会心一笑。

        那个下午,我都在昏昏沉沉间渡过。有人端来药我就喝,端来饭我就吃,四阿哥派来的人,我一律一句话,“多谢四爷费心。”

        多谢他费心,不劳他费心。

        晚上的营帐区一片寂静,我披了大衣,跟着等在门外的小太监左绕右绕,避开哨岗,来到后面的森林中。

        “您先在这等会,十四爷稍后就到。”小太监把我带到一棵树下,打了个千离去。

        月光在积雪上反射,使这树林里的一切清晰可见,风呼呼吹过,远处传来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我愣愣站着,心中反而一片平静,索性什么也不去想,蹲下身子,随手拿起枯枝在雪上一笔笔的画。

        一双黑色的靴子在我面前出现,我抬头一望,十四阿哥正一脸关怀的站在我面前。在那暖暖的目光注视下,我的嗓子有些东西在涌动。

        他轻轻拉我起来,柔声道,“怎么了?”

        我突然有些胆怯,努力了好久,才说道,“十四爷,您可不可以,收了碧云?”那声音出口,我自己都认不出。

        十四阿哥一愣,随即皱了皱眉,面带难色。我的心向下沉,勉强一笑,“要是您有难处,就算了。”

        十四阿哥盯着我看了好久,似在作什么决定。我们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说道,“自当尽力而为。”

        虽然一直强作镇定,但我一直不愿去想,如果四阿哥执意送碧云出去,以我的身份又能做什么?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没了,想开口道谢,嘴唇却一直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的所有恐惧,竟然在他回答的这一刻大爆发。

        十四阿哥看我不停发抖,不禁上前一步,脱下自己的大氅,紧紧裹在我身上,轻声说道,“不是答应你了?别再担心,她到了我那,我自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脸上一阵湿热,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眼前只剩模糊一片。

        恍惚间,我被十四阿哥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檀香,干燥温暖,却让我抖得更加厉害。

        “哭吧,我看够了你强忍着微笑的脸。”十四阿哥在我耳边低低说道,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这没有别人了。”

        我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前,把这些日子的所有委屈无奈都化作泪水。
        “没事了。”我伸手抹了抹脸,觉得自己完全平静了下来。

        “别用手动,待会眼睛肿了。”他拦住我的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帮我轻擦泪痕,我一瞟,发现那帕子竟是那日我们第一次见时他从我那抢的。

        突然清醒起来,他是谁,我是谁,心中一阵钝痛。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十四阿哥看看我凝固的表情,脸色也是一暗。

        我点点头,默默把大氅脱下来还他,十四阿哥没有伸手,“你先穿着,还有段路呢。”他看看前面厚厚的积雪和我已经有些湿了的鞋,略一沉吟说道,“踩着我的脚印走。”说着向前走去。

        我在后面默默跟着,看他一步步把雪踩实,看他时不时回头看我跟没跟上,看他努力迈小脚步,突然绝望的发现,那道这些日子我苦心筑起的防线,正在缓缓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