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泪珠顺着她的衣襟滚
落下来,沉甸甸地在撤去地毯的地板上跌得粉碎。
直到今天,我都无法理解,我怎么竟能对她说出那么一套冷酷无情的话,更无
法理解,为什么在她受到了那样猛烈的打击以后,我还能对她心中那道已经倾颓欲
堕的防线做了最后的一击,竟然把那一连串大张挞伐的字眼儿与南珊这样一个女孩
子联系在一起。当我的朋友把那些肮脏和丑恶的字眼儿接连向她打去的时候,我清
清楚楚地记得,我的心怎样被绞得生疼!
“走吧!”我怀着铁一般冰凉的心向她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南珊慢慢转过身,带着弟弟向那道小门走去。可是当她已经推开门的时候,我
突然想到了她的那本《莎士比亚戏剧集》。仓促中,我把她叫住了:
“你站一下!还有一件东西,一本书……”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一时竟找不到
合适的语言来说起那件事。
南珊站住了,但是并没有回头。她站在门口把头摇了摇,便痛苦地收缩着双肩,
搂着弟弟继续走了进去。她走得那样缓慢。当她的身影已绎消失在门后的时候,她
留在门沿上的手指很久才慢慢地、发着抖松开。
大街上。装满了衣服、书籍、器物、皮箱和一套大沙发的卡车,满载着红卫兵,
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飞驰。
我的红卫兵战友们靠在车帮上,脚下踩着满车“战利品”,高唱着雄赳赳的红
卫兵战歌,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兴奋和欢乐中。
我一言不发地直立在卡车上,风从我耳边呼呼地吹过。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
不想,心中乱糟糟的,又象是空荡荡的。三个月来,我曾经反复去推想那个叫做
“南珊”的女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曾经设想过她的父母是学者,作家,艺
术家,或是和我父母一样的党或军队的高级干部。我毫不怀疑她一定是在一个极好
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甚至当红卫运动刚刚兴起的时候,我曾希望过能在自己的队
伍中看到她……可是,我却没有料到她的家庭原来是这样的。她的父母一直逃亡国
外,不,实际上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她只有一个在战争中一败涂地的老将军做
外祖父,和一个弱小的老太太做外祖母……
我想着,想着那满目疮痍的战场——在那冰天雪地的炮火中诞生了我和她;想
着那浓荫密障的树林——在那古老高台上一场天真的高谈阔论中我们建立的友谊;
还想着刚才那个宁静的庭院和古朴的客厅,想着猝然相遇时她那低垂的头,苍白的
身影,和那颗摔碎在地板上的沉重的眼泪……我漫无边际地想着。不,其实我什么
也无法想。我的脑海被一幕幕急促闪过的战场、宴会、树林和客厅完全淹没了。
南珊,南珊……我心中反复想着这个名字!
我就这样沉默着,任凭战友们震耳欲聋的歌声在我耳鼓上震响。那时候,在我
的感觉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感到那无数雪亮的路灯,从我头顶上的夜空中一
盏又一盏飞快地向后划过……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光寒十四州
理想
娶一个美女
过颓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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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
黑暗中,我手忙脚乱地洗印好最后的几张照片,拉开了厚厚的黑窗帘。顿时,
一片白花花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向结满冰花的玻璃上哈了一口热气,透过融迹向外一望,才发现外面已经飘
起鹅毛大雪了。
我看看表,离火车出发的时刻还差两个多小时,于是把那一堆未经剪裁的照片
往怀里一揣,匆匆穿起大衣,三步并做两步冲下楼梯,取出车子推到大街上,跨上
便拼命地蹬动起来。
这场大雪给我骑车增加了不少困难。但是,寒冷却挡不住友谊的召唤。
今天,我的几个好朋友就要到内蒙古大草原上去落户了。而他们走后不久。我
也将应征入伍,并且完全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服役多久。所以,我们这些在文化
革命的动荡中结下友情的伙伴,可能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天各一方,几年,十几
年,甚至几十年,再要欢聚将很难了。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赶到车站。把最
后聚会的照片分送给朋友们,然后坐在车厢里热热呼呼地再好好谈一谈。现在送行
的人中可能只差我一个人了,朋友们不知正等得多焦急呢?
当我终于赶到车站,跑上站台的时候,这里早已人山人海。要想上车简直不可
能了。
车站里的热闹是空前的。在站台中央一条写着“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的大红横幅标语下,一群年轻人正起劲地摘动一面大红鼓,敲着好几对铜钹和铜锣;
上百个小学生打着花鼓,跳着舞蹈;在人们的头顶上,高音喇霸积播放着“到农村
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雄壮歌声。人群==皇毕炱鹫笳罂诤?br /> 声。十几面红旗来回晃动着,更增加了这一片热闹而混乱的气氛。这些声音混合在
一起,简直就是一片狂涛巨浪,一场急风暴雨,使人的耳朵除了一片轰鸣之外,什
么也听不见。
我踩到花圃的铁栏杆上,越过攒动的人头望过去,只见一层层的人挤满了站台,
簇拥着一列列绿色车厢。
我跳下栏杆。开始使劲扭动身子向车厢挤去。我拼命挤到了离车厢三四米远的
地方,人就象压缩过的一样,再也挤不动了。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各个车厢窗
口张望,车厢中已经坐满了人,每个窗口都露着三四个脑袋在与外面的人讲话。但
是我却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淮平!……”突然从嘈杂的人声中隐隐传来一声呼叫。
我顺着声音寻去。终于在几个脑袋后面发现了朋友的半张脸。他在车厢里着急
地叫着,甚至把嘴也伸了出来,我却根本无法听清他说的什么。
“他们都在哪儿?”我大声喊着,声音却淹没有浪涛中。连我自己都不大听得
清。
他咧着嘴,使劲摇摇头。
“他们、他们哪?”我高高举起照片,用更大的声音问。
他伸出大拇指向后翘着。我立即明白,他们都在上面了。可是我怎么上去呀?
我真恨不得从人群头上爬过去。但是我正在用力,前面一个人却用胳膊肘用力
顶了我一下,不满地说:“穷挤什么?没见人都挤成罐头了!”
“我急着送东西!”我手里满把的照片仍然举在头上。
他看了一眼,不以为然:“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劳驾,咱们都老实呆会儿吧。”
他手上,也无可奈何地捧着一个缝紧的布包。
我知道。想到车厢跟前去已经毫无希望了。我满身大汗地挤出人群,不得不想
想其他办法。我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突然,我发现远远车尾那边冷冷清清,心中不禁一亮:如果我能从尾车钻上去,
不比在车窗前更强吗?我决心试试运气。
这里可真是冷清多了。列车旁到处散乱着一些行节和邮袋,停着一辆电瓶车。
几个工人正坐在行李间吸烟,还有两个女乘务员靠在车厢上轻松地聊着天。
我装做上不去车的样子,急急忙忙向车门跑来,说了声“来晚了,那边上不去
了。”便一步跨进了车厢。
我顺着车厢快步向前插去。这时我才发现,车厢里除了堆着过多的行李,人们
只不过都挤在了窗口,里面其实并不拥挤。我迅速走到第三节车厢。这里可是拥挤
多了,过道中堆满了行李,我刚一进来,便不得不抬高了腿,从那些包袱、皮箱中
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去。但没走几步,我就必须踏着座位才能越过去了。我从一个
座位跨到另一个座位上,一路不断地给人道歉:
“对不起!……请让一让……谢谢!”
他们有的忙着自己的事情,有的讨厌地看看我。倒并没有作声。可是当我快到
最后一个座位时,一个人却吼地一声叫了起来:“哪儿来的混蛋!你他妈乱踩什么?”
我站在座位上向下一看,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学生站了起来,胀得紫红的脸正恼
怒地看着我。原来他的大狗皮帽子被我碰掉在地上。正掉在一大堆瓜子皮和烟头上
面。
我赶快向他道歉:“对不起,行李把过道都难满了。”
“少他妈废话,你给我拣起来。”他一手叉腰,一根手指笔直地指着地上,挑
衅地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