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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3



                                            这是第一部以女性创业为主题的商战励志精彩的故事这样开始,战场并未弥漫硝烟,气氛却是如此紧张、压抑。

        举手即是商机。投足却是陷井,仿佛现实中我们面对的所有未知变化,有人游刃有余,有人目瞪口呆……草莽起家的许半夏一开始以收废铁为生,在完成小小的积累之后,她决定冒一次险,她选择了从俄罗斯倒卖钢铁。

        但是在半路上她遇到了一系列的困难:交易时间长,资金链断裂,税务机关为难……周旋于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法律界甚至黑社会势力等复杂的社会关系,利用这些复杂的关系以及其中主要人物之间的勾心斗角的矛盾,逐步建立自己在圈子里面的地位,完成资本原始积累。

        其间,许半夏经历了良心与资本、道德与利益的矛盾与激烈挣扎。在漫长的创业岁月中,既有痛苦、波折。

        也有甘甜、收获。全面展现了私营企业在改革开放背景下艰难的生存状态。

        这是第一部以女性创业为主题的励志,展现了中小企业在夹缝中生存并寻求发展的现实。

        出生于中医世家的女孩许半夏,自小就独自闯荡,并结识了后来共历风雨的两个哥们。

        三人最初以收废钢铁为业务,后逐步接触钢铁行业,开始周旋于大型国企、外企、私营业主之间,在漫长的创业岁月中,感受到了人情冷暖和商场纷争的残酷无情。

        第一章(1)

        七月初七,童骁骑假释。?

        许半夏去接他的时候,并没有像电影中经常演的那样站在蝉声嘈杂的阔叶树下,等在阴冷森严的大铁门前。那个位置属于许半夏新买的白色桑塔纳2000。许半夏则是愉快地坐在某长的办公室里,享受着凉快的空调,白里透红的胖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会有这样的好事并不是天上掉馅饼,只因为办公桌右侧的一个抽屉这几年来多次笑纳了许半夏的烟酒。?

        一会儿,童骁骑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白色短袖与烟灰色裤子搭配得非常得体,衬着他从军营里训练出来的挺拔身材和永远不苟言笑的脸,除了头发乱些,在外人看来,是个无可挑剔的白领。?

        许半夏与这几年探监时认识的朋友一个个握手道别说“再见”,然后走了出来。童骁骑看到门外的新车,微笑道:“老大,换车了?看来形势一派大好啊!”?

        许半夏打开车门,费力地挤进胖胖的身子,然后伸手为童骁骑打开副驾的门,这才道:“这车还是小,等哪天买辆美国车,那车身才宽敞。”?

        童骁骑提醒道:“老大,门口有领导在跟你挥手道别。”?

        许半夏瞥了一眼,冷笑道:“再见?再什么见,这鬼地方请我都不会再来。”可发动起车子后,还是一个溜转,滑到挥手道别的人面前,满面笑容地摇下车窗,在放出空调冷气的同时,也把热情送出窗外。笑脸迎人,这是许半夏从十七岁暑假帮着舅舅跑服装生意起就明白的道理。?

        “阿骑,我给你在宾馆开了个房间,你去洗一下晦气。后面有我给你买的几套衣服,用的是你以前的尺寸,我看着你这几年也没有胖。身上这套旧的就扔了吧,头发也去理一下,我们东山再起,重新做人。我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然后我们得赶去杭州,参加个订货会。我们这种做小本生意的,如果去晚了把人家从饭桌上拖下来给我们办登记,还不得给人用眼睛白死。现在是九点,十二点我给你打电话,你不许拖延,立刻下来退房,别等我去砸门。”?

        童骁骑应了声“行”,也没再说什么,自高中被许半夏用金钱加大棒的手段收服后,他就一直听从许半夏的指挥,虽然许半夏是个女生。只是当年的许半夏虽谈不上美丽,却也身材窈窕,大眼小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虽看不出太多女孩子的甜美,却有一股子勃勃的英气。他刚入狱时候许半夏也是标准身材,眼看着她每次探监胖一点,逐渐胖成一只橄榄球。“老大,不会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晨跑了吧?怎么胖成这样?在里面的时候我都不方便问你。”?

        许半夏笑道:“你明白就好,回来以后就陪我跑步。要不是这么胖,我的换车计划还能再拖延一阵。原来那辆普桑真是挤得受不了。”?

        说话间,许半夏开房的宾馆已经在望。许半夏本来是懒得上去的,可是给童骁骑买的衣服、裤子、鞋子、领带、内衣等等拉拉杂杂一大堆,总不能叫童骁骑像个挑夫一样地挑进去,只有帮着拎了两个鞋盒子,不知童骁骑爱穿皮鞋还是旅游鞋,所以各买了一双。?

        打开房门没走几步,童骁骑意外地发现里面床上已经倚躺着一个妖娆的女子,穿着非常凉快。童骁骑不由得止步,看着跟着进门的许半夏瞠目结舌,“老……大,不是吧,你连这也想得出来?”?

        许半夏眼皮都不抬一下,更别提脸红了,“少跟我装正经,你以前那些发廊妹女友有她好看?说定了,十二点你自己下来。”说完便孔武有力地走出去,顺手帮童骁骑带上门。?

        许半夏并没有在楼下傻等,她与本地一家加工厂事先约好,去看那家厂的车间,这是许半夏的爱好。当年被父亲拿手术刀逼着上高考考场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填中医专业以继承许家世代中医的衣钵,志愿表上满眼黑油油的填的都是机械系。虽然读书的她将时候一半时间花在帮舅舅做生意上,对机械的爱好却也因此获得了理论基础。?

        许半夏看工厂,不似普通生意人一般只是看工艺,只是环境。她看得很细,比如机头的摆放位置与角度、送料架的设置怎么可以保证耗能与占地之间的平衡等。与许半夏有生意来往的工厂,几乎都被她看了个透。由于她笑容可掬、态度可亲、言语泼辣、言之有物,又长得白白胖胖,不会让某些羞于接触女人的技术人员腼腆地不肯说话,所以每行总可以交上几个工程师朋友,得到宝贵的经验。许半夏不是无的放矢,她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工厂,可是她现在拥有的只能算工场,甚至都没有个像样的车间,做的还只是最简单的机械加工:开平和切割。?

        因为生意做得小,所以虽然临近中午,厂家也没有挽留得太坚决,这是许半夏意料之中的事。说实在的,许半夏中午也不想应酬。在杭州举行的大客户单位年度订货会,业内人士云集,还是留点肚子应付晚上的厮杀吧,那些人才比较重要。?

        回到宾馆,还早了点,距离与童骁骑约定的十二点还差一刻钟,不过看见童骁骑已经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地站在大堂上。许半夏过去,伸出肥厚的小手一拍童骁骑的背,道:“走,去二楼吃饭,给你……咦,这算压惊还是洗尘,或者是接风?”一边说一边自嘲地笑,“阿骑,今天一起去杭州,还是老规矩,不许说我读过大学。我们这一行的老板没文化的居多,我是女人又是大学毕业的,酒桌上会与他们搭不上话。”?

        童骁骑微笑道:“你这架势拿出去,即使拿文凭说话,也没人相信。”确实,两人走在一起,旁人一看就认为童骁骑的文化程度要高得多,因为童骁骑的表情非常含蓄,几乎从不大笑,即使微笑也只是微微牵动一下嘴角,温暖不会到达眼底,类似言情中描写的酷哥。谁都想不到,这么个酷哥居然就只听面粉团一般的许半夏的话。?

        而许半夏雪白细腻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看着许半夏的脸,旁人会想到无锡泥阿福,杨柳青年画,或者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观之可亲。这个可亲的人轻启樱唇,却是用一种女人不大有的低沉声音道:“昨晚我在这里吃过,海鲜不大好,你将就吧。回家后肯定有很多小兄弟会请你客,你回家再好好吃去。酒就不喝了,我们还得赶路。”?

        童骁骑的回答只有一个“好”字,便开始点菜。依照惯例,没客人时,点菜一向是童骁骑的专利,有客人时,一般许半夏都会与童骁骑说个标准,还是由童骁骑点菜。因为许半夏是老大,老大是不屑于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不过,等童骁骑点到笋干扣肉的时候,许半夏补充了两个字:“两份。”至此童骁骑终于明白老大为什么会胖成这样了。?

        等小姐离开,许半夏就道:“阿骑,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干什么?如果还没有好的,我给你找一个。你妈差点跪着求我管管你,不要你再去收废铜烂铁,她说老是收偷来的窨井盖,伤阴德。”?

        童骁骑的脸慢慢泛起微笑:“老大,我老妈摆明是对着和尚骂贼秃。你别理她,她懂什么,看见钱拿回去又眉开眼笑了。我还是跟你做。”?

        许半夏呵呵地笑,道:“我现在也不收废钢了,这摊生意交给小陈去做,我只管替他出货给钢厂,所以你妈不算是在骂我。你也别光跟着我做了,好歹你在小兄弟眼里也是一个老大,总得做出点老大的事业来。初中三班的竹竿阿四你还记得吗?这小子现在和交警队说得上话,我叫他帮忙给你弄个驾照,你还是别丢你部队时候的老本行,跑运输吧,货源暂时我先帮你找着,以后你慢慢自己接上手。前阵我有一个青岛朋友的公司开不下去了,手头有两辆半旧加长车要卖掉,我帮他把市区的两幢房子卖了,他感激我,答应只要我能付一辆车的钱,另一辆可以先用着,明年这个时候付全。我看这车子实用,可以装两只集装箱,如果超载一下的话,可以拉六十吨货,车钱我已经付了。你先雇两个人开着,你自己懂维修,他们这种事上揩不去油。不过你现在身份还是假释,不能做公司法人,两辆车也不够组建运输队,我叫竹竿阿四出面帮你找家公司挂靠。阿骑啊,以后你就堂堂正正做你的老板,兄弟我开始的时候拉你一把,往后全靠你自己。”虽然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话,却一点不影响许半夏风卷残叶般地消灭面前属于她的一盘笋干扣肉。?

        童骁骑虽然常得许半夏接济,但是狱中的油水哪里满足得了他年轻的肠胃,扫菜的速度比许半夏更胜一筹,要不是讲的都是要紧事,童骁骑恨不得一声都不吭。他们两人吃菜的速度远远超过小姐上菜的速度,所以桌上永远不会超过两只盘子。童骁骑还能不知道老大这是在助他发财?心中感动,但他们兄弟一向都不是把感动挂在嘴边的,是以等许半夏说完,童骁骑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与老大干了一杯,简单地说了句:“老大,都听你的。”?

        许半夏又道:“以前你在里面的时候,很多事情我也不便跟你说得太详细。你进去那一年,国家清理三角债、收缩银根,钢厂资金很紧张,我们废钢打进去,他们不肯给我们现钱,给个折扣让我们串材。也好,总算逼着我探清楚全市钢材市场的套路。我现在这么操作,小陈收购来废钢,我打通关节出货给钢厂,串材回来卷板自己开平,批发给各个门市,钱再交给小陈继续收购。现在你出来了,以后的进货出货的运输全部由你来做。”?

        童骁骑不用问也知道,这几年许半夏一定吃足了苦头。不过自高中以来,老大一向冲锋在前,吃苦在前,享受也不落后,他与小陈也已经习惯惟老大马首是瞻,早就见怪不怪。“还是海边那块堆场?”?

        许半夏道:“不是那里还是哪里?现在小陈占去一半,我自己占一半,拿些废脚手架管搭个临时工棚做开平。不过最近省里要集中修海堤,围进来的泥涂村里想搞滩涂养殖,村长书记倒没什么话,就是村民废话很多,说我们的废品堆场污染海涂,让他们以后养不成鱼虾。我很头痛啦,还不光是污染的问题,要知道本来只批给我三十亩地,因为海涂不出水产,荒着也是荒着,没人管,所以只请了村长书记吃两顿饭,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陆陆续续围进来六十多亩。要是海塘造结实了,泥涂围进来就可以养鱼养虾了,他们还不跟我一亩一亩地算帐?那到时候究竟是我迁出去呢,还是小陈迁出去?我还真想刻毒一下,雇人往泥涂上浇上些什么,废了这片滩涂,叫他们的如意算盘打不成。可惜村里人盯得紧。”?

        童骁骑想了想,道:“我里面有个铁哥们,早我半年出来的,是他们那一带的渔霸。我可以叫他运一船废油过来,趁涨潮时候冲上海涂搁浅泄漏,到时村里人最多也就心里想想,抓不住你把柄,这种外地船又与你不搭界。”?

        许半夏一听,立刻拍桌叫好:“要抓紧了,工程队很快就会到场,等下你到车上就联系你这位朋友。”?

        童骁骑陪笑道:“老大,我好久不摸方向盘,手痒,等下还是我来开车吧。”?

        许半夏只是拿眼睛斜睨着童骁骑取笑:“我倒不是怕你无证驾驶路上查出被罚,只担心你刚才太过尽兴,两只脚没力气踩刹车。”?

        连童骁骑这个男人都觉得不好意思,嘻嘻笑着没话可讲,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老大,我进去的时候,货运不是都由外地车在做吗?本地车每年要缴那么多费,哪里竞争得过他们?”?

        许半夏接过小姐手中找回的钱,起身道:“走了,上路。”边走边道,“怕什么,蛇有蛇路,蟹有蟹路,他们外地车逃他们市的养路费、管理费,但是我们市的过桥费、过路费都得实打实交。我已经跟走海路的收费站朋友说好了,我们就每月上缴个固定承包数,多跑几趟,跟他们外地车的货运成本也差不多。那条路多的是海运的货要出,我们一家占着这优势,还怕那些短驳的生意不主动找上我们?别担心,我会给你铺路。”?

        有许半夏这句话,童骁骑信心百倍。谁不想有一番自己的事业???

        所谓订货会,其实能有几笔生意是在会上成交的?说穿了,无非是一年一度集中答谢客户的应酬。会期有长有短,只看开会地点可旅游参观的景点多少而定。而杭州是个游滥了的城市,所以很多人看了两日游的计划后,纷纷讨论改变路线,改成在湖上漂半天,宋城闹半天。主办单位从善如流,客户就是上帝,上帝的意见岂能不尊重??

        既然是答谢客户,当然大客户受的重视多一点,小客户受的重视少一点。围起桌子吃饭的时候就表现得特别明显,与主办单位老总同桌的是顶级客户,那些客户中许半夏只认识一个人,他是与许半夏同属滨海市的一家外商独资企业的老总,少年得志,风度翩翩,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名叫赵垒。赵垒正正地坐在主办单位老总的左首第一个位置。不过许半夏也就只是对赵垒面熟,还没有过搭话的经历。?

        其他几桌都是按地域安排在一起的,每一桌有一位主办单位销售人员压阵劝酒。许半夏携童骁骑坐的当然是滨海市这一桌。主位坐的并不是那个国营钢厂的销售人员,而是许半夏隔壁县的伍建设。伍建设原本是那县一家集体工厂跑供销的,从供销到厂长,整整在那个厂里混了十五年。改制时他得了这个厂的全部股份,不过他慷慨地拿出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了财务经理,另外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了生产副总。白白得了好处的两个人自然尽心尽力,所以伍建设做人非常潇洒,每天都不用去公司朝九晚五,只要有大事需要定夺时出来拍板一下就行。?

        伍建设左首是主办单位的销售员,许半夏不认识他,因为许半夏几乎没有拿现金进去买过钢材,都是用废钢串材,走的不是销售部那条路。虽然今天这帮在串材操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没份到场,不过许半夏还是要来开这个会,因为这是接触业内人士的大好机会。?

        同桌的还有一位大佬叫裘毕正,谁都知道他是很想坐主位的,平时他最希望别人一举推选他坐主位,而他被“勉强”不过终于坐下,然后大方地为整桌酒席买单。没想到今天遇见的是一向不服他的伍建设,一见裘毕正才客气上一句,伍建设就贼笑着当仁不让地、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直把裘毕正郁闷得吐血,可又不得不把那口血硬生生地咽回去,他新聘的总经理,曾经是全市青年技术标兵的郭启东坐在伍建设的右首,直把伍建设乐得顾盼生豪,红光满面,酒量也在无形中提升了几成。?

        与许半夏坐在一起的是冯遇,一样的高大肥白,与许半夏两人就占去四个人的位置。冯遇做人低调,只是守着他的两套生产线脚踏实地稳步赚取利润,不过他生活讲究,身上用的都是最好的。关于名牌,他与许半夏有说不完的话题。近两年来,冯遇有一半的原料是问许半夏拿的,所以许半夏知道他的大致实力,其实并不比裘毕正差。?

        许半夏在来杭州路上就嘱咐过童骁骑,在座的都是老大,而且都是明里暗里喜欢做老大的人,再说今天许半夏准备把童骁骑以运输队小老板的身份推荐给同行,希望他们提携,所以童骁骑如果再喊她老大是不合适的,从此以后,就让童骁骑改叫她胖子。?

        伍建设既然抢得主位,自然还得把握只有大哥才能说的开场白,所以一等大家坐定,便迫不及待地举杯道:“我们也是难得全部到位的,去年多了个半夏露,今年我们这群大老粗当中总算出了个大学生,来,为郭总大学生干杯。”半夏露是伍建设第一次看见许半夏时就脱口而出的,许半夏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被人冠上这个绰号,所以也就无所谓地笑纳了,名字起成这样,只有怪起名字的人。?

        裘毕正虽然端起酒杯,可是却没碰,笑道:“我们这儿没有全部到位吧,赵总还在那桌呢。赵总也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伍总你不要总不承认,人家书读得多就是比我们大老粗上台面。”裘毕正自己今天没抢到老大的位置,心里不爽,就拿赵垒压伍建设。?

        果然伍建设脸色难看,斜睨了赵垒一眼,道:“又怎么样,给外国老板打工,看着风光,工资加起来没我一月收入高。虚架子,不,花架子。”话虽这么说,但谁都看得出伍建设不服气。伍建设说完便自己主动把桌上所有的杯子都碰了一遍,道:“第一杯都喝掉。”自己先一仰脖子干了,然后用手支在桌上,两眼灼灼监视。众人自然也都喝下,裘毕正也不例外。裘毕正心里想的是,已经一句话把伍建设的纸老虎戳穿了,让他如爬高的猴子一般露出红屁股,他争坐主位的行为已变成笑话,喝酒这点小事还在意什么??

        童骁骑喝完酒就轻轻对许半夏耳语:“果然不能提大学,被人当笑话耍。”许半夏只是踢他一脚,叫他别说。看向郭启东,见他笑脸僵硬,非常尴尬,显然是自知身份,不便得罪伍建设,只有听他嘲笑,因为伍建设每年要消化他们许多货物。只有许半夏与冯遇状若局外人似的看着这一切,他们争他们的大哥,争了来又有什么意思。许半夏心想,我高中时才想着争做大哥呢。?

        冯遇忽然道:“小许,你那儿要造海塘,有没有想过干脆申请弄个码头,你自己的货可以从自己的码头走,我以后的货也可以从你那儿走。”?

        许半夏不知冯遇突然提出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只有先摇头道:“我早就有这想法,可是调查一下,那些小码头都存在吃不饱的问题,装卸费越压越低,都已经快没有赚头了。自己造一个可能还不如去承包一个比较现成,有几家都想着低价转包出去。冯总,你有这个意思的话,我有两个朋友正要转包码头,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冯遇想了想,道:“也是,货源是个问题。我是想着你那里靠海,自己的进出又大,不造个码头自己用总是可惜,可以节约很多成本。”?

        许半夏听了觉得有理,笑道:“等海塘做出去后,没那么长的泥涂拦着,这么算起来码头的建造成本也是有限,就算最后完全只是自己用也合算,码头一造好,我的废钢还可以卖到渤海湾一带去。冯总的建议好,谢谢。”?

        伍建设在那边敲着筷子喊:“俩胖子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没见我们郭总端着酒杯敬你们吗?”?

        许半夏一听,果然见郭启东在对面自嘲似的笑,“老板们商量起事情来都是很认真的,我们插不进话。”许半夏听着郭启东这话虽然不入耳,不过也当他做耳边风,连忙起身举起杯子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罚站,等郭总与冯总干杯了,我再敬郭总。”?

        郭启东显然觉得许半夏给足了他面子,冲许半夏一笑。郭启东是正宗技术出身的管理人员,在这一桌人中显得特别文气,许半夏感觉他这一笑竟然有些许妩媚。冯遇并没有起身,他不争大哥,并不意味着他没身份,怎么说郭启东在他面前也是后生小子,他坐着与微微起身离座的郭启东干了一杯,虽然他一口喝下,喝得豪爽,不过在郭启东心里还是留下一点疙瘩,总觉得冯遇不是很看得起他。?

        郭启东才喝下,童骁骑已经微笑着从小姐那里拿来酒瓶走到他身后给他倒酒,很是让他感到意外。许半夏已经看出,郭启东碰杯的时候总是把杯子压得比对方低半身,非常谦恭的样子,看来他非常注重这些,所以等两人举杯的时候,她一边先一步伸手垫住郭启东的杯底,让自己的酒杯稍微低郭启东的一点,一边笑道:“郭总,这个行业我才进入,而你早是这一行的行家,什么时候郭总有空,教我们几套散手。”?

        郭启东笑道:“小许你这么客气,回头我们有空切磋。”?

        伍建设却没有放过郭启东的意思,也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抓住郭启东不放,拿手指着童骁骑道:“小许,你这位朋友一脸正经,是不是也是大学生?这现在什么世道啊,大学生都屈尊给小学生打工了。”?

        许半夏虽然不明白伍建设为什么总是盯着郭启东,或者两人之前有什么过节吧,如果这样,郭启东就惨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何况还是伍建设这个强盗一样的人。“阿骑,我兄弟,跟我一样早稻田大学出身,现在跑运输,还要请伍总以后多多关照。”?

        童骁骑忙起身举杯向伍建设敬酒:“伍总,胖子是早稻田大学出身,我是晚稻田大学出身,请伍总以后关照小弟。”?

        伍建设听了大笑:“那我还是北京青蛙大学的呢,哈哈哈。你们兄弟两个真有趣。”?

        一桌都是大佬或者把自己视作大佬的人,许半夏这个后生小子只有笑着听的份。偶尔看看主桌,见敬酒去的人川流不息,而那个赵垒与主家老总看来是平分秋色,控制着场上的局面,非常潇洒。看了一会儿,许半夏对童骁骑道:“等下你出去买些提子送到赵垒房间里去,里面放张我的名片,我看他一晚上吃得最多的是提子,看来是很喜欢。”?

        才说完,只见伍建设与裘毕正相携过去那桌敬酒。过去那桌敬酒的都掂量过自己的身份,许半夏就不会过去。只见伍建设过去后把手搭在赵垒的肩上,非常亲热的样子。是嘛,谁会跟钱过不去,何况他们两家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赵垒抱着反正公司不是他自己的心态,手头松一松,对伍建设而言,就是滚滚财源进帐。两人在那桌盘桓好久,才一回来,立刻就见其他一拨人接上,俨然车轮大战一样。?

        这会儿,整场气氛才达到高潮。都是同行,入行久了,放眼看去都是熟悉的人,没想到冯遇不声不响,认识的人有这么多,裘毕正认识的也是不少,反而是伍建设很是不如了。越到后来,裘毕正越意气风发,带着郭启东满场跑,不过连童骁骑都看得出郭启东并不愿意做跟班。?

        饭局结束,满场醉倒,没醉的只是那些跟在老板后面开车的或拎包的,也有许半夏这类排不上号的新人,所以主办方自然不可能再给这些无关要紧的人安排活动,大家散去睡觉。?

        许半夏见郭启东还没倒下,便走过去笑道:“郭总,天还早,不急着睡觉,走着去湖边茶馆喝喝茶怎么样?”?

        郭启东看看醉得不醒人事的裘毕正,笑道:“好是好,可得先把裘总送回去,你等我一下。”?

        许半夏笑道:“这还劳你亲自动手?阿骑,你扶裘总上去,等下到酒店右边的茶馆找我们。郭总,走吧。”?

        看得出郭启东很开心有人代劳料理裘毕正,本来没想与许半夏这种人同流合污,但此时却眉开眼笑地率先走出门去,却在门口被人叫住:“阿郭,见面也不说打声招呼,当没看见我是不是,非要我跑来这儿截你。”?

        郭启东也已经有了点醉意,抬眼一看,见是赵垒扶着门把手看着他,忙笑着冲过去拥抱,道:“垒子你别寒碜我,我哪够格去你们那桌。走走走,跟我一起喝茶醒酒去。”拖着赵垒就走。难得赵垒好酒量,这么车轮大战一番下来还屹立不倒,不过与郭启东走得都是踉踉跄跄的。一行三人杀进茶馆的时候,招来周围人等厌恶的目光。?

        郭启东真是喝多了,坐下就急不可耐地对赵垒道:“垒子你说这是什么世道,现在是大学生给小学生打工,研究生给小学生拎包。文革时候说读书越多越反动,今天酒桌上简直是对着我批判,这是复辟了还是怎的,你说,早知道我们还读这四年书干什么?”?

        赵垒看看许半夏,他对名牌眼光独到,看得出许半夏穿着不俗,不像没文化的,再加上他自己也是酒劲上来,没太仔细,以为许半夏应该也是大学出来的,便对郭启东笑道:“阿郭,怪你自己嘴巴不严实,你自己回忆回忆,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看不起伍建设的话?都在传说你有一次说伍建设是个没文化的小学生,伍建设为此气得敲碎一箱啤酒。今天酒席上他是不是对付你了?”?

        许半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伍建设今天一上来就认准了郭启东,也难怪人家生气。难得有与赵垒坐一起的机会,许半夏自然不会放过,忙拿出名片递过去:“赵总,幸会,已经有好几次看见赵总,不过能与赵总一起说话,还是第一次。”?

        也不知赵垒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贸易公司老板是怎么看的,不过他很客气地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许半夏,一边微笑道“都是一个市的,没想到还要到杭州了才认识,以后多关照”,一边问郭启东:“阿郭,许总是你的朋友?也不说介绍我认识认识。”?

        郭启东愣了愣,看着许半夏道:“小许,其实我也应该是今天才认识你的吧?以前只听说过你和我们裘总做过生意。”?

        许半夏笑道:“是啊,我前年才开始做钢材生意,不像你们做了那么久的,几乎邻近三省的同行都认识了。”?

        郭启东想是酒喝多了难受,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茶,喝完就长长地伸出手打着响指招呼服务员添水。他穿的T恤袖子比较松,面料比较垂,一伸直了招手,袖子便滑到腋下,露出黑黝黝的腋窝,很是不雅。许半夏一路走来,也算是接触无数的三教九流,觉得郭启东这个看不起小学生的大学生其实底子里不怎么高档,难怪言语如此轻狂。郭启东偏又话多,盯住许半夏道:“小许,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他们说你很早就做生意了。”?

        赵垒一听留了意,看这个许半夏年纪不大,如果很早做生意的话,可能没读过大学吧,不知对郭启东刚才那些牢骚有什么看法,也问:“小许是什么学校出来的?”?

        见问,郭启东先笑了出来,道:“小许说她是早稻田大学出来的。哈哈,哈哈。”?

        赵垒不解,早稻田大学有什么可笑的?便问许半夏:“是日本的早稻田大学吗?很不错啊。”?

        许半夏忙笑道:“什么啦,跟他们开玩笑的,这年头农民也不种稻改种花木了,我以后还是说从花木田大学毕业的。我高一暑假就开始帮舅舅押车做服装生意,如果从那时候算起的话,我应该是做了十几个年头了,一点没比伍总做生意的时间少。”?

        赵垒微笑道:“从服装跳到钢材,你转行的跨度不小啊。还适应吗?”怪不得以前没听说,估计做得不大。不过赵垒一向是个表面上看不出七情六欲的人,越是不熟悉的人,他越是客气。?

        许半夏笑道:“我也就做了几年服装,高中毕业后就专门驻外帮我舅舅联络了,我们小生意,还是相信自己人。大概应该是你们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一个同学复员回来,我和他联手在海边占一块荒地收废钢。那个时候还有不少集体企业,小国营企业没转制,生产后的边丝和废料堆得到处都是,我们就说我们帮他们打扫,他们把废品给我们。那些厂长图清静,巴不得有人帮他们打扫,所以我们很快就站稳脚跟。不过随着企业一家家改制,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废品再也不可能白拿了,谁都知道废料可以卖钱,而且价格不低,再问那些厂家拿废品,人家可要好好跟我们谈谈价钱了。”?

        郭启东虽然喝醉,不过脑子反应还是很快的,插嘴道:“小许,看不出你还做过收废品生意,你看上去比伍建设还文气一点。都说拉得下面子,赚得了大钱,你那时赚了不少吧?”?

        赵垒听了感觉郭启东问得很是唐突,要换成是问伍建设的话,又得结下梁子。不过见许半夏话说得实在,人又笑眯眯地可亲,好像没生气的样子,心里生出好感,觉得这个奸商或许因为是女的,也或许是因为年轻,还不算太奸。?

        谁知道许半夏其实是因为心里有底,有张重点大学的文凭揣着,所以才对郭启东的轻视敏感不起来。再说明眼人都看得出郭启东拿这种问题问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不是很合适,自己何必跟他生气?而且自己本就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郭启东的轻狂正好反衬自己的“忠厚”,随便他去,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底子是那时候打下的,不过也有限,我入行还是迟了点,那时候集体企业和国营企业都已经很不景气,生产能力都不高,我们收到的废品也有限。像那些出道早的人确实赚得很不错。”?

        郭启东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前年清理什么三角债,钢厂资金普遍紧张,你是不是被钢厂逼着串材,那时候才开始进入钢材行业的?”?

        许半夏笑着看赵垒道:“赵总你看,跟行家说话就这点不好,撒谎都不成,我还没说出来,底细就被郭总全端上台面。郭总这还是酒喝多了,要是清醒着,估计我前面还有一半的话可以删掉不说。”?

        赵垒听着也笑,道:“我和阿郭从小在一个院子长大,这家伙的反应一向是最快的。往往我们还在听大人说话,他已经明白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们以前都傻乎乎地听他的。”?

        郭启东笑着揶揄道:“赵总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以前你一直就是我的班长,学习是你好,跑步也是你快,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只听见老师家长们拎着我耳朵叫我听你的话。”?

        许半夏在旁边笑道:“你们都是精英,呵呵,我的老师家长拎着我耳朵吩咐的一般都是叫我不许贪玩,好好读书的话,与你们不能比。”?

        许半夏说的是实话,从小她就混在男孩子堆里,与童骁骑和小陈等朋友玩闹,又有许家祖传的不很上得了台面的武功底子在身,高中开始又因帮舅舅做生意,手头颇有几个小钱,那时候处处争胜好强,争做大姐头。知道她脑子聪明的老师、家长们恨得牙齿痒痒的,天天捉住她碎碎念。不过听在郭启东与赵垒耳朵里又有不同意思,很多人说起以前没考上大学时,一般都或明或暗地提示一下,说是因为自己贪玩,意图掩饰什么。所以郭启东道:“早知道我也不听老师的话,当时没考进大学的话,垒子,或许你现在给我打工都有可能。”?

        赵垒只是笑,要是许半夏不在场的话,他或许会附和,可是现在他就不说了。所以看在许半夏眼里,觉得这个赵垒真是很不错,怪不得可以少年得志,连酒后都可以如此管住嘴巴,可见平时城府又有多深了。赵垒问郭启东:“阿郭,明天坐船游西湖,你去不去?我想好好睡一觉,明天晚上肯定又是拼酒。”?

        郭启东酸溜溜地道:“你不一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的老板刚刚饭桌上说了,他要游湖,你说我能不跟着替他拎包?”?

        赵垒笑道:“看你说的,裘毕正这人比较爽气,不会跟你计较这些,不如你过来我房间,我们说说话。”?

        郭启东只是侧着眼很媚地笑:“裘总虽然不计较,我们打工的得自觉不是?垒子,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以后我还是上你公司找你说话吧。”?

        他们兄弟说话,许半夏就不插嘴,看着他们微笑,看见的人都会觉得她态度一流。忽然身后着了一掌,不,确切地说,这一掌是拍在她的椅背上的,但大力传来,还是震得她心头一紧,转头看时,见身边一个大胖子对着她笑:“许半夏,你怎么也学我了?胖成这样。我刚才看见你,犹豫了半天才敢确认是你。”?

        许半夏一看坏了,这是大学时候狂追她的龚飞鹏,现在狭路相逢,要是他漏嘴说出什么,她费劲塑造的早稻田毕业生形象不就要露馅了?忙跳起身道:“你怎么也在这里?说话怎么还这么响亮?走,我们另一桌讲话,别打扰赵总和郭总。”说着便转去远远的一张空桌,才一坐下,就道:“明天下午有空吗?他们游西湖,我都游了无数遍了,不想去,本来想睡觉,如果你没课的话,我们明天一起喝茶?”?

        龚飞鹏很惋惜地道:“不行啊,我得给研究生上两节课,出不来。明晚吃饭我请客。”?

        许半夏道:“我明天晚上不行,你没空的话,我们就约以后吧。呃,博士后可以给硕士上课了?而且还是暑假呢。”?

        龚飞鹏摇头:“我现在是副教授了。虽说是暑假,我们也就休息不到半个月,后面全要做实验,与合作单位的联系也不能因为暑假就停下来。半夏,我虽然也胖,不过胖对身体不好……”?

        许半夏最烦这个话题,打断他的话:“龚飞鹏,听说你还结婚了,太太也是个硕士。怎么不通知一声,分几颗糖吃吃?”许半夏最不愿意与满身学究气的人打交道,当年虽然龚飞鹏比她高上两届,可是在早就跑遍江湖的她眼里,不过是个黄毛小儿,所以根本不来电。这是龚飞鹏的切肤之痛,居然会被低两届的学妹看不起。许半夏看见龚飞鹏又像大学时候一样对她展开关怀,忙搬出他已经结婚的事实,知道这个龚飞鹏是个学究中的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定闭嘴。?

        果然,龚飞鹏很郁闷地闭嘴,不再继续,“你也知道我的,不喜欢张扬,也就家里人喊在一起吃一顿饭,同学在杭州的也请一桌,其他人都没通知。”?

        许半夏笑笑,道:“好,不跟你说了,我今天与两个朋友谈一些事,以后到杭州了再联系你。再见。”说完就走,虽然脸上笑容可掬,不过走的时候可是干脆得很,搞得龚飞鹏非常失望。?

        回到原来的桌子,见赵垒与郭启东已经换了话题,在说进口俄罗斯钢材的事。许半夏忽然想,不知道从俄罗斯进口废钢难不难?现在看来,串材比用现金买钢材的价格要低,如果进口废钢价格核得下来的话,自己的堆场那里再造上码头,从国际远洋货轮上用小船短驳到自己的堆场放着,看准哪个钢厂价格好就给哪个钢厂,以后不就灵活了?好,明天下午干脆就找省五矿的朋友问问行情。?

        ?

        自杭州回来后,许半夏开始带着刚从良种养狗场领养的德国小牧羊犬漂染跑步。许半夏发觉早上只要起得来,跑步还是很不错的,可以借安静的早晨,想很多事。童骁骑贪睡懒觉不肯一起来,许半夏也没去催他。?

        再说童骁骑现在的业务开门红。在杭州时,许半夏看准郭启东不服气的脾气,知道他对裘毕正必生异心,所以在背人处向他抛出按运输费的百分之十给回扣的诱饵,果然一举拿下。他们公司虽然是新投产,但原料和出货细水长流,倒是天天都要为他们出车。因为市区禁止大卡白天进城,所以运输常常只能在半夜里做,虽然还另外雇了两个司机,但童骁骑因为初次上手,认真得很,再说得对许半夏的投入负责,所以天天自己跟着,几乎天天忙到半夜,很是辛苦。童骁骑的妈虽然看着心疼,但想到儿子终于有了上得了台面的职业,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不知道赵垒为什么会那么爽快地答应给童骁骑业务,虽然他那天早餐时特意过来向她道谢,说他很喜欢许半夏送到他房间的提子,但许半夏明白,像他这样握有实权的老总,几粒提子的好处在他眼里算个什么?他亲自过来道谢说明他为人大方有礼,至于同时还答应拨出部分进货的运输给童骁骑做,则是大大出乎许半夏的意料,这是她没有指望过的。不过面对赵垒,许半夏没敢直露骨地提出给他回扣,不知是因为他显得比较正气还是怎么。反正关系已经搭上,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风使舵地给赵垒好处,总得继续拉拢他。赵垒公司的进货量大而集中,前天做过一次,跑得童骁骑焦头烂额,但是面对这么大的量,童骁骑觉得即使是累得吐血也值得。昨天说起来的时候,童骁骑还憧憬无限,这要是以后做得好了,再多上几辆车,能把赵垒公司全部进货出货的运输都吃下该多好。?

        最叫许半夏挠头的是打听来的从俄罗斯进口废钢的事,当时算了一下,所有费用加在一起,也不比自己收购废品的价格高,看来可行。可是最头痛的是,进口废钢的起运吨位很大,为此许半夏得准备上六百万左右的款项。许半夏如果把房子,车子和拨到小陈,童骁骑名下所有产业全卖了,再问亲戚朋友借一点,或许可以凑足这笔钱。可问题是去咨询了一下银行的朋友,像他这样没有什么固定资产可以抵押的人,开信用证的话,必须向银行全数打入合同规定款项作为保证金,银行才肯把信用证开出来。可是废钢从俄罗斯船运到中国,中间得花去多少时间,这一笔诺大资金一直压在银行,小陈那里还怎么运作。别活了进口废料一头,而把原来发家的大本营给丢了。许半夏一边感慨着如果手头有工厂的话,银行就不会那么警惕,她实在垂涎这种进口废料生意,早上跑步的时候常常就想到它。?

        正想着,只听漂染尖着还没发育的嗓子叫,许半夏警觉地往边上靠一点,回身看去,见是那个自锻炼以来几乎天天见到的年轻男子。此人长得不好看,一张脸似乎是刚出生时候给谁捏了一把,鼻子、眼睛、嘴巴的位置比寻常人靠得近,不过露在汗衫外面的身材尚可一观,肌肉平滑坚实,可以想像,按下去会是如何的有弹性。见许半夏回头,这人也友善地微笑一下,算是打招呼。许半夏放心了,看来这个人不像是坏人,虽然难看,不过眉眼间似乎很是文气,不凶。便招呼了一声:“早上好,昨天好像没见你啊。”?

        那男子大概是没想到许半夏会与他打招呼,愣了一下,才腼腆地道:“昨天早上我刚下夜班,没力气跑了。”?

        看那人腼腆,许半夏觉得好玩,这种人真是很少见了,尤其是在她的圈子里头,都是一个比一个奸,一个比一个脸皮厚。“一周上一天夜班吗?那不算多。医生吗?”?

        那人吃惊,看着许半夏道:“你怎么猜到的?又不止医生要上夜班。”这时漂染见主人与那陌生人谈话,也就乖乖地不叫了。?

        许半夏耸耸鼻子道:“我最讨厌医生,所以对医生身上的消毒水味道极其敏感,你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前几天你快我一步超过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

        那人更是吃惊:“那我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你讨厌了?是不是小时候被医生摁在板凳上打针所以刻骨铭心?”?

        许半夏听着觉得好玩,笑道:“还没讨厌你,不过已经感觉不好了。倒不是因为打针记恨医生,另有缘故。”?

        那人步子大,比许半夏跑快几步,又退回到许半夏身边,道:“我没认错的话,你身边的狗是德国牧羊犬吧?”?

        许半夏感谢这个人没继续纠缠下去问她为什么讨厌医生,心里一下不再那么排斥这人了。“你没认错,据说还是纯种的,我叫它漂染。”漂染似乎是听得懂人话,跳起来“呜”了一声,很是得意的样子。?

        丑男又是有点吃惊,道:“漂染?是头发漂染的漂染吗?”?

        许半夏听了笑道:“是啊,就是头发漂染的漂染。你说小姑娘们头发漂染得黄黄的,如果一两个月不打理,新长出来的头发黑黑地盖住头顶一块,不正像我的漂染背上的一块黑毛吗?我反正是越看越像,所以叫它漂染。”?

        丑男听了豪爽地大笑,没想到这个腼腆的人也会有那么豪爽的笑,顿时让许半夏刮目相着。不过这时许半夏的手机响起,丑男听见便挥挥手先一步跑了。?

        六点半,这么早的时间接到童骁骑的电话,一定是有大事,当下毫不犹豫地问:“阿骑,你那渔霸朋友成事了?”?

        童骁骑在电话那头响亮兴奋地道:“哥们儿刚才给我电话,说他已经驾船离开出事地点。歪倒在滩涂的小马力机船是他拖来的无主船,借涨潮冲上滩涂,他离开时,看见小船已经倾覆。胖子,等下我就去海边看看什么情况。”?

        许半夏虽然早就知情,可不知怎的,心中还是一阵狂跳,竟有点担心,只是不会跟阿骑说起。“你这个朋友下手倒是很快,不知有没有被起早在海涂边作业的人发现,不过那时正在涨潮,捕涨网货的渔民还没出来,应该没人发现。阿骑,你还是睡觉吧,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别自乱阵脚。这个时候你巴巴儿地出现在泥涂上,招人怀疑。此事你知我知,跟小陈也别说,说出去会挨那边渔民千刀万剐,千万管住嘴巴。”?

        童骁骑略有失望地道:“胖子,你就不想知道那边什么反应?我不能去,你总得去看看吧。”?

        许半夏道:“我当然要去看,怎么能不去看?花那么多钱换来的一船废油,总得听个响儿吧?我心里也急啊,不过除非堆场那里打电话给我通报,否则我还是按时上班,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先得把自己撇清了再说。别做粘了一身废油的死鱼烂虾。”?

        童骁骑恍然大悟。确实,他最近一直在外面跑,忽然有事没事地在这个敏感时候回去凑热闹,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不用说,首先就会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他。于是忙道:“胖子,反正听你的没错。对了,今天下午赵总公司又有货船到码头,上回的时候,以前一直替他们公司跑运输的老叶看见我抢他的生意,非常不爽,总是叫他们的车子堵着我们不让装货,害我们那天起码少跑两趟。今天不知道他还会怎么做,可能已经想好怎么对付我们的主意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很想揪过他来给他两拳。”?

        许半夏想了想,道:“阿骑,你还在保释期,还是别冲动的好,否则再进去我就不能保你出来了。跟你开车的两个司机不也是进去过的吗?你再叫上几个兄弟坐车里,如果老叶敢对不起你,让他们出面闹,尽量不要动手,吓吓老叶就好,否则闹大了会惊动赵总。我与他的关系还搭得不牢靠,而老叶又跟他做了那么多年,要是扯破脸皮,逼赵总在我们两家之间做出选择,恐怕我们要被踢出局,所以能忍则忍。”许半夏没说的是,这单运输生意在她眼里,不过是搭住赵垒的桥梁,只要亏不大,她都会叫童骁骑坚持住。而她也怀疑,这单运输生意可能是赵垒放出的试探信号,看看双方能不能良好合作。她总觉得赵垒不是郭启东这样贪小的人物,赵垒要打什么主意的话,应该是大算盘,不是一两个回扣可以解决的。如果赵垒有什么意向,又看中她许半夏与她合作的话,那倒是很好的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断了这条线。?

        童骁骑不明其中曲折,但他听许半夏的话听惯了,反正听许半夏的总没错,许半夏不会害他,所以答应着挂机。这时候那个丑男正好打了个旋跑回来,许半夏看见也就跑到路的那端,跟上他的脚步。“怎么称呼你?以后看见也可以打个招呼。”?

        丑男正好心里盘算着怎么探问出许半夏怎么称呼,没想到许半夏先提了出来,觉得这个胖妞满开朗的,心里喜欢她这种性格,便笑道:“你就叫我老苏吧,你呢?”?

        许半夏呵呵一笑,道:“老苏?你有我老?人长得黑未必就比较老,我长得像泥娃娃,未必就年轻。你还要每周上一次夜班,明显是因为资历不够,年龄不老。”与老苏没什么瓜葛,所以许半夏也没必要掩饰性情。?

        老苏不服气地道:“我资历不够是因为我读的是八年一贯制,所以去年才毕业。我二十八,你呢?”?

        许半夏郁闷,道:“奴家年方二八,不过不是二乘以八,而是二十八岁,那么你生日哪天?不许撒谎。”?

        老苏不以为然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相信人?我骗你干什么?我阴历三月,阳历四月,你呢?”?

        许半夏默然无语,好半晌才道:“好吧,以后叫你老苏,你就叫我胖子吧,朋友都这么叫我。老苏,那你就是博士出身了?好厉害哦。”?

        老苏谦虚地说:“有什么厉害的,死读书而已。”?

        老苏满以为许半夏会因为他的谦虚而更刮目相看,没想到许半夏却道:“我不是说你脑子有多好,我是说你居然能在大学里关上八年,妈呀,我家里叫我考大学我都不肯,要不是我外婆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把大学四年读完的,真不知道大学读点什么?关都关死了。你厉害,居然一呆就是八年。”说完便斜眼看着老苏,看他会不会郁闷死,真是好玩,这个老苏好像还很单纯。?

        老苏目瞪口呆,心里只会说“异类”。不过又想,或许胖子是想用这种办法挽回比他小几个月的损失,难说,这个小姑娘似乎好强得很。便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其实后来还是临床的时间居多,学校里呆的时间反而少。”?

        许半夏听了直笑,这个老苏是在不服呢。“我讨厌医生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医生每天接触阴郁的病人,又是天天困于小小的斗室,性格难免偏于阴柔,如果是女的倒也罢了,要是换成男的,那简直只有‘讨厌’两字可以概括了。”说完还是拿眼睛睨着老苏,看他怎么生气,他一定生气,男人怎么肯被人说成是阴柔的。许半夏就是想逗逗他玩。?

        这下老苏生气了,可是他居然能忍住不发作,闷闷地道:“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看人戴着有色镜。”?

        许半夏听了呵呵而笑,为自己的小动作得逞而开心,道:“我怎么可能戴有色镜呢?我老爹、我爷爷都是医生,我们一家也就我这个不肯学医的才开朗。”?

        可怜的老苏终于获得反击机会,道:“你说你讨厌医生,可你老爹、你爷爷都是医生,那是不是说你讨厌他们两个?呵呵,这可不好啊。”?

        许半夏听了毫不犹豫地道:“这回你说对了,我讨厌我老爹。不过你虽然也是医生,但念在你资历尚浅,还不在我讨厌之列。”?

        许半夏在江湖中打滚多年,一席话真真假假说出来,搞得可怜的老苏晕头转向,彻底迷糊,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说呢?而且看脸色她还是来真的,难道她有什么辛酸?老苏倒不由得同情起她来。不过他得拐弯了,“胖子,明天早上见。我得在这儿拐进去了。”?

        许半夏说声“再见”,笑嘻嘻跑开,今早心愿得遂,又有老苏可以调侃,虽然没时间想事情,不过心情很好。??

        回到家里,早有五十多岁的保姆给许半夏准备好玉米粥一碗,鸡蛋两个,大对虾五只,海带结一碟,酸奶一盒,青瓜一条。要是像以前一样由着性子吃的话,许半夏还可以吃上很多,只是现在得减肥了,这个早餐的餐单还是她自己买了本营养学方面的书看了后才拟的。吃前往健康秤上一站,把数据记录到门后的表格上,光从数字上看,体重还是呈下降趋势的。只是这节食着实难熬,许半夏很清楚,就那么点早餐,上午十点左右肯定会饿。真是痛苦。?

        堆场的门卫没有来电话,一直到许半夏车开到中途的时候,才接到小陈的电话。小陈不知情,在电话那端惊得声音哇啦哇啦的,许半夏只是默默地举着电话听他说完,才很简单地说道:“你去现场看看,我立刻就到。”小陈的惊讶反应正好是把许半夏排除在嫌疑人外的最好证据,小陈的这种神情即使换许半夏自己去假装也未必假装得出来,要的就是真实。?

        虽然心里早有计较,但是等许半夏自己到达海边的时候,还是惊住了。海风送来浓烈的机油味,还没看见海岸线的时候就已经透过汽车封闭的车窗闻到了。到了公司,看见远远站着很多人,反倒是自己公司附近没见油花。绕着走过去,沿路看见逃命的小蟹最终逃脱不了厄运,翻着染黑的肚子倒毙在原本不应该是它们该出现的草丛里。泥涂的颜色原本是深黄色,上面原本布满各色小洞,一颗石子扔过去的话,小鱼、小蟹立刻飞快躲入洞里,现在滩涂全变成油亮的黑色,远近一片死寂,触目惊心的死寂。许半夏只想到要搞得这片滩涂因为浓烈的机油味而无法养殖,养殖出来的东西也因为有异味而没人吃,没想到结果会是这一片海涂的局部生态大劫难。太惨了,远处还有一只海鸟在跌跌撞撞,许半夏看着这些心中愧疚难当。?

        直到有人大喊了一声:“胖子,你怎么才来?怎么办?”许半夏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见是村长气急败坏地就站在附近。忙快步走过去,一边道:“怎么回事?我在上班路上小陈才告诉我这儿出事。”愧疚归愧疚,事已至此,只有设法掩盖和善后了。走到近前才又说一句:“好像是机油的味道,村长,得想办法了,否则烧起来,我的堆场得废掉。”?

        但是许半夏的声音被村民的七嘴八舌掩盖掉,大家都在咒骂,虽然都不知道是许半夏干的好事,但听在许半夏耳朵里,则是句句都是对着她骂。不过这个许半夏早有准备,并不在意。村长愣了好久才又对许半夏道:“我已经通知镇里了,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可是人来了又有什么用,这种机油味哪是一天两天除得去的,两年都没法除掉,等海堤围起来,这片海涂不等于是死了啊。”?

        许半夏不吭声,此刻她已经从惊惶中恢复过来,也跟着村长等人发呆。尽量与周围人的行为保持一致,这就是人类的保护色。?

        陆续有镇里、县里的人过来,可污染已经造成,已无计可施。许半夏听着他们吵架似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可左请示右请示地做不出最终决定,便找到村长,怏怏道了别,自己回堆场去。本来想当场提出自己出钱买几十车黄沙掩埋一下的,但一想这好像不符合奸商的行为,这种群情激愤的时候还是收敛着点的好,免得被千夫所指,真的被他们挖掘出事情的真相。?

        至此,已无早上初闻此事时候的放松,心里只有愧疚。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出去找朋友聊天,多的是做贸易的朋友,生意不忙时都闲得慌。只是这一天许半夏时时怔忡,寻思起来,只觉自己这回做的事太伤阴德,被人骂不得好死也是应该。?

        只是许半夏总是弄不明白,那个远远立着,战战巍巍捻着佛珠念念有词的老太太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不得往生”?好像还满玄的。中午吃饭时候,许半夏瞅个闲出来到车上,手机上网GOOGLE了一下,反而哑然失笑,原来是个比不得好死还要厉害的诅咒,海滩毁都毁了,靠一个老太太念念有词有什么用?她许半夏又不信佛,咒她活着时断子绝孙她还会震动一下,往生?今生还顾不过来呢。?

        这一想反而心情好转,开车去郭启东那儿送回扣。第一票生意,都在试探着对方的信用,提前把回扣送上,足以让郭启东明白她许半夏的诚心,方便以后长久“合作”。?

        郭启东的办公室里坐着不少人,房门像烟囱一样往外吐着烟雾。许半夏没有进去,在门口等着郭启东转过眼来,与他打个招呼,又指指裘毕正的办公室,这才离开。相比之下,裘毕正那里虽然冷清,不过另有一番旖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大概是出纳文员之类的,正细声细气地教着裘毕正用电脑。红袖添xiang,似乎古往今来的男人都是很喜欢这个调调。存在即是合理,许半夏一直这么认为。许半夏同时认为,一个人要没有七情六欲,那才是最百毒不侵,难以接近的。?

        裘毕正当然也不会觉得难堪,一见许半夏便吩咐那个女孩出去倒茶,裘毕正对人之热情是业内公认的,都说他很爽,像个大哥样,就是肚子里的墨水太少,所以到一定地步后就不能上进。“小许,怎么有空过来?难得啊。”?

        许半夏笑道:“我那里海涂上面翻了一只机油船,废机油的气味熏得人头痛,所以跑出来避难。”?

        裘毕正却笑道:“都说你喜欢看厂看设备,是不是听说我这儿有条新生产线上马,等不及来看了?走,我陪你去看看。”?

        许半夏看了眼裘毕正的白色凉鞋,笑道:“还真不能在老江湖面前打马虎眼,一眼就被裘总看出了我的用心。不过裘总穿得那么整齐,还是别亲自下车间了,叫个人……”?

        裘毕正哪里知道许半夏此行目的,还以为自己真猜对了,得意地起身道:“咳,你还跟老哥我客气,咱们谁跟谁啊,走,我陪你去看。已经好几个人来看过了,赵总也来过,看了都说好,小郭到底是搞技术出身的,上条新线别人要半年,他三个月就好。”?

        主人既然那么热切地要献宝,你要是不给他展示的机会,他憋在心里多难受,所以许半夏笑嘻嘻地跟着裘毕正下车间去了。果然,簇新的一条生产线正运转着,灯光也是新的,所以很亮堂,设备的犄角旮旯处也看不见陈年老垢,煞是好看。不过许半夏从机尾看到机头,心里犯疑:为什么少了一道原料平头的工序?看工人上料时,原料都是预先平头过的。按说郭启东是个很懂行的人,他应该明白在线平头的话成本不知要节约多少,按常规来说,他不应该会忘记添加这一道工序。再说,车间也是特别为配合新设备独立建造的,不存在因占地局限导致必须简化某些设备的问题。许半夏揣度这其中一定有鬼,所以对此不予置评,只是连连夸说这条生产线上得好,本地目前这种产品正缺,上了这条生产线保证稳赚不赔。?

        只是裘毕正听了皱眉道:“可能是刚上新线,成本一直下不来。我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据说新生产线上去,不赔已经算好了。一般新线都会出不少废品的,我们起码废品不多。”?

        许半夏只在心里隐隐有个谱,不过还没证据,即使有证据也不会说出来,现在对她来说,郭启东比裘毕正要紧。所以只是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小陈吊着脖子等着从裘总这儿收废品,他现下不知多失望。裘总啊,新线上马,不赔就是赚了。我听那些搞工厂的人都这么说。”?

        裘毕正听了呵呵地笑,一看手表,道:“小许,你晚上没饭局吧,我们一起吃饭,我叫上冯遇。”?

        再上办公室时,郭启东那儿的人已经走掉一大半,裘毕正站在门口道:“阿郭,晚上你别安排,我作东请吃饭。”?

        许半夏不知道这话听在自主意识极强的郭启东耳朵里是什么感觉,不过见郭启东笑道:“好啊,你们等着,我叫一下赵垒,看他有没有空,他总说要与我们聚聚,埋怨我不给他机会。”说完就拎起电话。裘毕正见此很感兴趣,走进去在旁边候着。?

        许半夏趁机出来,到一僻静处给童骁骑打手机:“阿骑,你最近有没有给郭总的公司运过这种规格的材料。”说完便报了个大致规格给童骁骑,又问:“运到哪里了?”?

        许半夏的声音不可能大,免得被郭启东或裘毕正听见,但童骁骑正在车上,大卡上面的噪音太大,听不清楚,在那一头连连问什么。许半夏干脆关掉手机,发短信给童骁骑。?

        没多久,童骁骑回短信过来,说这种材料没如其他的那样直接运到郭总公司,而是拖进一个类似许半夏的堆场那样的地方,第二天再从那里拉到郭总公司。许半夏一看短信,就明白童骁骑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测。因为她一眼就看出新生产线用的是什么原料,既然少了道最初平头的工序,就说明这道工序一定在其他地方完成,几乎可以肯定,童骁骑运货进去的堆场就是完成这道工序的地方。作为一个很出色的技术人员,郭启东不可能在安排新生产线时忘记这道平头的工序,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是存心的。很可能,那个做平头的堆场就是郭启东自己的,因为平头设备技术含量低,价格便宜,安装方便,郭启东负担得起。如果真是这样,这人也真做得出来,明摆着是斩裘毕正这个不懂行的大老粗。许半夏很看不起郭启东,觉得这种招数不入流。?

        赵垒答应了郭启东的邀请,还说要带个朋友过来。而没想到冯遇却对裘毕正说他今天答应回家给太太、儿子做饭,出不来。许半夏一听就知道冯遇一定又是坐在麻将桌边下不来,便自告奋勇地去拖冯遇。?

        冯遇在公司,果然坐在麻将桌边鏖战,看见许半夏进来就笑:“胖子,你怎么不放过我?”?

        许半夏趴到冯遇太太肩上压得她鬼叫才笑嘻嘻起身,道:“知道你搓麻将,本来也不会来影响你发财。不过今天赵总也出席,是郭启东请的,我想起你说过很想找机会与赵总吃顿饭,在裘总那里又不便拿赵总的名头来勾你,搞得裘总这个要面子的没意思。只好拐过来请你。怎么样,去不去?你要是去的话,我还有一件趣事跟你说。”?

        冯遇尴尬地只是看着他太太不语,还是他太太好不容易从麻将堆里抬起头道:“胖子,你只要给我找到牌搭子,随你们去哪里。不过你得先把趣事告诉我。”?

        许半夏笑道:“阿嫂,我早知道你肯定是这句话,放心,小陈已经在路上了。那件趣事等冯总回家再说给你听。”?

        冯太太“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看着许半夏是女人,又是冯遇绝不会喜欢的胖子,多日接触下来感觉这人不错,所以老公与许半夏出去她比较放心,有许半夏在,他们总不会去什么声色场所,总得避讳一点。?

        等小陈赶到,冯遇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麻将桌,一步三回头。见吃饭还早,两人先坐到办公室聊天,冯遇几乎是坐下就问:“什么有趣的事情?快说!”?

        许半夏笑着把今天在裘毕正公司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同时抽出冯遇放在桌上的地图,指着一点道:“喏,就是这个地方,你和郭启东早就熟悉,认识这个地方吗?”?

        冯遇仔细看了下,摇头叹道:“说起来阿郭还是我介绍给裘总认识的,怎么能做出这么不上道的事来,我还想着他一个知识分子,爱惜面子。也不知道他做个平头收裘总多少价,估计不会低,裘总又不肯下功夫学,不知道行情。你指的地方我不知道,不过我估计里面有猫腻是一定的了。”?

        许半夏笑道:“裘总哪里是不肯学,他只是不屑于学这些。我下午过去他那里,他跟着个公司里的小姑娘学电脑学得带劲儿着呢。”?

        冯遇听了笑道:“这事……呵呵,阿郭也冲我抱怨过,说裘总答应让一个文员学开车,费用公司支付不说,学车的日子也算是出勤。我说阿郭他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反正用的是裘总的钱,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嘛,阿郭替他心疼什么。阿郭说裘总这样他工作不好做,真是,有什么不好做的?把这个小姑娘单独划出来做裘总的秘书不就行了?”?

        许半夏听了笑,觉得这个郭启东也是奇怪得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也昧着裘总的钱呢。“我记得郭总以前是国企出来的,可能在管理方面比较放不开吧。他要是你手下的话,看见你冯总公然上班时候在会议室搓麻将,还不吐血?幸好裘总也就学学电脑,呵呵,对了,裘总以前是做什么的?”?

        冯遇不客气地笑道:“胖子,谁都比你这个收废品的出身强一点,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家怎么会去收废品?裘总夫妻以前在上海城隍庙开小店搞批发,后来越搞越大,手头钱多了就做钢材生意。他那时认识一个上钢不知几厂的什么处长,跟着那人发了笔财,现在反而做不下去了,才想到开厂。他这人一点也不肯上进,否则阿郭也不会背后总是取笑他没文化,阿郭这么做也欠厚道了点。”?

        许半夏笑道:“也不知郭总怎么看我这个收废品的。”?

        冯遇笑道:“你还不入阿郭的法眼,我与他是多年朋友,他也不会说我。连伍建设都没有逃过阿郭这张臭嘴,伍建设这个人最是小心眼,阿郭现在到哪儿都避着他。”?

        许半夏看看手表,起身道:“走吧,差不多了。”许半夏没说出来,其实冯遇也不在郭启东的眼里,那天杭州的茶馆里面就说起过,不过何必搬弄这个是非。郭启东昧裘毕正的钱,冯遇知道了也一样只会袖手旁观,所以说给他听也无妨,与朋友分享秘密也是朋友的相处之道。而说出郭启东背后说冯遇,一定激怒冯遇,虽然与冯遇关系很好,但自己何必做那导火索,以至于卷进这种口舌是非呢?自己不说,自然会有别人说,再说这又不是原则性问题,对冯遇的利益没有伤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出外面停车的地方,冯遇才对许半夏轻声道:“胖子,我饭后就走,去小李那里待一会儿,我老婆打电话问你的话,你帮我说话。”?

        许半夏笑道:“一句话。”冯遇去年才认识的小李,这个小李是个公司白领,收入不错,纯是因为爱情与冯遇在一起,从不要冯遇的钱,也不太过纠缠冯遇,所以冯遇待她很是真心,这才从不带她出来走。也就许半夏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冯遇需要许半夏掩护。?

        许半夏开车跟上冯遇,这时几乎已将乌油油的海涂抛到脑后。?

        ?

        赵垒进入包厢的时候,竟然还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女孩,明眸皓齿,看得许半夏心里酸酸的,按赵垒的介绍,这位是建筑设计院的包小姐,正给他们公司设计新设备的厂房;另一个是老宋,是中部某省五矿的经理。老宋穿着一件灰色丝光绵的梦特娇T恤,衬得身边穿贝壳粉短袖衬衫的赵垒益发潇洒不群。赵垒还真敢穿,不过他穿着也是真好看。许半夏不知不觉间就多看了几眼。这几眼中,赵垒与裘毕正一阵谦让,裘毕正被推到上座,终于奠定今晚裘毕正会钞的最终结果。?

        郭启东一定要坐在赵垒旁边,所以包小姐就勉为其难地坐到赵垒与裘毕正中间,裘毕正念在这个女子不知与赵垒什么关系上,所以不敢言语轻薄或轻举妄动。老宋坐在裘毕正的另一边,下面是冯遇,许半夏当然敬陪末座。一向都是如此,包小姐可以因为小姐身份得到优待,许半夏则从来没享受过小姐的待遇,不过许半夏觉得这样才好。?

        裘毕正问赵垒:“赵总,下午我们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好像不在公司啊?”寒暄得找开场白,如果说“难得请到赵总”的话,裘毕正会觉得失了身份,这么一问,倒好像显得两人满亲热的,希图借此拉近两人的关系。?

        赵垒很客气地道:“是啊,正与老宋一起在城东的开发区转悠,打听一些优惠政策。老宋的公司准备在我们市设立一个点,我想开发区的政策要比市区优惠得多,去那里注册应该比较好。这不,让包小姐在我公司白等了一下午,很对不起。”最后一句话是对包小姐说的,包小姐闻言含羞轻轻说了句“没关系”。?

        许半夏看着心想,这个包小姐要是心里对赵垒没意思,她愿意把头拧下来送给包小姐。瞅准这个难得的接近赵垒的机会,许半夏忙道:“赵总你早说的话,也不用跑那些冤枉路,我前一阵刚把市里几个开发区的政策了解了一遍,也就我们那一带靠海的那个开发区的政策最优惠,一是因为它是国家核准的,二是它后台硬。一般贸易型公司进去开发区第一年都是征代征税的,也就那一区可以不用,这费用上面就可以活络一些,缴税差别好大;还有他们的附加税费比较少,对于我们这种差价小的生意来说,这一点很合算;再有,其他开发区要你们租房或买房后,必须有人看着那处办公室,开发区随时会派人抽查,他们那里就不用,租房或买房还是要的,营业执照上面总得有经营地点嘛,不过人不用过去蹲点,方便很多。不少人都是买一套房子享受政策,办公室设在市区享受便利交通,还把开发区的房子租给私人收房租。那里招商办的人我认识,老宋急的话,明天一早我就到你住的地方接你,只要手续齐全,注册登记和税务登记做起来很快,我叫我那个哥们全程陪着。”?

        赵垒与老宋欣喜地对视一眼,笑道:“我们要问的也就这些问题,可是那些招商的却只缠着我说其他的,早知道小许你知道,我们也不用那么麻烦。老宋,小许是我的朋友,人又是最热心的,你看明天你跟着他过去如何?”?

        老宋连连点头,端起酒杯敬了许半夏一杯,道:“小许,可能明天还办不成,我们公司是国营的,公章什么的带不出来,办分公司不可能不要这些吧。”?

        许半夏笑着端起酒杯碰了,一口喝下,道:“这个没问题,我们先到开发区把公司名称核准了也好,再把那些工商、地税、国税、还有人民银行开户等要填的表单先拿全了,去银行设个注册资金帐户,这些都全了后,老宋你只要回去一趟,回来很快就可以全部办出来。”许半夏看到老宋开心地点着头,也一口把酒喝了下去。许半夏心里还想,能让赵垒亲自出马陪着到处跑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多结交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

        赵垒也笑着举杯过来:“小许,该说的都让你说了,难得还这么有条有理,我谢谢你。”与许半夏一干而尽后,才又道:“明天你们过去的时候,帮我问一下,外资在开发区有什么优惠政策?”?

        许半夏笑嘻嘻道:“不用问,我就现场答疑吧。外资不能设立贸易型公司,设立生产型公司的话,因为外资的优惠已经够多了,驻进开发区的话也就免去一点附加税费。再说现在国家对开发区的税收优惠政策查得很严,有些优惠朝不保夕,退税都要第二年快年终了时才退到你手上,手续还特多,可能还不如你们外资公司政策优惠,赵总要设立生产型公司的话,不如哪儿地价便宜,交通方便,就选哪儿。”?

        大家听了都笑,冯遇更是笑道:“小许,你怎么能把这些政策吃得那么透,你自己的公司究竟注册在哪里?又占了国家多少好处?”?

        赵垒也笑道:“小许,被你这么一说,我什么疑问都没有了,以后有什么政策方面的问题,我也不找外商投资企业协会,还不如直接找你比较干脆。”?

        许半夏得意地笑,道:“我们这种开小公司的,如果不把政策吃透,全老老实实交了税的话,还不喝西北风?我们不偷税漏税,但有政策在还是要享受的。”?

        郭启东笑道:“小许,你不如专门去大学开一门课,你这些话比有些书本要有用得多了。”?

        许半夏忙笑道:“哪敢哪敢,郭总不要笑话我,这又不是文革时候,大学生还得接受我们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也就耍个嘴皮子,人家教授讲的都是大道理,那是不一样的。”?

        赵垒只是看着许半夏笑,而他身边的包小姐则是骇笑。裘毕正笑道:“小许,你还真是一个活宝。”?

        许半夏笑笑,当仁不让。当自己的资历与身价都还不如的时候,难道非端着架子学郭启东那样做人?别说别人不承认,自己也痛苦。不如当活宝,与大家混得好了,机会反而多。?

        同行见面,讲的一般都是当前的市场,只有裘毕正插不上嘴,他虽然以前做过钢材,可那都是老黄历。许半夏都有点可怜他,不过也觉得他够大胆,这么一窍不通的,居然放心把公司的经营交给郭启东这个滑头。这种聚会一般都可以让许半夏受益匪浅,不过她平时非得千方百计才找得到这种聆听同行高见的机会,除非是冯遇带上她,可惜冯遇的机会也不怎样。她看得出,郭启东这人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他对进货出货渠道的了解,连赵垒有时都自叹不如。相对而言,赵垒的观点就比较宏观了,对现阶段的许半夏来说,还是郭启东的见解比较具有操作性。但她还是默默记下赵垒的话,心里分析前因后果,或许以后有用。?

        饭后,冯遇因为有事,所以非常巧妙地反对了裘毕正再去唱卡拉OK的提议,大家各自散了。不知为什么,许半夏看着包小姐上赵垒的车,由赵垒送回家,心里酸溜溜的。不过许半夏很快就不当回事,坚持要送老宋回宾馆,理由是先认个路,方便明天去接老宋。没想到赵垒那么痛快就答应了,是以许半夏更是酸溜溜地想,这个赵垒恐怕是巴不得能尽快获得与包小姐单独相处的机会吧。?

        不过相信经此一役,她在赵垒心目中的地位能够稳固不少。只是许半夏在送完老宋回来的途中心里在想,那么在意赵垒,是不是还有其他企图?不过这小子长得真是够上台面,看着都舒服,更别说还有这等地位衬着了。老宋与赵垒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得许半夏鞍前马后一天陪着跑下来,早把许半夏视作亲人。因为许半夏比赵垒主动灵活得多,还替他想出要找到合适的码头,合适的仓库。老宋都不知道这么个胖姑娘认识的人怎么会这么多,说起来到处都是哥们、朋友、老同学,去开发区办手续一路绿灯不说,那或许还是人家招商政策做得好,没想到的是看码头,看仓库,看未来的办公室,都是最合老宋心意,什么合同意向之类的,老宋一天完成不了的,都可交给许半夏处理。他忽然发现,明天回总公司简直可以称作是凯旋,只需得意洋洋把东西拿回去等老总敲章就行,自然在心中对许半夏感激不已。?

        许半夏第二天早上送老宋上机场的任务是在晚上的饭局中向赵垒争取的,老宋赶的是八点的飞机,赵垒起不来,乐得推给许半夏。而这个时间对于许半夏来说,并不怎么早,她出门锻炼还比这要早半个多小时。只是不知老苏对于她的缺席作何感想。童骁骑最近很忙,一大半时间是在车上度过的,因为他觉得不能辜负老大对他的期望。除许半夏帮他接的生意外,他自己又拉了两家,最近似乎有两辆车忙不过来的趋势。?

        好不容易逮着一天早上起得来,忙殷勤地开着从小陈那里抢来的、原本属于许半夏的旧普桑,来陪老大跑步。许半夏一早收拾停当,龙行虎步地带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漂染下楼,一见童骁骑就笑:“干什么,难得有天舒服点的,不会好好捂着空调睡一觉?”?

        童骁骑虽然是献殷勤,可是脸上的神情却是冷肃得很,微笑,还是微笑,即使见了老大也不会把微笑的温度提高太多,因为他的浓眉深目遮盖了眼睛可以释放的热情。“小陈说,女人若蓄意减肥,一定是受了刺激。”?

        许半夏做着伸展动作,不以为然地道:“我是女人吗?好像别人都没把我当女人看。”?

        童骁骑没做伸展动作,只是袖手站在一边,简短地说一句:“不是。”?

        许半夏笑道:“跟你实说了吧,原本收废品由你和小陈一起操作,我不用怎么出面,你虽然年轻,可是够骠悍,说话就拔刀子,没人敢和你比狠。有你管着,那些小泼皮谁敢乱来?你进去后,小陈面嫩,一个人难以应付,只有我出面。你说,那帮小无赖谁会服一个嫩生生的标致丫头?我只有胖成这样了,他们才不会拿我当女人看。你现在出来了,虽然不去小陈那里坐镇,但是名头放在那里,比古时候衙门门口的石狮子还震得住,我还要那么胖干什么?我好歹也是祖传中医世家出来的,能不知道胖有百害?”说话间开始慢跑出去。?

        童骁骑心想,你以前虽然年轻,但并不生嫩,眉眼英气勃勃,虽然也有动人处,但离标致有点距离,远不如现在白白胖胖的可爱。“胖子,你也真狠得下心。寻常女孩,稍微长上一斤都要满世界乱叫一tong的。”?

        许半夏但笑不语,跑出小区了才狠狠地道:“我可以很快长胖,也可以很快减肥。”说话间,脑袋中浮现出那晚随着赵垒出席的包小姐的窈窕形象。?

        童骁骑虽然没应声,但心里很确定,依许半夏一贯狠辣的手段,她要做到什么,一般都是排除千难万险非做到不可的,减肥,指日可待。?

        许半夏跑了一会儿忽然问:“阿骑,你的两辆车真的不够用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安排安排出车时间,看能不能更合理一点?”?

        童骁骑道:“那最好。前天还被郭总埋怨了一顿,说我们耽误他们的时间。”?

        许半夏“嘁”了一声,笑道:“别人的埋怨你得重视,这个郭启东嘛,当他耳边风,谁家的回扣能有我们那么高?这连蚊子腿上都会刮肉的人,他能舍得放弃我们给他的肥肉?敷衍敷衍他,话说得好听一点,有别家生意的时候你照样先做别家的。放心,工厂一般都有几天的原料库存的,郭启东小心眼才会连这个也埋怨你。不过他家的出货你得盯紧,否则他手下的业务员会不服,找上别家的运输公司。”?

        童骁骑应声“好”,随即又道:“不过有时候还是忙不过来,前一阵我不得不找朋友解决车子,不过这人看见麻将牌就挪不开身,我只能叫上小陈帮忙。这样也不是办法。”?

        许半夏点头,道:“对,总不能为了可能要用到这个赌鬼的车还专门配一个司机候着。阿骑,你看看,哪里还有二手大卡转让,我们再添一辆。你说得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且只有两辆车,大的生意接不下来,小的生意我们又看不上眼,不上不下,算什么意思,索性好好做大了。我看你这一个月来也赚得不差,买二手车不足的部分我先替你垫上。”?

        童骁骑怀有疑虑地说:“胖子,我们还有一辆车的车款没付呢,买新车的事还是缓缓吧。”?

        许半夏满不在乎地道:“搞小农经济的人才量入为出,欠债怕什么?能欠债也是本事,只要产出比利息高,欠债就没事。现在车在我们手里,他们哪里搬得走,我们要是手头没钱,先付他几个子儿,其他能拖就拖,不一定非得准时付款。你现在转得很好,我只担心你新手上阵调度不过来,否则不会只给你两辆车玩玩。好好做,等自己够格设立公司了,我帮你申请银行贷款。”?

        童骁骑从小听多许半夏的歪论,所以一点没觉得什么,只觉得许半夏高瞻远瞩得很。又是简短地应声“好”。?

        许半夏不会在意童骁骑话多话少,他的话一向就少,在她面前说得还算是多了的,对那些小兄弟,他一般都是阴着脸闷哼一声,叫人摸不出深浅。远远看见老苏跑在前头,不知老苏今天看见童骁骑在,还会不会在回来的时候跟她打招呼,回程说上一路他们医院发生的趣事。?

        “对了,阿骑,我看德国牧羊犬不错,昨天又去养狗场领了两条没血缘关系的小狗,放在堆场里,你什么时候有空去一趟,你、我和小陈各带一条,以后你进进出出带着它,比跟个人强。”?

        童骁骑冷笑一声,道:“胖子,你担心那个太监找我麻烦?放心,他早就吓破胆了。”?

        许半夏笑道:“你别托大,男人的宝贝被你阉了,他会恨上你我一辈子,没准时刻找着机会报复你我呢,所以我出来跑步无论如何都要带上漂染。你不比我,你以后即便不是提防他,你身上带的现金多,保不定有人眼红,带条德国牧羊犬,起码叫人收收贼心。”?

        童骁骑又是一声“好”,不过想了想还是又问一句:“我在里面的时候,太监没找你麻烦吧?”?

        许半夏沉下脸道:“你进去后,我找了几个兄弟骑着摩托车围着他家的平房转了几夜给你出气,不到一周他就吓得不见人影,据说去了广东。不过如今我们在明,他在暗,万一他什么时候悄悄潜回来……这人脑筋好得很,遭逢这等变故后心肠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软,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童骁骑看了眼许半夏阴沉的脸,这还是他出来后第一次见到泥阿福一般一团和气的许半夏不笑。也难怪,她以前一团火热地爱上那个太监,偏那太监当众给她没脸,带着别的小妞左拥右抱,气得许半夏当场掀了桌子,根本不屑跟那小妞计较,只是指着太监一字一顿地诅咒他不得好死。太监当时要说上几句软话也就得了,偏仗着酒劲骂许半夏是不解风情、没有味道的男人婆,这才惹得许半夏恶气窜顶,出手将太监打翻在地,童骁骑跟着踏上一脚,顺势阉了他。因为这事离奇,所以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兄弟们听了都是竖起大拇指说好,童骁骑虽然为此进宫,可也因此奠定了他的江湖地位。出来这么几天已经感受到,大家都拿他当大哥看。当然也与他受许半夏提携,手头有了钱有关系。?

        知道许半夏提起这件事心里肯定不痛快,所以童骁骑没敢多嘴,只是简单地道:“好,我上午就过去堆场,也正要还小陈的车。”?

        许半夏只是“嗯”了一声,不说话,太监那件事让她很是丢份,不过也很是替她长脸,目前江湖上就都知道这个许半夏有功夫在身,又兼心狠手辣,所以当地知道的人无不对她恭恭敬敬。?

        许半夏不说话,童骁骑自然更不会说话,两人就闷声不响地跑步。直到老苏跑回来时遇见,远远地大声打个招呼。童骁骑见漂染轻轻叫唤着跑去对面与那个长相不怎么样的男子厮磨,想这人应该是与许半夏比较熟悉的。不由多注视了他几眼。?

        见到老苏,许半夏便自动收起性情流露的脸,跑过去迎着老苏笑道:“今天说不说你是什么科的?”?

        老苏一见许半夏,笑得脸更是捏成一团,“不说,除非你先说为什么讨厌医生。否则我要是正好是你最讨厌的那个科的,我不是不明不白地多了一个仇人?”?

        许半夏狡黠地一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是兽医,怪不得漂染现在这么喜欢你。”?

        老苏满不在乎地道:“胡说,哪有读八年才毕业的兽医?”?

        许半夏只是弯着眼睛笑:“老苏,其实兽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现在小美眉们都喜欢养宠物,你只要有本事给她们的宝贝疙瘩妙手回春,她们还不当你是亲人?老苏啊,弄不好你的婚姻大事就着落在你的职业上了。哎呀,没想到你一脸老实样,其实最是刁滑,考大学的时候已经就专业选择问题想好未来的泡妞大计了啊。哈哈。”许半夏只是一本正经地赖定老苏。?

        老苏被气得步履不稳,一再否认:“跟你说了我不是兽医,不信你今天去二院肿瘤外科瞧瞧去,我在……”说完才发现被胖子拐出他是什么科了,侧脸盯着许半夏懊恼不已,怎么老是那么轻易被她激怒。?

        童骁骑在一边听着觉得好笑,知道许半夏是拿那人寻开心了。?

        许半夏点到为止,笑嘻嘻地当没看见老苏生气,自管自跑着,一边道:“厉害,居然是治疗肿瘤的,厉害。还好,不是我最讨厌的中医。”?

        老苏很有感触地道:“谁要是被你讨厌上了,我怀疑谁就要倒霉了。”?

        许半夏笑着半真半假地道:“那是当然,我放漂染咬他。”?

        老苏笑道:“那我就不怕得罪你了,漂染现在和我是朋友。”?

        许半夏笑道:“说你是兽医你还不认,寻常人等哪有那么好本事,三言两语就诱得我家漂染叛变投敌了?你不如改行做兽医,保证大发利市。”?

        老苏终于怒极而笑,道:“我终于明白了,你这叫青春期叛逆。哈哈,大人说一你非说二,懒得理你。”?

        童骁骑在边上听着先笑了出来,老大居然还会青春期叛逆?说出去笑掉人家大牙。许半夏横了一眼居然难得笑出声来的童骁骑,哭笑不得地对老苏道:“我周六、周日不来跑步了,和朋友一起雇了条船出海钓鱼去。”?

        老苏两眼发光,但随即黯然:“我周六上班,唉。”?

        许半夏不解地看着老苏,问:“钓鱼那么好玩吗?怎么我说起钓鱼来,男同胞一个个都兴奋雀跃的,难道男人都是属猫的?”许半夏想起那天老宋在时与赵垒提到出海钓鱼的事,见赵垒反应热烈,这才会想到安排这么一次出海。没想到老苏也会喜欢。?

        老苏热切地道:“改天我把手机号码抄给你,你以后再有这种机会,记得一早通知我,我可以与同事换班。”?

        许半夏应声“好”,不过心里没把这话当回事,因为她不想把那么一个闲人朋友变成一个熟悉她圈子的人,否则以后说话就不可能那么闲适了。老苏告别拐弯后,许半夏这才对童骁骑道:“这个人怎么样?我在这儿跑步,有这么个单纯的朋友,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有个照应。”?

        童骁骑这才明白许半夏的目的,不由地道:“对,好在他还是个医生。”随即又改口道:“不过一般不会有事,还有漂染跟着呢。”?

        许半夏微微一笑,道:“防患于未然,否则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童骁骑再次倾服于许半夏缜密的思路,她那是招招都有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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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初秋的风有一点点凉,不过吹在身上不觉寒意,只有爽快。太阳时隐时现,海浪把渔船轻轻地摇,虽然置身腥味十足的渔船,许半夏还是满足地抱着肚子睡得酣畅,不过她不敢太过托大,碍于体重,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帆布折叠椅牢牢靠在船板上。她去过那个海岛,路上得耗去近三个小时,不睡干吗?难道看着赵垒和他带来的一男两女打情骂俏?明显划归赵垒的女孩这回不是包小姐,不知又是什么背小姐、扛小姐的。?

        看来这个赵垒比刘备还厉害,刘备也就说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赵垒却是理论联系实际,女伴换得比衣服还快。不过谁叫他是黄金单身汉呢?这年头不是据说男人比女人多么?怎么总是见一个好男众女抢的局面?许半夏很是郁闷,钻在帽子下睡着的脸也是撅着小嘴。?

        手机到一定位置后就没了信号,也好,免得影响睡觉。许半夏梦见周公的时候,船上已经晕船倒了一大半,赵垒和同他一车来的俊男倩女都中了招,害得小陈和他的小女友周茜伺候得手忙脚乱,童骁骑也来来去去地伺候他们漱口。即便是那么大的响动,许半夏还是没醒,梦里正嘻嘻哈哈地挑逗老苏,激得这个老实人哭不得、笑不得。帽子下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船在裹着轮胎的简易码头上一碰的时候,许半夏才很自然地苏醒过来,抓开帽子只觉阳光刺得人眼睛痛,眨巴几下眼睛适应一下,才甩甩头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船上有四个人脱了人样。“怎么回事?晕船?”?

        没人回答她,因为晕船的两个男人还有力气自己跳上岸,两个女人只能由小陈与童骁骑一个推一个拉地拽上去了,上去后还得由周茜一左一右地支撑着,都忙得很。许半夏看了暗笑,自己跳上码头,帮周茜接手了一个女孩,似乎正是属于赵垒的那个。当然,许半夏是特意挑选的她。?

        扶着那女孩走近赵垒,许半夏微笑着道:“不好意思,赵总,我一睡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垒虽然苦着脸,不过还是把身板挺得直直的,闻言道:“没估计到有这么严重,原以为坐过长江轮什么的都没晕,渔船应该也没事,早知道应该吃你的晕船药。”?

        许半夏笑道:“后来吐的时候吃就没效果了。回去的话,上船前就吃,跟我一样睡一觉就没事了。等下到渔民家住下,先喝点热水休息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小姑娘们为了减肥还特意吃药搞得自己上吐下拉的呢。”?

        赵垒展颜一笑,看着许半夏道:“这么说是该吐的不吐了?”?

        许半夏笑道:“赵总替我说出来就好,否则我说出来你们得说我饱汉不知饿汉饥了。”在赵垒的大笑声中,温柔地转头对许半夏扶着的那个女孩道:“没事,别担心,就当是成功减肥,回去吃了眠晕宁一路睡过去就没事了。”?

        肩头的小姑娘没力气回答,只有翻翻眼睛,被许半夏白里透红的健康肤色衬得益发苍白,不过这叫楚楚可怜,林妹妹自有别样风情。?

        两个女孩进了预定的渔民家就想睡觉,被许半夏止住,苦口婆心非让她们喝几口滚烫的热粥后才行。赵垒和他的男性朋友倒是坚持着没去睡,不过也没多大力气去转悠,坐在渔民家的平台上远眺大海。这一区的大海已不同于近海的黄浊,而是一碧如洗、蓝天白云幽深的海,以及岛上被秋色染得红红黄黄的树叶,看着让人心旷神怡。?

        童骁骑与小陈、周茜已经耐不住,兴致勃勃地扛着钓竿在渔民的指点下,寻地势低的地方钓鱼。许半夏像是半个主人,得陪着老弱病残,只得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渔民送上的海蜒,很鲜,令人口角生津,一边听着赵垒与那男的说话,看样子那男的是银行的。许半夏不想认识那人,她有自己的银行朋友,多年交情,千金不换。?

        忽听赵垒问:“小许,你最近在干什么?有什么好思路?”?

        许半夏愣了一会儿才想到赵垒是在跟她说话,刚刚都快睡着了。不过随即展开笑脸,道:“还是老样子,拿废钢串材。不过我最近想着从俄罗斯进废钢,各方面都联络妥了,目前报给我的价格也可以,我算了一下,不比我们收来废钢拿去串材的成本高,关键是省心,操作起来可以大批量做。如果拿回自己的堆场,做些手脚再送到钢厂的话,赚得还更多一点。”?

        赵垒听了,晕船吐得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他那个朋友见话题与他无关,就走下去,找路去看小陈他们钓鱼。“我听说在废钢过磅的时候可以做的手脚很多,究竟有些什么?”?

        许半夏笑道:“哪里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钢厂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早精透了。现在最常做的也就是里外勾结,拉废钢的车里加几吨水,地磅房验货的人当没看见,过磅后找个僻静地方放掉水,赚的就是那些水的分量。”其实花招还要多,不过这是吃饭家什,许半夏岂会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加水这一小动作几乎是废品行业内人尽皆知的秘密,说了也无妨,估计赵垒应该没听说过。?

        果然赵垒听了骇笑:“还有这种事?是不是车厢就得特制?”?

        许半夏还是笑容可掬,一脸无害地道:“还好,特制是特制,但没什么特殊的技术要求,只要焊结实了就行,不是压力容器。”?

        赵垒看着许半夏笑了会儿,想了想,这才道:“那为什么还不动手做?抓住时机啊。”?

        许半夏心里咯噔一下,从赵垒的话里听出一点暗示。“不是不想做,主要是这种国际运输,又是散货,人家起运的吨位很高,像赵总你们公司常在做的材料要三千吨起运吧?我了解了一下,废钢得五千吨起运。我不是拿不出这笔钱,关键是我现在还没法从银行贷款,要是家当全扔进银行做了开信用证的保证金,进口废钢的周期那么长,我那一段时间别的生计就得丢了,总不能像黑熊掰玉米一样,掰一个扔一个吧?再说我算了一下,废钢运到后,还得到钢厂串材,等材料出来,也是一个不短的周期,我不可能把全部家当押进去做这个。还有,即使现在开始做,等全部材料出来,时间已经是年底或明年年初,去年这个时候是销量与价格的双低谷,我怀疑今年也不会高到哪儿去,所以我犹豫得很。”许半夏这下一点都没有隐瞒了,无论从语气还是内容,都透着诚恳。?

        赵垒只是简短地说了句:“不错,这是个问题,两个都是问题。”?

        许半夏静静地等赵垒接着说,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回音,很是失望。就只有没话找话说:“我跟郭总说了,他说他周末要是出来一天还可以,两天是怎么也出不来的,公司的事情离不开他。”?

        赵垒等了一会儿好像才回过神来一样地道:“我跟阿郭也说了,他的管理方式与我不一样,他喜欢事无巨细都抓。”?

        许半夏心想,他当然事无巨细地抓,因为他需要从那些事中淘金。不过赵垒是郭启东的朋友,这事自然不能乱提。“怪不得郭总这么瘦。”?

        不想赵垒却沉吟了一下,道:“一个职业经理人想保住位置,只有好好做到几点:一个是永远上基建,看似干劲十足为老板考虑,其实是想使流动资金永远紧张,老板不敢解雇他,怕换一个生手接手了导致资金链断裂;一个是不能赢利,没有利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经理人自然不可能怎么去贪,老板比较放心,不过也不能太久,否则老板失去信心,还是会长痛不如短痛,换人;第三是赢利但不死不活,就不会有人觊觎这个位置,不会在老板面前进谗言,只要老板不想费事,就太平。”?

        许半夏听了吃惊,赵垒与她说这些干什么?他既然这么说,说明他是很清楚他是坐在火山口的,那么坐在火山口的人是什么心态呢?几乎都不用问,只有一种:找后路。赵垒既然与她许半夏说,说明他有意和她合作。便火上浇油地道:“涉及到钱,尤其是大笔钱的时候,人不可能太超然,几乎没什么人能真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老板与职业经理人的矛盾肯定会一直存在。除非投资人众多,老板们互有牵制,职业经理人也是筹码,而不是任意移动的棋子。”?

        赵垒略微吃惊地看看许半夏,几乎是想都没想地道:“不错,你说得很对。”?

        许半夏没想到赵垒那么直截了当,也是错愕地看向赵垒,两人对视半晌,许半夏才道:“这是就我的立场说的话,或者,经理人与投资人是永远的矛盾综合体。呵呵,赵总你别吃惊,我这是从《商界》什么的杂志里看来的。”?

        赵垒的脸色由惊讶转为嘻笑,道:“我原以为《商界》是种在墙上画一张饼,激励年轻人热血沸腾的励志读物,原来还是有好东西在的,以后得看看去了。小许啊,不知你怎么看杭州时候伍建设说我的那番话,阿郭听了就很上心了。”?

        许半夏听赵垒说的是阿郭,其实他自己今天特意拎出来说,说明他也在意着呢,无非是想借阿郭而看许半夏的态度。“赵总,伍总这句话,不同的人说出来是不同的效果。如果是郭总跟你说这话,那意思是惺惺相惜,可是伍总说出来,味道就朝反方向走了。不过伍总说的又何尝不是真话。”许半夏明白,这个时候说的话很关键,赵垒是聪明人,听得出她的话是敷衍还是实话。这种面对面的情况下,还不如说实话,只要语气掌握得好,反而给人坦诚相对的好感觉。?

        赵垒听了不说,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深深地吸,从他吐纳烟气的呼吸声中,许半夏仿佛听出他心里深深的叹息。不知为什么,许半夏心里有点疼,很想冲口说出“来来来,有什么郁闷,摊开来我们一起说说”,但是许半夏很明白,在赵垒心目中,她许半夏的身份地位还不到足以与他平起平坐,不足以到两人推心置腹或者针锋相对的地步。赵垒能对她许半夏说这些,一者有试探以便为未来他的某个计划作打算的意思,二者是她许半夏微不足道,跟她说这些,影响不了赵垒什么,甚至还可以借此作为拉拢人心的一点小恩小惠。至于赵垒更深层次的考虑,那就不足为人道了。依赵垒之城府,或许郭启东都不得与闻。?

        所以,许半夏也不说话,还是半眯着眼看海,晒太阳,不去打扰赵垒的思考。不过许半夏想到了郭启东的问题,联系赵垒说的经理人与出资人之间猫和老鼠的关系,郭启东其实也有他说不出的苦衷吧,裘总这个不求上进,只想做大哥的人,却又偏偏每天呆在公司“监视”郭启东的一举一动,并低级地插手其中的某些管理,心高气傲的郭启东肯定有口难言。一次还好,两次三次的话,难免不生异心。?

        许半夏联系到自己,收购废品的生意交给小陈打理后,其实自己还是垂帘听政,童骁骑的运输车队也是,她对其中的操作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知小陈与阿骑心里有没有什么反感?如果有的话,会不会积少成多,终至最后兄弟反目?也不是没有可能。看来郭启东的事也是个借鉴,回去好好考虑,干脆与小陈和阿骑摊开来讲,大家明确职责、明确收成,虽然这会在短期之内造成不便,不过对长期发展而言,若真做大了,没有个明确的规矩,难免小陈和阿骑会像郭启东那样挖墙角。别的倒也罢了,多年的兄弟情谊要是因此毁掉,这才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许半夏虽然没有吞云吐雾,不过心头的起伏一点没有比赵垒不激烈,只是各有所思罢了。?

        等赵垒起身找地方把烟头灭了,扔进主人家的看似垃圾桶的东西里,许半夏这才道:“赵总,据说郭总用的人都是他以前的同事,按说他应该少一点操心,为什么他比你还忙?是不是你俩用人方面观点不同?”?

        赵垒看着许半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阿郭的性格是一个优秀技术员该具备的,他追求完美,什么事都要求做到最好,所以他永远忙不过来。我比较懒,有些事眼开眼闭就过去了,虽然还不敢自诩无为而治,不过也差不多了。”?

        赵垒的话点到为止,就看许半夏自己怎么理解了。所以许半夏听了笑道:“赵总性格圆通,手法大气,不走极端,属于陈平、吕端那类的管理思路吧。”说完就自己暗中咬自己的舌头,胡说什么陈平、吕端,这下没法用《商界》来搪塞了。?

        还好赵垒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微笑道:“把握好大局,管住几个影响利润的主要环节,其他一些小细节,只要不是太出格,也得给员工一点小活路不是?再说管得事无巨细,管理费用也会上去,所得未必能偿失,还把公司弄得成一滩死水,员工少了主观能动性,自己又累得半死。何必!”?

        许半夏听了忙道:“是啊,得失取舍之间都是学问。”一边暗中庆幸赵垒对陈平、吕端没感觉。?

        赵垒似乎对许半夏的这句看似感慨,实是马屁的话很受用,才要说话,身后传来他的女伴的声音,“咦,你们没去钓鱼?”?

        赵垒回头温柔地笑道:“舒服点了?你吐得要躺床上去,我还怎么敢顾自己去玩?”?

        女孩走过来,轻轻趴到赵垒肩上,轻轻地取笑道:“你自己也吐得没力气玩了吧?别充好人。”?

        许半夏看不得他们两人打情骂俏,干脆起来道:“好了,屋里还有一个就扔给你们照料,我早等不及要去钓鱼了。”说着便笑哈哈地觅路下去。?

        女孩看着许半夏走远,这才轻道:“我刚才在里面听你们说话,这个胖子好会拍你马屁哦。”?

        赵垒笑笑道:“做人不要太狷介,依现在她与我的关系,她也只有这样做,好在她的马屁比较高明,不会让人反感。小许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不过见识还是有的,为人也实诚,最好的是知道规矩。她还年轻,活动能力强,而经历的事毕竟比较少,容易操纵,与她合作会比较省心。给她点拍马溜须的机会,她才会跟我接近。否则我一字一句挑出她话中的小花招,她还怎么敢接近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啊。”?

        女孩佩服得五体投地,轻轻地吻了赵垒一下,道:“你真是老谋深算,什么事到你手里,哪里还能瞒得过你的法眼?可怜的胖子,我都开始同情她了。”?

        赵垒微笑道:“与我合作,小许怎么可能可怜?我是最公平合理的,否则合作不成了一锤子买卖了?遇到一个可以合作的人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都得凑巧合适,我不会亏待小许。”?

        女孩撒娇地道:“我不依,你怎么不与我合作?我也做得好的。我还可以请出爸爸和他的朋友们帮忙。”?

        赵垒心里想,你那两把刷子哪里是做生意的料,不过嘴里却道:“你啊,好好的清福不享,做什么生意?这种低三下四需要求人的事情还是让别人做,连我都懒得做呢!”?

        看着许半夏下去的身影,赵垒心想,这个胖子看来心机还差了一点,人还算是实诚,而且从她帮老宋的事来看,也着实勤快,能上能下,正好弥补他赵垒因身份问题,有些事不能去做的不足。如果在她微时拉她一把,这个许半夏应该是会感激在心的吧??

        ?

        ?

        裘毕正这次虽然以手背被抓出三道血痕的代价抢了伍建设的上位,但他在回程车上一点都不开心。今天无聊去冯遇公司,正遇上冯遇要到伍建设那里对帐,他就跟了去。吃饭的时候,这回裘毕正吸取教训,对付伍建设这种土匪是不能客气的,所以先下手为强,虽然遭到伍建设的强烈反抗,但因为裘毕正有备而来,还是得手了。不过伍建设心里不服,喝酒时一直起哄,裘毕正哪里怕这些,他以前在鞍钢进货时候遭遇的酒局那才叫狠呢,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潇洒风流得很。是以伍建设非常咽不下那口气,开始冷嘲热讽,裘毕正心里正得意着,就当他耳边风。不过有一句话还是听进裘毕正的耳朵里,“裘总啊,你是应该出来走走,你说你每天在公司里像泥菩萨一样地呆着有什么用,你这人是外行中的外行,郭启东是内行中的内行,他要蒙你,你二十四小时盯着他都没用,卖了你你还帮他数钱呢,不如潇洒一点,每天找兄弟们打牌搓麻将的好。”?

        裘毕正记得伍建设说这话的时候,被酒精和抢坐落空的郁闷烧红的眼睛里全是不屑,这种不屑正击中裘毕正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裘毕正不由暗想,是不是郭启东暗中做什么手脚,被也是行家的伍建设知道了?不是没有可能,就像丈夫外面彩旗飘飘,妻子往往是最后知道的一样。如伍建设所说,郭启东要做什么手脚的话,他裘毕正还真察觉不到。?

        因为心里存了疑问,裘毕正实在忍不住,在路上就问冯遇:“冯总,伍建设今天说叫我出来走走的话是什么意思?阿郭难道会对我做什么手脚?”?

        冯遇早得许半夏的情报,知道郭启东有小手,不过何必管他们这种闲事,闻言只是稳稳地操着方向盘,微笑道:“伍总寻你开心的吧,会这样吗?”?

        人在疑虑时,总希望能从别人嘴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而当对方口中的答案正好与他心中的美好愿望吻合时,他就比较容易相信。裘毕正听冯遇这么说,心里安心不少:是,肯定是伍建设不服气他坐主位,所以胡说八道来气他,一定是。?

        可是裘毕正毕竟是多年老江湖,虽然不懂技术,做小本生意时养成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在的,坐了一会儿后,忽然想到,冯遇回答时候用的不是很肯定的语气,会不会是他也知道郭启东有事,但只是懒得插手,所以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两边不得罪?裘毕正一边怀疑自己疑心生暗鬼,可一边又下意识地把怀疑推向深入。?

        到冯遇公司下了车后,他无心答应冯太太搓两圈的邀请,匆匆驾车前去寻找以前一起做小生意发家、如今也金盆洗手,开个小工厂稳当度日的老友老勖。老勖的工厂做的还是他们以前做批发时候经销的小物件,裘毕正以前就做得比老勖好,所以后来因为他开的工厂跳出小商品的范畴,进军钢铁冶金行业,他还颇在老友老勖面前得意了一把,不过老勖是真心地羡慕他。大哥就是大哥,就是比寻常人等高瞻远瞩。?

        所以想到今天必须低头向老勖讨教工厂运作中的问题,裘毕正颇为踟躇了一番,终是因为不问清楚不行,硬着头皮去了。不过好在老友还是老友,并没有取笑他,推心置腹地帮他想了不少可以操作的方法,两人商量后,得出一个最佳主意。裘毕正深刻感觉到,现在的这些朋友怎么都不如以前一起在上海城隍庙和义乌小商品市场一起混的老友合得来。?

        冯遇既然懒得管裘毕正这一头的闲事,自然也不会快嘴向郭启东通报,他们爱怎么就怎么,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他一个外人,又没啥企图,操那闲心干什么。不过为回报许半夏,他还是笑嘻嘻操起电话与她通了声气,电话两端的笑声里都有看好戏的愉快。冯遇听出了些什么,笑问:“胖子,你在哪里?怎么身边都是北方人说话的口音?”?

        许半夏对冯遇也没什么隐瞒,老老实实地道:“赵总带我到北方一些他们公司常进货的工厂转转,认识认识人。现在刚换个地方出机场。”?

        冯遇打趣道:“这么快?你下手很快啊,这是机会。”?

        许半夏知道冯遇说这话两种意思都有,笑道:“美中不足,供暖要到十一月十五日才开始,我准备不足,衣服没带够,出去的时候冷得要死。”?

        冯遇道:“奶奶的,有这机会,你就是扒层皮都得巴着上,少跟我来假惺惺。回来跟我说说那边的行情。”?

        许半夏听了呵呵笑,冯遇其实还是最知道她的,“一句话,回来还有事跟你商量。”?

        放下手机,许半夏跟上走在前面的老宋与赵垒。赵垒听见脚步声,没回头就道:“我们今天就不通知客户单位了,休息一天明天再战吧,连着三天喝酒,我带的雷尼替丁都见底了。胖子,你说吃什么比较养胃?”?

        许半夏笑道:“我又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可以吃的,不急,等上车后我查查。”边说边招出租车。老宋行李不多,赵垒与许半夏各自一个行李箱。等他们坐上后排,许半夏才坐上副驾位置,一边自嘲道:“我自己都感觉得到坐下去的时候车子会沉一沉。”听得赵垒与老宋都忍不住笑了。?

        赵垒笑着道:“胖子,你坐在前面,一路看着点哪有什么菜色好的饭店。”?

        许半夏微笑地道:“不用,就让我这只专门上网打游戏的笔记本派一次用场。”说完便熟练地拿出手机配套上网,寻找本地网站,查找当地美食方面的论坛。?

        赵垒略为惊讶地看着许半夏的这一切举动,心想,自己也就是拖着线才会上网,这个看似粗野的许半夏却比他还进步,再想到那天在海岛上,许半夏说的话不落俗套,心里很是迷惑,怎么也无法把一个收废品者的形象与眼前的许半夏联系在一起,或者她正努力上进?老宋看着道:“小许,你玩游戏也算是玩成精了,设备那么先进。”?

        许半夏一边百度,一边道:“以前拿着钱到游戏室偷偷摸摸打游戏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玩个痛快呢?所以一知道有电脑这个玩意儿,我就买了。现在兴趣也不是很浓了,没了以前没日没夜打的劲头。不过偶尔想起来还是手痒得很,所以出差路上都带着。”?

        赵垒笑道:“胖子,你玩的好像都是我们男孩子玩的东西,我记得以前女同学是不上游戏室的。”?

        许半夏笑道:“那我今天说一句女孩子才说的话。拜托你赵总,从在杭州见面到今天,我已经减了三十斤了,以后不要再叫我胖子打击我的减肥积极性了。”?

        老宋听了笑道:“还真是,我这回过来,一看见小许就觉得你瘦了一点,干吗减肥?”?

        许半夏顽皮地笑道:“老宋,我当然可以道貌岸然地跟你说我担心过胖导致心血管疾病,但其实女孩子减肥还能因为什么,原因只有一条。”?

        赵垒笑道:“哎,小许,我还真没怎么把你当女人过,抱歉,抱歉,以后一定痛改前非。”?

        许半夏爽快地接上:“别,还是别当我是女人,解放前只有杰出女性才配叫先生,赵总你看不起我才当我是女孩。“?

        老宋听着这两人真真假假的交谈,只会咧着嘴笑,好半天才道:“小许,你还是别提你是女孩的好,否则跟你在一起别扭。”?

        许半夏听了一笑,这道理她早就知道。这时她把笔记本电脑一合,道:“好了,我找到地方了,有上好的羊排和羊汤,正好温胃养胃,据说口碑不错。怎么样?”?

        赵垒听了看着老宋,老宋道:“好,冬天吃这个好,要是有狗肉更好。”?

        许半夏道:“我看介绍上面说的,有家花江狗肉也是在那条街上,我们不如过去的时候瞧瞧,哪家热闹上哪家。今天我请客,理由我饭桌上说,你们别跟我抢。”?

        即使是在宾馆总台做入住登记都没人跟她抢,许半夏拿了三人的身份证件一一登记,她和老宋的都是身份证,赵垒的是护照。许半夏觉得这才符合外资企业假洋鬼子老总的身份。?

        最后还是进的吃羊肉的馆子,因为那家狗肉店实在是有点简陋,老宋还好,赵垒先皱起眉头,许半夏虽然也不喜欢环境差的地方,但她不发表意见,反正大家如果都说去狗肉店的话,她也只有进,她是小字辈。?

        坐下后,老宋就道:“小许,这下可以说理由了吧?”?

        赵垒也是半信半疑地问:“不会是什么庆祝减肥成功吧?”?

        许半夏只是笑而不答,非要等着点菜结束,冷菜上桌,这才道:“今天我生日,阴历生日。”?

        话音才落,赵垒就招呼小姐拿瓶红酒来,“怎么能不喝酒,可惜你不早说一步,否则我们订个蛋糕。今天我买单,哪有让过生日的人请客的道理。”?

        老宋也道:“不如叫饭店服务员去拎个蛋糕来吧,他们知道地方。”?

        没想到这回许半夏除了阻止老宋叫蛋糕,只是很文气地笑,笑容中似乎蕴涵很多内容。赵垒看着奇怪,但也不便问她。只是道:“小许,我没有准备,不过还是要送你一件礼物。订单怎么样?”?

        许半夏展颜而笑:“早知道生日可以拐来订单,我一早就叫人做个假身份证把生日提前几天了,谢谢你,赵总。老宋,你也送我一单吧,这几天与你谈了那么多,我有个设想,你看成不成。”?

        老宋笑道:“本来我想说的,结果被你抢了先。好吧,我们边吃边说。”?

        赵垒微笑着看着桌面的局势,感觉许半夏真会把握机会,是个十足的小人精。不过这有什么不好?赵垒早就猜到,许半夏等下与老宋谈的一定是进口俄罗斯废钢的事,他得随时注意着配合了。?

        老宋喝下第一杯酒,忽然疑惑地问:“小许,你的生日又不是五月、六月,怎么会叫半夏?难道是中药半夏?”?

        许半夏闻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皱皱眉头才道:“我们许家世代都是中医,我父亲在与我现在同样年纪的时候,我妈生下我难产死了,于是我父亲痛苦之中给我取下名字叫半夏。旁人都觉得这个名字笔画简单,寓意不俗。没想到作为非常了解药性的父亲,他给我取名半夏,取的是‘生半夏毒’的意思,暗中指责是我生来带毒,毒死我妈。他是把我妈死的责任和他自己的万分痛苦都推到我头上了。嘁,他要是后来不再娶,我倒也认了,最后看来他也不过是一时冲动。”?

        赵垒与老宋听了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没想到一直笑呵呵的胖子会有这么一个阴暗的秘密。不由一起举杯,也没说什么话,与许半夏碰了一下自觉喝下。还是老宋过了一会儿道:“小许,也别怪你父亲,他那时候也算是新婚没多久吧,再说年轻,伤痛之下什么做不出来?”?

        许半夏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没怪他,只是想起来有点不舒服。我只是从小就在想,换我到他当初那个年纪的时候,我会不会把怨愤都加到一个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孩子身上,我现在可以明确地说,我不会,连邻家的小孩我都不会碰他一个手指头,何况是自己的骨血。所以我后来一直讨厌医生,或者是他们生老病死见得多了,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阴气,做出来的事也带着股阴气。所以我宁可当街头混混也不要读书做什么继承家业的勾当。不过,呵呵,我怎么说对养生还是知道一点的,羊汤好喝温胃,别为我败了胃口。”?

        许半夏越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两个男人越是感觉她外强中干,以前都不把她当女人,这会儿都感觉内疚,似乎亏欠了她似的。尤其老宋是有女儿的人,他对女儿百依百顺,女儿犹如他的小背心,所以他自觉得更能体会许半夏一路成长的苦楚,心早软了,本来对许半夏就是很感激的,只是还有一点点提防,这会儿在饭桌上,这点提防消失殆尽,只想着或许自己可以尽点力,为这个热心的小朋友出一点力,帮一点忙。?

        所以,等后来大家转了话题,许半夏说起打算从俄罗斯进口废钢的打算时,本来这事许半夏前三天在路上也提起过,不过老宋也没太主动,似乎觉得这事与自己不很相干,现在他是主动问许半夏:“需要我帮点什么忙吗?许可证我办起来可能比你方便。”?

        许半夏心里一喜,道:“许可证倒不是问题,主要还是资金。因为一船废钢运来,路上占用时间比较长,而且串材等候时间也长,我们的自有资金等不起,要咬咬牙拼一下的话,只怕其他生意会丢。我想可不可以这样,我借用你们公司的资金入银行做保证金,开出信用证。货到后在你们公司认可的码头卸货,由你们手里拿着提单,这种国际船运一般都是卸货在大型国营码头,没有提单我们没法取出货物。然后直接由我联络的钢厂接手,钢厂都有一定规模,不可能为配合我们一家小公司而失信于你们这样的省级五矿,所以你们可以委托他们监管。我付给你们公司多少款,钢厂凭你们的条子放行多少相应的货,我们可以合同限定我必须在某个限定时间内拉完所有的货,同时约定我所应付的利息。全程可以说全部在你们公司的监控之下,不会出任何纰漏,应该说这是互利的事,你们公司实力雄厚,出资金,我程序熟,跑腿。老宋,不过这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不知和你们一起操作的话,会有什么难题。”?

        老宋先是非常认真地听许半夏说完,然后半眯着眼睛思考。赵垒也是认真地听完许半夏的话,虽然出差前两人已经就老宋公司的建制讨论出大致的操作方案,但赵垒不放心,怕许半夏表达有误,这回仔细听下来,觉得条理清楚,只要做过进口的人都会一点即明。只是想起那次讨论时候许半夏说到这么一来无法在废钢中做手脚的失望眼神,就觉得好笑,这胖子有时候的手法、路子江湖得很,不过倒也不失可爱,可以接受,不像伍建设。估计老宋心里不会反对,只要他认可了,他就会向他们老总力荐。像老宋这样的一方诸侯,说出来的话他们老总怎么都得考虑。再说,老宋唾手可得一笔漂亮的利润,何乐而不为?赵垒与许半夏都是心里紧张,但脸上不露声色地看着老宋。?

        老宋想了一会儿,问许半夏:“你的自有资金可以保证进多少废钢?”?

        许半夏毫不犹豫地道:“一万吨。”?

        赵垒听了吃惊,她前几天还说是可以进五千吨的,怎么一下翻倍了?不过关键时刻,赵垒当然不会揭穿她。此刻两人务必保持一致。所以赵垒道:“小许,既然我饭前答应送你一单生意,不如你串材的时候与我商量一下,我把规格给你,帮你消化一部分材料。老宋,我这儿的资金可保无虞,算是给小许加个资金保险吧。”?

        老宋当然明白,只要许半夏提货当天,赵垒把货款给她,她背书一下就可以拿到他们公司付款确认,确实如赵垒所说,赵垒的订货等于给小许上了资金保险,也实际成了他老宋与小许之间的中间人。不,更确切地说,赵垒是给许半夏的还款实力做了背书。有这份实力雄厚的背书在,一万吨废钢实在不算什么,所以老宋点头答应。?

        饭后回到房间,老宋像是自言自语地对赵垒道:“小许小时候一定不好过,否则她一个小姑娘也不会去做废品生意,家里先不会答应。我挺同情她。”?

        赵垒也是感慨:“今天才知道小许那么不容易,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能那么开朗,她自己一定很努力吧。怪不得我总是觉得她脑筋很活,谈吐不俗,这种中医世家的家风不会差到哪里去。”?

        许半夏回屋则是对着镜子笑眯眯地想,过去还只是心狠手辣,现在得加上一条卑鄙无耻了。连这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身世隐情都可以拿来换取人家同情,赚足同情分,轻易拿下本来会比较艰难的谈判,真是厚黑兼具了。半夏生而有毒,不知哪一天能达到五毒俱全的化境。?

        ?

        从北方回来的三个人没一个脸色好的,热情的酒肉把这三个人搞得面无人色。许半夏当然是从飞机还没起飞就开始睡觉,直到飞机降落,赵垒才把她推醒。赵垒心里在想,胖有胖的好处,要是寻常稍微有点姿色的年轻女孩,睡得那么熟还不给人提供骚扰的欲望??

        一起搭乘来接赵垒的车子回市区,许半夏心想赵垒这方面的享受还是不错的,不过与这等高档车相配套的服装得自己花老价钱买,这个赵垒看上去又是个讲究的人,还有多如流水一般的女朋友们要伺候,不知他每月手头还剩下多少节余?所以说到底什么职业经理人这些还是虚的,钱只有揣在自己手里才是真金白银。?

        老宋在许半夏的陪同下到宾馆登记入住休息,赵垒去公司打个转后也回家休息,只有许半夏没有休息,一下午全搭在开发区,找朋友、找熟人,四点多的时候就把老宋公司在开发区注册的手续全部办完。厚厚一叠的硬皮小本和三个镜框,还有一袋各色图章,要是换成别人,还不知要花上几天。老宋的手机关机,可能还在睡觉,上了年纪的人这么折腾,估计睡一晚是睡不回来的。连许半夏自己都感觉有点神思恍惚,专心开车。?

        不过许半夏没有回家休息,知道她回来的冯遇打了两个电话叫她过去。冯太太看见她的脸色,第一句话就是“小许,减肥要适可而止,不能连小命都不要”。冯遇到底是走江湖的,了然地问:“跟着赵总出门,受的接待很上规格?”?

        许半夏笑道:“是啊,做赵总的跟班也比自己找上门风光。我带去的一盒名片全部用光,收回来近两盒名片,有几个要紧的我还不得不在名片后面注上几句,否则以后看见准对不上号。冯总你该不会只问我这些吧?”?

        冯遇看看他太太,笑嘻嘻地道:“你倒是猜猜,我叫你来是为什么?”?

        冯太太也是好笑地道:“八卦,绝对的八卦。小许你只怕怎么也猜不出来天下还有这么大白天……”冯太太嘴快,这是冯遇早知道的,所以一听不对,都差不多要露馅了,忙冲他太太摆手阻止。?

        许半夏好奇地看看这夫妻俩,笑道:“什么好事情?我这几天被北方的白酒搞得晕头转向的,你们别再搞我脑子了。”?

        冯遇道:“又装可怜了,我不都说了嘛,这个机会,即使是扒层皮也是值得的。你答应我周日一起去一家很简陋的福利院,我就立刻告诉你。”?

        许半夏笑道:“大哥你就直说叫我放点血不就得了?不过大哥你出多少,我总得打个折扣才衬得出大哥的高风亮节。”?

        冯遇挥了挥拳头,笑道:“去,我又不是裘总,做什么大哥。说定啦?”见许半夏点头,这才又道:“说到裘总,前两天他来找我,说要拉我出去逛逛,嘿嘿。”?

        冯太太抢着接上:“裘总这人兜起风来弄不好就兜到什么洗浴中心去了,我好奇跟去看,没想到这回他倒是正经得很,带着我们去了火车站那边的物资市场。”许半夏心想,不是好奇,而是不放心。“他带我们去的是个小公司,占了一间办公室……”?

        冯遇打断道:“小许,我记得你刚开始做的时候也在那儿租过一间办公室。”?

        许半夏笑道:“以前不知道,还以为就跟蔬菜市场一样的,只要有个门面在,人家生意就会找上门来,我租了半年就不干了。租金贵得很,一般都是一个公司占一个办公室,除非公司做得很大,才会几间一起租。你们看见什么了?是不是出纳员和办事员都是美女?”?

        冯遇与他太太相视一笑,道:“里面真有两个女人,不过其中一个我认识,是阿郭的老婆,另一个女人经裘总介绍,才知道是阿郭的小姨子。两个女人管着一家贸易公司,胖子,不比你差啊。”?

        许半夏转了转今天略为迟钝的脑子,道:“难道说郭启东不止有一家专门为裘总做平头的工场,还有一家贸易公司专门挖裘总的墙角?怎么挖的?”?

        冯遇笑嘻嘻地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抽出一份包装精美的文件夹,交给许半夏,道:“你自己看看。阿郭为老婆、小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整个办公室布置得几乎就在误导人家这家店是裘总的一个分支。”?

        许半夏翻开文件夹,见里面是一份审计报告,说的是裘总公司财务中出现的不正常现象,比如废品率的问题。许半夏粗粗看了一下,便翻过去,后面的附件是一张一张的问题发票复印件。这些增值税发票都只开给一家公司,地址栏上面写的是刚刚说起的物资市场。几乎每张发票的产品名称前面都有一个“废”字,废带,废接头,废扣等。许半夏一看就明白,郭启东以好充次,低价把公司的正品以废品的价格卖给老婆小姨的公司,然后她们再拿正品价格卖出去,这一进一出,差价巨大,可谓暴利。合上文件夹,许半夏道:“太明目张胆了点,郭启东应该知道裘总迟早会查出来,裘总又不是二世子。”?

        冯遇狡黠地一笑:“阿郭这叫有恃无恐,裘总即使气得吐血也拿他没办法,因为公司新的厂房在造,新设备在安装,公司几乎所有重要人手都是阿郭的人。不错,裘总不是笨人,知道他万一对阿郭发难,将面临公司生产停顿,基建停顿,以至资金链断裂而倒闭,反而血本无归的局面。所以昨天他还不得不答应阿郭的要求,给了阿郭老婆的公司名正言顺的身份,对外就打裘总公司的牌子。你说,小许,这世道就是谁狠谁出头,狠不起来的只有回家吐血抱孩子。”?

        正说着,出外接一个手机的冯太太跑进来,急急地道:“出事情了,儿子跟小朋友打架咬了人家耳朵,被老师关起来了。”?

        冯遇几乎是跳一样地竖起他的庞大身材,简短地对许半夏道:“本来还要问你去北方的收获,改天吧。我去搭救儿子。这臭小子,总给我惹祸。”?

        许半夏也起身笑道:“你儿子要才有才,要财有财,这会儿开始混大哥,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好孩子!比我还出道早几年,我初中才开始混大姐。冯总,要不要跟学校耍狠?”?

        冯遇一边匆匆关门,一边笑道:“我儿子被老师捏着,我怎么敢耍狠?裘总以前狠过,带了一帮人冲老师办公室,最后还是不得不给儿子换学校了事。小许,我们改天聊,你脸色不好,早点休息。”?

        许半夏笑嘻嘻地上前搂住冯太太的肩膀,道:“阿嫂,你别难过。儿子打架打赢了是好事,你们不过是过去赔点小钱,认个错。要是儿子哪天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回家,那才是糟糕透顶的大事。放心,我小时候打架是出了名的,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冯太太将信将疑,上了车还问冯遇:“胖子那么和气的人会打架?她还是女的啊,吹牛吧。”?

        冯遇边开车边道:“伍建设都怵胖子。她刚出道时候有人欺她是个女的,拖着货款不付,胖子火了,一个电话过去,说十天内不付的话,这笔钱她也不要了,专款专用,给对方去医院治疗跌打损伤用。那人不相信胖子一个女孩子能做得出来,没当真,结果真被人拖进芦苇荡里揍了一顿。那人连报警都不敢,医药费自己出了,第二天就乖乖把银子奉上,这事情传开后,谁也不敢再恶意拖欠胖子的钱。不过胖子做人还是很讲道理的,人家不欺负她,她一般也不会对不起人家,商业信用比伍建设好得多。”?

        冯太太目瞪口呆,“胖子真做得出来?怎么听着像是黑道大姐大啊。”?

        冯遇说得起劲,说漏了嘴:“胖子最狠的还不是这件事,这件事还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她很早时候还叫人出手阉了她出轨的男朋友,本事高就高在她又不用去坐牢。”说完,冯遇才后悔,自己也有出轨行为,所以一直捂着不敢把这条八卦说给老婆听,怕她学坏了也如法炮制。?

        冯太太听了好久合不上嘴,快到学校的时候才道:“胖子干得好,痛快,要都这样的话,就没人敢出轨了。”边说边拿眼睛晃她丈夫。?

        冯遇强笑着道:“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我知道你一定是天天问胖子打听我的行踪?有胖子这个男人婆煞神在,你不用太担心。”至此,冯遇也就只有花言巧语化不利为有利了。?

        冯太太确实常常向许半夏打听丈夫的行踪,不过问不出什么,她的城府哪里是许半夏的对手。今天听了许半夏的“事迹”后又放心几分,这等嫉恶如仇的人,怎么可能看着朋友们与女人胡混?“是啊,你自己收敛着点,胖子会帮我盯着你的。”?

        冯遇假惺惺地抗议:“老婆,你找谁盯着我不好?偏找胖子这么凶的!”?

        冯太太得意地笑,一点没觉得中了丈夫的计。?

        ?

        许半夏难得晚上回家吃饭,把保姆忙得手忙脚乱,因为阿骑与小陈也要来。最后来的是四个,小陈与周茜,阿骑居然还带了个小野猫风格的女友回来,叫高辛夷。许半夏听着感觉与自己的名字倒是很配的,都是中药。不过辛夷开花比半夏美得多,半夏的花,犹如吐信的毒蛇,料想老爹当年给她起名字的时候,不会没恶狠狠地考虑到这一茬。?

        饭桌上许半夏只是和蔼可亲地笑眯眯地看着两对人打情骂俏,冷峻的阿骑在高辛夷面前非常温柔,反而被高辛夷张牙舞爪地欺负,真看不出他也有这么一天。许半夏心里其实非常不爽,怎么也看不惯别人欺负自己的兄弟,即使是阿骑愿意的;小陈的周茜就不错,连虾壳都会替小陈剥好。不过许半夏不会说出来,“缘分”这两个字她还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替童骁骑开心,依他现在保释的身份,很少有女孩敢与他接近的,这个小野猫也算是难得。?

        吃完饭后大家各自散去,高辛夷悄悄对男友道:“虽然胖子一直笑眯眯的,可是我一直不敢正视她,她好像看得透我的五脏六腑,她对我有敌意。”?

        童骁骑不以为然地道:“胖子是最够朋友的,以前就有钱大家花,打架一起上,怎么会针对你呢?”?

        高辛夷扭过脸撇着小嘴道:“你们原来是青梅竹马,那你为什么不去追她?她一定是恨我抢了你,只是面皮薄说不出来罢了。”?

        童骁骑脖子一梗,道:“你说什么,胖子是我兄弟,你不要见着风就是雨。”?

        高辛夷生气,尖叫道:“你为什么总护着胖子?是不是你心里想着她,拿我当幌子?”说完一甩手扭头就快步走开。?

        童骁骑急了,忙三两步追上,拉住高辛夷,可是才要开口,就被高辛夷一脚踩到脚背上。童骁骑是个硬气的人,踩了就踩了,才不叫痛,只是拉住高辛夷道:“跟你说清楚,兄弟是兄弟,老婆是老婆,我跟胖子多年兄弟,小陈也是,你看周茜这么说过没有?”见高辛夷一个劲地挣着要走,急了,干脆一把抱起她,往肩上一扔,扛着走。?

        高辛夷举起拳头敲了几下发现不过是花拳绣腿,对童骁骑没用,只有哭笑不得地道:“公牛,放我下来,头朝下要脑溢血的你知不知道。你想害死我再找别人吗?”?

        童骁骑又一顿忙活,改扛为背,被高辛夷死死咬住耳朵,虽然有点痛,可心里甜,不辞劳苦地背她回家。当然,不是高辛夷的家,是童骁骑现在一个人租住的房子。从此野猫居然变成家猫,童骁骑的形象变得耳目一新。?

        许半夏虽然对家里温暖、柔软的床留恋不已,可考虑到体重,早上还是挣扎着起身,有什么办法,北方走一趟,体重已有反弹。漂染看上去不再像小狗,目光中开始带上狠劲,许半夏喜欢它的这种变化。一条大狗如果目光温柔如水,还长那么大个儿干什么。就像老苏,白长了个子。?

        路上没见老苏,许半夏有点沮丧,背上还背着一袋给老苏带的东西呢,而漂染一直耸着鼻子对那袋东西垂涎欲滴。不来就不来,许半夏开始想今天一天的安排。?

        好不容易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许半夏一垂眼见漂染冲着身后摇尾巴,不用说是老苏来了。转身一看,果然老苏快步跑上来,老远就大声打招呼:“胖子,好久没见你啊,这次出差出得够长的。”?

        许半夏倒退着跑,一边道:“老苏,怎么不勤快了?今天出来得晚了点。”?

        老苏跑到许半夏身边,笑道:“早知道你回来,我把几卷年历给你带来,人家送了我一些挂历,我想你会不会需要。”?

        许半夏虽然想到桌上的电子万年历,不过还是笑呵呵地道:“好啊,明天我还来,你明天给我拿来吧。我也给你带了一些东西,这个包这下你接手吧。”便把肩头的包卸给老苏。?

        老苏拿起来一掂,道:“谢谢你,什么东西,这么重?”?

        许半夏笑道:“不知道你以前在北京读书时吃不吃这些,两个酱肘子,一块五香驴肉。都不是没味道的真空包装货,你回去得放冰箱里。”?

        老苏一听,就忙不迭打开包,头钻进去深深闻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钻出来,道:“以前吃过,但没常吃。胖子,谢谢你,太棒了!”?

        许半夏看着他笑道:“看着你喜欢我送你的东西,我看着你也顺眼多了。哈哈。可是漂染看着你不顺眼了。”?

        从夏天至今,老苏基本已经习惯许半夏的讽刺打击,闻言只是笑对漂染道:“我赶明儿把吃剩下的酱肘子骨头给你带来,你等着。”?

        许半夏笑笑,问:“老苏,我周日去福利院,你有没有空一起去?”?

        老苏歉然道:“最近我们主任去上海学习,我一天都出不来。胖子,你很有爱心啊。”?

        许半夏想了想,也好,老苏与冯遇他们都不是一路人,还是别走到一起的好。“那就算了,本来我还想请你帮那里的孩子看看病,估计那里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比较多。”?

        老苏这时居然听得满脸愧疚,好像不去就是做错事似的,“胖子,要不等我们主任回来,你带我过去一趟看看。”?

        许半夏看着好笑,怎么天下还有这么实诚的人,忙笑道:“你那么认真干什么,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哎,老苏,你穿得那么少,会不会着凉?今天出来我才觉得这里没比北方热多少了。”?

        老苏被人精许半夏成功调开话题,抓抓头皮道:“我没觉得冷啊,跑几下就热了。胖子你比以前瘦了点。”?

        许半夏佯怒道:“什么,才瘦一点?整整三十斤呢,大大一只猪后腿的份量。以后不要叫我胖子了,叫我瘦子。”?

        老苏咧着嘴笑,五官更是皱在一起,“好好,叫你瘦子,你要我叫你排骨都可以。”?

        许半夏自己也觉得要求得很不合理,老苏答得很好,不由笑道:“还是叫胖子吧,我都习惯大家这么叫我了。老苏,都说医生红包很多,你怎么工作一年了还一身寒酸啊?”?

        老苏顿时认真起来,严肃地道:“人家生我这一科的病本来已经够倒霉,再收人家红包不是很缺德吗?我这样很好啊,够吃够用,还有钱给我弟弟寄学费。”?

        “怪不得,你弟弟还在读书吗?”许半夏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高手,因为父亲的关系,接触过不少医生,知道他们私底下都不讳谈红包回扣,尤其是她父亲这样的名医。没想到老苏这人这么认真,便立刻转变了话题。?

        说到弟弟,老苏立刻笑道:“是啊,他才大三,我们家被我一个读书人掏穷了,所以我工作后弟弟就归我养。弟弟成绩很好,总是拿奖学金,我鼓励他出国。他学的是统计学,希望做个统计师。”?

        许半夏疑惑地问:“他出国的钱你准备了吗?需要很多钱的。”?

        老苏信心十足地道:“放心,我弟弟一定能拿全额奖学金,他也说过,只要我供他念完大学,以后全靠他自己。”?

        许半夏道:“厉害,我最怕读书。”想了想又补充道:“有志气,好样的!”?

        老苏听了眉开眼笑,道:“都这么说我弟弟。”?

        许半夏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好样的,书一读就是八年,换我早投降了。当年幸亏你弟弟没被计划生育掉,否则国家少一个人才。”?

        老苏都不知道许半夏说的是真是假,似乎满是讽刺,但看上去胖胖的脸上又一脸真诚,只有认为这是许半夏的怪癖,说话时候不冷嘲热讽难受。忽然想起前几天一个人跑步时候一直在心里说的话,急忙着道:“胖子,你这几天不在,我还挺想你的。”一边说,一边感觉不对,怎么想的时候不觉得,说出来听着这么肉麻,因此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

        许半夏闻言大惊,忍不住止步叉腰拦在老苏面前,盯着老苏看了半天,见老苏满脸通红,全身像扭面条似地手足无措,心里顿时冒出一大堆取笑讽刺的话语,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良心发现,还是不打击这个实诚人了,便一笑迈步跑开,道:“嗯,我也挺想你的,到北京转机的时候去看了一下你的学校,很威风的感觉。不过在里面关上八年我还是觉得是奇迹。”?

        老苏大喘气,刚才差点被许半夏吓了一跳,他印象中女孩子好像都没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不过不知为什么,许半夏一点没有给他泼妇的感觉,只觉得她可爱、可亲。后来老苏再不敢说什么,只是慢慢跑在许半夏的后面,晨风把她身上的香味阵阵传入他的鼻端。?

        ?

        许半夏锻炼完毕,生龙活虎地赶到老宋住的宾馆的时候,老宋正在吃早饭,一见许半夏手里的各色证件,就吃惊地道:“小许,累不死你?昨天回来就跑这些了?”?

        许半夏笑道:“在北方时你就说,出来那么多天了,想早点回家,我就不客气,不留你,还是早点把你这些东西办出来。不过银行开户还是你自己去,很快的,因为我已经把人民银行的许可证办过来了,但是到开户行的印鉴留底和购买票据还是得你自己去,我把这两个没碰过印泥的法人代表章和财务章交给你,我们等下过去。”?

        老宋是个做业务很多,经常接触银行的人,闻言很知道许半夏的用心。银行的印鉴是可以从帐户上随便划钱的凭据,许半夏特意不办这事,而且不让印章带上印泥,就是表明她置身事外,不愿在最敏感的钱财问题上与老宋打马虎眼。“小许,你考虑得真是周到,不过其实你办了也没问题,帐户上面又没有钱。”老宋虽然知道,但还是得客气一下。?

        许半夏笑道:“我这不是不想帮你掏开户的一百块钱吗?呵呵。”?

        老宋也笑,当然知道许半夏是开玩笑。验资与工商税务登记都需要钱,老宋要给她,许半夏早就明确表态不肯收。刚才看了看,那些收款单据都由一个信封装着,与那些证件夹在一起,老宋心知肚明,这些收款单据他回单位报销后就是真金白银,许半夏其实是送钱给他。回头要去单位帮许半夏解决俄罗斯废钢进口的资金问题,许半夏这么做算是知情识趣,倒是个以后可以继续交往的人。不过现在老宋就当作没看见,虽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但放上桌面讲的话,还是比较没意思的。?

        饭后,老宋在许半夏的陪同下去银行开户,然后很快出来到赵垒的公司打了个旋,便直奔机场。临收拾行李前,许半夏又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给老宋,说里面是个数码相机,是给老宋女儿的礼物。至此,老宋心中掂量,许半夏送出礼品的数值已经超过了自己心里的价码,于是再三推辞,但最后还是被许半夏劝得收下。上飞机后,老宋心里一直觉得这个小许是个很上路的人。?

        许半夏送走老宋后,裘毕正就一路追着打电话给许半夏说要和她见面。许半夏昨天已经从冯遇那里知道了一切,着实不想见裘毕正,总觉得他要下手灭了郭启东就爽快地下手,干什么到处宣扬,把自己弄得像个反反复复地说不知冬天有狼的祥林嫂不说,反而搞得郭启东撕破脸皮,更加明目张胆。但是裘毕正粘得很,许半夏说她在机场送人,他就说他立刻开车来机场,无奈,许半夏只得去见见裘毕正。很不想见,因为郭启东手里捏着童骁骑的运输业务,这种非此即彼的时候,许半夏才不想站在裘毕正的一边而得罪郭启东。?

        裘毕正请吃中饭,他从来请客就豪爽,讲究好地方、高价位。许半夏现在节食,很不想喝热值很高的酒,可还是必须喝。没想到裘毕正一坐下就递上一个与冯遇那儿一模一样的讲义夹给许半夏,生气地道:“小许,你帮我看看这些,这算什么话,我对阿郭算是仁至义尽了,安家费一给就是五十万,还给他两成干股,我去年替他算过,他的收入比赵总还高,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在后面这么害我。”?

        许半夏只有装模作样地看,仔仔细细地把昨天没看到过的细节都看了下来,这才抬头道:“郭总,我不是很清楚,这家发票上出现的贸易公司是怎么回事?”?

        裘毕正立刻就说开了,说的就是冯遇昨天和许半夏说的那些。许半夏只有一边听一边严肃地点头,最后听裘总道:“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前天找律师打听这样做算不算犯罪。算犯罪的话,要不要坐牢。我的律师说,这是职务侵占,可以判他坐牢。可是我不忍心啊,他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好歹合作一场,叫我送他进去坐牢我总是狠不下心来。小许,你说我该怎么办?”?

        许半夏心想,这哪是不忍心啊,是担心郭启动走后自己管不住那一大摊子事吧。但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即使心里怕这怕那,表面上也要装作豁出去的样子,与郭启东比狠,我大不了厂子不要也要把你送进去吃几年牢饭,看郭启东还求饶不求饶?可惜裘总做不出来,只会这么像祥林嫂一样到处地争取舆论的支持。郭启东只怕是早就知道裘毕正前怕狼后怕虎的德行,所以才敢为所欲为。?

        许半夏一点都不同情裘毕正,人没本事,那就只有等着被淘汰,所以根本不会想要帮他拿主意,“裘总,我是小字辈,对着郭总说不出话,不如你看看谁比较说得上话,又和郭总关系好的,让他们去劝劝郭总。人心都是肉长的,郭总可能只是一时犯糊涂,道理说明白了他还能不理解你的好处?或者你自己把他找出来好好谈谈?”?

        裘毕正道:“小许,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找谁呢?冯遇他说早八百年就已经不和阿郭说话了,说阿郭在背后说他是土包子,让他生气。伍建设说他看见阿郭这小白脸就恶心,干脆叫人揍他一顿看他服不服。赵总是最佳人选,可是他刚出差回来,公司里的事情忙的不得了,三个电话一起听,我看了又不好意思再打搅他。唉,只有找你了。现在我与阿郭一句话都没法说,一说就吵架,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公司下面的人都看着呢,两个领导吵架不像话。小许,你就帮我个忙,也不用你劝他,你就传个话给阿郭好不好?”?

        许半夏正好有事要找郭启东,得把童骁骑那里的运输费给结了,这会儿答应裘毕正的话,正好名正言顺与郭启东交往,免得总是得注意着点什么,怕顺得哥情失嫂意,总归这公司的出资人是裘毕正,万一他运气好找到了谁可以替代郭启东,自己现在与郭启东关系太近的话,以后岂不是把裘毕正给得罪了?便点头答应:“裘总,好说,只怕我人轻言微,不会引起郭总重视,不过我会尽力。我等会儿回一下公司,然后立刻就找郭总去。”?

        裘毕正这么多日子来终于找到一个肯帮他说话的,感激得不得了,忙端起酒杯非要敬许半夏一杯红酒,许半夏坦然接受了。?

        既然担负着钦差大臣才有的尚方宝剑,即便是郭启东不愿意搭理,但好歹人心肉长,他心里总是有点愧疚的。正好童骁骑昨晚就抱怨过郭启东不上路,付款总是很拖拉,利用郭启东这么一点愧疚,总可以讨出拖欠阿骑的运输费来吧。所以许半夏并没有像对裘毕正说的那样去海边的堆场,而是直接找上童骁骑,问他拿了帐。正好高辛夷赖在童骁骑身边,见另有好玩的事,非磨着童骁骑跟许半夏说她也要跟着去,他们虽然说得小声,但许半夏能没听见?见童骁骑一脸为难,便一笑,拎了野猫的领子出去。高辛夷本来一直不相信童骁骑嘴里的“兄弟”之说,此刻见许半夏不按常理出牌,当她是小猫一样地拎着走,这才明白这人还真不像是女人。又不敢挣开,乖乖被许半夏拎上车。?

        上车后,许半夏就道:“郭启东好色,你不许乱插嘴,免得引他生了什么坏心思。”?

        高辛夷吓了一跳,又一想,再好色的人也不至于当众上下其手吧,便不很在意,只是点点头,老实地说一声:“哦,明白。”?

        于是许半夏也就不再多说,她懒得去打听童骁骑女朋友的身世背景,要真能成的话,童骁骑自己会告诉她。就像小陈的周茜,许半夏就了解得很,因为小陈都已经准备买房子结婚了。不止是小陈告诉过她,她自己也暗中了解过周茜。而这个高辛夷,谁知道童骁骑会有几分钟热度,不值得为一个野猫花太多心思。只是刚才看着她在旁边缠着,童骁骑都没法好好办公,这才看不过眼,如她所愿,拎了她出来。?

        但许半夏想着这不是长远之计,看昨天几人吃饭的样子,阿骑似乎是很在乎这个野猫,要是真成了的话,那就意味着这只野猫得一直缠着阿骑上班,那会毁了阿骑才刚开始的事业,不行。所以想了会儿后,许半夏道:“辛夷,你喜欢这种谈判讨钱的事?”?

        高辛夷眼珠子一转,小心地道:“喜欢啊,就跟电视上一样,大家拍着桌子谈价钱,多酷!”?

        许半夏一听,差点笑出来,即使童骁骑出去喝讲茶,现在都不流行拍桌子了,何况是生意上的事,可见电视误导人。微笑道:“喜欢以后就跟着我吧,我天天都要跟人谈这谈那,你瞧,我这手胖吧?就是拍桌子拍出来的。”?

        高辛夷看着眼前这双白白嫩嫩的胖手,将信将疑,道:“真的让我跟着吗?阿骑不会答应的。”?

        许半夏笑道:“别管阿骑,我支持你,我们两票对一票,他没话说。你会开车吗?”许半夏心里想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是童骁骑打拼扩大的关键时期,宁可花些小钱给野猫学车,把她支开,也不能让她上班时间缠着童骁骑坏了他的前程。?

        没想到高辛夷开心地道:“我有驾照,我给你看看。”一边说一边就往她深不见底的花花绿绿的大布包里掏,翻了半天才翻出来,也不管许半夏正在开车,献宝似的交给许半夏。?

        许半夏直到红绿灯前才看了一下,还是真的,不由又好好地仔细地打量了高辛夷一下,道:“没想到你已经二十三了,我还以为你才高中毕业。那这样吧,以后你就跟着我,算是我助理,我喝醉的时候给我开开车。”?

        高辛夷轻轻尖叫一声,问:“那我的头衔是不是比阿骑大了?以后他得听我的了?”?

        许半夏见高辛夷一点都没自觉地提出她现在就可以开车,却只是计较着与童骁骑比大小,不由哭笑不得,怎么二十三岁的人还这么嫩。笑着伸出胖手拍拍高辛夷的肩,道:“那当然,你相当于是总公司的,又是我的亲信,谁都得听你的。”?

        高辛夷翻着眼白,用自己的小手托住许半夏的胖手,道:“老大,你这不是打桩,不用使那么大力气。”?

        许半夏笑着缩回手,觉得这个野猫也挺可爱的,那就认了她吧。只是她一身破破烂烂的打扮,一头印第安人一样的小辫子,实在带不出手,不过随便她了,又不是真的要她做什么事。?

        果然郭启东看见白白胖胖的许半夏后面跟了个打扮得像街头小泼皮一样的小姑娘,很是奇怪,但见小姑娘长得眉目精致,眼光晶莹,又觉得不像泼皮,很是好奇,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就给了他一个很凶的鬼脸,趁许半夏与办公室里别的人握手寒暄的时候,恶狠狠地轻说一句:“看什么,色鬼!”搞得郭启东满脸通红,尴尬不已。许半夏其实一直暗中留意着高辛夷,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但只是心里暗笑着不回头,当没听见,过一会儿估计郭启东的尴尬劲儿过去了,才坐到郭启东的办公桌前。而高辛夷则大马金刀地坐到靠墙的一溜儿沙发上。?

        许半夏坐下就毫不犹豫地道:“裘总今天中午和我一起吃饭。”说了这个,便不再说下去。办公室里还有旁人,不能多说。?

        果然郭启东脖子一挺,却又是若不经意地瞟了室内的其他人两眼,便起身道:“我们会议室说话。”?

        许半夏立刻明白,郭启东虽然与裘毕正明目张胆地斗法,但也只限于两个人之间,而他自己以后还得在这一行混下去,势必不能被裘总以外的人亲眼看见他的恶形恶状,裘总一个人说的话可以被他否认,说是裘总恶意抹黑,但别人如果也这么说的话,说的人多了,他的名声势必变坏,以后也就别在这行混下去了,而他赚钱大业才刚起步,以后的路还长,不能因为些微疏漏自绝了大好前程。可见郭启东还是怕的,有怕就好。?

        许半夏一声不吭地跟着郭启东到办公室,进门就笑嘻嘻地拿出童骁骑运输车队的帐,递给郭启东,“看见裘总我才想起,我光顾着出差,都忘了要来找郭总结帐了。郭总看看,是不是这些。”?

        郭启东一愣,不知许半夏是什么意思,明知道这几天裘毕正到处喊屈,今天没事找许半夏吃饭还能干什么,可是许半夏提了一下又不再提这算是什么意思?便盯住许半夏道:“你是帮裘总带话来的吧?”?

        许半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郭启东,道:“我的眼里只有钱,其他与钱无关的事我才懒得管。郭总,阿骑上个月的运输款我都忘了来收,今天给我好不好?不多的,也就一点柴油钱。其实不用在会议室里算帐的吧?又没有什么商业秘密。”?

        郭启东冷冷地看着许半夏,他毕竟心虚,虽然吃定裘毕正,但知道别人未必就像裘毕正那么拿不起放不下,也不知谁给裘毕正出了个审计的主意,这才给人揪出他做的这些手脚。当时他还真的吓了一跳,做了最坏打算,没想到裘毕正就没了后劲,只知道窦娥似的到处喊冤,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裘毕正肚里没货,他才变本加厉。这个胖子明显是想拿这事要挟他,让他尽快付款,否则的话,不知她会不会给裘毕正出什么主意。郭启东还是不想得罪许半夏,只有恨恨地接受威胁。郭启东不再说话,到财务室叫他们给许半夏结了帐。?

        许半夏拿了支票,又回到郭启东办公室。这时办公室里已无旁人,只有郭启东一个,许半夏也没让高辛夷出去,只是笑嘻嘻地走到眼睛都不抬的郭启东身边,大力地拍了他两下肩膀,笑道:“郭总,一句忠告,别把人逼急了,否则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阿骑跟我说过,那里面可不是好玩的。”?

        郭启东不耐烦地道:“胖子,你少多事,帮裘毕正传什么话!”?

        许半夏依然笑容可掬地道:“我说过了,与钱无关的事我都懒得管。郭总,后面的日子每个月还是有这么多运输生意吧?”一边拿出支票冲郭启东亮亮。?

        郭启东立刻明白,这个恶棍是拿他与裘毕正的事要挟他不许生气,而且得把运输生意继续给她做呢,否则她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想到这里,顿时一口气吊在胸口,憋闷得他要死,可又不敢发作。他坏就坏在懂法,他做的事即使苦主裘毕正投鼠忌器不告发,事情被别人捅出去也足以立案,而立案的结果,可能真得进去那个不好玩的里面了。许半夏把话说得很明,她做得出来,因为裘毕正公司的好坏与她无关,因为她狠。?

        想到这些,郭启东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须得拿手撑着才可以抬起脸,有气无力地道:“小许,除了春节前后没办法达到这个量,其他照旧。”?

        许半夏微笑着拍拍郭启东的肩膀,很客气地道:“谢谢郭总,那我下月这个时候再来找你。我不打扰你,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管郭启东怎么样,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了。这个黑吃黑的主意是她在前来讨债的路上才想到的,果然效果不错,所以她就不客气地不再留回扣给郭启东。这姓郭的知书达理,懂得去了解法律,知道依法办事,不会像老粗们似的无知者无畏,有所畏惧的人才会吃她那一套。?

        高辛夷看着许半夏一脸若有若无的得意的笑,不明白为什么,等上了汽车,才想到应该问一句,许半夏却把手机交给她,道:“给阿骑拨个电话,让他放心,钱已经拿到了,我去银行替他进帐。再告诉他,只要有郭总在,以后生意照做,也再不要给郭总回扣,郭总以后不会再拖延付款。”?

        高辛夷疑惑地道:“我没见你拍桌子,也没听见你们说这些,你不会是骗阿骑的吧?”?

        许半夏横了她一眼,道:“叫你说你就说,阿骑是我兄弟,我怎么可能骗他?我们说的是黑话,你不懂。”?

        高辛夷将信将疑,但又不敢再问,因为她还是看得出胖子笑嘻嘻地三言两语就把原本神气的郭总搞得垂头丧气的,不知黑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一定很厉害。?

        得了许半夏威胁后的郭启东不止是不敢不给许半夏运输生意,对裘毕正也稍微收敛了一点,报表上的废品率明显下降,公司开始有了利润。裘毕正看在眼里,便去问许半夏究竟跟郭启东说了些什么,许半夏只是笑嘻嘻地说“秘密,秘密”,一句也不透露出来。裘毕正也不在意,心里很是感激许半夏,觉得危难之中见真情,只有这个胖子够朋友。?

        ?

        ?

        对于许半夏这个恶棍,郭启东心里真是又恨又怕,只怕她一旦真的把公司的事捅出去,到时司法机关插手调查,那时即使威胁利诱裘毕正都没用了,除非自己有那本事摆平司法机关,可他自知他还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自己公司的运输被许半夏死死抓着,已是没有办法甩脱的事,但是想到赵垒公司也有不少运输业务在给许半夏做,心里不忿,想找赵垒痛说许半夏的坏话,但是说什么呢?他一向眼高于顶,不屑搭理这些所谓的农民企业家,所以对许半夏此人只是一知半解。他知道赵垒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一定会结合裘毕正最近四处诉冤的事来考虑,若是拿不出合适的证据来,弄不好反而还是自己没脸。为此郭启东郁闷了好久,遇见赵垒都是欲言又止,非常痛苦。?

        他不知道的是,赵垒也是正处于对许半夏的考验期,答应为许半夏的那单从俄罗斯进口废钢的生意做背书,他只用付出一个承诺,也没太大风险,因为许半夏的设计应该说是非常贴心,不给她自己一点可以耍滑头的机会,一切都将严严地置于老宋公司的监控之下。但是,串材出来后,许半夏会报什么样的价格给他赵垒的公司?会不会因为有他前面的承诺在,因为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大多数情况下必须一诺千金,而导致许半夏看中这个弱点擅自报出高价?许半夏的目的是一竿子买卖,还是长久合作?还有什么纰漏会是自己目前考虑不到的?此刻如果郭启东没那么多顾虑,不是那么心虚,而在赵垒面前煽风点火的话,一定可以在赵垒的心里搅出一些浪花。可是赵垒不可能把这件有点私心参与进去的买卖在未成前就说给在同一个行业内打拼的郭启东听,所以郭启东在无知中错失了这个大好机会。?

        而许半夏更是揪心,进口废钢已经进入程序,信用证已经开出,对方公司已经发货,很快就要装船,这本是鼓舞人心的好事。可是坏了,国内的钢材市场开始一天一跌价,市场的肃杀犹如今年寒冬的肃杀,冷空气来得特别快、特别猛、特别早,导致华北、东北市场一片萧条;再加上国家严查车辆超载,没法超载的车辆做不出利润,据说许多专做钢材货运的大卡车都自动交到公管封存,省下春节前两个月的各种费用。本来春节前就是市场的最萧条期,再有这两个敏感的噩耗打压,市场更是犹如雪崩,以往一直翘着尾巴做人的钢厂都开始放下架子,动员业务员南下跑动,指望南方的企业可以帮他们消化部分积压在仓库的货物。?

        什么圣诞,什么元旦,许半夏过得索然无味,眼看着原本设想的合理利润步步如烟随风化去,渐至没有利润,甚至开始赔本,眼睁睁地看着滑向大蚀血本,谁还有心思歌舞升平?本来到了下午四点如果还没约定饭局就会手足无措,开始四处打电话约人吃饭的许半夏,此刻一到下午就出门到冯遇公司搓麻将。没想到麻将桌上的手气却是出奇的好,算是堤内损失堤外小补。?

        老苏很快就看出许半夏心中有事,但才开口问了一句,就被许半夏一句“没事”推了回去,再也问不出口了。是,他连胖子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家中人口几何,成分如何也不清楚,问得出什么来?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在胖子身边跑完全程。许半夏很明显感觉到,老苏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等着她,与她一起起跑,一起回家,没像过去那样要么是她早,要么是他早,总不能一起跑完全程。许半夏自然知道老苏为的是什么,心里觉得他能做成这样已是不易,也挺感激他的,只是目前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有,别人面前或者还得强颜欢笑,掏尽脑袋应付上几句,但觉得对老苏似乎不用这么费劲,老苏宽容大度,人又老好,应该不会怎么计较她这时的脸色。乐得享受这么一段有人陪伴的悠闲时光,暂时可以忘记尘世的喧嚣。?

        市场这东西最考验人的心理,价格才下来时,大家或许还持币观望,一下再下时,便会有各种小道消息出笼,搅得市场上人心惶惶。于是那些资金紧张的、心理薄弱的都忍不住纷纷吐血斩仓,只求快快出尽存货,把损失减少到最低。于是市场就恶性循环,并在快手斩仓人的额首称幸声中迷失在恐慌的阴云里,价格一再探底。?

        冯遇的公司干脆在做完所有的原材料后提前停工,放所有员工大假回家提早过春节。因为今天买进材料做,明天做出来的成品或许已经跌到昨天买来的原材料的价了,明知做了要亏,谁还敢做?于是工人回家休息,冯遇夫妇在公司支起麻将桌大杀四方。后来裘毕正的公司也眼看着市场不行,提早停工放假。裘毕正于是也加入到麻将大军中。?

        楼下铁门开合,有汽车声音传来的时候,坐在窗口的冯遇探头望了一眼,随即笑道:“大佬来了。”?

        冯太太也探头一看,笑道:“果然是上海滩老城隍庙待过的老克勒,下雪天也照样衬衫西装,毛衣都不穿一件,派头顶大。不客气,我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大家听了都笑。?

        跟着许半夏过来的高辛夷转转眼睛,道:“或者人家衬衫里面穿着厚毛衣呢。”?

        冯太太道:“衬衫里面穿毛衣就土了,我家冯遇去年刚被大佬笑话过。小野猫我可以跟你赌一把,大佬要是衬衫里面穿着毛衣,西装外面披着大衣,我今天赢的都归你。”?

        才说完,便听外面走廊里有皮鞋声响,众人都闭嘴不再说,看着门口,只见裘毕正带着一股冷气开门而入,正是穿的白衬衫罩毛料休闲西装,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这瘦瘦的身板上不可能再套着毛衣。高辛夷“哈”的一声,钻到冯太太怀里大笑,别人虽没她反应那么激烈,不过连近来心情最郁闷的许半夏脸上也浮现出微笑。?

        裘毕正近来因为郭启东的事,与许半夏热络得很,进来一看见许半夏就道:“小许,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开心。听船公司说,最近一股强冷空气下来,海上风大得船都走不了,要是能拖到明年年初,价格回升一点,你的损失或者会小很多。”?

        许半夏只是笑了笑:“除非是西伯利亚天天刮冷空气下来,否则该来的还是要来。再怎么说都没用。”?

        裘毕正道:“也别那么丧气嘛,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即使船到了,把废钢拿进去,你跟钢厂的人说一说,也可以春节后提货嘛。万事都有个商量不是?”?

        许半夏心里说声“废话”,嘴上只是不说,笑笑。类似裘毕正这种假大空的关心话谁不会说,许半夏说出来只有比他还顺溜,保证不打一个滑。?

        反而是冯遇道:“胖子,你还不快拿定主意,又不是台风,能延得了几天船期?究竟船到后准备怎么做,你快点做出决定,兄弟们要帮你也可以想想怎么帮。”?

        许半夏道:“还能怎么做?按照约定,大船到后,直接用小船短驳到钢厂,堆场都不用进的,你说这几天钢厂恨不得快一点清空库存,怎么可能答应我延到春节后交货?我也可以延期到春节后才去那家提供我资金的公司交款然后再到钢厂取货,虽然违反合同,可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国营公司,才不会在春节时候派人过来跟我打官司封我的堆场。只是我好不容易搭上这条线,不想就这么轻易断了,我宁可亏一点,也得把第一单做好了,等以后跟他们一起做时再把第一单亏的捞回来。”许半夏虽然头痛,想要在场的朋友帮忙,但还是不肯把老宋公司的名称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比她有资格与老宋的公司合作,要是他们与老宋公司合作的话,她许半夏就只有靠边站了。原则性问题,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说。?

        裘毕正笑道:“那不就结了?与人合作的机会以后还可以再找,这一票可千万不能亏,亏太大了,好几年你都未必缓得过气来。小许,钱要一笔一笔地赚,一笔都不能放弃,说什么都要拖到春节后。”?

        许半夏与冯遇都看着他,心里几乎是同时在想,这个裘毕正怎么脱不了摆地摊的生意经呢?不过总归是在冯遇的地盘上,再说冯遇也不是个喜欢做老大训斥人的人,只是一笑,对许半夏道:“一般来说,春节以后,北方市场立刻就会启动,钢材价格不会一路飞跌到那时的。只要你资金不成问题,索性拉回来在堆场里放着,等春节后抛出,应该不会亏得太大。”?

        许半夏苦笑道:“关键问题就在资金啊。我还差一半的资金没着落,大约是六百万。本来我考虑的是串材出来前联系好下家,用下家的预付货款解决不足的六百万,但现在你看,贸易公司都在抛库存,工厂都停工,谁要我的货?即使要的话,对我来说也是很不合算,我那是割肉抛啊,我这几天只有到处借钱,靠借钱提货。”?

        都是生意人,大家的手机时刻在此起彼伏地响,这会儿裘毕正正好接到一个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后,说声“我马上来”,便放下手机,稍微与在场诸人解释一下先一步走了。许半夏看着他出去后道:“何必呢,怕我借钱也不用怕成这样,难道我会摁着他逼着他借钱给我?还说千恩万谢感谢我帮他劝服郭启东,这会儿怎么就不感谢了?”本来就看不起裘毕正,这下更加看不起。?

        冯遇笑道:“小许,你主意打定了没有?如果决定下来,春节前提货压着等明春价格上去,我个人可以帮你解决两百万,反正是现金放在家里的,没拿去钢厂押货。其他四百万,我帮你找别的朋友看看,你自己也去想办法解决一部分,应该不是大问题。我明天帮你找找伍建设,我听他前几天与我吹嘘,说是家里随时放着一两百万待用,我作保让他借给你。”?

        许半夏怔住,本来她就有向冯遇借钱的打算,还准备了满肚子的腹稿,怎么以情感人,请冯遇帮忙,没想到都不用她说,冯遇已经自动提了出来,还主动提出找伍建设帮忙,这叫许半夏始料不及,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这要是在古代的话,只怕已经跪地顿首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个冯遇,一个裘毕正,天壤之别。许半夏感动得有点说不出话,半天才道:“大哥,怎么谢谢你,你简直是救我。阿嫂,谢谢你们。”在心里,许半夏准备以后就认冯遇为大哥了。?

        冯遇只是满不在乎地笑道:“胖子,你那么小家子气干什么?你也不想想,你那个堆场和几辆车都是资金,这一笔生意要亏也不会把你的资本金全亏进去,有你那些东西在,我还担心我的钱打水漂?再说钱在家放一个春节又不会生儿子,不如你去用着,你又不会不给我利息。”?

        许半夏说不出别的,只会连连应着“是,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嘴巴也有不听脑袋指挥的时候。?

        冯太太听着笑道:“胖子,我还从来没见你这么老实过,真不像胖子。我看我们今天也别打牌了,厂里有我管着,你们这就去伍建设那里吧,早解决问题早放心。”?

        许半夏又是心里感激万分,留高辛夷在厂里陪着冯太太,跟着冯遇出来,坐冯遇的车去伍建设那里。路上冯遇安慰许半夏,说伍建设说过,只要他冯遇开口,一两百万当场就给,问题不大。?

        两人满怀希望地过去伍建设那里,得到伍建设的热情接待。冯遇递给许半夏一个眼色,意思是“你瞧,伍建设还是看我面子的”。寒暄后坐下,大家说了一下当前低迷的市场行情后,冯遇顺势就把许半夏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就直言请伍建设帮忙,借条上他冯遇作保签字。?

        没想到伍建设把香烟往烟灰缸里死死按灭,看也不看许半夏,只是对着冯遇道:“冯总,要是你自己要一两百万的话,我现在就到银行去提给你。别人,我认识他们是谁?”?

        这一刻,许半夏只觉得伍建设当她是透明,根本连她的名字他都不愿意提及,只用一个“别人”打发。拒绝就拒绝,拒绝成这样,比给一顿拳脚、扇几个耳光都让人记忆深刻。伍建设摆明了就是看不起她许半夏,而且还不怕给她知道。?

        伍建设对冯遇虽然客气,但冯遇还是尴尬不已,心里觉得很对不起许半夏,带着她来这儿平白受辱,也就不再坐下去,起身道:“那就算了,我们别处转转。”许半夏一声不响地跟上。?

        上了车,冯遇和许半夏都无话,都是脸色铁青。虽然伍建设针对的是许半夏,但其实也是很不给冯遇面子,伍建设硬邦邦扔过来的那句话无疑是打在冯遇脸上响亮的一个耳光:你冯遇什么人,我干什么要给你面子??

        快到冯遇公司的时候,许半夏这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大哥,对不起,连累你。”?

        冯遇也没客气,闷声闷气道:“兄弟,说这些干什么?”?

        许半夏不再说话,这一天一直到回家吃完晚饭都闷闷地没说上十句话。难得有五点半吃饭,五点三刻就吃完的时候,电视台还都是一些少儿节目,一时有些不知道干什么。忽然想到什么,便收拾了一下出去,去那个久未谋面的父亲的家。?

        父亲一家三口,妻贤子孝,但那都与许半夏无关,那里没有第四口人的位置。许半夏从小要么住爷爷家,要么住外婆家,父亲没有再娶时,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照顾一个婴儿,再娶后碍于妻子不愿做后娘,更不可能接许半夏回家,再说他心里还是保持着对这个“害死”他前妻的女儿的厌恶。?

        所以许半夏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一家三口都很吃惊,但只有同父异母的弟弟过来打了招呼。许半夏也没有废话,只是站到她父亲面前,淡淡地道:“我找你说几句话,哪里方便说?”?

        后母原本在洗碗,听见了就道:“客厅沙发上面坐着说吧。”?

        许半夏早就知道后母不会愿意他们父女两个进书房关上门说话,闻言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进入书房坐下,他父亲既不愿得罪老婆,又不敢得罪匪气十足的女儿,只得缩手缩脚地跟了进来,但是不敢把门关上,方便他老婆垂帘听政。?

        许半夏知道想叫她父亲先开口是不可能的,便自己先开口道:“怎么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吃晚饭?”?

        做父亲的自知理亏,但还是勉强道:“你进门后也没有叫过我父亲。”?

        许半夏冷笑道:“你还真是屡教不改,我还是那两句话:一、你不配;二、你希望生半夏毒死你?”?

        做父亲的医术高超,可口舌上实在不是女儿的对手,再说本就心虚,只有低头沉默不语。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一看许半夏尖刀一般扫过来的眼神,吓得立刻夺路而走。?

        许半夏沉默了一会儿,见让父亲理亏,夺取主动的目的已达到,便开门见山道:“我暂时手头紧,需要两百万,两个月内还你,你明天请一天假筹齐了,我后天来问你拿。”?

        做父亲的愣了一下,道:“我没那么多钱。”?

        许半夏知道父亲一定是这句话,冷冷道:“给不给一句话。”这个时候对父亲的新仇旧恨,和今天在伍建设、裘毕正那里受的气都涌上心头。?

        做父亲的知道女儿是混什么的,再说又亏欠女儿,低声道:“我只能拿出……”没想到在一边偷听的后母冲出来,大声道:“我们拿不出钱,都在股票里。”?

        许半夏抬起脚,一脚踢翻墙边的老树桩花盆架,上面一只青花瓷花盆应声落地碎裂。许半夏都没有起身,只是冷冷盯住这个女人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儿没你这个后来的说话的地方,滚出去!”?

        后母虽然知道许半夏的厉害,又被她那一脚踢得心惊胆颤,但一想这是在自己家里,她一个外来的竟敢挑战权威,怎么得了,不能被她得逞,两百万啊,万一她拿了不还怎么办?当下拍着门板道:“这是我的家,滚出去的该是你,我说没有钱就是没有钱!”可是就是不敢进书房。?

        许半夏眼前没东西可踢,也懒得扭头看门口这个外强中干的女人,只是盯着父亲冷笑道:“跟我对着干?问问你有没有这个资格?几年前我阉过一个人,几年后的今天,我的刀子还没有钝。”?

        后母再也说不出话来,许半夏阉了男友的历史她怎么会不知道?做父亲的只得硬着头皮插话:“半夏,客气一点。”?

        许半夏“哼”地一声,道:“名字是你起的,你不正希望我又辛又毒吗?说吧,拿得出多少。即使是股票,你也得给我割肉抛了。”?

        做父亲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给你一百万,你出借据给我。”?

        许半夏本来就只打算借到一百万,闻言起身,道:“早说不就好了?既然只是一百万,我明天晚上就过来取,借据你自己写好,我签名。没有利息。你欠我的。”?

        许父唯唯诺诺,后母更不敢说话,许半夏昂首阔步自己开门出去。相信她走后,这个三口之家内定然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但是无碍,谅谁也不敢提出不借那一百万。?

        出门上车,赵垒来电说他刚回来,想叫许半夏出来喝茶说点事。许半夏这时只觉心脏不胜负荷,最想的事是钻进松软的棉被里好好睡一觉,可是没有办法,赵垒怎能不见?

        ??

        赵垒看见许半夏的第一句话就是:“到底还是担心的,不怎么笑得起来。”?

        许半夏仔细看赵垒,一样青郁郁的胡茬子,好不到哪儿去。虽然在父亲家逞了威风回来,心里却并不觉得太好过,想笑也使不出劲,只咧了咧嘴算是笑了,道:“赵总也一脸憔悴啊。”?

        赵垒笑道:“元旦到春节这一段,我们这种人哪一天不得泡在酒缸里?这个时候出差本来就是还酒债。小许,还得请教你,喝什么对胃比较好?”?

        许半夏勉强微笑道:“每天早上老老实实喝碗羊肉粥,加点生姜,比什么药都好。赵总该不会是刚下飞机吧?”?

        赵垒道:“也不算是刚下,下午到的,跟朋友们吃个晚饭,他们要去唱歌,我没力气跟了。”?

        没力气唱歌,却有力气谈话,这明显是因为心里想着许半夏的这单生意。想到这个,也不管赵垒是不是心里有其他私心,这个时候他还把自己与她绑在一起,主动找她,说明他还是有良心的。联想到下午的裘毕正和伍建设,晚上自己的亲爹,冯遇和赵垒对许半夏来说都是好人中的好人了。许半夏心里略为宽慰,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起来,道:“这个时候一直到春节,都是最忙的,没日场夜场一起赶已经算是好的了,谢谢赵总拨时间给我。我也一直等着赵总回来,准备好好把自己的想法与你谈一下。”?

        赵垒一笑,道:“好,谈谈你的想法,看是不是与我的想法相同。你没有后悔当初狮子大开口,向老宋一要就是一万吨吧?”?

        许半夏不由一笑,道:“后悔也没用,我不去想它。我准备还是照着原定程序走,不过准备不勉强赵总在这个时候从我这儿进货,我会自己筹钱把老宋那儿的钱全解决了。老宋帮了我这么大忙,不能让他受我连累,连年都过不好。我自己有不小的堆场,货从钢厂拉来就放我堆场里,我就不信明年开春价格不会上去。”?

        赵垒赞许地微笑着点头,道:“好,很好,我就是这个意思。本来还觉得为难,怕说出来你误会我没肩膀不肯挑担,说好解决你一半销路的,临时又变卦,你也有这个意思那就最好。我这回出差走一圈看了一下,一些私营或合资的钢厂早就停产,大国营钢厂也都没有满负荷生产,都在观望。经销商手中的存货基本已经出清,目前市场上足以流通的材料已经很少,如果春节过后北方化冻,南方建筑市场恢复,市场很快会出现供不应求局面,价格这个东西包含很多的心理因素,只要上去了,而市场上又正好缺货,只会造成恐慌性的抢购和哄抬。你不同于那些买空卖空的皮包公司,你有自己的堆场,有自己的吊装设备,你只要存着这些料,耐心等着,应该不出一个月就可以见效。我本来的意思是,如果你资金不足,我可以帮你消化一部分货物,你自己最好筹一部分钱解决一部分,那只有对你有好处。”?

        许半夏听着只觉得这些话句句打中心窝,心里非常清楚,赵垒说的话是发自心底,都是实打实的真心话。还能要求赵垒怎么样?他说出这些,真是已经非常出乎许半夏的意料了。想到这里,不由从心底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不再假模假样地笑了,道:“我真正做钢材的日子还不长,但以前做废钢,多少也了解一些行情。今年废钢的价格都已经跌到没道理的地步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低的价位,按说国家又没有亮出宏观调控什么的杀手锏,不过是西北风刮得紧了些,路上查超载查得严了些,其他应该没什么利空消息啊,应该不会出现这么恐慌性的低价,比我预计要低得多。但相对废钢而言,成品钢的价格更是跌得离谱,我都怀疑照这种价格卖,钢厂还有没有利润,成品钢减废钢的价格,根本就不够它的加工费。所以我觉得这是很不正常的,我甚至怀疑,大跌应该已经见底,很快就应该大涨,原因就是赵总你刚才说的那些。所以我只有赌一把了,我也不得不赌,赢了的话,我大赚,亏的话,也是大亏。不过即使是照目前的价格,也不会把我所有资金亏光,我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

        赵垒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感觉你做事还是稳妥一点,你下的赌注太大,你看你是不是能承担所有的风险。我还是建议由我公司替你分担一点,我可以决定公司以稍微高出目前市场价的价位从你这儿进一些货,同时也可以缓解你的一部分资金缺口,你看怎么样?”?

        许半夏这时几乎又有了下午恨不得给冯遇跪下山呼万岁的念头,这时候任何人实实在在的关心都是及时的、温暖的。虽然赵垒是拿他老板的钱做人情,可决定由他做出,许半夏还是非常感激他。不过这回许半夏的回答与在冯遇那边的不同,这回是拒绝。“谢谢赵总,我看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亏五十万与亏一百万,对我而言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关系,没什么原则性的区别,对心理上的打击更不会区别太多。说实话,我这回既然赌,就得把宝全押上,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现在再有赵总你的肯定,我更是信心十足。”?

        赵垒心里想了想,也是,现在许半夏出货给他,已经是亏,不如就咬咬牙狠狠压着货,等明年春暖花开,翻本的时候只有赚得更多。“那看来资金缺口不是很难解决了吧?我看你信心很足。”?

        许半夏笑道:“这个从中医上来说,叫虚火旺盛;从文艺角度来说,叫亢奋,与信心无关。我今天下午才打定主意,前阵子一直在做鸵鸟。资金缺口已经解决一半,还剩三百万,我明天再想办法,船到码头应该还有三四天。”?

        赵垒心想,一下午能解决三百万,这个胖子的功力已经算很足了,一般来说,筹个三十万或者还算容易,可是上百万的借款,除非是找那些高息的地下钱庄,否则要单靠人情的话,不知许半夏还得跑多少个朋友家才可以借足剩下的三百万。别人不同他赵垒,不知道许半夏这笔生意的来龙去脉,也就只有靠她以往给人的人情与面子了。现在社会,谁都会讲一句“亲兄弟明算帐”,这么朗朗顺口的话一出来,足以堵死所有借钱的口子。可见,许半夏在社会上的口碑应该是不错的,既然如此,他赵垒不妨也锦上添花。“我这几天与朋友见面多,也帮你看看有没有办法筹点钱。”?

        许半夏惊愕,道:“赵总,你这是揽事上身。”?

        赵垒笑道:“不这么做,我心里会内疚,你现在的局面,一半是我怂恿造成的,做人总得有点担当。别说了,我想想办法,借得到借不到还不知道,年底的时候谁的手头都不活络。”?

        许半夏很久没说话,只是看着玻璃壶发呆,奶奶的,这世道,又没有什么利益约束着赵垒,他原可甩开她许半夏不理的,除了少许的道义和良心,赵垒实在没理由要和她绑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没理由的关照才真正让人感动。可见,赵垒这人虽然精明,本性还是善良的,起码比她许半夏善良,扪心自问,遇到这种情况的话,她一准退避三舍,以免晦气上身。“赵总,非常感谢你。不过有一点,伍建设那里就不用去了。”?

        赵垒轩眉诧异:“为什么?伍建设虽然说话粗俗,动作粗野,做人行事还是比较上道的。他虽然说话很难听,不过实际对我还是不错的,用我自己的名义去问他借点钱,应该不会拒绝我。”?

        许半夏很不愿看见赵垒为她受辱,只得把自己受的委屈说出来:“今天已经有位大哥因为我的事,平白在伍建设那里受了口怨气,我自觉很对不起他,不希望赵总也去撞一鼻子灰。只要涉及到钱,伍建设对谁都翻脸不认人的。”?

        赵垒只是微笑着不以为然地道:“借钱时候总得脸皮厚一点,人家的什么话就当没听见,只要目的达到就好。这些你别管。”?

        许半夏只有无话,忽然发觉赵垒可能还是因为一直有这么个大公司做背景,所以人性的某些丑陋面他可能连见识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利益驱使,最丑陋的人到他面前时也会严严实实地伪装起来。戏演上一次或许还不会相信,但多次上演,几年如一日,赵垒不可能不信,比如她许半夏在赵垒的眼里可能就是只有点聪明的热情爽快的小羊羔,因为她一直把这一面展示给赵垒看。如果赵垒知道了她曾经做过的所有事,他还不惊掉下颚?赵垒要做就随他去做吧,或许伍建设还真卖他的面子也难说,毕竟赵垒的面子要比冯遇大一些。?

        ?

        筹钱不易,这一点许半夏早有心理准备,不过朋友们的帮忙还是让她感受到冬日里的温暖。小陈把他准备买新房和装修新房的钱都拿了出来,与钱一起来的是小陈脖子上的几道血痕,问他原因他不说,不过许半夏估计那是周茜不答应把钱全拿出去,小两口吵架抓出来的。童骁骑居然拿来了二十万,据他说是问姐姐借的。许半夏做服装的舅舅深知这个外甥女冒险的性格,想借又怕,被许半夏磨到凌晨一点,才答应拿出一百五十万,不过条件极其苛刻,利息也要得不低,许半夏当然只有硬着头皮接受。剩下的一些,这个二十万,那个十万,许半夏平日接近的毕竟都还是些有钱的,不是太大的数目,借起来还是不难。?

        难得的是,赵垒拿了五十万给她,说是他自己的积蓄,不多,或者有帮助。许半夏估计他在伍建设那里撞了头,不过依他的傲气,定是打落牙往嘴里吞。?

        经此一役,许半夏看清很多人的嘴脸,但也认识了很多值得为之拼命的朋友,比如冯遇、冯太太、赵垒,而小陈与童骁骑本就是过命的朋友,自然不必多说。只是许半夏很矛盾的问题是,既然冯太太对她这么不错,以后还要不要为冯遇的外遇打掩护?这好像有点问心有愧了。?

        这几天真的像打仗一般,借钱,去银行入帐,联络短驳船,联络钢厂,准备赎单。幸好有高辛夷给她做司机,她去办事,小野猫就在车里晒着太阳睡觉,她上车睡觉,小野猫就精神抖擞地给她开车,最后直到把许半夏送到上海上飞机。没想到这么个小太妹似的人还那么有用,不过许半夏心想,自己以前不也是那种架势的吗?看来刘邦、朱元璋之流的草莽英雄的故事生生不息。?

        既然钱已经筹齐,那也没必要再拖到钢厂交货,许半夏准备与老宋讨论废钢卸装后,不直接进钢厂,而是由许半夏直接接手。?

        老宋原本一直在犯愁,一天一个电话地打听许半夏会不会看市场低迷,而不接那批废钢,到时给你玩个平地消失,任谁也找不到,那他老宋就有得受了。虽然在电话中许半夏总是乐呵呵地向他保证没问题,绝不会失信,但老宋还是不很放心,这是上百万的亏损啊,又不是小事,如果许半夏溜之乎也,老宋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所以每天只要接通许半夏的手机,老宋都要长喘一口气,把一晚上积聚的担心放点下来。随着船期的渐渐临近,老宋的一颗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许半夏会不会平地消失,就看最近几天了。老宋的领导也很英明地觉察到事情的微妙,把老宋叫去好好了解了一下情况,老宋知无不言,但是大家都是成年人,知道人心叵测,谁知道最后关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呢??

        所以,当许半夏电话通知老宋,她筹足货款中午携汇票飞过来的时候,老宋心里真是乐开了花,第一时间先跑到他们老总办公室去知会一声,还被老总取笑了一下,不过老总答应晚上请客,答谢许半夏。大家都觉得这个小年轻这种时候还这么重信用,非常难得。如许半夏所料,她或许这一笔生意会亏,也或许这一笔生意会亏得不小,但她与老宋公司的天线是牢牢搭上了,即使亏了,以后也大有还本的机会。她在老宋公司做实了信誉,而且是属于烈火试真金、大难见真情得来的那一种。?

        老宋激动得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人。?

        许半夏又是一觉睡到底。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好不容易安稳睡一觉,所以下了飞机后都还没全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瞪着眼出来,没看见老宋,还是老宋上去一把拉住她。许半夏这才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哇,老宋啊,你不会是来接我的吧?我又不是拿着现金,没事的,害你这么远跑一趟了。”?

        老宋见许半夏一点没有居功的意思,对他还是那么体贴尊重,心里感到非常舒服,又见许半夏似乎睁不开眼的样子,不由替她觉得累:“小许,这几天跑钱的事,跑得很辛苦吧?也难为你了。”?

        许半夏当然就要他们知道这一点,便道:“是啊,要不是因为春节临近,这些钱应该不是大问题,只是春节前夕大家都要关帐,钱都有了用途,所以最后借得出的都是个人手上的闲钱。还好,总算没有耽误你的大事,我真怕要是最后没凑足那个数,让你在公司为难。”一边说,一边翻包把新开的汇票交给老宋。?

        老宋感激,如果许半夏只是嘴皮子说说,没有那张汇票跟着,老宋这种久经沙场的人当然只会当耳边风,而现在不同,现在许半夏的出现等于是救了老宋的命。老宋道:“小许,苦了你了,不过我们会记着。我们老总说今天晚上他请客,一定要与你一醉方休。”?

        许半夏听了心酸地开心,这顿晚饭可是拿可能亏损的血本换来的,说什么也要吃足了。不过嘴上还是很谦虚地道:“老宋,一定又是你帮我在你们老总面前说话,否则你们那么大的公司,你们老总能知道我许半夏是谁啊。谢谢你,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叫你帮了我大忙的同时,还帮我担风险呢?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老宋你尽管放心。”?

        老宋贴心地道:“我放心,我一百个放心。本来我公司里说什么闲话的人都有,这下好了,他们最近因为价格跌,没一个不翻船的,只有你小许为我长了脸。这不,这会儿大家又顺风倒,说这种资金操作策略不错,值得推广了。小许,你这回吃亏,我们都知道,你放心,我们公司不会亏待你,开春再这么操作几票,你很快就会赚回来。”?

        许半夏忙连连点头,道:“谢谢,谢谢老宋,有你这句话,我春节就可以过得放心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知道,我们做废钢的里面小手脚很多的,什么重废里面掺轻废,车里面加水等等,一吨下来,价格可以差不少。不怕你笑话,我想本来约定是在钢厂交货的,不如就在码头你们把货交给我如何?让我做些手脚,也好稍微捞回一点本钱,亏也亏少一点。老宋,这是我一点小私心,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只管说。我在想,这样其实你们也方便,省得大过年的还得飞去钢厂看着交货。”?

        老宋一边开车,一边笑道:“你早说,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何况你的钱都打过来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放货?等下和我们老总吃饭时候说一声,不会有问题。”?

        许半夏当然知道没问题,但她一向认为,做人姿态要放低,世人都追逐名利,她只要一个利就好,把名做成一顶顶的高帽子奉送给别人。所以把这种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也低姿态地以征求意见的方式提出来,对方听了当然被尊重的感觉有了,权威感来了,只要不是个太过轻狂的人,体恤下人的心也自然会有。这以后,他们就不会视许半夏为威胁,只会觉得这个孩子还挺实诚,做事又明理又利落,是个可以扶持的人。有这一层微妙的情感因素衬着,许半夏就可以暗暗地、快活地赚她的大钱了。?

        老总的晚宴乏善可陈,这种省公司的老总当然不会放下架子与许半夏一醉方休,推心置腹。其场面类似中央领导接见某世界五百强企业总裁,那只是一个仪式,微笑着说的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真正的交易都是在接待前或接待后,由具体分管人员去做。但你又不能不要这个仪式,它很重要,其中透露的意思是,许半夏被总公司认可,此人可以继续合作,扩大合作,继往开来。此后只要许半夏不自毁长城,相信就会长长久久地合作下去。所以晚宴结束后,老宋与许半夏都很开心,又找了个地方喝酒,这才是推心置腹的哥俩好。??

        许半夏在钢厂附近一个同做废钢生意的哥们的堆场里盘桓了好几天,为了节约支出,许半夏住都住在堆场里,而以往她都是最注重享受的。哥们的堆场因为市场不景气早已清空,正好人和地都可以给许半夏用,又不是借用真金白银,还是好说的。都是做一个行当的,常在一起交流经验,怎么做手脚花样都差不多。等童骁骑拉完了三车小陈那里的废钢过来后,大家随时包装,随时吊装上童骁骑的卡车让他运进钢厂,动作一点没比在许半夏自己的场地里做得慢。?

        串换钢材出来,就不必用童骁骑那三辆经过特殊改装的大卡了,再说童骁骑也忙不过来,拉废钢还来不及呢,所以不得不叫别的公司装运。好在只是短驳上船,至于船公司的运费,那只有先欠着了。欠钱天经地义,急色鬼似的交款才是傻冒。?

        离大年夜还有两天,火车站、汽车站都是人山人海。与其挤那人阵,还不如乘着童骁骑的大卡车慢吞吞地回家。宽大的车头里,前面坐着开车的童骁骑和小喇叭似的说个不停的高辛夷。有她说话,这几天累得够呛的童骁骑才不至于睡着。而许半夏则是身心俱疲,心里还沉甸甸地压着那些堆场的钢材,天知道开春后会不会涨价。躺着睡太冷,只有裹紧羽绒服,两手缩在温暖的袖筒里艰难地坐着睡。反正睡眠于许半夏而言轻易得很,站着都能睡上一小会儿。?

        早上直接从钢厂出的门,路上都没有下来过,吃饭都只是在车上就着矿泉水啃几口面包。下午的时候才回到久别的堆场。许半夏跳下车活动活动双手双脚,两眼却是阴郁地睨着已经清理一空的堆场,想着那里将放满船运过来的满眼的钢材,心里一点都乐不起来。不知该叫它们货物,还是该称为赔钱货。虽然信心百倍地在赵垒面前乐观地分析这分析那,可是市场风云变幻,这些货没出手前,说什么都还过早。?

        想到会计被吩咐无论多晚都得等着她回来,这会儿冬天天日短,不到五点,天就暗了,不知会计等着是什么感觉。早结束早走吧,跟会计谈完,今年的工作就该告个段落了。童骁骑亲自去把车上的货物吊装下来,高辛夷跟着许半夏进办公室去。?

        一进灯光温暖的办公室,许半夏傻眼了,里面齐刷刷地坐着四个大盖帽,不过根据服色不同,看得出两个是公安局的,两个是税务局的。许半夏认出,税务局的其中一个是国税局稽查科的付科。许半夏自然不是一个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纳税的老实人,但凭着她把有关税务知识的书熟读至倒背如流,她很自信,即便是税务师事务所里的人都未必是她对手,她公司拿出去的帐,除非是税务局存心找茬,否则不可能有问题,而且凭她与税务局上下的关系,按说是不会有人存心找她茬的。那么稽查科的人带着公安的人来,会是什么事呢?不可能是配合调查,否则不用出动公安的人。真是,外面将堆起小山似的赔钱货,现在又有执法人员上门,前狼后虎,雪上加霜。?

        许半夏勉强地笑道:“付科,怎么有空过来?不好意思,我刚刚出门回来,让你久等。”?

        付科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微笑回答:“我在这儿足足等了你两天,你也好样的,这儿除了会计和守门的,都没有一个负责的人。你坐下,我问你一点事。”?

        许半夏诧异地问会计:“小陈呢?他怎么不在?”?

        会计道:“小陈这几天为了增肥,锻炼过了头,一直发低烧。他昨天早上来电说等船到,或者你回来,再打电话通知他过来。”?

        许半夏心里暗骂一句“闷骚”。小陈一直练不胖,她一直练不瘦,瘦和胖的人都愁。?

        付科把一叠今年年初的记帐凭证拿过来交给许半夏,严肃地道:“小许,你看看你那个月的进项发票,其中有十张万元票,从汕头一家贸易公司开来,你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不妥。”?

        许半夏回忆了一下,印象不深,便翻开凭证找,一边笑道:“付科,不会有错吧,违法乱纪的事我是从来不会做的。”很快就翻出付科所指的发票,许半夏一看见就想了起来,便吩咐会计道:“我记得这笔生意是春节刚过出的时候就打过去的预付款,用的是电汇,因为太慢,他们又不相信传真件,我们还吵过一架,你找找,那张电汇单子应该在的。”?

        会计应声去铁皮文件柜里翻找春节那个月的几张凭证,果然许半夏记得不错,对照着银行帐,很快就找出那张电汇凭单来。这期间,两个公安目光如电地审视着许半夏,可能是在探究她的蛛丝马迹。而两个税务稽查则是翻翻这本凭证,看看那本凭证,不过许半夏认为他们只是胡乱翻翻,没事找事。因为知道是这几张发票的事,许半夏提着的一颗心早放了下来,当初那单生意堂堂正正,无可指责。?

        付科他们两个接过会计找出的凭证对照着发票看了看,确实是同一家贸易公司。付科与他的同事对视一眼,道:“你再回忆一下,你的这批货卖给哪一家了。”?

        许半夏想了想,便接过付科手中那本有汕头那家贸易公司发票的凭证翻看,一边自言自语道:“不是这个月的就是下个月的,应该是同一个月。”几下翻看,果然就在这个月上。因为许半夏的生意营业额少,只有开万元发票的资格,所以销项发票也是厚厚的十张。?

        付科微微一笑,道:“小许,你的记性很不错。”?

        许半夏忙笑道:“一两年之内的东西还记得清,时间长的话,找起来就难了。”?

        付科翻看一下,见没有疑问,轻声与同事商量了一下,才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道:“小许,你一定知道这回轰动全国的汕头虚开增值税发票大案。根据上头提供的虚开发票号码,你获得的这十张增值税发票都是对方公司非法所得,而不是从税务机关以正当渠道获得,所以你这几张发票无效,不能作为抵扣凭据。你必须补缴这部分税款,并按规定接受处罚。”?

        许半夏不干了,这怎么可以叫她补缴?又不是她的错,再说补缴需要十几万,别说这会儿没钱,有钱也不能缴那冤枉钱,还有罚金,光滞纳金就不是笔小数目了。“付科,这不是我的错吧,我正正规规做生意,付钱买货,对方公司开具的增值税发票随货送来,很规矩啊。而且我们也都是按规定每月月终到税务机关认证了到手的进项发票后才做帐的,你看认证的凭单都在。你们当时都没看出有问题,我们怎么看得出来?这个责任不应该是我负的,要补缴税款那也应该是汕头那家公司的事,我的发票经过国税认证,我不用承担这个责任。”?

        付科脸上也是有点尴尬,大家都是老熟人,此刻却得没道理地对着她公事公办,只有客气地道:“小许,你这话也不是没道理,要换作以前,我们都是要考虑后再执行的,但这次与以前不同,我们是朋友,我跟你直说了吧。这次追缴税款不是总局的决定,而是中央的决定,是中央决定由公安机关配合税务机关追缴。你知道,汕头那些皮包公司都已经没影了,那里还追得回来税款?所以上面规定,虚开的发票在谁手里,就由谁补缴。小许,你这儿的还算不多,呵呵,十几万块,对你应该不成问题。”?

        付科因为朋友关系,有些话说不硬,便使了个眼色给同事,那个同事年轻,显然是初生牛犊,见此便冷肃地道:“按上面规定,追缴税款必须一刀切,有什么问题,以后反映。经查,你的所有银行帐户上面没有足够支付这笔欠税的钱,所以你必须今天设法筹集现金补缴,否则,按规定,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什么时候把补缴的钱凑足缴上,什么时候你才可以出来。”?

        许半夏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两个公安人员随行了,原来是抓人的,抓的就是她许半夏。这真是太离谱了,但看一行四人这等架势,又不是有意只针对她许半夏的,看来所谓的上头指令应该不假,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十几万,看来是逃不过了,但现在即使是一万都拿不出来,十几万哪里去找?眼看着不交出钱,就得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进去里面坐一回,好汉不吃眼前亏,许半夏强笑道:“付科,有件事和你商量,我最近的钱都压在材料上了,你看,这是电汇凭单,这是钢厂开的发票,所以手头连一万块钱都拿不出来。再说现在就要过年了,我就算是想把钢材卖了换钱交给你们,可能也卖不出去,所以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立刻去家里把房子的产权证都交给你们压着,明年春天我拿钱过来赎回,行不行?否则真没办法了。”?

        付科为难的看看同事,又看看两个公安,道:“小许,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我们也是背着死命令的,必须拿到现金或者支票。你这房产证什么的不行。不如你现在想想办法,问你的亲戚朋友借点钱过来?”?

        许半夏想,下雨偏逢屋漏,亲戚朋友都刚刚被她筛了一遍,哪里还找得到能拿得出钱来的人?即使拿得出,现在银行也已经关了,谁家里能无缘无故放着十几万现金等她许半夏去借啊?看得出付科也是不便说出口,其实她基本已经坐定得跟着他们进一趟局子了。只得抬头对惊在一边的高辛夷道:“你等下跟阿骑两个到我住的地方去,这是保险箱钥匙,密码是我的生日,阿骑知道。你叫他拿着里面的房产证过去找冯总筹这笔钱,我为了那些俄罗斯废钢,可借的朋友都给我借遍了,大概只有冯总还拿得出这笔钱来,他拿不出的话,他也会帮我想办法。你听明白了吗?”?

        高辛夷点头,眼睛里满是恐慌。?

        许半夏见此叹了口气,人倒霉了,喝凉水都要碜牙,有什么办法。起身道:“我跟你们走吧,不过付科,我又不是故意偷税漏税,你们都查清了的,处罚就免了吧。”?

        付科不好意思地道:“暂时只补缴欠税,其他处罚之类的决定,以后再说。”?

        许半夏听出这口气有点松动,心想应该是可以疏通的。可是又怎么样,十几万看来是非缴不可的,不知道童骁骑筹不筹得来这笔钱。而且,谁都知道拘留所是什么玩意儿,不放心地问:“付科,我态度那么好,不会让我进去跟那些小偷、妓女混一起吧?”一边说一边跟着他们出去,两个公安一左一右地夹着她。看见他们走出办公室后,高辛夷就飞快地如小野猫一样地窜出去找童骁骑。但愿童骁骑能找到钱,但愿不用在里面过一个永生难忘的特殊的春节。?

        那个年轻的税务驾车,付科坐在前面,许半夏坐在后面,身边各坐一个警察。付科自觉有点内疚地回头道:“小许,感谢你这么理解、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上头这次下的是死命令。”?

        许半夏无奈地道:“我还能怎么办?你们吃的是公家饭,也是执行公务,你们还都是国家执法人员,难道我与你们对着干?我可不想没罪惹出罪来。”许半夏心里却是把车上所有男人的十八代祖宗都诅咒了一个遍:这些公务员,平时请他们吃饭,他们到场还是他们给你面子,吃完饭抹了嘴就忘、见到这帮没良心的还得称爷爷,不,现在爷爷不吃香了,得称孙子,孙子才是一家最大最宝贝的。这年头本就颠倒,公仆成了大爷,爷爷不如孙子,谁狠谁活得下去。好在总算社会在进步,孙子们越来越耍不了权,许半夏现在也就怵税务和公安,没想到今天全齐了,那还能不乖乖的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宋朝秦桧还给岳爷爷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才敢杀他,今天这几个简直比秦桧还强盗。许半夏在心里第一百遍地发誓,以后儿女要是非去做那秦桧不如的公务员,家法打死。?

        这个时候,许半夏竭尽所能,把以前做服装时候学到的粗口恶骂全数拿出来在心里演示了无数遍。不过到了里面,给她的待遇着实不错,类似以前大学的八人间,里面住的几个女人也都是清清爽爽的。已经错过吃饭时间,许半夏只有忍着饿双手一撑跳到一个空的上铺,就当是强迫减肥吧,睡觉。相信冯遇会帮她解决问题,这毕竟不是六百万的大数目。?

        模糊间,听见同室的那几个女人忧心忡忡地轻声议论,大致也是汕头税案,可见她们也是天涯同命鸟。不过她们或有兄弟或有丈夫在外面筹钱,她许半夏……不,阿骑难道不是兄弟?冯遇也是大哥。没什么可愁的。她本来就是个倒地就睡的人,这会儿无事可干,肚子又饿,还是睡觉最能解决问题。?

        午夜梦回,不,哪有这么浪漫的睡醒法,许半夏是饿醒的。耳朵此刻特别清亮,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邻屋的细小话语声,还有本屋的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哭,有什么好哭的,要哭也轮不到别人,她许半夏第一个有资格哭,所以许半夏是绝不会无聊到去劝人不哭,别人要哭总有伤心事,解决不了就随她哭,哭出来了还排毒。要能解决就去帮人解决,否则啥都别说。?

        只是她要是没法出去,明春的市场她还怎么仔细把脉?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出去是迟早的事吧。许半夏只觉得这只“酒精考验”的胃饿得一阵阵地抽着疼。哪里可以找到吃的呢?许半夏咽了口唾沫,无望地驱赶着脑子里这个时候车轮大战似的冒出来的烧鹅倩影,钻牛角尖地想着究竟是左鹅腿好吃还是右鹅腿好吃。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忽然闪过那回机油污了滩涂的当天,那个捻着念珠的老太太嘴里说的话——“不得往生”,今年流年不利,难道真的应验了老太太的诅咒?但随即许半夏又笑了出来,什么玩意儿,疑心生暗鬼。今年钢材市场跌价,多少人亏了老本,难道都是撒污油了?又不是撒狗血。但是老太太的身影却在这个寒冷又孤寂的铁窗之夜,在许半夏脑袋里深深地生了根。?

        这么胡思乱想着,肚子的难受也就忘了,许半夏又沉沉睡去,这下子做梦了,而且梦见的不是香喷喷的面包,就是满桌的生猛海鲜。历年吃过的美味佳肴都如走马灯一般在许半夏的脑袋里得以重见天日,连自己六岁时还健在的奶奶给她做的一碗青菜面疙瘩汤都没漏下。

        ?

        ?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有人大喝一声:“许半夏,谁是许半夏?”许半夏想都没想地闭着眼睛回了一句:“谁叫兄弟?”外面叫的人好好地愣了一下,这才道:“谁是你兄弟,你起来,可以走了。”口气有点哭笑不得。?

        许半夏这才想起自己是在里面被强制着,忙一骨碌起身,双手一撑跳下来,这么重的人却是落地无声,这是许半夏最得意的,胖而不臃肿,胖而不迟钝,胖出力量,胖出精神。?

        出门,见童骁骑开着车等在外面,车还是那辆接阿骑出狱的车,两人的位置正好有个颠倒,许半夏走过去大发牢骚:“妈的,在里面牢饭都没吃上一口,早上怎么也起不来吃饭,错过机会了。没想到一睡睡到中午。送我回家洗个澡,我要请冯总吃饭感谢他。”?

        童骁骑给许半夏打开车门,道:“冯总夫妇带着儿子去东南亚旅游了,昨天我找到他家,只有替他管着家门的一个亲戚在。这钱是野猫问她爸拿的,条件是住回家去。”?

        许半夏怔住,一直感觉高辛夷有来历,但一直以为她可能做过谁的女友之类的,所以考虑到隐私,没去问她,没想到是有个有钱的爸爸。等着童骁骑绕过来上车,才问:“怎么回事?她以后还会不会出来?会不会因为我的事情影响你们?”?

        童骁骑道:“我也不知道。野猫跟我说,她父亲包了个比她年纪大一点点的二奶,把她妈妈气死了,年初的事。所以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家,不跟她父亲讲和。昨天我们去冯总家一看那样,没办法了,野猫才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说只有问她父亲拿钱这一条路了。昨天晚上与她父亲交涉,她父亲只提出要她回家,只要她回家住着,她父亲就拿出那笔钱来。我们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她父亲最后会不会答应她继续跟我交往,今天走的时候,我送她去她家,她把电话什么的联络方式都给我了,你看,这是她父亲的名片。”?

        许半夏自言自语地道:“还跟我挺像的啊,都有个没良心的爹。什么,野猫的父亲是他?那么厉害?”许半夏抓着高辛夷父亲的名片大惊失色,开始为童骁骑的幸福前景担心。“阿骑,这样吧,今天船到,你安排一下你的三辆车拉货,堆场里我叫小陈管一下卸货。等下我们电话联系一下野猫,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上门拜访她一下,否则你们断了可惜。我怀疑她父亲不会允许她与你交往。”?

        童骁骑听了有点垂头丧气,是,他还是假释的身份呢。虽然最近运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买了新车,可身份是改不了的事实。但有他骨子里的傲气支撑着,童骁骑随即抬头,道:“不用,野猫想着我的话,她爸再怎么样也没用,她一大活人能被关住?她要是一回家就被她爸教化得远离我,我今天就是跪在她家门口都没用。卸货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小陈今天还要吊盐水,他说感冒总是好不了,每天低热不断,我叫他不要操心。码头我会看着,堆场你去管着,野猫的事,过了今天再说。”?

        许半夏叹了声:“野猫是为了我,我不能坐视不管,今天没时间,明天我们再设法去。”?

        童骁骑心里当然忐忑,但嘴里不说,只是淡淡地道:“野猫有这个身份,她父亲迟早会找回她的。和你无关。”?

        许半夏当然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事情毕竟因自己而起,怎么说都有些愧疚。而且那么多日子相处下来,高辛夷着实是个不错的人,比周茜对她的胃口。不过再提的话,就是与童骁骑兄弟见外了,伸手重重拍童骁骑一下,不再说,打电话给小陈,“小陈,在医院吗?”?

        小陈在嘈杂的环境中大声道:“是啊,没想到快过年了医院里人还那么多,挂盐水的地方都没家属坐的位置了,周茜只好在外面等着。胖子,你没事了吧?”?

        许半夏道:“我没事,阿骑帮我解决了。你发烧那么多天,有没有去做一下胸透?”?

        小陈道:“做了,本来还怀疑是肺的问题,可是胸透没有问题。医生说我可能是锻炼过头了,人吃不消。”?

        许半夏听了忍不住笑骂:“他妈的,也没见过你这么爱锻炼的,没事就吊机上面挂着练手劲,人还越练越瘦。现在的医生不认识的话都不会好好给你看,你等着,我认识一个医生,叫他帮忙找个好的内科医生给你系统地查查。总得把病因查出来才好,否则我们兄弟连面都见不到了。”?

        小陈笑道:“没什么的,可能是最近太累,春节我准备好好休息,不去喝酒走亲戚了,几天休息下来会好一点的。”?

        许半夏笑笑收线,又给赵垒去个电话,“赵总,我小许。今天串材的材料到码头,总算是告个段落了。不知道赵总什么时候回家,我送送你。”?

        赵垒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到码头了?哦,好,好事情。小许你没什么事吧。”?

        许半夏觉得赵垒像是要挂掉电话的意思,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很想与他多说几句,起码还得说声新年快乐,多谢帮忙之类的话,便想都不想地来招出奇制胜,“赵总,有事,我刚刚被放出来,关了一夜,就为了汕头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事,心里郁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说。”?

        没想到那边赵垒惊道:“什么,你也进去了?小许,你过来说说。”?

        许半夏忙道:“我在里面住了一晚,一身臭味,先回一趟家,然后立刻得去堆场看着卸货,今天估计走不开,赵总有空的话,可不可以拨冗过来堆场?或者我等装卸完了过去找你?”?

        赵垒爽快地道:“好,我中饭过后去你堆场。”?

        许半夏又打电话叫家中保姆烧中饭,这才放下手机,对童骁骑道:“连赵垒这样的外商都遭了罪,我就更不用喊冤了。死心吧。”?

        童骁骑认真地开着车,问:“胖子,进去怕不怕?”?

        许半夏笑道:“怕倒是不怎么怕,因为知道冯总不会见死不救的。我要是早知道冯总出国旅游去了的话,昨晚恐怕就睡不着了。说  出  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昨天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进去时候已经错过吃饭时间,晚上睡着硬是给饿醒,被子又小又臭,我没脱外衣都有点冷。反而是现在感觉不饿了。不过怎么说条件都还好,比你当初好多了。”?

        童骁骑笑嘻嘻地道:“我当初一进去就做了校长,下面一房间伺候的人,左一个体育委员,右一个教导主任,不知道多威风,饿肚子的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

        许半夏拍拍童骁骑的肩,道:“好了,阿骑,终于看见你笑了。”童骁骑刚被抓进看守所时,因为许半夏的奔走,他在里面没有受到新人的待遇,比如挨打、灌尿,又因为他是因为心狠手辣进的号子,那些小偷诈骗犯之流的也非常怵他,几天下来就做了牢头,名曰校长,手下还按传统配了等级分明的帮手。许半夏知道童骁骑一说起这段历史就开心,见他今天因为高辛夷的事有点郁郁寡欢,便故意提了起来,果然有了效果。?

        童骁骑也明白许半夏的意思,笑笑,不过不用明说了,兄弟之间的好在心里知道就是。?

        吃中饭的时候,码头那边打电话给童骁骑,说是货到,童骁骑放下电话,匆匆扒完饭,打车就走。许半夏也不多留,吃完也直奔堆场。货车还没到的时候,没想到赵垒先到了,可见赵垒也是一肚子的愤懑。?

        许半夏看见赵垒的车子滑进,就迎了出来,一见赵垒出来就笑道:“赵总是第一次来吧?很多人说找不到路。”?

        赵垒看着许半夏,皱了皱眉头,道:“你还笑得出来?”?

        许半夏还是笑道:“不笑难道还哭?今年我霉运当头,该哭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喏,你看远远这一车运来的就是赔钱货,我是钻进车轮子底下去的心都有。但是我的弟兄们都拿眼睛看着我,我要哭一声的话,这儿就树倒猢狲散了。赵总,不得不说,那里面睡着,晚上还真是安静、安心。”?

        赵垒看着许半夏点头道:“不得不说,每一次见面,你都让我惊讶。怪不得你年纪轻轻能有今天。”?

        许半夏听了心里高兴,能够得到赵垒的肯定,虽然她知道那是迟早的事,但从赵垒嘴里听到,还是高兴。“赵总过奖了,里面坐吧,外面等下大车进来全是灰,他们装卸工自己会做好的。”?

        赵垒跟着许半夏进办公室,边走边问:“你说的里面究竟是哪里?一家三星级宾馆,又不是什么没去过的地方。”?

        这下轮到许半夏吃惊:“什么?这也有区别?我住的是看守所啊,原来外商享受的待遇就不一样。”?

        赵垒哭笑不得地看着许半夏,道:“你真住了看守所?怪不得你说全身发臭。怎么样,里面睡得好不好?”?

        许半夏笑道:“都进去了,还能坏到再坏?人反而踏实,什么都不想,一觉睡到中午阿骑交钱领我出来。要不是昨天进去晚了,晚饭没赶上吃,一定可以睡得更好。赵总你不会也过夜了吧,你给他们一张支票不就行了?”?

        赵垒叹气道:“不算罚金,我得缴两百多万,公司账上一下子哪里拿得出那么多。我只得被他们监控着指挥业务员四处讨钱。都快临近春节了,很多公司早就关门休息,哪里讨得到什么钱,即使有,也是一些承兑汇票,最后还算对我网开一面,写了张欠条,剩余的春节过后缴上。我住了两夜。这种事,不是亲身经历过,谁会相信?当真是匪夷所思。”?

        许半夏摇头道:“怎么那么不公平,我得全数缴上,不缴就进去,拿房产证压一下以后拿钱赎都不行,你们却可以打欠条。什么世道!”?

        赵垒道:“我们不一样,我们有那么大产业跟着,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他们怕你们这种私人贸易公司卷起铺盖跑掉。”?

        许半夏还是摇头,道:“不,他们怕把你们这些外商逼急了吓跑了,我们反正无所谓,爱怎么抓就怎么抓。”?

        赵垒点头道:“所以,有那么多人为因素在,如果换你是老板,你在国外,我这么如实把问题汇报过去他们会怎么想?当月的报表上看见这样一大笔非正常支出,他们会怎么做?”?

        许半夏笑道:“是啊,老外可能想不到这些,税务局把你们逼急了还真可能闹事儿。”?

        赵垒摆摆手,道:“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知道,从你这个做老板的角度出发来看我们公司本月的这部分非正常支出,你会怎么想、怎么做。”?

        许半夏这才明白,赵垒此来,并不是找她这只天涯同命鸟一起惺惺相惜叹几口气的,而是想通过她对他的老板知己知彼,自己刚刚的开心似乎有点自作多情了。不过她也不会太自怨自艾,想了想,道:“实话说,我对税务知识也算是很了解的了,但是下辈子都不会想到还会有昨天这么荒唐的事。按税法规定,对方开具的发票有假,我们确实应该补缴,不过不必罚款。但我们的发票是通过认证的,他们税务机关都没看出有问题,出了问题却还要我们承担,这就是强盗逻辑了,那以后还认证个什么?最滑稽的是连个通知、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把我绑肉票似的带走。我要是没经过这些事,你就是跟我说,我心里也要打个问号,咦,哪有那么不讲道理的?只怕是这位赵总以前犯了个什么大错被税务机关给逮了空子,说出来怕我们责难,所以编个这么荒唐的谎言。这不是小数目,得好好查一查了。钱还在其次,这个赵总的信用可很成问题了。不用说,过了春节,措施先后会出来。”?

        赵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许半夏心里也不好受,不知不觉就替赵垒一起担心上了,非常诚恳地道:“赵总,我多说几句,你别怪。我们不可能拿到税务那边的文件,所以只有凭自己一张嘴说。如果你们老板对你还有点信心,应该是会过来调查,不过你那段时间很有可能被暂停工作。如果他们派人过来,那么你还有救,可以带他们去税务局把情况讲清楚了。但如果有人觊觎你这个位置的话,那就难说了,即使有税务机关的口头证明,也会有人以一句你当初决策错误,造成公司巨大损失为由,对你发难。你这位置油水太大,不可能没人怀疑你,也不可能没人盯住你的位置,赵总你不能不预作打算,提防有人在这个时候拿这件事发难。”?

        赵垒点点头,却不言,只是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什么,只有从他交握的两只手上的两根拇指不停地变换位置才可以看出他没睡着。许半夏自己觉得刚才那些话虽然说得严重,可赵垒应该听得出她是发自内心的,所以赵垒现在应该是在就他总公司的情况再结合她许半夏的话,认真思考他目前所面临的处境。而且赵垒一直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他一定不会愿意给许半夏看见他艰难处境下可能会因为思考重大前途问题而导致的失神和暂时的软弱。?

        许半夏见此干脆走了出去,让赵垒独自清静地想事儿。替人家打工,就是有这点不好,朝不保夕。?

        码头与堆场离得不远,三辆车正好保证一辆在卸,一辆在路上,一辆在装。许半夏在地磅房看了一会儿,然后到堆场与实物核对一下,基本没有什么误差,国营大钢厂拿出来的东西在计量上做的手脚一般比较少,不像小钢厂,总是紧凑地给你保持在负公差内。不过许半夏自己也是做这种手脚的翘楚,所以不怕别人耍滑。?

        因为都是大件货,一车四件,所以装卸非常快,许半夏看了会儿后觉得有点冷,又跑去地磅房坐了会儿,随后还跟车去了下码头,见童骁骑叉着腰很威风地在那儿指挥哪个先吊哪个后吊,见事情稍微告一段落,后面的车还没跟上,才跟童骁骑说话:“阿骑,春节前一直跟着我在外面,那些兄弟没怎么聚一下吧?”?

        童骁骑笑了一笑,道:“今天肯定没时间了,明天是大年夜,也不可能,过了春节再说吧。”?

        许半夏闻言只是笑,伸出胖手重重地拍了拍童骁骑的背,好一会儿才道:“阿骑,我知道你是因为体谅我最近的难处。你这就通知你那些弟兄吧,明天中午喝个痛快,玩个痛快。钱,你不用愁,我会解决。那些都是你的兄弟,你一个也不能丢。”?

        童骁骑道:“都是兄弟,不吃饭能丢?春节后再说。”一直没有高辛夷的消息,童骁骑心烦得很。?

        许半夏笑道:“阿骑,别钻牛角尖,春节前大家聚一聚,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方便参加了。你是他们的大哥,旧年最后一天请客是压轴戏,不能不请。”?

        童骁骑不再反对,胖子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既然胖子说钱没问题,那她一定找得到解决的办法,所以这就着手打电话通知各位兄弟。?

        许半夏赶回自己的公司,见赵垒的车子还在,松了口气,虽然明明知道赵垒即使离开也肯定会打个手机与她道别的,不会闷声不响地走掉。推门进去,才说出“外面……”,却听见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里回荡着平稳清晰的鼾声,赵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移到沙发上,正抱着手睡得香甜。许半夏不自觉地放松了全身的神经,站在那里目光温柔地看着这个熟睡的人,看到赵垒睡着的脸舒缓坦白,显得毫无机心,似乎比往日又年轻了几岁,就像个大孩子似的,看着叫人心疼。许半夏虽然很明白此时她应该出去,否则气氛非常暧昧,但她就是不想出去,轻手轻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享受这难得的本不该属于她的温情。?

        只是好景不常,不知谁打进赵垒的手机,眼见赵垒闭着眼睛非常顺手摸出手机接听,言语之间,刚才的不设防的神情立刻荡然消失,似是即时进入了战备状态。听赵垒的话,对方好像是郭启东,于是,许半夏在心里把郭启东骂了个半死。?

        放下电话,赵垒也感觉到自己在女人面前这么大喇喇地睡着似乎很是尴尬,掩饰地笑了笑道:“怎么就给睡着了。”?

        许半夏当然在赵垒接电话的时候就恢复了铜墙铁壁的面貌,闻言当不知道似的,微笑地直接把话题切入工作,把自己当作中性,“赵总一定是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吧?到底是大将风度,临危不乱。”顺便送上一个马屁。?

        赵垒看了下手表,笑道:“还好,没睡太久。我刚刚订了张去上海的机票,准备今天就从上海飞去总部,与其等着他们来查,还不如送上门去哭诉,起码掌握一点主动权,先洗了董事会几个大头的脑子。小许,你离开一会儿方便吗?如果可以的话,你送我回家去拿一下行李和机票,顺便送我去机场,我公司已经放假,不想再去叫司机出来。”?

        许半夏皮球一样地跳起身,道:“好,赵总你等一会儿,我到地磅房交待一下。”?

        等许半夏三言两语与地磅房的人说完,回头见赵垒已经出来,钻进他的车里在干什么。许半夏便过去问:“赵总,开你的车还是我的车?”?

        赵垒道:“开你的吧,我这辆扔在你这儿,放小区里几天不用,我反而担心给偷了。给,钥匙你拿着,喜欢你就开着。”?

        许半夏接过这把明显比自己的精致,而且沉甸甸比较伏手的车钥匙,拿眼睛看了停在场地上的一黑一白两辆车,心里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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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三,许半夏大白天还躺在床上。除了大年夜到阿姨家吃顿年夜饭,大年初一到外婆家拜年吃顿团圆饭外,哪儿都没去,就是睡觉,一直睡到现在,实在是已经睡不着了。保姆过年也回了家,大过年的早上还去晨跑又显得孤寒不堪,想想竟然无事可做,无人可以说话,只是满心寂寥地看着中央台喜气洋洋地播放着全国各地喜庆春节的画面。暖冬,暖冬,暖冬,这两个字多次出现,据说山海关以北都不见雪,直到锦州才见远山有白雪覆盖,而平地只有面北的沟坎才有星星点点的几块未溶的雪。与暖冬相应,民工回乡潮才结束,初三的火车站已经迎来赶早出门打工的民工。看着民工们眼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许半夏也满心期待。?

        天暖,公路化冻,公路交通复活;天暖,建筑工地启动早,将极大带动对钢材的需求;当然,天暖也会导致大片已经沙化的内蒙古草原表面冻土化冻,导致开春京津冀地区严重的沙尘暴,但这已经不在许半夏的考虑范围内了,虽然她从每天必看的网上新闻中细读了这条新闻。?

        中央新闻台的整点新闻刚结束,气象预报还早,许半夏正打算着是不是再睡一觉,手机却狂叫起来。拿起一看,不熟悉的号码,谁?电话那端传来的居然是野猫高辛夷的声音:“胖子,你有没有空?我爸想请你喝茶聊天,他不相信我这段时间在办正事。”?

        许半夏一听就拎清了,一定是高父这个生意人也是春节难得休息下来,便留在家里好好拷问女儿失踪日子的行踪。高辛夷虽然还单纯了一点,可小狡猾还是有的,知道父亲要是了解到她竟然与人同居,以后就再别想自由活动,他父亲花点钱找人看住女儿的可能不是没有,所以她只有抬出许半夏,都是女人,能怎么样到哪里去?于是许半夏笑道:“让你爸定个地方吧,我立刻过去。”?

        半小时后,许半夏上身穿着一件浅灰圆领毛衣,下面穿条深灰灯芯绒裤,非常休闲地出现在约定地点。因为减肥有成效,最近又太忙没时间采购衣服,所以只得穿这套去年的衣裤,显得很是宽大,越发显得休闲。许半夏自己定义为大袖飘飘,仙风道骨。?

        高辛夷与她的父亲高跃进一起进来,因为跃进这个名字,许半夏特意上网了解了一下,估计这个高跃进应该是1958年左右出生。看上去果然不算年老,有这么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儿,可见其结婚生女效率之高。高跃进看上去也就是一个社会成功人士的形象,看不出包二奶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猥琐的痕迹。许半夏主动上去与他握手,以一张看似毫无机心的笑脸迎接高跃进审视的眼光。做父母的可能都喜欢这么审视自己孩子的朋友,不过许半夏从小到大只有享受被人审视的待遇。?

        “你就是胖子?不胖啊。”高跃进在短时间的密集审视后,便恢复了一般商人都有的笑脸,不过因为他已经很成功,所以笑脸便有点矜持,一看就是想与人拉开一段距离的意思。?

        许半夏一边引他们父女到位置上,一边笑道:“这个名字是朋友们叫惯了的,原来我有零点一吨,他们不叫我胖子才是很对不起我吃下去的那些东西呢。高先生,这回非常感谢您的帮忙,否则我也不知要在里面待多久。这笔钱,我将在两个月内连本带息还给您。”?

        高辛夷偷偷背着她爸做了个鬼脸。?

        高跃进微笑道:“这个不忙。不过我想了解一下,这笔钱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半夏心想,这也是应该的,大笔的钱从他手里流出去,他怎么也得了解一下,否则在他心里,可能她许半夏成了拿他女儿要挟他给钱的邪恶人物了,于是便详详细细地一点不隐瞒地把这回的涉税风波与高跃进讲了一遍,最后道:“本来也不用那么惨,但我因为看中今年,啊,不,应该是去年的钢材市场反常地低迷,所以搭上全部身家冒险地进了一堆钢材压着,钱都用光时却遇上这种想都想不到的事,幸好有高先生帮忙,否则我这春节得在里面过了。”?

        高跃进听着,脸上笑容中的严峻慢慢地缓解下来,这个借钱的死结一打开,许半夏在他心中的形象立刻便从负分转为少许得分。“你说的这件事我也听别人说起过,也是问我借钱缴税务局的,我当时还有点不相信,看来是真的了。辛夷说她在做你的助手?”?

        许半夏实事求是地道:“辛夷虽然说有点孩子气,可是真做起事来却是很认真拼命的,而且头脑聪明,反应够快,春节前那一段时间,要不是辛夷帮我,我一个人可能支撑不过来。辛夷用得好的话,是个能发挥得起来的人。”许半夏相信高跃进就是个人精,如果一味说高辛夷好的话,他还未必相信,一定又会怀疑她有企图,但先给高辛夷定下“孩子气”这个不是大弱点的基调,高跃进接受起来便比较顺利了,他又不是不了解女儿,怎会不知道这个女儿性格中的孩子气之重?否则怎么可能上演失踪闹剧。?

        但高跃进还是半信半疑,这个女儿高中以烂分毕业后,进一家打着大专旗号的学校混了两年,出来后在他公司不是没做过,可只见她帮倒忙的,怎么可能失踪跟了别人反而能做事了?如果真是如许半夏所说的话,那倒是件好事,或者她溜号那么几天知道了世事艰难,吃了点苦头后知道学好了。所以这事一定要搞清楚,“喔?辛夷怎么帮你忙的?”?

        高跃进的话一出口,高辛夷立刻抗议:“干什么?我就不能帮胖子的忙?我帮的可多了,别看不起人。”?

        许半夏微笑着看着高辛夷,却对高跃进道:“辛夷因为这个脾气,大家都叫她野猫。野猫有好处,不会吃亏,但遇到城府深的人就难说了。起码野猫有冲劲、有拼劲,只要肯做的话,其他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现在,辛夷还只能做点打杂的事,不过一个月不到,打的杂已经开始高级化。我们那里都是年轻人,辛夷是个好强的人,她不肯被人比下去,所以做得很积极。”?

        高跃进一边听一边点头,觉得许半夏说得比较中肯,没有什么隐瞒,也没有什么美化,他这个做父亲的恨不得拔苗助长,所以听许半夏说女儿可以培养,心里很喜欢,看着女儿道:“那么说,以前你在爸爸那儿做心里不舒服了?”?

        一见爸爸看过来,高辛夷立刻别扭地别过头去不看他,她还得与这个没良心的人划清界限。不过话还是得回答的,“那当然,你那儿人模人样的都要我叫什么叔叔伯伯的,什么玩意儿,不像我们这儿,老大叫胖子,大家叫我野猫,小陈比我大我照样叫他小陈,还有酷酷的阿骑,大家像兄弟姐妹一样,干活都来劲。”?

        见高跃进若有所思地看着别扭的女儿,许半夏忍不住心里发笑,管得住诺大的企业,抓得住千万人的心,却对女儿束手无策,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吧。“我们那里也没有别的,因为公司年轻,所以人员也都年轻,大家和谐得像自家兄弟。如果高先生去看过的话,可以深有体会。”?

        许半夏本来也就是客气客气的意思,没想到高跃进却是爽快地道:“好,反正今天也没有事,一起去看看。”高跃进心里觉得这个女儿既然在许半夏那里可以学到东西,得到发展,那为什么就不可以让她跟着许半夏?当然他事先得去考察一下,确认是不是皮包公司。否则女儿正经本事没学到,哄吓骗拐倒是有一套学一套,那他还不吐血。?

        许半夏最先吃了一惊,但随即一想,也好,多一个朋友多一个帮,便也很爽快地答应。?

        出去到停车场,高跃进看见许半夏的车,略微吃惊,道:“你的车不错啊。”?

        许半夏笑笑:“这是朋友的车,春节他不在本地,暂时归我保管,我爱慕虚荣,见他的车好,就忍不住想用用它。”其实许半夏当初一听赵垒说把车子交她保管,她就心生一计,从机场回来,就去典当行把自己的车子当了,反正赵垒不会太快回来,有他的车子过年,不会太没面子。这样,童骁骑想请客,自己要送礼的钱都有了,还省得求人去借。临近春节还总是借钱,总归不是好彩头。?

        高跃进笑笑,不予置评,不过觉得这个胖子倒还算是实在。他不愿坐女人开的车,只有自己开车。高辛夷当然一脚滑开,快步钻进许半夏的车里,一关上门,就急不可耐地拿出手机给童骁骑打电话。拨号时候还飞快地道:“我叫阿骑过去堆场,我真想得快发疯了。”?

        许半夏忙道:“你别发疯,阿骑不能去,你们两个一见面万一干柴烈火地烧起来,看你父亲以后还放不放你出来,你今天先忍一忍,争取到了自由,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胖手一抓,就把高辛夷的手机抢过来。?

        高辛夷急道:“不行,我一定要见阿骑,你就叫他等在门卫那里,我悄悄猫进去抱一抱他就好。”?

        许半夏也知道童骁骑想高辛夷想得发疯,弄不好高辛夷一个电话过去,童骁骑想方设法钻在钢卷里等都有可能。但是没办法,为了将来,只有叫他们暂时忍耐。“我那门卫一看就是老头呆的地方,阿骑年轻英俊,一看就不是个看门的。你给我老实一点。”?

        高辛夷眼睛一转,趁许半夏转弯的时候不注意她,猫一样灵巧地把被许半夏没收的手机抢了回来,打开就拨。许半夏火了,喝道:“妈的,你再搞我脑子,老子不管你们的闲事了,你爸爱怎么锁你就怎么锁你,老子再插手一个手指头就不是人。你爱和阿骑怎么说就怎么说,要说一句去堆场,老子立马掉头。”?

        高辛夷是野猫,而许半夏则是从野人进化过来的人,段数有差有别。高跃进的黑脸高辛夷不怕,而许半夏的黑脸高辛夷看着怕,举着手机研判了半天,才颓然放下,道:“还不如不打,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阿骑撒谎。”郁闷地白眼看着窗外,忽然发现路线不对,忙道:“喂,你去哪里?”?

        许半夏道:“回家拿一下办公室钥匙,万一门卫刚好离开一下,总不能叫你爸翻墙吧。”?

        说完,就见小区大门,许半夏惊讶地看见老苏拎着个塑料袋站在大门口,好像是等什么人,许半夏想了想,没有停车,直接滑离老苏身边。老苏是她的方外朋友,不想让以后可能在生意场上相遇的高跃进看见,野猫倒没关系。只是不知道老苏在等谁。拿了钥匙出来,见老苏还站着,许半夏不由替他不平,什么人架子这么大,叫老苏等那么久。?

        漂染也跟上了车,它只见过高辛夷几面,可已经有印象了。?

        到了许半夏的堆场,高跃进一看完全放心,因为人或许会骗人,可狗怎么也不会骗人,堆场里两条与漂染差不多的狗见了她女儿就绕着撒欢,可见大家是熟识。放眼看去,果然堆着很多钢材,高跃进虽然不做这行,但浸淫商界多年,多少总是知道点眼前的钢材值点价钱。?

        外面才站了一会儿,衣着单薄的高辛夷就喊:“冻死啦,海风那么大,我们回去啦,又不好看。”?

        许半夏笑着把办公室钥匙交给她,让她到里面呆着。高跃进看着女儿熟门熟路开门进房,不由好奇地问:“她平时都是这样?你们不烦?”?

        许半夏笑道:“否则怎么可能叫她野猫?不过没事,大家都喜欢她。”?

        高跃进点头,在一个父亲的眼里,野人一样的女儿也是天使。但高跃进没有就女儿的事多说,岔开话题:“小许,你带我去周围看看,我觉得这个地方地段不错。”?

        许半夏听了急了,立刻道:“呃,不行,不能带你去看,这地方周围有一块地我都垂涎了好几年了,高先生你可不能看了就霸占去,你要出马,我肯定玩不过你。”?

        高跃进本来还觉得许半夏像个成人,此刻听她这么一说,都忍不住想伸手捏捏这张被海风吹红了的孩子似的胖脸,心里中肯地评论:虽然不能称作是胖子,可胖还是有点胖的。不由笑视着许半夏道:“你只要一天管着我的女儿,我就一天不占你这块地。”?

        许半夏一听就听出话里的玩笑成分,这才放心。妈的,好不容易做手脚保存下来的这块海涂,怎么可以拱手让别人占了现成?知道自己刚才心急被高跃进这个老狐狸取笑了,只得笑道:“也好,只要我挟持着野猫一天,你高先生就得忍让我一天。”这才肯带路。?

        高跃进跟着许半夏看地的时候,话说得不多,主要还是吸着烟听许半夏介绍。大致兜了一圈,两个人都没穿大衣,虽然是暖冬,但还是被海风吹得够呛。倒是三只德国牧羊犬欢快地跟前跑后,很开心可以在这么广阔的天地里玩耍。?

        回堆场路上,高跃进才道:“看你这架势,似乎不应该只是单纯扩展堆场吧?”海风呼啸,人必须大声说话才能被对方听见。?

        许半夏点头道:“是啊,我的梦想是工厂。”?

        高跃进道:“这个时候开厂晚了一点,除非你开小作坊,比如做洗洁精,雇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要不然就大投入,筑高门槛,做大多数人做不了的产品,普通工厂太容易进入,竞争太激烈,赚不了什么钱。”?

        许半夏听着觉得很有道理,高跃进说的是实话,类似冯遇、裘毕正他们这样的企业,做得很辛苦,也就赚点微薄的利润,万一本市范围内再开多一家的话,那哪一家倒闭就很难说了。而伍建设的企业也就比冯裘两家的门槛稍高一点,而且因为有原来国营的底子,拿到了特殊行业的环保许可证,与他竞争的企业就要少多了,也难怪伍建设现在的气焰越来越嚣张。?

        见许半夏闷着头边走边想,高跃进看着觉得好笑,又是打趣道:“怎么不说了?是不是忽然觉得你的工厂梦想很遥远?”?

        许半夏听得出高跃进在寻她开心,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论在心机上和身家上差高跃进几个档次,但那也容不得别人讽刺取笑她,不得不展开笑脸,笑嘻嘻地反击道:“高先生文化程度真高,我被您刚才说的那些可以进教科书的话给击晕了。”?

        高跃进“噗”地一声笑出来,被香烟狠狠地呛了几口。许半夏双手插在裤兜里,还是笑嘻嘻地看着狂咳的高跃进道:“人最容易被自己喜欢的东西陷害。”行动挑衅过来有拳头,言语挑衅过来有回讽,许半夏怎么可能给人占了太大便宜去,何况高跃进正想着要塞女儿给她调教呢。但见高跃进咳得狼狈,眼泪鼻涕的,这才掏出纸巾递给他。“高先生看来与这块地犯冲,这下我放心了,你再不敢打这块海涂的主意了。”?

        高跃进给咳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郁闷地拿手指指许半夏,一直到进了办公室喝了水,才缓过来。高辛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是她爸吃了亏。她心里竟然觉得很好,自己除了出逃失踪才能搞得她爸没脾气,别的什么时候都是看见她爸有脾气。没想到胖子出去一会儿就把她老爸搞得面如猪肝很没脾气地回来,真是解气,替妈妈出气。?

        许半夏看高跃进不咳了,这才又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高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高跃进被她搞得很尴尬,这么大身份的人在个胖呼呼的小女孩面前搞得那么狼狈,几年来还是第一次,不过好在许半夏的话还有点分寸,只是要好好想想才体味得到其中的暗讽,自己心里都觉得好笑得很,所以生不起气来,笑道:“你少跟我装傻,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半夏还是笑嘻嘻地道:“可是我很讲道义的,没有落井下石,没趁你说不出话的时候连珠炮似的损你,否则还不郁闷死你。”?

        高辛夷立刻插话道:“胖子,干得好,唯一遗憾的是不应该对他讲道义。”连个爸爸都不称呼。?

        许半夏当然知道高辛夷为什么这么损她爸,但为免高跃进真的尴尬至恼羞成怒,只得装错愕地道:“不会吧,都说女生外向,你这还没嫁出去呢,就成泼出去的水啦?”?

        高跃进当然不会把他的尴尬露出来,只是笑道:“她要泼出去也只能随她,我们当父母的一生一世都是欠孩子的。”边说,边严肃地看看高辛夷,高辛夷自然是撇撇嘴,扭过身去不理。“小许啊,春节过后,我想请你们公司的人吃饭,感谢你们在她跷家期间对她的照顾。而且以后看来还得请你继续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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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要请全公司的人吃饭,就不可能不遇到童骁骑,他与高辛夷这两人又都是不善于伪装的,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万一给高跃进看出来,很可能就得棒打鸳鸯了。只得伪作诚恳地道:“高先生,我想这就不要了,辛夷的身份我看还是控制在少数人知道的范围内比较好,否则辛夷有了特殊地位,对她往后开心地融入我们当中有障碍。”?

        高跃进听了有理,原先女儿进他的公司工作,待遇就像小公主似的,周围的马屁精只会哄着她玩,哄得她开心,哪里还可能学到什么东西,反而学得飞扬跋扈了。在许半夏公司里,大家都只当她是路边捡来的野猫,她才可能从底层做起,起码逐渐知道做人。便点头对许半夏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今天喉咙难受,不多说,改天我另外约你出来聊天。辛夷,你以后就跟着小许做事吧,工资问爸爸拿。”?

        许半夏故意道:“高先生,你不知道野猫是逢父必反的吗?你不说的话,只要不管着她,她肯定是每天来我这儿报到的,你这一说,她还来不来我就不确定了。野猫,是不是?”许半夏只是不想给高跃进太顺利的感觉,免得被他误会她有什么企图。她当然也想有点企图,最好高跃进能在资金上以后多帮帮她,但想到这么利用兄弟媳妇有点不妥,所以只能忍痛不提这茬。?

        高跃进却是闻言一惊,许半夏说得没错,辛夷还真是逢父必反的,这要错失了这个机会,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种辛夷喜欢去,又能锻炼她,又不是男人做老板,可能挖空心思先占了他女儿便宜的地方,一时紧张地看向女儿。没想到女儿反而比他还心急,跳着脚道:“死胖子,谁说不来的,我要来你赶都赶不走。”?

        高跃进这才松了口气,所谓患难见真情,按辛夷的说法,她是在出走的情况下被许半夏捡着的,看辛夷这么喜欢跟着许半夏,说明这人以前没慢待他女儿,那知道他女儿的身份后,只有更不会慢待,所以心里很放心把女儿放在许半夏这儿。不过他心里也明白,既然身份已经明了,他少不得得提供许半夏一些什么好处,否则说不过去,人家没义务帮他训练女儿。?

        一时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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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半夏因为高跃进那句话,以为他在高辛夷初十上班前一定会抽时间单独约见她一下,一方面商量他女儿的培养事宜,一方面提出给予些许合理的资助。许半夏觉得只要自己不主动去利用兄弟与兄弟媳妇的感情,至于高跃进自己送上来的好处,那她也不会狷介的拒绝,她会笑纳,不过会对兄弟开诚布公地交待了。?

        可是一直到正月初九,上班前的最后一天休息,高跃进还没联系她,电话倒是有一个,不过是来确认上班时间,然后关心一下她那些赔钱货开春的行情如何。许半夏疑惑,高跃进究竟是觉得别人为他效劳是理所当然呢,还是猫捉老鼠一般地引而不发,等待她许半夏年轻气盛先发制人,而后他见招拆招以老辣手段后法制人?如果是前者,那也随他了,反正本来对高辛夷好就没图什么,只想帮着兄弟赚个老婆回来。如果是后者,哼哼,许半夏的好胜心此起彼伏,脑子里冒出很多想法。?

        初十,保姆恢复上班,许半夏又带上漂染跑步,路遇老苏背着她上回装酱肘子给他的双肩包在她前面跑。许半夏眼看距离遥远,只得指使漂染:“漂染,上去咬住老苏。”漂染立刻就像听得懂似的如飞箭般窜出,直扑老苏。清晨马路寂静,漂染虽然跑得轻快,还是被老苏察觉,才一回头,就见漂染和身扑上。漂染现在已经不小了,一扑之力非同小可,老苏结结实实地倒退若干步,才一个马步站稳了。见漂染如见胖子,老苏惊喜的倒退回来迎接胖子。“胖子,春节你都没出来跑步啊。”?

        许半夏有点吃惊,该不会老苏春节几天一直背着背上的东西早上出来等候她吧。又想起初三那天在自家小区门口看见老苏等人那件事,不由问道:“老苏,你这背上的东西是给我的吗?”?

        老苏很开心地笑道:“是啊,因为我春节要值班,回不去四川老家,我爸妈只好过来我这儿跟我一起过,我弟弟一放假也来了我这儿。我叫我爸妈多做一些腊肉腊肠给你,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可是你春节前到现在,一天都没来露面,我去你们小区门口等都没等到,我估计你是出去旅游了。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许半夏这才很内疚地想到,原来那天老苏天寒地冻地等在自家小区门口还真是在等她。“老苏,我今年手头很紧,没出去旅游,以往春节都是在外面过的,今年我选择冬眠,几乎没怎么出来过,也就初三出来一次,还看见你等在小区门口,我还以为你在等谁,没好意思叫你,真很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后悔那天没有叫你了,你不知道这春节十天饿得我够呛,可是四川自制美味腊肠却又等着找我。”反正在老苏面前她一直就不是好东西,跟老苏说话她存的心眼也就是只有怎么捉弄老苏,所以初三的事不需隐瞒,照直说来。“老苏,给我闻闻那香味。”?

        老苏果然不以为忤,转过背微蹲下来给许半夏闻,一边道:“胖子,我怎么初三那天等了那么久就没见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许半夏只管把头钻在包里大闻特闻,对老苏的话听而不闻,好一会儿才满足地钻出来,道:“我等下回去就叫保姆做。老苏,真香,你爸妈真好。对了,老苏,给我一个电话,我一个兄弟最近老是身体不好,面黄肌瘦的,我什么时候带他过去你那儿看看,你帮我找个好一点的对症的医生,负责一点的,我就不信病因会查不出来。你给我号码吧。”说着掏出手机,记录下老苏报出的号码。?

        老苏看着许半夏的白胖手指在小巧的手机按钮上操作,心里很想把这手拿过来,握在自己的粗黑大掌中,但还是咽了咽口水忍住了,自己不去招惹胖子,胖子都会搞得他噎死,这要招惹得她不愉快,还不给胖子揍死?可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胖子,你父母呢?都没听你说春节和他们一起过。”?

        许半夏头也不抬地道:“我没父母,我不知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妈是在生我的时候死的。”?

        老苏一听,还以为许半夏父母双亡,忙歉疚地道:“很抱歉。”?

        许半夏眼睛一翻,道:“别假惺惺,问一下又没什么。告诉你,我姓许,为了与别的胖子有所区别,你可以叫我许胖子。不许叫我名字中的任何一个字,我最讨厌我的名字。别人随便他们叫,但我的朋友都不行,所以我暂时不跟你说名字。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住那个小区的?”?

        一听许胖子把他归到朋友堆里,老苏受宠若惊,忙道:“好,我以后还是叫你胖子。我在想你回去的那条路上只有一个小区,虽然有几个门,但我想碰碰运气。胖子,你是不是有车?否则怎么可能你看见我,我没看见你?”?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老苏,说你笨呢,可你有时候又很聪明,可说你聪明呢,我怀疑你又很笨地挨了人家的欺负。大年夜和初一晚上连着值夜班,所以才会初三白天有时间来找我。”?

        老苏被许半夏说得脸色发红,好半天才道:“你说,人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老婆孩子等着他们。我……”?

        许半夏“呸”地一声,打断老苏的话,“人家有家有口,你就没有?你父母还是老远地从四川赶来的呢,他们特意来看你,你连个年夜饭都不能与他们吃,这算什么鸟道理?人家一家三口天天拱在一起,弄不好还天天吵架,外面彩旗飘飘,怎么到值班时候都那么亲了?就你和父母不亲吗?笨,我被你气死了。”?

        老苏无奈地看着许胖子翻着眼白不理他,不过他心里又很高兴,胖子这是替他着想呢。许半夏则是不高兴再理老苏,因为她最知道,笨人是无可救药的。但心里却在想,也就只有这种笨人,才会大过年的跑出来等她给她送腊肠。看着老苏背着一袋腊肉、腊肠又心软了,再说老苏很负责地把她送到她的小区门口,才把包交给她,一掂,很重,想到这是他爸妈从四川背来的,心里更是感动,张开双臂给正在喋喋不休介绍腊肉做法的老苏一个大熊抱,在老苏惊得头发都竖起来的当儿就拎着包离开了。教了她她也学不会,反正保姆知道怎么料理。?

        可怜的老苏站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老苏好开心,一天都对所有人都春风满面。不过排班的医生一见老苏心情这么好,偷偷多安排他夜班被他发觉的时候,老苏想到胖子爱之深责之切的眼神,第一次大声的理直气壮地说了“不”,别人怎么讲理由都不行,他也不给你解释,不就是不。然后老苏看着排班医生生气离去的身影,得意地想,明天得把这事儿告诉许胖子去。?

        许半夏不知道自己这个兄弟般温暖的拥抱对老苏造成如此电击一般的影响。因为赵垒的车子已经还给赵垒的司机,她自己的车子目前还没钱去赎,所以早上叫小陈来接她。一个春节休息下来,小陈的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不过精神挺好,也不发热了,许半夏也就不提已经约好老苏的事。?

        上班第一天,所有的人都到齐,高辛夷与童骁骑两个来晃了晃,随即就不见踪影,许半夏心想,这要是被高跃进知道了的话,拧下她许半夏人头的心都有。?

        很快,电话就一个个地过来,都是问许半夏什么价出货,许半夏都是一口一个已经卖了,人家又问她价格还没好怎么就卖了。许半夏心想,这话就对了,就等着涨价呢,才不卖。?

        冯遇已经回来,一个电话把许半夏叫了去,见许半夏开着以前的旧车,好奇地问为什么,许半夏想起来就气,当着冯太太的面就给了他一拳头,“他妈的,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不能去旅游,差点害死我。”便把税务局追缴税款的事说了一遍。?

        冯遇夫妇听了都笑,冯太太道:“不行的话,我的车先给你用,我反正不大出去,家又近。”?

        许半夏笑道:“等我这辆车也当了的话,一定问你借。”才说完,听下面车子声响,探头出去一看,居然是裘毕正,“裘总来了。”不过许半夏不对裘毕正置评,尤其对与裘毕正一起下车的郭启东不予置评。还是郭启东开车,这个顺序没错,不过郭启东没再替裘毕正拎包。可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今郭启东既然撕破脸皮,也就不用再献殷勤了。?

        冯遇只是“嘿嘿”地笑了笑,而冯太太则是说了句“我在里面睡觉,你们不许搓麻将”,便速速钻进办公室附带的小卧室。许半夏知道冯太太讨厌这对貌合神离的合作者,但作为一个商人来说,许半夏做什么都是对钱不对人,裘毕正春节前不肯借钱的事,许半夏一直记在心里。?

        裘总一见许半夏也在,大声打哈哈道:“小许,你这次发财了,春节前进了那么多放着,现在价格都在回升了啊,都说已经比去年年终时候要涨了两百了呢。”郭启东只是与冯遇打了招呼,对许半夏则是视而不见。?

        许半夏笑笑道:“那不一样,我进的是俄罗斯废钢,本来价格就高,除非今年价格能升到去年十一月份的水平,否则我还是亏本。”?

        裘总连连道:“会涨的,会涨的,小许你急都不要急,一颗心稳稳放肚子里。冯总啊,我刚刚看见你下面堆了不少原料啊,你也是有先见之明。你这是什么时候进的?我年前来的时候还没见。”?

        冯遇神色很是得意,他原来只是把钱押在钢厂,等来年提货,后来许半夏与赵垒谈话后把想法告诉了他,他觉得值得冒险,便飞去钢厂火速进了一批,不过没敢多进,怕有个万一。现在,光这材料涨价,已经为他赚了近百万的利润,而且还是纯利。他虽然有点后悔当初没多进,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已经够开心了。所以朗笑着道:“就你那天来以后我想出来的,现在后悔没多进。你们呢?我记得你们没怎么进。”?

        裘毕正脸上有点不自在,而郭启东则是道:“我们没进,不过我跟钢厂说好了,他们很快就发货给我们。”?

        冯遇道:“说到发货,我刚刚也在发愁,本来答应我初七发货的,可到今天还没响动,听说这几天钢厂的货都是才下线就装车的,钢板烫得可以烤番薯就出厂了。我明天准备上去催催,别等价格上去了才发给我,本来我可以买一千吨的钱就只够买八百吨了。”?

        许半夏插嘴道:“我听钢厂的朋友说了,他们先要满足一些大户,就像五矿啊省物资之类的,然后才是经常问他们要货的工厂。不过他们经常一炉轧几种规格,有些规格比较冷门,五矿他们不要,你们看看合适的话,倒是可以捡那个剩头,但你们人得在那边天天蹲着,一见有这种的就抢,否则可能永远没机会。”?

        冯遇和郭启东对视一眼,都有点紧张,冯遇对许半夏道:“照你的意思,就是得有人亲自过去了?”?

        许半夏笑道:“可能还得去个管用的,否则你抢,别人也抢,等你派去的人一个电话回来跟你核实规格要求,那边早被人快手抢了。”?

        郭启东一想,自己公司里生产什么不生产什么,都是被他牢牢抓在手里的,如果要说管用的人,可能只有他了。不由对冯遇道:“冯总,你得亲自去了吧?”?

        冯遇点点头,不过想到许半夏对眼前两人都没有好感,不知这话会不会是寻裘郭两人开心,这得等没人的时候问许半夏了,不过这会儿还是帮她把戏演好吧。“小许,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做了那么多年怎么都不知道?”?

        许半夏笑道:“你们是大老板,进去都有业务员接送,不像我进去都是自己从后门摸进去的,连发货单都得我自己送到仓库去。业务员嘴巴都滑得很,你想知道什么得拿酒灌醉了再来掏,那些车间工人就不一样了,什么都说,还什么都知道,几次去过混熟了,他们什么都告诉我。”?

        裘毕正一听有理,急了,道:“阿郭,我们现在生产的料都没有,看来你得赶紧去一趟。唉,春节前进一批就好了。”?

        大家都知道,他现在与郭启东有芥蒂,所以不便直接埋怨出来,其实这就是在说郭启东决策失误,春节前没有准备。许半夏不吭声,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郭启东不可能春节前进货的,因为他们这个厂的地皮被郭启东这个聪明脑瓜物尽其用,安排得密不透风,简直是螺蛳壳里做道场。阿骑说,到他们厂去,得在外面先倒好车,然后由一个人在车尾指挥着倒进去,否则进去了就很难出来。要是他们也想与冯遇那样进一大批放着,那车间里面可就此路不通了。说起来,郭启东也真是个人才,也不知他是怎么计算的,每天都能保证进的料既不占地方,又保证生产上够用,还能保证把做出的成品及时卖掉,不留在车间占地方。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随他们吵好了。?

        果然郭启东冷冷地道:“裘总要是找得到一块地方给我堆料,我春节前早就进一大批了。”?

        裘毕正果然无言以对,噎在那儿。许半夏心想,这还真是的,不懂还是少瞎指挥,否则都是自讨没趣。裘毕正一见没趣,就冲许半夏道:“小许,你那里有没有我们厂里做的规格?”?

        许半夏摇摇头:“不一样的,做不同产品的。”有也说没有,目前价格全线飘红,许半夏怎么肯轻易卖了。?

        郭启东轻声对冯遇道:“冯总,我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吧?不如一起去?”?

        冯遇犹豫地看看许半夏,许半夏见此明白,笑嘻嘻地道:“大哥你还没有向阿嫂汇报。你身上有那么多打通关节的现金吗?”?

        冯遇立刻明白她的话,笑道:“也是,老婆怕我搓麻将老输钱,钞票一直是她捏着,我晚上回去问她拿些钱再走。阿郭,你先走一步,回头我过去找你。”?

        郭启东听了起身道:“好吧,那我先走一步。回头帮你看看有没有适合你公司的材料。”?

        冯遇听了开心地道:“这就再好也没有了,你那么内行,有你在,我不去都可以。那我就不留你。”?

        裘毕正也跟着起身告辞,他心里总觉得有问题,这个许半夏去年底的时候想问他借钱,被他溜走,不知心里多记恨他,怎么可能说真话?而且看她与冯遇眉来眼去的,一个劲地拉着冯遇慢慢再去,说什么要筹点现金,裘毕正还能不知道冯遇的信用卡里面有多少钱,所以一看就知道有鬼,上车就对郭启东道:“阿郭,年前我得罪过许胖子,我怀疑她今天寻我开心,你没见她一个劲地阻止冯遇和你一起走?”?

        郭启东是个懂行的人,刚才许半夏的话一说,他立刻领会,觉得非常有理,结合市场现状来看,她说的话应该是真话。现在见裘毕正这么一说,又觉得有点怪,是啊,本来冯遇一起去多好,两家合在一起,量也大一些,可以让钢厂重视起来,为什么她反而要阻止?他心里还是觉得值得去,即使许半夏说不值得去,郭启东自己的判断还是值得去。不过裘毕正毕竟是老板,他既然话已出口,要是自己非要坚持着去,未免又撕破一层脸皮,何必呢?便道:“裘总的意思是……”?

        裘毕正摇摇头,道:“再等几天,许胖子滑得像泥鳅,我又刚开罪过她,女人家气量小,难说她今天不是在给我下套子。”?

        郭启东虽然没有应声,不过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未必事情就有火烧屁股那么急了,既然裘毕正说不急,他也就跟着不急,看几天再说。最近客运又是高峰,懒得去跟人挤。?

        许半夏一看两人一走,立刻就对冯遇道:“大哥,今年大家都没有库存,一定是一开工就要大量进料的。现在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都还像你一样观望,等一看事情不对,都会赶着过去钢厂催货。我那钢厂的朋友说,今年他们押在手里的定洋特别多,即使光做这些订单,也可以满负荷做上两个月。所以你最好立刻赶去,赶早一天是一天,或者还可以抢些零头。否则等那些观望的人都反应过来,你可能连挤都挤不进去。最好带些礼金去。”?

        冯遇惊愕地道:“那就是说,你最先说的是真话了?”?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我说的全是真话,就看人怎么理解了。”?

        冯遇想了想,笑道:“鬼东西,蒙人也没有这么来的。这下打死裘毕正都不会去了。”?

        许半夏还是笑嘻嘻地无害地道:“零头本来就少,他们公司有的原料又与你这儿重叠,多去一个人,你不是要少吃一口?”?

        冯遇忍不住地笑:“鬼,实在是诡计多端,等裘毕正反应过来,连骂你都抓不到把柄。”?

        许半夏只是很开心地笑,并不辩解,反正冯遇的恩报了就是了。??

        代冯太太把冯遇送到机场,冯遇的那辆奥迪A6便归许半夏使用了。许半夏估计冯遇这一去没个一周回不来。人要是英明起来实在没办法,把车去典当了,自然就有更好的车送上来给她开。?

        回到家里,许半夏干脆取出房地产证,直奔评估中心估价,再找相熟的银行,找朋友帮忙,把房子也押了,做出抵押贷款。因为处处都是熟人,办事麻利得很,估计第二天就可以拿到抵押贷款,所以从银行出来,许半夏便通知小陈,有多少废钢上来就收多少,叫人四面出击收购废钢。现在再从钢厂进材料是排不上号了,只怕是连钱都交不进去,不过不急,东山不亮西山亮,收废钢拿到手上压着也是一样,这会儿的废钢还是春节前的价格,走街串巷收废品的人反应终是稍慢一拍。?

        回到堆场,童骁骑已经离开,小陈因为许半夏的吩咐开始忙碌。只有野猫高辛夷正在打电话,一见许半夏进来,立刻叫道:“胖子,我爹要见你。”?

        正好许半夏的手机响,一看是赵垒的,忙对高辛夷道:“等下我过来跟你爹讲。”便走出去接电话。看来父女关系有所好转,不肯叫爸,起码肯叫声爹了。“赵总回来了?”?

        赵垒道:“昨天回来的,你今晚有没有空?见面吃饭说几句话吧。”?

        许半夏心想,这倒好,新年新气象,人吃香不少啊,两个大人物争着要约她见面,好有面子。那么见谁呢?原来成了大人物也有做大人物的烦恼。有诗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整首里面都没有金钱俩字,看来钱是不入流的,人更应该注重爱情。当下毫不犹豫地答:“好啊,那我晚饭有地方了。”心里不知怎的想起老苏的腊肉腊肠,这会儿肚子已经开始有点饿,还真是很想尝尝。“赵总看来没事吧?”?

        赵垒道:“晚上吃饭的时候详谈,现在我不方便。”?

        放下电话回办公室,许半夏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没事的话,一个“没”字就能说清楚,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可能还是比较啰嗦。?

        高辛夷一见许半夏进来,立刻也不管她爸在那头还哇啦哇啦地说什么,就把电话递给许半夏,自己蹦蹦跳跳出去找漂染的兄弟们玩去了。许半夏听高跃进正说着话,忙打断道:“高先生,是我,小许。野猫跑出去玩了。”?

        高跃进愣了一下,这才道:“哦,小许,你好。是不是因为知道辛夷身份了,你就不安排事情给她?你不用照顾她。”?

        许半夏笑道:“我没照顾她,再说别人又不知道她是谁,要使唤照样使唤。今天第一天上班,没什么事,明天就忙了。”心里却想,人家该做的早做了,还等你来问??

        高跃进道:“好,好,别担心她吃不消。小许,想与你单独谈谈。”?

        许半夏非常惋惜地道:“不好意思,高先生,今晚已经约了朋友谈点事。不急的话,可不可以改期?”?

        高跃进笑道:“这样吧,我另外找个时间,定下了就提早几天通知你的秘书高辛夷,挤进你的行事历。”?

        许半夏一听奇怪,怎么这个高跃进老是寻她开心,便当不知道地笑道:“好啊好啊,这招得向高先生学着点,赶明儿咱把这话当绝活儿亮出去,把人家震得一愣一愣的,当我们也是高先生这样的高人了。”?

        高跃进本来就是跟许半夏玩玩的,上回说话有趣,这回不知不觉又开上了玩笑。自从位高权重后,人们要么跟他说话很恭敬,要么与他旗鼓相当的人已经没了开小玩笑的兴致,不过黄色段子倒是一个不少。也有反应快的女孩子,却又没有许半夏的见识。只觉得与许半夏说话很轻松愉快,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有清亮诙谐的回音,好玩得很。这会儿被许半夏取笑回来,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笑着道:“好吧,再麻烦你管一下辛夷,叫她早点回家。”便收了线。?

        许半夏心说,野猫家学渊源,早在家外有了香艳的小窝。但事关兄弟的幸福,怎么也不能说出去。想到这个,忙给童骁骑一个电话,向他通报最新进展。?

        许半夏历经下车高峰的塞车,艰难地抵达约定饭店的时候,已经迟到。不过等她飞快地赶进去一看,赵垒还没到。也是,她许半夏能遭遇堵车,在郊区的赵垒照样也会遭遇堵车,堵车可没外资、内资的区别。虽然已经明知赵垒对她的印象大为良好,但此刻还是必须戒骄戒躁,不能拖下哪怕是一分两分。想到赵垒是昨天刚到,一回来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决策,而他却把回来后第二天的晚饭安排为与她许半夏共进,可见她目前的重要性。想到这儿,许半夏心中有丝微妙的愉快感在胸中弥漫回荡。?

        足足等了三刻种,期间虽有赵垒两个电话过来交代行踪,许半夏还是等得够呛。原来赵垒并不是塞车,第一个电话来的时候,他还没离开公司。不过许半夏会替赵垒找理由,忙嘛,谁都有脱不开身的时候,只要预先知道招呼一声就好了。?

        赵垒来的时候,许半夏正研究菜单,计算着点哪一个菜,才可以保证摄入的脂肪不超标,而又可以充分补充蛋白质。减肥与保持旺盛的体力,这是一对动态的矛盾。不过如果减肥影响到平日的体力,许半夏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暂缓减肥。她节食,但不走极端。?

        “小许,研究出什么菜了?今天点菜就归你了。”许半夏闻言抬头一看,见赵垒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对面。“不好意思,刚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大客户过来,我不能不和他寒暄一会儿再把他交给副总去陪。”?

        许半夏立刻从这话中听出今天赵垒所要谈的内容严重性,不过还没等她说话,点菜的小姐已经盈盈而来,细声细语地问可不可以点菜了,许半夏把菜单交给赵垒,“赵总吃什么?”但赵垒只说随便,许半夏就按自己的研究成果点了几色。小姐例行公事地最后问一句主食吃什么,许半夏看向赵垒,“赵总,我晚上不吃主食,怕淀粉含量太高,不过这儿的鸡汤青菜面疙瘩味道很好,你是不是来一个?”?

        赵垒点头道:“就这个吧。”随即做了个手势,很潇洒,点菜的小姑娘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了,许半夏后来回家后照着练了几把,发现怎么也练不出赵垒的那种感觉。“怎么样,这几天看着涨价,心里感觉很好吧?”?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咱们也算是经过风雨的人,涨这么一点点还不是很放在眼里。最近我看见废钢市场还没启动,就筹了点钱进废钢,准备追涨。”许半夏怀疑赵垒要说很私人的话,否则不会这么急地想见她。但他的地位与许半夏相差悬殊,高出太多,一下对她许半夏推心置腹可能有心理障碍,不如由她许半夏主动一点,先说出自己最近的打算和行动,给赵垒心理减负。她许半夏不过是个小商人,要什么身段面子,随时都可以自己先出手踩自己几脚。?

        赵垒听了微笑道:“有见识,但你哪里还有钱?”?

        许半夏笑道:“我把两处房子抵押了,我算了下,即使是现在进了立马转手就出,赚头拿来付抵押贷款利息还是绰绰有余,何况我很看好未来的价格走势。”?

        赵垒听了点头,深刻地,比春节前许半夏冒险筹钱串材押货过年的那一次还要深刻地感受到这个许半夏赌性不小,换个角度说,她的魄力超常。春节前那阵,赵垒虽然支持许半夏屯货,可还只是劝她部分屯货,先套出一点现金或者可以寻找其他活路,可被许半夏拒绝。虽然事不关己,赵垒还是可以感受得到许半夏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要换作是他的话,这会儿是绝对不会再孤注一掷地抵押了房屋,可以说是倾家荡产地再行杀入战场,再取几分险过剃头的利润。可这个许半夏做了,还满脸的不在乎,赵垒这时候真不知该如何评价许半夏,是莽撞?还是胆大心细?如果是前者,那他得修改今天此行的打算了;如果是后者,那真是捡到一块宝。只是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须得在饭桌上好好弄清楚了。?

        所以赵垒非常直接地道:“哦,说说看,你是怎么算的。”?

        许半夏倒是有点吃惊,不过既然赵垒都开口了,她没有推却不算给他看的道理,便从包里拿出一本便笺,一边说出各个环节目前的价格,一边顺手就在纸上写出流程图,算出最终的毛利,然后撕下那张纸交给赵垒。对于许半夏把那些价格的零头都说得那么清楚,赵垒还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因为他自己也记得很清楚,这是吃饭的本事。但对于许半夏不用计算机,随口就把那些价格加加减减,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这个本事赵垒有点佩服了。有这种本事的人,随时都可以对市场上的价格产生反应,敏感程度一定可以超过寻常人。赵垒足足对着那张纸好好看了一小会儿,才在心里确定,许半夏抵押房子进废钢的决策没错。?

        至此,赵垒已经明白,许半夏这个人与他往日见过的那些小商人有点区别。她不是那种跟风或只是利用某种特殊社会关系做生意的人,这个人做生意,主要靠的是精明的计算和锐利的眼光。许半夏是个人才,应该抓住她为我所用。赵垒微笑地把纸撕了,放进烟灰缸,道:“小许,这一手算计着实高明。”?

        许半夏笑道:“算了也白算,资金不够,手脚给捆住了,施展不开。好不容易这回利用一下老宋公司的钱给自己弄一票大的,又搞得这么狼狈,真是的。赵总别夸我了。”?

        赵垒笑了笑,可不是。但也就这种情况下才能够考验一个人化不利为有利,扭转乾坤的能力。“除了进废钢的打算外,最近还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许半夏道:“有,想把我堆场附近的地都买下来,趁施工队围海造堤的时候,修个可以停靠万吨船的码头,这样的话,以后可以跟银行谈贷款了。不过这得与老宋谈谈,最好还是可以继续用去年进俄罗斯废钢的方式操作今年的生意,否则我那一点钱还不够分两个地方使。如果赵总你在以后的操作中继续支持我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了。”?

        赵垒自然知道他的支持是什么,就跟上回在北方时候的许诺差不多。“但是,小许,你有没有考虑过,最近那些码头的生意都不好做?你要做码头的话,不会去承包一个吗?”?

        许半夏笑道:“这话去年夏天在杭州开订货会的时候,我也与冯总说过,那时是冯总提议我吃下那块地造码头,我觉得不行。后来回家考虑了几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如果我继续借用老宋公司的资金这么操作下去的话,我自己的量首先就很大,然后老宋既然在这儿设了分公司,他们的量也不会小,我很不好意思地把赵总你们公司的量也算了进去。这么一算的话,我看应该不会亏本了。这还是第一层考虑。第二层考虑是我准备发展工厂,我既然没有充足的资金,所以只能一步一步来,先把配套的设施造起来,运转起来,先开始赚钱,然后再发展高深的。虽然我目前还没有看准究竟是上哪一行,但码头配套对于我这么合适的地理位置而言,不上简直是没有道理。先不说以后究竟能不能上合适的工厂,起码对现阶段而言,堆场有个码头配着,做生意可以活络很多,资金借贷也可以又多一条银行的渠道,没什么不好的。”?

        赵垒非常认真的,字斟句酌地听完许半夏的话,心里直呼高手。因为围海造堤在前,所以许半夏建造码头的费用可以减少很多,否则那条长长的引桥无论在建造上还是以后的运转成本上,都是笔不小的费用。而且,赵垒又为许半夏心中那幅宏伟蓝图倾倒,看不出,她会有如此深远的打算,无论许半夏以后能不能实现她今天口中所说的打算,她目前走的每一步应该说都是脚踏实地,正确非常。码头的建设,如她所言,是条很好的路子。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笑嘻嘻的女人,其实是个如此深谋远虑的人。以前看轻她了。?

        至此,赵垒对许半夏的态度已不再似从前那般居高临下,开始把她看作是一个有点危险的,或许难以操控的,但显然很有信誉的合作者。只是怎么合作呢?摆在许半夏面前的是两条赚钱的路,一条是进口废钢做串材,一条是很长远的工厂之路。前者,自己是可以掌控的,而后者……赵垒没有把握,他拿着投资人这么雄厚的资金做工厂,也是感觉非常困难,何况是许半夏如今还没什么规模,连自己住的房子都要抵押出去。蓝图是好蓝图,但还画在图上,什么时候实现,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赵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但是这话不便说出口,只有诱导许半夏自己说出来。?

        “小许,这么做的话,你未来的资金可能还会非常紧张。老宋那里虽然可以像年前那样操作,但你的自有资金,不可能不投入一部分,你自有资金的比例如果太少,像年前这种风险出现的话,可能会没年前那次那么顺利地度过了。我的公司只要我还控制着的话,没问题,可以一直做你的后盾。但这都是从钢材市场平稳的角度考虑的,最怕有个低谷。”?

        许半夏道:“也别怕,这回该吃的苦头全吃足了,再也不可能有年前那样的霉运了。不过钢材市场受国家调控影响很大,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个反复,如赵总所说,小心一点,自己资金所占比重大一点总是没错的。好在码头的基建不是一次性投一笔钱进去,可以细水长流,从每次的利润里面抽一部分进去。不过买地要花掉不少的钱,而且只能批发不能零售,这点是我现在最头痛的。赵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不如你年前借给我的五十万就交给我操作俄罗斯的钢材,以后的利润,我每做一笔,跟你清一次帐。”?

        许半夏心里非常清楚,俄罗斯的废钢串材生意要继续做下去的话,想要做大做强,那是绝对不能离开资金充足需求量又大的赵垒的支持的。如果单是靠朋友关系的维系,终不是长久之计,只有让他也分享一部分利益,才可以永远地拴住他。?

        两个人各有所图,却又殊途同归,为了一个共同的利益,终于走到了一起。赵垒听许半夏这么提出,心里吁了口气,那就这么办了,于是微笑道:“是个好主意,否则我的钱存在银行里的话,也是没用。不如我把交给阿郭运作的两百万也拿出来。这些钱我借给他们公司,春节前缴进钢厂押着,等今年一转出来,我就交给你运作吧。”?

        许半夏想,这么算来,赵垒起码手头有两百万,可他工资哪有那么高的,可见也不是雪白的小绵羊。如果两百五十万进来的话,那以后做起来又可以顺当许多。忙道:“赵总,那就太好了,有你的资金进来帮我共同承担风险,而且从此以后我又多了个可以商量的人,我现在心里就觉得踏实许多。”?

        赵垒当然不会说他是因为看好开春后市场会一路走强,知道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所以才参与进来,只是道:“我不便出面,以后具体的操作全都得交给你,你多跑跑。我也就只能提供你进货和资金上的支持。我们以后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因为大家都熟悉市场价格,而且许半夏又明确说明一次一结算,所以赵垒大致可以掌握每次利润的多少,大家都不用再费口舌明确细节,只要第一次操作后看许半夏结算,看她会给出什么回报就行了。?

        要换了别人,即使是冯遇,许半夏也未必愿意给他插手这么一票好生意,可是赵垒不同,除了赵垒的身份外,许半夏就是愿意与他合作,让他分一杯羹。因此很愉快地道:“好吧,就这么定,看我们下回的合作吧。赵总,问你借钱的是裘总的公司,还是郭总的公司?”?

        赵垒微笑道:“是裘总的公司。阿郭的公司目前还用不到那么多资金。他们一直上基建,上新设备,资金一直很紧张。”?

        许半夏“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裘总的公司。郭总是个管工厂的人才,他们的资金一直运转得非常紧凑。”许半夏想到今天涮了裘毕正一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进圈套,真的就不去钢厂了,要如此的话,那赵垒的钱也得押在里面了,也就是说,自己可以运用的资金就要晚一步到手了。没想到这回聪明反被聪明误。只得从赵垒这边入手了,“赵总最近有没有派人去工厂催货?”?

        赵垒道:“不用,我们是大客户,一向优先供应。第一批货昨天已经装运。不过我也听说今年的供应很紧张,看来你春节前紧着提货还是正确的。”?

        许半夏点头道:“对了,我怎么能忘记去年夏天订货会上面,你还坐在人家老总的身边,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伍建设看得郁闷至死。像你们这种需求稳定需求量又大的工厂,钢厂看见你们是最亲的。不过我今天早上遇见过郭总,他们好像还没意识到市场的紧张,还想观望一阵。本来我也懒得管他们的,现在赵总你说你的钱也在里面,这个问题就严重了,赵总你还是与郭总打个招呼吧。”心里直叹气,唉,便宜了裘毕正。早知如此,还不如今早由自己送他们一个人情。?

        赵垒点头。两个人吃饭也不用怎么敬酒,一瓶红酒,各自喝着。赵垒觉得这一点上,许半夏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太爽快。女人少了点扭捏,多少也是少了点味道的意思。不过这会儿两人的合作商谈成功,赵垒心中畅快,便举起酒瓶,亲自把许半夏的酒杯也斟满了,才道:“小许,很高兴,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许半夏抬眼,心中叹气,人还是这个人,还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还是可以让伍建设郁闷至死。可是,人似乎永远都不会是她的人。从今天赵垒急着找她,急着商谈如何合作发展他自己的事业来看,估计,赵垒已经预感到他的位置岌岌可危,但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可拖。他不过是想利用她许半夏做事业的牵线人,做好了,他可以扩充资金,为他以后出来打好基础,所以他才会注重短平快的废钢进口生意,而不是长远发展的码头。很可能,赵垒心中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与她许半夏长久合作。跳板,可能就是跳板,许半夏心里无精打采地想。可是能不做吗?许半夏自己都知道自己有多想见赵垒,明知高跃进今天的约谈肯定是有大好处相许,可她就是宁愿来这儿给赵垒占便宜,人就是这么犯贱。她此刻内心即使再翻滚如沸水,也只有脸上没事人一般的笑呵呵地举杯与赵垒碰了一下,笑道:“我们的合作一定愉快。”?

        因为我喜欢你!许半夏在心里念叨。?

        赵垒喝下这口酒,就开始给郭启东打电话。是,什么事都要趁早,趁早才可以把钢材提出来,趁早才可以赚钱。许半夏没事做,打量赵垒定的这个餐厅。环境确实很好,但菜淡而无味,刚才看了菜单,这种无味的菜却是价格昂贵。没想到还高朋满座,看得出,在座都是有点头脸的人。咦,远远的那边不是高跃进吗?也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高跃进对面的女子长发飘飘,虽然只是个侧影,却还是看得出年轻美丽,身材窈窕。许半夏很八卦地想,这可能就是气死野猫她妈的二奶了吧。?

        想到高跃进总是取笑她,许半夏此刻心情不好,忍不住也想取笑回去,便掏出手机编了个短信给他:人说,二三十岁的男人眼里只看二十岁的女孩,四五十岁的男人喜欢看的也是二十岁的女孩,六七十岁的老头眼里还是二十岁的女孩,小许。?

        高跃进接到短信看了好笑,一见后面显示是小许,便回拨给她:“在干什么?一起过来吃?”?

        许半夏笑道:“不敢,不敢打扰你们。”?

        高跃进立刻明白许半夏一定也在这个餐厅,游目四顾,果然见那张胖乎乎的笑脸。“看见我还不过来?约会那么要紧?”?

        许半夏斜睨了赵垒一眼,微笑地道:“那当然,不信你过来看看,这样的人值不值得我放弃你的约见。”?

        高跃进毫不犹豫就关掉手机过来,走到许半夏桌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一眼正打电话的赵垒,再看一眼许半夏,如此来回几次,见赵垒正好放下电话,这才笑着冲许半夏道:“你最多是单相思。”说完别的都不说就哈哈大笑地走开。?

        赵垒被搞得莫名其妙,他刚才与郭启东通话,没注意许半夏做了什么,见那个仪态不俗的男人说得古怪,笑得古怪,不由问道:“这人什么意思?你的朋友?”?

        许半夏被高跃进说中,心里懊恼得很,她脸上的单相思就那么明显?见赵垒还要问,心一横道:“妈的,居然说我对你单相思。”?

        赵垒一听,一耸肩根本就没当回事,说他的秘书对他单相思他还信,许半夏?这个男人婆一开口就是生意经,她会做那种婉婉约约的单相思?不由觉得很滑稽地笑道:“有吗?哈哈。”?

        许半夏更是懊恼,自己就这么差吗?不就是胖一点,但现在早就没那么胖了,难道连单相思的资格都没有了?赵垒压根就不当她是女人?当下非常干脆地回道:“有,为什么不可以?”?

        赵垒愣了一愣,随即却笑了出来,道:“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哈哈。”?

        许半夏知道他压根儿就不相信,这才会当她是开玩笑。这时的她真想杀人了,可是,深呼吸,笑,而且还得开心地笑,笑得一点不比赵垒不开心,“好啊,那就这么定。可惜情人节在春节那几天,否则我要好好敲赵总竹杠。”赵垒信又如何,何必自己找尴尬,放一颗心过去任不知心的人践踏。而且,以后还要合作,总不能因此不尴不尬,那还不如不合作。?

        赵垒笑道:“可以补嘛。我差点忘记一件事,给你带了件小礼物,好像就是情人节前一天买的,希望你能喜欢。”说着还真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长扁的盒子。?

        首饰吗?许半夏心里有点欢喜,总算还当她是女人。她也没有假模假样很淑女地问一声“可以打开来看看吗”,而是开心地笑道:“谢谢赵总,我打开看看。”便开启盒子。远处的高跃进看得有点傻眼,什么,有人送礼物给许半夏?难道他高跃进也有走眼的时候?那男人看上去气宇轩昂,不是会做小白脸的人,难道许半夏不是单相思?这倒是奇了。便忍不住好奇地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盒子还有点复杂,不过难不到许半夏,打开一看,精光耀眼,而不是晶光耀眼,原来是一柄非常别致的裁纸刀。赵垒没错,当她是合作伙伴,而合作伙伴是中性,送裁纸刀正好。错的是她。许半夏的鼻孔暂时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一时笑不起来,抓起做工精致的皮质刀柄看了看,一张胖脸映在雪亮的刀面上。许半夏不由解嘲地一笑,两指一捻,潇洒地耍了一个刀花,随即稳稳地精确地捏住飞舞的刀柄,飞快一刀插下,正中都没怎么下筷过的清蒸苏眉的鱼眼。只听一声清响,托浮着清蒸苏眉的汤汁迅速消失。人的心还没碎,盘子先裂了。?

        “用行话来说,这是柄材质非常好的刀。”许半夏从盘子的脆裂声中获得平衡,又是扮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谢谢你,赵总。”?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高跃进,他要是坐在近前的话,许半夏一定会挤出微笑拿刀比划着跟他说“原来你的笑声还不如咳嗽声好听”。?

        高跃进一见刀光一闪,便知单相思还是单相思,不过还是被许半夏娴熟的玩刀手段震住,愣了一下,想到天下哪有男人送女友刀子的,这胖子此刻心里不知多么沮丧,便忍不住大笑。大笑中又想,怪不得野猫一样的女儿会服服帖帖地跟定许半夏,原来她还有这一手,冲她玩刀子的手势,真不知她是怎么从三教九流中混过来的,倒是一条好汉。还真不容易让人拿她当女人看。?
        高跃进对面年轻美丽的女孩见高跃进笑得那么畅快,心中警钟长鸣,但仔细一看高跃进注意的女人,嘿,一个胖子,并不美丽。顿时失去戒心。虽然高跃进也胖,可女人胖了就不行。?

        赵垒错愕地看着许半夏,怎么也不会想到,胖手指会舞出如此帅气的刀光。再一想,许半夏的母亲在她出生时候就已死去,她父亲又是如此不堪,也不知她童年、少年是怎么混过来的,可能舞刀弄枪的手势就是那个时候学到的吧。怪不得她会去做废钢生意,没点匪气的女人还真不可能进入那个行业。但是刚才过来的这个男人笑得那么放肆算什么意思?赵垒一时不大猜得透,想着或许他们两个是老相识,许半夏的这个舞刀动作以前可能出过丑,所以那个男人看见了触景生情又回想起来。果然见许半夏瞥向那边的眼神有点愠怒。心里觉得有点好笑,道:“小许,看来这把刀满适合你,你喜欢就好。”?

        许半夏忽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拿餐巾擦拭着刀锋,微笑道:“若是我以前打群架的时候手头有这么把好刀的话,现在可能还关在局子里,也不用等税务局稽查科的人来抓了。”?

        赵垒感觉许半夏这是在耍酷,可能与他谈成合作后心里高兴。毕竟,这种机会也不是谁都可能得到,明摆着就是和他内外串通,凭借他手中的权力,大家获得好处。换作以前,赵垒还做不出来,但这次回总部反映情况,总部的反应是好好地吊了他几天,没有回音。随后又由总裁找他谈话,谈话的意思没有明确的是,也没有明确的不,几乎等于没有表态。但有个信息却是明晰的,那就是撤换原来的财务经理,等总部寻找到合适的人选后宣布。赵垒觉得,他们在表面上似乎是把此意外补税的罪责怪罪到财务头上,但是谁都知道,财务是他赵垒的亲信,去掉财务经理等于是裁去他的一条手足,而插入新的财务经理,等于是在公司安插一个最好的耳目。据此判断,赵垒怀疑,等新的财务经理上任坐稳后,总部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这个行动将会针对他赵垒。所以,赵垒不得不替自己安排后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总部开始下手。?

        有必要今天就与许半夏统一一下意见,便笑道:“呵呵,小许你开玩笑吧,女孩子怎么可能打群架,想打也不是人的对手啊。好了,玩笑不开,我们讨论一下以后的操作。小许,以后每做一笔,你必须很精确地告诉我到货时间,尤其是到钢厂提货的时间,否则我可能无法很好地安排货款足额到位,迟一天的话你就得多交老宋公司一天的利息,很不合算。你看可以做到吗?”?

        许半夏点头道:“我做不到,但有赵总你在,串材定交付时间时赵总你出面跟钢厂打个招呼,应该就没问题。赵总只需出面一次,给我引条路,以后就由我自己联络。”回到工作上,许半夏这才不要为装平静而大费力气。?

        赵垒也觉得许半夏说得有理,她毕竟以前做的都是小生意,即使认识人,也是些小人物,想要指使钢厂准时交货,她没那能耐,还真需要他什么时候引见一下。“这样吧,往后钢厂有人过来,我都把你叫出来一起吃饭,你顺便认识一下,方便以后操作。什么时候你也认识一下我的助手秦方平,以后我不便出面的事,由他与你见面。”?

        许半夏问:“秦方平与钢厂的人熟吗?”?

        赵垒微微一笑,道:“不熟,这些你以后会知道。”?

        许半夏便不再问,明白这些可能是赵垒的权术。?

        这顿饭真是吃得五味俱全。??

        饭后,当然是没有余兴节目了,好在根据刚才吃饭时候打的电话,赵垒应该不是去与女朋友见面,而是去见郭启东。许半夏心里略觉安慰:他昨天刚回来没见女友,今天也没法见女友,可见这个女友的位置无足轻重。?

        不过许半夏也知道除非出什么意外,否则照今天的情形看,赵垒是不大可能对她有意思了。只因为她不是美女?许半夏冲倒车镜看了一眼,体态过于丰腴了一点,可是这张脸真的就没有可取之处?他不是与她许半夏说的好好的吗?真搞不清男人需要的是什么,以前那个男友也是,那时的她还一点不胖,眉清目秀,言语风趣泼辣,可他还是非要喜欢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女人。或者,男人本性里就是喜欢比他弱、比他笨的女人,方便他光大大男人主义吧??

        可是老苏这么钝的人不是好像喜欢她许半夏吗?许半夏很是不甘心,非要弄个清楚,究竟是她没魅力,还是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没想到电话一联系,老苏居然是在值夜班,电话还是他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接的。?

        老苏的医院处在市中心,虽然改造一新,可是停车还是很不方便,许半夏不想这么晚了还停到地下去,硬是憋着一肚子气,在两辆车中间插了进去。可出来时候就麻烦了,非得收腹挺胸,两手上举,这才擦了一肚子的灰出来。?

        许半夏难得来一趟医院,都不记得上回到医院来是干什么了。按照刚才跟那个据说是护士的人问来的地址,找到四楼,很容易就找到护士指点的手术室。手术室亮着灯,关着门,门外一圈神情忧郁焦急的人,都一同看着手术室的门,看来是手术室里那个病人的亲戚朋友。里面那人做人也算是成功,躺上手术台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他的消息。许半夏很好奇地想知道,老苏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还如早上一样好欺负。反正没事,许半夏找了个位置坐下。现在医院的环境布置得很温馨,不过惨白的灯光还是把粉红营造出来的气氛破坏殆尽。楼道里通风,许半夏坐着有点冷。?

        才刚坐下,老苏就像知道她许半夏在外面等着似的,结束了手术。随着病人被推出来,老苏过一会儿也出现在门口。留下来等医生的家属立刻拥上去挡住老苏问长问短,许半夏见老苏在众人中高了半头,很出众的样子,可惜更把他那张拧在一起的脸暴露无遗。不过看久了,也不觉得丑了。在这种冰冷的环境里看见这张熟悉的脸,叫人觉得心安。?

        老苏是个好人,人家问那么多问题,他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回答,还顺带安慰病人家属几句。不过许半夏看得出,老苏满脸的疲倦,头发都耷拉在一起,有两缕拖拖拉拉地垂在前额。许半夏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看着,等病人家属都千恩万谢地走了后,这才起身叫了声“老苏”,把正打哈欠的老苏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许半夏,道:“你怎么会来?带你的朋友过来?”?

        许半夏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道:“本来远远看着还挺权威的样子,可走近了一看,还是那个老是挨人欺负的老苏。我听见人家病人家属有些问题问了又问,可你还是答了又答,换作别人,恐怕早不耐烦了。”?

        老苏非常高兴会在医院里意外看见许半夏,虽然她没有说她为什么过来,可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来看他。被许半夏一揶揄,老苏忙辩解道:“谁说我总是被人欺负,今天他们要给我排两天夜班,就被我说“不”了。病人不一样,这个时候医生说一句顶别人说一百句,我安慰安慰他们有什么不好?”?

        许半夏觉得也有道理,这时有护士来回走过,都是好奇地看看许半夏。许半夏嫌烦,对老苏道:“你没事了吧?我看你挺累的,还不换了衣服下班?”?

        老苏心里感到非常温暖,只会看着许半夏傻笑,她这是来接他?可想了半天,居然问了一句:“早上的腊肉好吃吗?”?

        许半夏有点内疚地道:“还没吃。我的保姆说她没见过这种腊肠腊肉,想叫我问问你怎么煮才好,我想你早上跟我说了也白说,什么时候请你过去示范给保姆看看。别糟蹋了好东西。”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楼上的办公室。?

        老苏只觉得幸福的感觉一浪接一浪,许半夏居然邀请他去她家?一时有点不知怎么说才好,他不知道的是,许半夏对那种扭扭捏捏的女孩子把戏很是不屑,行事之间将男女一视同仁,邀兄弟去家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在里面有护士一边哈欠一边喊:“苏医生,可以回家了吧?都站八个多小时了,累得腰腿骨都酸。”?

        果然,许半夏见里面的护士七倒八歪的,数数有四个,都是粉嫩娇美的女孩。可是都一个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精力透支后的样子。等老苏说了“可以回家”后,许半夏忍不住道:“这会儿没公交了吧?不嫌弃的话,都在我车里挤一挤,我送你们回家。老苏你也走了吧?”不知为什么,许半夏今天特别不想回家,怕坐下来就想起晚饭时候的对话。不过好歹从老苏这儿找回了一点平衡。?

        女孩子们都是齐声欢呼,老苏则是欣喜地看着许半夏,心中闪过无数条理由解释许半夏为什么今天要过来,又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送那些护士回家。大概是那些护士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讨论了一下,上了车就有人问老苏:“苏医生,是你女朋友吧?”?

        许半夏看死了老苏不敢答是,但没想到老苏这个老实人也有狡猾的时候,居然很滑头地说了一句:“看就是了,这有什么可问的。”顿时后面的四个女孩子唧唧喳喳地笑。?

        许半夏哭笑不得地道:“老苏,你不许误导你同事。否则你以后找不到老婆,我和漂染都概不负责。大家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早有人回答道:“我只想回家睡觉,可是我又那么想吃宵夜,怎么办呢?”?

        老苏道:“还是都回家睡觉吧,明天还有个小手术,保持体力要紧。”?

        许半夏没想到做医生的居然会这么吃苦,忍不住道:“那留以后吧。老苏,你既然每天上班那么辛苦,为什么还每天那么早就出来锻炼身体?不怕累死?”顺便半侧着头对后面的护士们道:“小妹妹们,我跟老苏是炼友,每天早上我带着漂染跑步,一定能遇见老苏。我越看老苏越觉得他不像医生,没想到今天一查还真是医生,还好像是蛮厉害的医生。老苏,对不起,以前很欺负你,以后不敢了。”?

        谁都听得出许半夏所谓的道歉是假惺惺的,不过大家都很八卦地想,事实难道真如许半夏说的那么简单?可又觉得苏医生有那么好吗?值得一个女大款开着车追,还主动地送她们几个回家?苏医生本事是好,可那长相不敢恭维,女大款又不老、不丑,除了胖一点,似乎没理由倒追苏医生,这会儿大家都不说,可心里都憋得慌,第二天上班后自然是正方反方地讨论得热火朝天。?

        老苏想说“你没欺负我”,又觉得不是事实,想说“我喜欢你的欺负”,又觉得当着这么多同事说,很是肉麻,总之他发现,在许胖子面前,他总没有说理的份。也罢,不说就不说。?

        送走最后一个护士,许半夏才道:“老苏,我今天郁闷得不得了。等下我到夜宵摊去拎几瓶啤酒,你陪我喝几杯好吗?”?

        老苏惊讶地看着许半夏,怎么刚才一点都没觉得她有心事?看她一脸笑呵呵的,还主动送他的同事回家,老苏还以为许半夏是捡到什么便宜了心里开心。“胖子,夜宵摊不干净,不如去我那儿,我炒几个菜。”?

        许半夏也没推辞,只是一个“好”,然后就一声不响地开车。这会儿,老苏才感觉出许半夏真的有心事,难得见她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到了老苏家楼下,许半夏反而犹豫起来:“老苏,你做了一天手术,会不会太累?”?

        老苏忙道:“有点累,但没关系。上来吧,在一楼,是我们医院的宿舍。”?

        许半夏跟进去一看,很老的房子,小小的一室一厅,好在老苏东西不多,并不觉得挤。果然不出所料,老苏收拾得很干净。“老苏,现在不是说单位不分房了吗?你们单位怎么还给你分房子?”?

        老苏正在灶台上翻看有些什么吃的,见问,忙道:“这是医院引进我答应的条件,本来说是两室户的,后来给了我这么个面积一样的一室一厅。反正我一个人住也够了。”?

        许半夏点头,这人什么都可以将就,估计学术上不肯将就,否则医院不会用一套房子去引进一个才毕业的人。“那你父母过来过年是怎么挤的?对了,还有你弟弟也一起来。难道冬天还可以打地铺?”?

        老苏道:“这个不难,地上铺厚泡沫板,既隔热,弹性又好。”?

        许半夏心里还有很多疑问,被子呢?褥子呢?床单呢?甚至冰箱呢?发觉老苏的日子过得挺艰难的。不知一个医生的收入是多少,像老苏这个不肯收病人红包的医生收入应该不会高,去掉自己的生活费,去掉给他弟弟的生活费,他这么个才工作一年半的人生活很不容易。趁老苏炒菜的当儿,许半夏打开所有的灯,背着手一直考察到阳台,看得厨房里的老苏心惊肉跳的,怕她像晨跑时候那样地揶揄她。知道许胖子富,不知她会怎么看他这儿的简陋,何况今天她似乎还心情不好,不知会不会大放厥词。老苏心里忐忑。?

        许半夏看了一遭过来厨房,厨房有一只很老式的脱排油烟机,可能是前一个住户没拆走的,脱排效果不大,许半夏一进门就被麻辣的油烟熏出一个喷嚏。“老苏,你这个厨房很大,做一个拆卸式桌子的话,你可以在厨房里吃饭,客厅就可以腾出来好好布置了。老苏,你那油烟机效果不好,不如不开,我们还可以说说话。”?

        老苏忙遵命关掉油烟机,“这个厨房如果放上冰箱洗衣机的话,就不显大了。”?

        许半夏想了想,觉得也是,要再做上一排橱柜的话,也和她那儿的差不多了。“老苏,你那么冷的天,不会是每天洗冷水浴吧,我看你没装热水器。”?

        老苏道:“是,习惯了,在北京读书时候就一直这样了。”?

        许半夏道:“那不一样,北京室内有暖气。这儿本来就冻得四肢发麻的,再洗冷水就受不了了。你如果锻炼了后立刻冲冷水,容易得关节炎。呀,不对,我在关公面前舞大刀了。”?

        老苏搬出两个盘子,笑道:“我不怕。胖子,你看这两个菜够吗?”?

        许半夏一看,一盘是腊肉炒泡菜,一盘是不知什么鱼干炒花生米,都是香气扑鼻,忍不住抽了老苏手里的筷子吃了一块腊肉,又辣又香,真是没得说。“完了,老苏,我减肥的宏图大愿破产在你手里了。”可说归说,不等老苏放下盘子,又夹了粒花生米。嗯,酥香可口,绝品。“老苏,可见人做什么事都要脑筋好,连炒菜也是,肯动脑筋的人,不止手术刀握得好,菜刀一样非常上手。”?

        许半夏只要肯说什么人的好话,没有人不醉倒在她的迷魂汤下的。老苏本来就喜欢许半夏,这会儿被许半夏的迷魂汤灌得神魂出窍,不过还是知道灌了一大杯开水给许半夏,“胖子,我这儿没暖气,你拿这杯水暖暖手。否则等下啤酒喝下去比较冷。”?

        许半夏愣在那儿,看着老苏一时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除了早已去世的奶奶,记忆中似乎没有谁这么贴心地关心过她。奶奶死后,她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别说什么周全的营养,就是衣服短了都没人管,大冷天的也照样手长脚长地露在外面,冻疮一直生到手臂上。一直到后来帮舅舅做服装生意,自己手头有了几个钱,又因为舅舅那儿多少有几件处理品,许半夏才从高中时候起开始穿得体面。可那都是自己关心自己,没人疼的孩子自己疼。像老苏这样的体贴,许半夏只觉得记忆里屈指可数。小陈与阿骑虽然是过命的兄弟,可是他们之间相处比较阳刚,互相关心当然有,可不是表现在这么细节的事上。许半夏现在感觉是被老苏疼着,温暖地疼着。?

        许半夏虽然没说话,可是手却没有闲着,拿两个竹筷子的尾端抵住啤酒瓶盖下沿,以圈起的手指为支点,微微一撬,瓶盖便应声弹开。老苏在旁看得吃惊,“胖子,你哪里学来的这手绝活?”?

        许半夏这才如梦初醒,呆了呆,道:“这招我从十七岁做生意开始就学会了。”?

        老苏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还读大学了吗?”?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我得为自己挣生活费啊。否则生活无着,我还读个鸟书?”?

        老苏见她说粗口,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是笑道:“你又来骗我了,你还说是你父亲拿手术刀逼着你考大学的,再怎么样,你父亲应该不会供不起你上大学的。”?

        许半夏脸皮贼厚,当然不会在老苏这等嫩手面前尴尬,只是斜睨着他道:“你记性那么好干吗?有父亲跟有人供我有必然联系吗?老苏你是想像不出我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我的过去,哼,说出来只怕你以后见了我就躲。”许半夏密切关注着老苏的表情,想从他的眼神脸色中看出什么。?

        老苏笑道:“胖子,你别吓我,你一个女孩子能做出些什么来?你虽然爽气,有男孩子气,但终究是个胖胖的可爱的女孩子,你总不成还去跟男孩子打架吧。”?

        许半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老苏,我是胖胖的可爱的女孩子?你没搞错吧?我还总是捉弄你呢。你医院里那些漂亮的大眼睛瓜子脸女护士才是可爱呢。”?

        老苏一张老脸居然黑里透红,挣扎了一会儿才道:“反正,我觉得你可爱,早上跟你在一起跑步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许半夏还是没办法把已经瞪圆了的眼睛眯起来,“老苏,你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说我可爱,从古到今,你还是第一个。我给你一点事实,说明你眼光错误。”赵垒根本就没把许半夏当女人看,更不用说考虑到与许半夏发展什么情人关系,许半夏为此还很是气愤。但是见老苏说她可爱,许半夏又觉得不真实了,想在老苏这儿找平衡的打算彻底消失。老苏的话虽然正是许半夏这会儿要的答案,可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反而让她感觉到赵垒的想法是正确的,她许半夏种瓜得瓜,以前没想要人家当她女人看待,现在想要别人当她是女人,还真有点勉强人。?

        还没等老苏说话,许半夏就起身道:“老苏,你准备了,我扭你的右手。”老苏根本就没把许半夏的话当真,一个女孩子,即使她胖一点,有力一点,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何况他又是长期在锻炼的人。所以许半夏一抓过来,老苏笑嘻嘻地当玩儿似的就伸右手出去拨开。可没想到虎口一麻,不知怎么回事,手被抓住动弹不得,乖乖任许半夏抓到背后,定下来后,才觉整条手臂酸麻,使不出劲。老苏惊道:“擒拿手?”?

        许半夏笑着放开他的手,道:“什么擒拿手,又不是武林高手。这是最简单的格斗术,人的虎口被抓住,什么劲都使不出来,每个警察都会。怎么样,这下信了吧?事实胜于雄辩。”?

        老苏甩甩手,虎口被许半夏大力捏过,这时还有点痛,心里悻悻的,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打架打不过一个女人。可是又一想,难道许半夏说的真是那么回事?那不是说胖子自小吃了不少苦头?他替许半夏倒上酒,诚心诚意地道:“胖子,我自小只是好好读书,除了下课与同学踢踢足球,基本上就是家与学校两点一线。父母都是老师,平时很忙,烧菜与带弟弟玩都是我的事情。虽然听说有不少男同学在外面胡混打群架,可我总是没有见过。高中进了省重点,每天更是关在学校里读书,所以你说的我无法想像。不过我想,你这么做一定是有你的原因的,你又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许半夏本来是准备等着老苏生气的,毕竟没几个男人会乐于在打斗中败在女人的手里,没想到看见老苏只是尴尬了一下,后面反而是对她推心置腹,还帮她找原因,这倒是让许半夏有点内疚了。不由举起酒杯和老苏干了一杯,道:“老苏,你是第一个说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是我自己清楚,我讲理,但是我的理与你们的不同。我的理在你看来或许是强词夺理。因为我母亲在生我时候去世,我父亲嫌弃我,把我丢在爷爷奶奶家,我在别人眼里是不受欢迎的人。没有人罩着我,我只有自己争胜好强求生存。所以幼儿园时候我就会打架,那时候男孩子与女孩子之间的体力区别还不大,我稳赢,但到了小学就不行了,我只好回家缠着做老中医的爷爷学。本来爷爷嫌弃我女孩子没女孩子样,不肯教我,还是奶奶心疼我总是东受一块伤,西擦一块皮地回来,求着我爷爷教我。爷爷听奶奶的,没办法了,只好都教了我。好在我脑子好,接受能力强,后来变成是我爷爷兴致起来了,求着要我好好学。我那时候却因为已经打架占了上风,懒得好好再学了。初中开始,我已经打出校园,在本地小有名气。不过我功课一直很好,语文数学竞赛都少不了我,所以老师看见我也没辙。老苏,以前你要是与我同班的话,你可得吃点苦头了。你要是成绩比我好,我一准揍你一顿出气。可是你炒的菜这么好吃,我又不忍心揍你了。”?

        老苏有点没法接受,他觉得从小到大,没什么事非要拿拳头去解决。“胖子,别一个劲踩自己,你不坏,别把自己想得太坏。”?

        许半夏笑着与老苏碰了碰杯,两人又都全喝下去,“老苏,17岁之前看见我的人,没一个不说我是坏种的,那个时候我脸上没有什么笑脸,我自己现在分析着也觉得我那时候满肚子的戾气,总觉得旁人看我的眼光不一样。因为你知道吗,我才上小学,才识得几个字,我那个无良父亲就把我叫去,抱着他与后妻生的儿子,给我解释我的名字的由来。老苏,不知你知不知道中医,我的名字是一种草药名,叫半夏,我父亲阴恻恻地向我解释,‘生半夏毒’。从字面上看,最多也就说明我这人是个坏孩子,但是结合我母亲是因为难产而死,老苏,你明白我父亲给我起‘半夏’这个名字的用意了吗?”?

        老苏几乎是转念之间就明白了许半夏这个名字的意思,毫不犹豫地道:“胖子,我以后永不会叫你名字。”顿了顿,又道:“胖子,这种做爹的不要原谅他,没人性的人,当年一时冲动给你起这个名字倒也罢了,等你大了他干什么还要特意解释给你听?这不存心想毁你吗?怪不得你不喜欢医生,我当时还不明白,这下我清楚了,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不勉强你喜欢。还有,你那个父亲,我永远不会喜欢他,不是男人。”?

        许半夏没想到老好老苏居然一点没有劝她原谅她父亲的意思,反而一心向着她,代她生气,态度非常直接。本来还以为老苏一定会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过去了就过去了之类的话,没想到老苏没说,反而还说永远不喜欢他。许半夏忍不住又与老苏一碰杯,“老苏,你可是说到我心里去了,除了我几个兄弟,旁人都是假惺惺地叫我原谅了我父亲,说我现在那么强,我父亲现在是老弱,不应该再对旧事耿耿于怀。可是我强那是我自己一手一脚挣来的,我父亲是给过我一口饭吃,还是给过我一句鼓励?他甚至春节时候都巴不得看不到我,怕晦气。我现在强了,我不欺负回去已经是他的福气,想叫我孝敬他,做梦吧。”?

        老苏酒量不错,但此刻也有点上劲,话开始多了,“胖子,我们不谈你父亲,这人忒没意思。说说你十七岁后怎么开始做生意。”?

        许半夏笑了,可不,这种父亲还说他干什么,当他没有才是最毒的。“老苏,今天我本来挺郁闷的,跟你一说话,怎么就好了很多呢?好吧,反正明天也不早起跑步了,今天干脆说个痛快。”许半夏筷子一拨,巧妙而完整地把一条鱼骨肉分离,夹了鱼肉就走,老苏很自然地伸出筷子把那条鱼刺夹出盘子。许半夏看看鱼刺,再看看老苏,继续道:“老苏,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小地方的小霸王,没想到走到外面什么都不是。跟那些生意人比起来,我简直是个愣头青。我那时候才知道拳头不是一切,才知道天外有天。从那时起,我打架争老大的心淡了,一颗心全放到生意上,只是时间有限,只有暑假寒假才可以,不过那时也好歹替自己挣了不少零用钱。不久我爷爷死了,我住到外婆家里。外婆收入有限,所以我的吃穿还得自己挣钱。毕业时候我着实不想考大学,没想到我那个父亲那个时候倒是关心起我来了,逼着我考大学,他怎么说我才懒得理他,但是我外婆也急了,不许我舅舅再给我生意做,我没办法,只好努力了半年,总算考上大学。其实大学里又不用读书,喜欢烟酒的老师又不少,我大学里大半时间都是在帮舅舅做生意。学费书费之外,我还可以积下一笔钱开创自己独立的事业。大四时候我自己的事业就开始了,我真想放弃什么毕业证书,要不是为着我外婆,我早学比尔·盖茨了。所以老苏啊,我是真的很难想像你怎么居然一读就是八年,不闷死人?”?

        老苏以前觉得读那么多年的书是很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才知道,原来像许半夏这样的人,还得自己给自己挣学费,她当然不可能静下心来读什么书了。形势逼人,不能怪她。也发觉以前他在许半夏面前吹嘘的自己弟弟如何如何有志气一类的话,相比许半夏是多么的小儿科。这会儿真觉得相比于胖子,自己单纯得很,渺小得很,一时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许半夏吐出一腔心里话,虽然说的不是今天的遭遇,还是觉得愉快,老苏的反应让她觉得不冤。不过一看老苏此时满脸通红,许半夏略一思索,便明端的,不由笑道:“老苏,换成你处在我这种环境下的话,你一样不可能读足八年的书。环境逼人,环境造人,没有选择。好了,老苏,今天在你这儿倒了一车垃圾,该回家去了。碗筷留给你慢慢收拾吧。”?

        老苏看看手表,确实不早了,也就起身道:“好吧,我送你回家,你喝多了,不能开车。”?

        许半夏笑道:“今天的酒怎么也不算多,即使这几瓶啤酒全给我喝了我也不会倒下,以前比这喝得多的时候都是开着车回家的,只不过第二天满小区地找车子停在哪儿,呵呵。走了,你不用送。”?

        老苏抢上前去帮许半夏开门,一定要跟着下去,许半夏也不勉强。但老苏又要上车跟去,都已经坐进车,许半夏也不便再推他下去,反正两家离得近,老苏回来也没多少路,随他了。只是笑嘻嘻地道:“老苏,你别对我那么好,否则我要是缠上你了,你会很惨的。”?

        老苏听了不说话,等车子很快开到许半夏的楼下,老苏出来了才道:“胖子,我决定以后一直对你好。”?

        许半夏听了愣了一下,隔着车子与老苏对视一会儿,才道:“好啊,那我又多一个兄弟。什么时候我给你引见一下我其他的兄弟。”许半夏不是不知道老苏嘴里的“好”不是兄弟之“好”,但今天懒得与他弄清楚,干脆就当不知道,再说,也不想失去老苏这么一个朋友。自己会滑头地面对任何人,老苏实诚,挑明了的话,他以后可能就不会见她许半夏了吧。所以就若无其事地挥挥手上楼,到半路的时候又从楼梯窗户探出头挥挥手,叫老苏回家。进屋后虽然见老苏还在,但也不再搭理了。?

        但许半夏终于明白一个理,她对老苏没意思,老苏对她再好也没用。依此类推,她对赵垒再好,赵垒心中最多拿她当兄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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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那日,许半夏奉冯太太懿旨,去机场接了冯遇回家。才出门五天,冯遇的胖脸青白憔悴,可见酒桌上得不少。照冯遇的说法,他到钢厂上下奔走了一天后便看出端倪,知道今年绝不同于以往,今年的供应紧张是去年狂抛清仓的结果,也是今年暖冬,春季提前到来的结果。而且,他在当晚的酒桌上得知,钢厂每天生产十成的产品,却只发出七成的货,只要换得资金周转灵便,即刻收手囤积。因为他们自己也预料着价格会继续上涨,打算囤货居奇。?

        凭多年经验,冯遇明白一点,紧俏才只是开始,此刻钢厂的仓库里还是有货的,还可以凭借外力得到货。但万一等价格炒高,钢厂尽抛其货,而经销商却又正处于追涨之心大炽之时,那时想要得货,非得经历肉搏才可以了。第二天把这想法与许半夏一商量,两人都觉得,尽快提到货才是硬道理。于是,冯遇立刻赶去银行,从信用卡上取出四万现金,笑嘻嘻塞进管事人的抽屉里。四万块甚至都没有包装,四叠扎着银行封印的百元大钞一目了然,犹如明码标价,不必费对方一分心思去加揣测。对方也是爽快,当下便答应下来,明天开始安排冯遇所要规格产品的轧制,三天内交付。?

        钱能通天,冯遇这一手砸得准,砸得狠,所以今天一早他便看着属于他的货装船起运,这才敢放下一颗提了五天的心,所以一见了许半夏就感慨:“胖子啊,你说我那天如果拿进去的是两万,今天有没有可能这么快就给我装船了?”?

        许半夏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恐怕还得拖几天,不过大哥,我觉得你这四万还是值的,平均摊到你的那些货上,也就每吨加二十块,但是这几天的价格日涨夜涨,钢厂要是拖你个十天半月的话,涨的一定不止二十块,你捏着不肯出的两万摊上去都不够。而且等过几天你看两万块进去还不给你发货,心急之下再送两万进去,还得给对方看不起,效果比你当机立断,大方出手砸下四万要差远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大哥你是对的。”?

        冯遇叹气,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我还是保守了一点,要是春节前照着你的样,把押在钢厂的钱全进了货,大不了车子没地方停,铲车运得报废,现在也不用亲自跑一趟,花了四万块钱不说,价格也要比年前高出不少。”?

        许半夏笑道:“大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有一掷四万的魄力,郭启东即使跟着你第二天去了,可是钱总归不是他的,少不得对着裘总请示汇报,可能非得等裘总过去亲手送了出去裘总才会放心。这一来一去又要耽搁多少天?不信你瞧着,等下裘总一定会亲自找上门来问你打探行情,看究竟是不是需要投钱开路。”?

        冯遇笑道:“哈,我怎么可能送钱出去?钢厂肯提前发货那是我冯遇的天大面子,要钱开道干什么?没听说过这事,哈哈哈。”?

        许半夏听了大笑,道:“完了,这下郭启东还不给你害死?裘总一定得怀疑他别有用心了。”?

        冯遇微笑道:“他们两个人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去害?本来就已经是互相怀疑,互相憎恨了,只是又互相依赖,少了对方不行而已。像他们两人那样,我要是把送钱进去的事说给他们,谁知道他们吵架的时候怎么说这件事,宣扬开去的话,万一有个好歹,别人不是给我害了?以后业内每个人都知道我大嘴巴,谁还敢接近我?我不是砸自己的牌子吗?利人损己的事我是大大不干的。”?

        许半夏听了嘻嘻地笑,是啊,谁爱做损己利人的事,再说是帮那种不识趣的人。“大哥,老宋这几天带着六千吨货过来,我看他给我的单子中,有几种是你用得着的,我建议你怎么也得筹钱买下来,看这涨势,没两个月消化不了。”?

        冯遇也知道许半夏的感恩心理,她既然这么说,再说自己也是这么预测市场,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道:“等下我回去联络一下朋友,看看谁有闲钱借点来用。胖子,这回你发大了。”?

        许半夏呵呵地笑,好一会儿才道:“到昨天开始,才开始不亏。不过我已经联络好老宋,准备开始下一票的进口生意。有了这一票的成功记录后,我跟银行谈了一下,他们答应不再收我全额保证金,不过也不是很客气,还要收我百分之八十。我想加快运作,争取在价格升到顶,还没降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把第二票生意做成。”许半夏没说的是,她与老宋商量的结果,是准备把老宋带来的六千吨钢材全部清出后,用这一笔货款预付银行开信用证的保证金。这个计划,老宋公司的老总已经批准。虽然此刻叫冯遇进货对冯遇来说是件好事,但许半夏觉得如果她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出来的话,不知冯遇心里会怎么想。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冯遇低头想了一下,道:“胖子,你这下可是做大了。这个转折虽然艰难一点,好歹也是结局光明。有老宋公司的资金撑着,你玩得好的话,几乎可以做空手道。”?

        许半夏忙道:“要不是春节前大哥出手救助,怎么也没有我的今天。大哥说得不错,只要我把环节都扣紧的话,做空手道不是难事。所以我准备把自有资金抽一部分出来,做大哥以前跟我提起过的码头。这几天我已经在跑买地的事。我堆场周围的地不是农用的,管得不严,那里又不适合海水养殖,当地政府也巴不得有人看中。我想等海塘围起来,那里的优势就显而易见了,所以出手要趁早,别给人抢了去,即使有人哄抢抬高一分价钱也不行。”?

        冯遇知道许半夏的脾气,笑嘻嘻地道:“是,那块地姓许,谁敢插上一脚?”说话间,有电话进来找冯遇,冯遇“嗯嗯啊啊”了一会,放下电话对许半夏道:“小许,送我去小李那里,小李生病,我这个时候不能不去看她。你帮我把裘总约出来,做什么都好。我就对老婆说被裘总绊住了回不了家。”?

        许半夏虽然年前还觉得帮冯遇打掩护很对不起冯太太,但事到临头还是帮了冯遇。这种事,她觉得只要冯遇两头都按得下,她多管闲事做什么。“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裘总现在看见我没意思得很,怎么可能给我面子和我混上半天呢?除非是我帮他继续揭露郭启东贪他钱财的内幕了。可是,这件事如果揭露出来,不知他们会闹成怎样,大哥,你到时得替我一起担待着点了。”?

        冯遇笑道:“小许,正好给你挽回与老裘关系的机会,他们以后怎么样,管他们呢。他们还能怎么样?裘总又找不到可以替代郭启东的人,郭启东也找不到更好的人寄生,他们还不是得继续混在一起。不怕,有什么事我还能扔下你做牺牲品?你别担心,我替你约裘总出来,出面由我来,后面的事你去做。”?

        虽然想到裘郭两人如果闹起来的话,赵垒的钱可能很不容易抽出来,但考虑到赵垒既然已经答应投入,有没有真金白银投进来还是其次,何况他的投入数额也不是太大,主要是他等于已经答应竭尽全力配合了。钱方面,主要还是得靠老宋公司配合。这时候既然冯遇提出来,还是先帮了冯遇的为好,再说冯遇自己打电话约裘总出来,等于是把干系担在他自己身上,她这个时候要再推三阻四,那就不好看了。?

        冯遇对裘毕正说的话很直接:“裘总啊,有件事我想了一个春节,现在觉得还是应该给你知道。这方面我是外行,所以叫了许胖子给你解释,再说我今天刚回家也没空。你最好立刻到小重山酒店门口等我们,我把胖子交给你。”?

        不用想也可以猜到,裘毕正接到这么个电话会想到什么上面去。冯遇放下电话就道:“迟早还是得告诉裘总,我最讨厌郭启东这种行为。我这个时候替郭启东瞒着,以后别人也会替我的手下瞒着我,一样的道理。不如卖个人情给裘总。”?

        许半夏笑道:“也是,总听人在喊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什么时候我们这些资产阶级也得联合一下嘛。”不过许半夏心里在想着郭启东手里握着的运输生意,万一郭启东知道了是她许半夏捅出去的漏子,不知会不会狗急跳墙,断了这笔给童骁骑的生意?看来很有必要在今天与裘总的接触中,时常把冯遇挂在嘴边。?

        所以在小重山酒店上了裘毕正的车后,许半夏第一句话就是:“冯总本来是准备亲自陪裘总走一遭的,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把我拉了壮丁。可能我了解的事没冯总那么全面,等下回去我们再找冯总问一问。”?

        裘毕正很是疑惑地道:“小许,你能不能先说个大概给我听听,也好让我有个头绪。”?

        许半夏笑笑道:“裘总,这件事我们没有拿到确切证据,只是结合各种反常现象有所猜测,冯总说了,不能误导了你,是是非非,得由裘总自己判断。裘总,我们的第一站是隔壁市的一个小厂,里面有一套设备与裘总公司新上的生产线类似,不过要比裘总公司的差得多。你去看看,或者可以看出点什么。已经是中午,我们就在路上随便吃一点,否则半天时间不够。”?

        裘毕正想了一下,道:“冯总不会去看那种厂,小许,是你看了告诉冯总的吧?”?

        许半夏微笑道:“我看了也没用,要不是冯总,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上面去。”许半夏虽然知道裘毕正不是傻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嘶过去的,但她就是不承认,裘毕正总不可能非得咬定了是她许半夏的主意,这又不是原则性问题,裘毕正才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费力。何况冯遇身份高一些,裘毕正欠冯遇的人情比较有面子一点。?

        果然裘毕正不再追问,只是与许半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市场形势。许半夏懒得与他这个没什么见地的人多说,只得一个劲哭穷,这下裘毕正不敢多问,只好换了风花雪月的话题。?

        车子在许半夏的手里开得飞快,几乎只是言语之间,已经到了许半夏在路上联络好的工厂,裘毕正冷眼看去,果然那个厂子的人与许半夏熟悉得很,放任他们在车间里自由地转。可见其实是许半夏了解这件事,冯遇最多只是从许半夏口中得知,给出一点他的判断而已。不过许半夏既然不肯居功,裘毕正也就不去问她,有冯遇出面扛着,裘毕正相信,应该不会是许半夏做的什么手脚。而且他怕许半夏居功问他借钱。?

        许半夏进了车间,带着裘毕正从机尾参观起,一件一件地告诉他两家厂设备之间的对比。让裘毕正感到骄傲的是,在许半夏的嘴里,看来是他家的设备要优良得多。看到机头的时候,即使不懂如裘毕正,也看出有些问题,“小许,他们好像比我们多出一道工序来,我们前面没有这种切一刀的设备。”?

        许半夏笑道:“这儿上料很吵,我们到他们车间办公室去说话吧。”领着裘毕正到了车间办公室,许半夏先是与大伙儿寒暄了半天,可见非常熟悉,最后才对裘毕正道:“裘总,刚刚你在机头看见的那架很简单的设备叫平头机,你应该见过刚从钢厂进来的钢材,前面都是不规则的形状,得把这一部分切了才可以喂料。你们那里就是缺了这一道工序,外包给了别家去做。”?

        裘毕正心里隐隐明白,可能今天许半夏带他来看这套不先进的设备猫腻就在此了,想了想,问:“小许,这道平头的工序与设备连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比分开来节约一点?”?

        还没等许半夏说,旁边一个工程师先笑道:“那当然,连在一起的话,少了吊装、展开、重卷、搬运等工序,当然省钱省力很多,做我们这行的人说都不用说,平头肯定是要稳稳放在机头的。”?

        裘毕正心中一凛,这么说,难道郭启东是故意不设平头这道设备?当下他打电话给经常教他电脑的出纳,叫她立刻查一下,平时平头加工费是怎么计算的。放下电话就问:“我看平头似乎简单得很,如果委托别家单位加工的话,大概要多少钱一吨?”?

        许半夏不言,那个工程师道:“这种平头不用多少钱的,几块钱就可以打发,要是连在机头上的话,成本更是几乎低得看不见。我们做的本来就是利润很薄的加工,要是不精打细算点,交给外面加工的话,老板还赚什么钱。”?

        裘毕正听了,只是拿眼睛看着许半夏,一个劲地喃喃道:“有问题,有问题,有问题。”?

        许半夏也不去跟他说明,以免裘毕正看她这么热情,反而怀疑她有什么意图。等了一会儿,裘毕正的出纳打来电话,莺莺咧咧地报告裘毕正,加工费是每吨五十元。裘毕正听了只是一声“什么”,当下就脸色铁青,手机被他重重拍在水泥工具台上,一声闷响传出。不用说,世界上一台精美小巧的手机就此报废。?

        裘毕正不顾车间办公室椅子的脏黑,坐上去抽出一支烟来闷吸,一句话都不说,车间的喧嚣声都压不住裘毕正吸气吐气的“嘶嘶”声响。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冯太太来电话,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裘毕正的电话为什么不在服务区。许半夏忙走出去笑嘻嘻地解释给冯太太听,说裘毕正刚刚发火摔了手机。又问到冯遇,许半夏自然有话应对。冯太太这才放心地收线。许半夏暗呼侥幸,冯太太这回狡猾,先是给裘毕正打,要是早一刻打来电话的话,裘毕正还不知会怎么露馅。心里觉得冯遇这么做总不是长远之计。?

        许半夏到处逛逛,和熟人打个招呼,估摸着裘毕正大致抽完一支烟了,这才回去对他道:“裘总,我们这就回去吧,我带你去看一下你们做平头加工的工场。”?

        裘总直着眼睛嘴巴开合了一下,这才从喉咙底咕噜出两个字“好吧”,不过走的时候没忘记与大伙儿打个招呼,礼数倒是一点不缺。但许半夏看着总觉得他这些花架子没玩到点子上,不够实惠。?

        春节才过,路过的田野已经有了点春天的气息,绿草茵茵点缀于田间地头,偶尔有一两只麻雀飞过,不再是冬天的萧条景象。不过车里却是一片肃杀,裘毕正上车后,闷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小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许半夏只是把问题推给冯遇:“裘总,我看见不算,联想到有问题的是冯总。至于多少时间,我想你也别查了,既然是郭总特意做出的安排,你说他这手脚会做了多少日子?而这才是我们发现的,加上你上回审计发现的问题,也不知郭总在你那儿还做了多少手脚。”?

        裘毕正听了又是两眼发直,又是过了好半天才道:“小许,你帮帮忙,可不可以到我们公司仔细看看,看还有什么设备给郭启东做了手脚?你找出问题了悄悄跟我说,我再想办法。”?

        许半夏吃了一惊,裘毕正怎么会提出这种主意来?这公司是他的,又不是郭启东的,怎么反而不能明火执仗地自己调查,反而要她这个外人偷偷地去查?难道裘毕正有什么把柄握在郭启东手里?不是没有可能,郭启东这个人是小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除非裘毕正什么时候被逼得跳墙,豁出去了,郭启东才有可能怕他一点。“裘总,你们公司的设备我早就都看过一遍,除了今天告诉你的这些,其他凭我三脚猫的本事,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不如你找个真正的行家看看。像冯总一看就看出你们的问题。”?

        裘毕正只是叹气,一个劲地说自己对郭启东是怎样的仁至义尽,郭启东怎么可以如此忘恩负义,却拿不出任何可以实施的办法,甚至发火也就毁了一个自己的手机,不会闹点大的动静。许半夏心里很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没有血性,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最先裘毕正的几句话听着还可以当八卦听,但听多了就腻歪了,不过就是上回发作时候说的几句话,今天又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只能让人继续拿他当祥林嫂看待了。?

        车快到郭启东做平头加工的工场时,许半夏接到野猫高辛夷打来的电话,“胖子,不好,小陈昏过去了。怎么办才好?”?

        许半夏一听,只觉得头发都会炸起来,“野猫,不要紧张,你立刻开车带小陈去第二医院,我叫朋友在那里接你,我也立刻过来。”随即便给老苏电话,叫他若干分钟后到门口接车牌号是多少的白色桑塔纳,然后打电话给周茜,叫她去医院照应。几个电话下来,郭启东的工场已经在前,许半夏车子一拐停到对面的路边,对裘毕正道:“裘总,就在这儿。我兄弟小陈昏倒,现在送去医院,我得赶过去,不陪你了。你是自己看,还是把我送到医院后再回来看?”?

        裘毕正这人喜欢做老大,这种时候倒也仗义,立刻就慷慨地道:“这儿偏僻,打不到车,你还是开我的车过去医院吧。这儿我记下地址了,以后我自己再过来看。”?

        许半夏几乎是不等裘毕正话音落地,立刻就开车飞快赶往医院。路上,许半夏心里总是隐隐觉得,小陈前阵一直发烧,这会儿又会在堆场晕倒,应该不会是什么小事,又不是怀孕的女人,那么娇弱。这回怎么说也得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

        ?

        到了医院,裘毕正自己把车开走,许半夏走下来看见老苏站在门口,便匆匆穿过人流冲过去问:“还没来?”?

        老苏一见许半夏,忙道:“别急,可能他们路上没你那么顺。”?

        才说完,只见高辛夷开着车横冲直撞地进来,后面还跟着辆警车。才等高辛夷停下车,后面的警车也一个急刹,立刻有警察冲过来拦住刚刚下车的高辛夷。许半夏见野猫大有冲着交警野性发作的样子,忙冲上去打圆场,“不好意思,还是先救人。野猫你帮我抬小陈,少说一句。”?

        打开后车门,拖出面无血色的小陈,警察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再说什么,自行离开了。早有老苏过来接过小陈,冲进医院里面。许半夏拍拍高辛夷,见她脸色发青,天知道她一路闯红灯时候担着多少惊吓,拖着她往里面去,跟上疾步如飞的老苏。有老苏这个内应在,什么事都好办。许半夏只要乖乖交钱就好了。许半夏眼看钞票水一样地淌出去,忙吩咐高辛夷,让她设法去弄一万过来。许半夏总觉得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老苏一定一早就先出来通报一声,现在他进去急诊室后只见护士进进出出,他却黄鹤一去,不再露头,估计有大问题,大问题就需要大钱,许半夏担心到时候钱不够用,只好抬出野猫这个法宝,再怎么说,高跃进那里一定有现金。?

        高辛夷也是爽快人,听了吩咐一点异议都没有,不过不是亲自去解决问题,而是一个电话打给高跃进的秘书,叫他赶紧派人送一万块来二院急诊室。许半夏此刻只是挂念着小陈,一点也没去注意高辛夷说了些什么,而且也坐不住,背着手团团转。“小陈一定是最近给累坏了,要不是我叫他加紧收废钢,他怎么可能累病。”?

        高辛夷在旁边听着,第一遍的时候也就忍了,许半夏说第二遍的时候,她忍不住反对:“收废钢并不累,再说后来我一直帮着忙,很多爬上爬下找小手脚的事都是我在检查。”?

        许半夏看着高辛夷,想解释,但又觉得算了,随她去,便道:“野猫,你来了后帮了我们不少忙。”?

        高辛夷见许半夏感谢她,反而害臊了,忙道:“还你们我们的干什么,我不是我们的一员吗?”?

        许半夏把自己的钱全交给高辛夷,道:“野猫,小陈是我多年兄弟,我现在心里烦得很,怕有什么闪失,等下有关钱的事都由你去办吧。”?

        话音才落,高辛夷的手机响起,高辛夷接起就不耐烦地道:“问这么多做什么呀,赶紧送来二院急诊室。”放下手机,就冲许半夏道:“老头烦不烦,我都跟他秘书说好了,他还要来问个东南西北的,我现在多烦呐,等下阿骑过来一定没好脾气了。”?

        原来她烦的是这个,许半夏没力气理她,找个位置坐下来,面对着急诊室发呆。过一会儿,童骁骑也风风火火地赶到,周茜只是迟了半拍,也很快赶到,见面时已经泪流满面。?

        童骁骑坐到许半夏身边,急切地问:“怎么回事?小陈什么病?”?

        许半夏摇摇头,一张脸闷在手里不愿抬头。“兄弟一场,别我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小陈出事,否则他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头,没享过几天福……哎呀,我不说了。”?

        童骁骑与小陈何尝不是多年兄弟,闻言脊背一直,喃喃地道:“事情这么严重?胖子,别乱想。”说着,拿手拍拍许半夏的肩膀,以示安慰。高辛夷一见,立刻吃醋地挤坐到两人中间,伸出两根指头拎起童骁骑拍许半夏的手,甩到一边去。童骁骑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皱眉喝道:“不许胡闹。”?

        许半夏被童骁骑吓了一跳,抬头见这样子,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人倒是清楚了一点,见周茜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哭,忙过去想劝劝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便对童骁骑道:“阿骑,你去超市买些吃的来,然后把车停到地下车库,估计我们不会很快回去。野猫你跟着我,你爸可能很快就过来,别见不到你问我要人。”一边说一边冲童骁骑使眼色,童骁骑立刻明白,他在这儿的话,高辛夷可能自然而然地对他流露出亲密,引起野猫爸爸的警觉,上回已经与许半夏商量过,此时还不是最好的公开时机,得等假释期结束再说。高跃进不是寻常人,他一定会让人调查女儿男朋友的底细,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不愿让女儿与一个有案底的人交往。?

        童骁骑匆匆离开,转弯处差点撞上一个同样匆匆赶路的男人,那个男人看也不看童骁骑,侧开身子只管往前走。童骁骑心里一动,驻足看去,果然见那中年男子冲着高辛夷大步过去,不用说,一定是大名鼎鼎的高跃进,童骁骑认清这张脸便转身离开。?

        一时间,高辛夷埋怨高跃进啰嗦,高跃进翻来覆去地检查女儿身体有没有问题,两人都没说到点子上。许半夏想安慰一下周茜,但她从来就不是个擅长劝说的人,伸出胖手拍拍周茜的肩膀,说句自己都心虚的话,“不会有事的”,便没了下文。要是兄弟的话,她就容易发挥得多,拉出去一起喝酒,什么话不能掏心掏肺地说?可偏就对吱吱呀呀哭泣的女人束手无策。?

        幸好这时老苏板着脸出来,一见许半夏就大声责问:“这是不是你上回跟我提起要我看一看的人?你后来怎么不送过来?现在他都转慢粒急变了,都是不及时治疗害的。他手臂上都是血点,你们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发觉呢?”?

        许半夏没想到平时那么温和的老苏这时候这么凶,不过她什么凶的人没见过?但听老苏的话,看来小陈的病是非常严重了,忙急着问:“老苏,你先别骂人,小陈究竟什么病?要不要紧?他现在怎么样?”所有在场的人眼睛都看向老苏。?

        老苏见多这种场面,并不会因为今天其中有个许半夏而影响发挥,相当专业地介绍道:“现在进一步的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根据初步判断,小陈原来得的应该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简称慢性白血病。现在有向急性白血病转变的迹象。眼下,小陈已经脱离险境,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小陈随时有危险。”?

        许半夏呆住,看着老苏说不出话来。老苏已经说得很清楚,再问也是一样的答案。高辛夷也呆住,没想到小陈的病会这么严重,看来是被许半夏猜中了。更不用说周茜,一声尖叫后,人软软坐在水泥地上,幸亏高跃进一把拉住,许半夏这才反应过来,牢牢抱住周茜,正想安慰周茜几句,忽然周茜嘶哑着嗓子,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医生,小陈还有几天?”?

        许半夏正满脑子地搜索着有关白血病的记忆,忽听周茜这么一问,心头如五雷轰顶一般震颤,抱住周茜的手不由一拧,要换作旁人问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许半夏早一个耳光过去,但眼看周茜哭得眼睛鼻子都红肿起来的脸,下不了手,只盯了她一眼作罢。高跃进看女儿没事,本来准备留下一万块钱就走的,但见医生出来宣布的病情不太妙,不由自主留了下来,不过整件事情与他无关,所以他置身事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老苏见问,非常慎重地道:“这个还不能确定,一切都要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目前暂时没有危险,你们可以不用太担心。”?
        许半夏不去看周茜,只是盯着老苏道:“老苏,治疗方面,你帮我尽力。后面的日子无论多长,每一天都要让小陈快活舒服。等下你下班时候跟我打个招呼,我有事情要问你。”?

        老苏看看手表,道:“我已经下班了,你有什么事就问吧。”?

        许半夏瞪了他一眼,道:“你下什么班,小陈究竟安排住哪个病房?会不会因为病床紧张而住走廊?我都还没见小陈给推出来,化验结果也还没出来,你这个经手的大夫怎么可以下班?”?

        高跃进听了许半夏的话,不由会心一笑,这几句话也是他心里立刻想到的,只是作为外人,不便多说。?

        老苏被许半夏那么责问,却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早就习惯了受许半夏的欺负,只是有必要辩解:“我的意思是我早就下班了,后面的时间随你差遣,都是属于小陈的,我又不会甩甩手走掉,你别心急。”?

        这时,连高辛夷都听出老苏的话里大有玄机,不由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没想到却被她爸爸拉到一边,小声嘱咐了几句,随即,高跃进就留下一万块钱先走了。他还有重要约见等着,要不是为了女儿,他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许半夏知道是自己心急误会了老苏,好在老苏脾气好,不会在意,忙道歉:“老苏,我过分了。不过老苏,我还有几句不中听的话,说出来,你最好如实跟我说,你要生气,也只管直说。首先,你这个医院的设备可不可以保证对小陈的治疗最有利?其次,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尽心尽力,但是你会不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没别的意图,我只想给小陈最好的医疗。”?

        老苏只是略想了想,随即斩钉截铁地道:“我未必是最好的医生,我们的医院也不是最好的医院,但是对小陈来说,我的综合评分应该是最高的。”说这话时,老苏一向谦和的脸充满自信,人都似乎挺拔俊朗起来。?

        许半夏看着老苏,当即就道:“好,老苏,我信你。小陈就交给你了。”?

        童骁骑不知什么时候到的,也坚定地道:“我也信老苏,医生再好,不用心也是白搭。”?

        高辛夷回头一见童骁骑,很自然地就贴了上去,道:“阿骑,我想的与你正好相同,我也投老苏一票。”?

        随着小陈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地被推出来,众人的谈话随即宣告中止。病房早就在老苏的关照下安排好。朝中有人好办事,自古亦然。周茜只是拉着老苏问“他怎么还不醒”,“他什么时候会醒”,“化验结果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等所有焦急的病人家属都会问的问题。高辛夷在老苏的指点下跑进跑出办理住院事宜,她还挺得意,觉得派上了用场,尤其是她的阿骑很当她是哥们地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赞许。?

        只留周茜一个人在病房照顾小陈,并等着小陈家人过来,其余众人都转移到老苏的办公室。路上,许半夏就对老苏道:“老苏,你给我一本系统一点的入门级的书看看。我大致了解一下小陈的病,省得问白痴问题,还不得要领。”?

        老苏耐心地道:“其实你不看也可以,我可以系统地把这个病对你们讲一讲,你们大致有个了解。不过书我明天早上会找出来带给你,你看看也好。”?

        高辛夷忽然道:“差点忘记说了,我家老爹说,钱不够暂时可以问他拿。要我们注意周茜,说她会有异心。”?

        许半夏与童骁骑闻言都盯着高辛夷,许半夏若有所思地道:“我听周茜开口就问小陈还有几天,很反感,但还没怎么想到别处去。高先生旁观者清,再说他是人精一个,他说的话很值得考虑。”?

        高辛夷不置信地抢着道:“不会吧,周茜和小陈都快结婚了,这个时候如果看见小陈不行就离开小陈,那太没义气了吧。”?

        许半夏淡淡地道:“很正常,白血病毕竟不同于其他感冒发烧。电视看多了都知道,得这病的人算是废了。小陈如果还有十天半月的时间,周茜会看在往日情分上伺候到底,如果拖上个几年,她不变心那才叫怪了。这是人之常情。”?

        童骁骑冷冷地道:“这个时候小陈最需要周茜,如果周茜敢离开小陈,除非她带上一家子全部离开本市。”?

        许半夏还是淡然地道:“观察她几天,小陈有什么也不要瞒她。如果她有打退堂鼓的准备,阿骑你再把你的话掼给她。”?

        高辛夷抢着道:“这话我帮阿骑去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做得到。”?

        许半夏哭笑不得,看着高辛夷道:“这不是你做得到做不到的问题。你野猫一只,唱红脸还嫌威信不足,你就做阿骑的跟班吧。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即使周茜勉强委屈地留下,我也不要,生病的人最敏感。周茜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小陈还能看不出来?你们唱红脸后我会找她谈条件,务必让她好好儿地留下。但我还是最希望我们都看错周茜,希望我们的红脸白脸不要出手。”?

        老苏听着他们的商量,听得心惊肉跳,怎么这话就跟黑道老大说的似的。这还是老苏第一次见识许半夏锻炼之外的另一面,心里好生佩服,只觉得许半夏敢作敢为,把他以前只敢想不敢说更不敢做的事都做出来了,痛快。不由又联想到胖子的身世,心想,要不是有这等魄力和手腕,她怎么可能会有今天?一早成街头小瘪三了。?

        老苏大致把有关白血病的知识,结合小陈目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众人都没心思吃饭,等老苏说完,许半夏问道:“小陈家里没有听说有上辈得白血病的,他的病会不会与春节前他为了结婚时候穿礼服好看一点,加大运动量锻炼肌肉有关?”?

        老苏道:“白血病的确切病因还不清楚,很有可能是小陈感染了致病病毒却没有发作,碰到劳累过度导致机体免疫功能降低,或者其他诸如家庭装修的化学品污染和放射线污染,这些都可以作为白血病发作的催化因素。”?

        许半夏听了点头,道:“年前小陈已经因为锻炼过度,一直低热,可能那时候已经处于发作时期,可惜他托大,一直只是在社区医院里当感冒治疗,只去照了个X光排除肺结核。谁都不会想到生龙活虎的小陈会得白血病。别的催化因素应该不会,小陈还没买房子,更别提装修了。”说到这儿的时候,许半夏忽然想到什么,愣在那儿。脑海中,浮现出被废机油染得黑亮的海涂和冲天刺鼻的臭味。一时只觉脑袋中的血如突然抽光了一般,一片空白,而冷汗则是细细地从额角发际慢慢渗出,耳边似乎传来捻着佛珠的老太太苍老的诅咒,“不得往生!”?

        老苏一直看着许半夏在说话,见许半夏一张白里透红的胖脸顷刻之间变得煞白,又直着双眼如同中邪,吓了一跳,立刻按住许半夏的脉搏,焦急地大声喝问:“胖子,你怎么了?”童骁骑与高辛夷看了也大吃一惊。?

        许半夏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呆呆地看了老苏一会儿,又看了童骁骑一下,决定不对童骁骑说。心理压力这东西,一个人背是背,两个人背,每人肩上也不会少一分重量,何必叫童骁骑也变得不快活,他没想到这上面去是最好。想到这儿,甩甩头道:“我好像突然贫血似的。这样吧,阿骑与野猫你们两个先回家,车子阿骑你开回去,以后就你开着吧。小陈这儿来日方长,我这就去与他家人商量一下以后轮班看护的事,不会放过你们轮值。至于周茜,先看她表现,以后再说。老苏你跟我去病房,小陈家人有什么问题,你实事求是地说。走吧,散会。”说完,自己先起身,大步朝外走。?

        童骁骑感觉许半夏心里一定有什么事,但他深信,胖子不会有恶意。只是看胖子的神情,一定不会是小事,心里很想问个清楚,但又深知胖子的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要不说,还是不去问她为好。所以也扯了一下高辛夷,不让她好奇发问。?

        两拨人分开后,许半夏这才似是若无其事地对身边的老苏开问:“老苏,化学品污染里面包不包括废机油挥发出来的气体污染?”?

        老苏想了想,道:“主要是苯及其衍生物,比如油漆、柴油、汽油之类的,还有一些药品。我不知道机油的分子式是什么,不过废机油里面什么都有,就难说了。”?

        许半夏不再吭声,她熟悉机械,虽然不知道机油的分子式,但废机油里面有什么,她大致清楚,要是从汽车里面放出来的黑墨墨的机油,那还真是要柴油有柴油,要汽油有汽油,要苯有苯了。一直到小陈的病房,她都没再说话。小陈的亲属该来的已经都到齐了,大概是已经听了周茜的介绍,一个个女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周茜也与她们抱成一团痛哭。?

        老苏进去,当然是立刻被围住询问。许半夏站在小陈的床头,看着小陈毫无血色的脸,心里满是负疚。虽然小陈的病主因是感染,而且也不能确切定论催发小陈病发的因素真的是废机油,但此刻她内心沉重,只有罪己。不过这一切,许半夏只想自己知道就算了,对谁都不会说,死也不会说。在许半夏想来,事已至此,说还有什么用?小陈已经人事不知,如果说给小陈,小陈能打她骂她,那还有点花头,跟别人说什么,求得良心平安吗?说了良心就能平安吗?许半夏觉得,拿出实际行动才是大道理。?

        不过,回到家里,许半夏坐在阳台上,就着花生米牛肉干,一个人闷声不响喝了一瓶五粮液,然后又趴在马桶上吐得翻江倒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知是吐得难受还是心里难受憋出来的,反正吐完,就有条不紊地洗澡睡觉,跟平日清醒的时候一样。?

        这一切,早就熟睡了的老保姆竟然都不知道。??

        一切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陈已经醒来,精神却是不佳,化验加诊断出来的结果是慢性急变,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小陈的性命岌岌可危。找骨髓的工作当然落在老苏头上。而照顾小陈的工作由周茜和小陈的家人轮着来,既然周茜没有任何怨言,许半夏也就加倍笼络,第三天就送了她一颗钻石挂坠。此刻,小陈最需要周茜,这一点,许半夏比谁都清楚。?

        老宋公司的货物还没靠岸,许半夏早就替他找好了下家。货一运到,便由许半夏安排着童骁骑运向四面八方。货到付款,老宋一滴汗都没出,他掌管的分公司便赢了个开门红,货款不到十天都尽入囊中,随即划入银行作为开信用证的保证金。第二轮进口废钢操作也熟门熟路地展开。?

        而许半夏则是从帮老宋销售的过程中赚取了每吨二十到八十元的差价,其中二十元的差价只特惠给冯遇一家。于是,许半夏终于走出困境,手头有了闲钱。小陈的医药费可以不用愁了,春节前典当的车子可以开回来了,高跃进那里的欠款可以还了。虽然知道高跃进是最不急着要钱的主儿,但高跃进是许半夏目前最需笼络的人,最不能怠慢。?

        随着钢材价格的飞速攀升,许半夏开始少量地有步骤地抛售年前串材进来的钢材。如今,“赔钱货”已经成了昵称。?

        码头建造的申请非常艰难,许半夏动用了无数关系,最后只得曲线救国,以工厂自备码头的方式申请立项,这才得以勉强通过。不过前提是许半夏必须在原址配套建设相应的工厂。许半夏拿到批文就得意地在心里想,我趁着春暖花开先造了码头再说,至于什么配套的工厂,难道我不建你们还会来拆我的码头不成??

        批地不是太难,难的是怎么压下价格,怎么谈成一次买下,分期付款。为此,许半夏请了无数次的客,喝了不计其数的酒,什么减肥、晨练都已成为历史。这些都还是可以入帐,作为交际费税前扣除的。而期间送出的红包,则只有许半夏自己知道数目了。这些,连帐都不记,心里记得住就记,记不住就算了,反正好处换来就行。?

        然后是测绘,洽谈设计院。许半夏别的不急,急也急不起来,因为手头紧张。但她紧着要求设计院赶紧给出需填塘渣的高度。直到看着翻斗车携着轰隆轰隆的巨响,把一堆堆的石料填入海涂,眼看着油黑的泥涂终于被石料覆盖,灰白的石地渐渐向纵深推进,而空气中刺鼻的机油味终于日渐稀薄,终于被大海的气息代替,许半夏心中沉了多日的一块心病终于消弭。?

        每天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没有想到的是野猫高辛夷居然真的成了最好的帮手。除了帮助开车外,她还学会了独立催款,整理资料送有关机关审批,甚至还知道根据许半夏提出的条件,上网寻找合适的基建人才。许半夏心中多的是机械方面的工程师,可基建现场管理的人才还真是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谁都知道基建的现场管理是猫腻最大的行当,对于招聘来的不知门路的人员许半夏很是不放心,最后还是托了一个熟人,暂借了两个房产开发商朋友的手下过来。高辛夷在别人的白眼中终于明白着装是必须要看场合的,身上拖拖拉拉、披披挂挂的衣服日渐减少,不过想要她穿职业装,那还是此路不通。见她跑得辛苦,许半夏把自己的桑塔纳2000让给她开,自己新买了辆白色的别克君威,终于勉强实现驾宽敞美国车的梦想。?

        期间,还得把满堆场的赔钱货以最好的价格卖掉,否则流水般的土地转让费、码头建设费、测绘设计费、甚至包括小陈的医疗费都从哪里来?感谢老天,价格自开春后一直坚挺。如何走钢丝似的把有限的钱都用到刀口上,许半夏把她的脑筋发挥到极致。为了拖延付款的时间,她的借口中,银行电脑已经遭了两次病毒,会计在别人的印象中早成了弱不禁风的代名词,总是在付款的那几天病倒,而她自己也无数次地坐地日行八万里,明明人在本地,硬是说她出差在外暂时回不来。钱在许半夏的手中被飞速运转,没有一笔款子呆在银行帐户上的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当然,别人的钱都还了,她父亲的钱就是不还。?

        随着堆场上的“赔钱货”被清理一空,第二批从俄罗斯运来的废钢又快到港。没了小陈,许半夏只有自己亲自坐镇,指挥打包由小陈收购的废钢,与到港的俄罗斯废钢一起运进钢厂串材。清理干净的堆场也被填上塘渣,与其他地方一样了。从此,许半夏结束了收购废钢的生意。填上塘渣后的堆场湮没在石海里,一眼看去,只有一片平坦的石地,尽头是正在施工的码头和高高垒起的新造海塘。但是,那些在堆场上经历的灿烂岁月,将和不复存在的脏兮兮的堆场一起,在心头永驻。?

        老苏再不可能在晨跑的路上看到许半夏,不过只要许半夏在本市,她总是会天天抽时间到医院走一趟,当然不会忘记到老苏那儿转一下,可是每次都很失望地离开。老苏也不想让许半夏失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直无法找到与小陈的白细胞抗原完全相合的骨髓提供者,而小陈的白血病细胞部分耐药,化疗效果不理想。此刻小陈已经被完全隔离,以免化疗期间感染。探望的人都只能在窗口张望,但也不一定能被小陈看到,他昏睡的时间比苏醒的时间要多。?

        这一天,许半夏从钢厂谈下串材事宜回来,下了飞机就先直奔医院。无菌室外,看见周茜脸色漠然地端着一本坐在外面,方便小陈如果苏醒的话,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她。此时,周茜与许半夏之间已经摊牌,在童骁骑的威胁后,许半夏出面与周茜谈判,不过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命令传达,三千块一个月,每天十二个小时坐在无菌室外面,方便小陈随时看见她。周茜没有工作,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再说只是在外面看看,不用亲手伺候屎尿,除了无聊,这三千块可说赚得容易。有钱撑着,周茜可谓风雨无阻,反而是小陈的家人日渐显出疲态,长病难顾,连小陈的父母都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都不知内情,还以为周茜对小陈情深意重,对她都非常客气,从心里头敬重。?

        大家都把话说开了,见面反而没了障碍,周茜看见许半夏如见雇主,见面连假惺惺的寒暄都不用,便如实把这几天的情况汇报一番,然后两人默默看着窗内无声无息躺着的小陈。才过去近两个月,可大家心里恍惚都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一般,麻木渐渐掩上心头。静默了十几分钟,许半夏便去找老苏。?

        老苏一见许半夏,便放下手头的报告,站起来关切地看着许半夏,道:“胖子,你又黑瘦了。”?

        许半夏笑了笑,道:“以前又是跑步又是节食,都没这效果,反而现在大吃大喝不锻炼,想胖都不行了。老苏,小陈怎么样?”?

        老苏沉吟了一下,道:“按照你的建议,我在报纸上发了三天悬重酬髓捐献者的悬赏广告,可是小陈的血型本来就罕见,要想找到相合的捐献者,更是难上加难。照这种情况下去,他只能是维持性命了。胖子,你该不会是为挣小陈的医药费才这么奔波吧?作为朋友来讲,你已经仁至义尽。”?

        许半夏这回是真的发笑,道:“老苏,你把我看扁了,我的钱拿来治疗小陈的病绰绰有余。不过是遇到好时机,好机会,撸袖子上阵博一把,或者就是进阶的大好机会呢。”因为笑声发自身体深处,牵动最近一直发痒的喉咙,许半夏忍不住咳了几声,“老苏,说实话,小陈这么又是化疗又是打针,他活着痛不痛苦?他是不是迟早要走?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好清醒一天,让他跟亲人好好说说话,跟我们兄弟说说话?”?

        老苏伸出手,举着体温计拿酒精棉擦了,递给许半夏道:“你先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我再告诉你小陈的事。”?

        许半夏一笑,接过老苏手中的体温计,不过还是说了句:“老苏,你也开始学会讲条件了啊。”这才把体温计含进嘴里。?

        老苏微笑着翻看一下许半夏的眼白,看看她的淋巴,又帮她量一下血压,然后说:“你咳嗽几天了?”一边把听筒探过来。许半夏一见,忽然觉得很不适应,别的医生倒也罢了,老苏拿听筒来听她的心肺动静,似乎很不妥当,可是嘴里又含着体温计,只好摆手把老苏的手拨开,嘴里“唔唔”连声表示反抗。老苏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许半夏还没脸红,他却已经脸红得一直蔓延到脖子上,就像酒喝多了一般,举着听筒不知怎么办才好。许半夏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拿出体温计一看,正好三十七度,便交给老苏。老苏慌张地接过来,有了事做,这才自然一点。?

        老苏看过体温计问:“咳嗽有痰吗?早上是不是咳得厉害一点?自己有没有觉得发热?晚上睡觉出汗吗?”?

        许半夏笑道:“老苏,放心,不是肺结核,不信你拉我上X光机那照一照。”?

        老苏考虑了一下,担心地看着许半夏道:“你别逞强,转过身,我从背后给你听听。”?

        许半夏笑了笑,依言转身,背着老苏还是偷笑,不看都知道老苏一定又是满脸飞红了。可谓一红未褪一红又起。老苏听了后这才放心,送许半夏出去的路上,只是一个劲地吩咐她要如何如何保重身体,许半夏只是喏喏连声,却笑嘻嘻地不说别的。?

        到了门口,许半夏才止步,微笑地道:“老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小陈这么又是化疗又是打针,他活着痛不痛苦?他是不是迟早要走?有没有办法让他好好清醒一天,让他跟亲人好好说说话,跟我们兄弟说说话?我可是已经满足你的条件了。”?

        老苏忙道:“别的不说,小陈现在内脏出现出血,体重明显下降,一个护士都可以轻易翻转他的身体,口腔本来已经出血,化疗后更没有食欲。说实话,他要是能选择,我估价他会说,不如就让他安乐死了吧,多拖一天,多受一天的罪。我可以让他清醒一会儿,但没法达到一天那么长,可那是有代价的。”?

        许半夏明白代价是什么,要换作她自己的话,她可以说大不了一死,但小陈是小陈,万一小陈热爱生命,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呢?“老苏,一个多月前,我还很反感有人问你‘小陈还有几天可活’的问题,觉得一天和一百天没什么不同。可是今天,我也想问你这句话了,嗯,有点对不起小陈。”?

        老苏想了想,道:“胖子,若是没有你的财力撑着,小陈可能早就……”?

        许半夏挥手拦住老苏后面的话,打断道:“我知道了,老苏,很谢谢你。我这就赶去一个客户那里,你进去吧,别耽误你工作。”说完便匆匆走了,想起来又摆了摆手,不过没有回头。?

        老苏站在门口,看着许半夏乘上出租车绝尘而去,这才回来。走快几步的时候,听诊器的圆头摆了几下,敲在胸口,提醒着老苏想起刚刚的那一幕,不由脸又红了起来。?

        许半夏上了车先与赵垒约了拜访,然后找童骁骑,接通电话,背景非常吵闹。“阿骑,跟车呢?我回来了。”?

        童骁骑因为周围吵,不自觉地大声说话:“胖子,我在开车,你说。”?

        许半夏道:“我刚从小陈那儿出来,他的现状……不是很乐观。这样吧,你晚上有没有空?把野猫叫上,我们很久没有三个人聚在一起了,好好说说话,讨论一下小陈的事。你最近有没有去看他?”?

        童骁骑道:“废话,我一天一看,老苏见了我都烦。干吗叫上野猫?”?

        许半夏一听就知道童骁骑心口不一,笑道:“这么多日子下来,你老婆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我们商量什么,也要听听野猫的意见。对了,赵垒那儿有没有多给你一点业务?”?

        童骁骑道:“赵总那边的进货现在几乎都给我做了,但是出货没办法,他那个管销售的助手秦方平唧唧歪歪,总是找理由给别的车队。胖子,你什么时候与赵总见面说说。”?

        许半夏想了想,道:“赵总也不可能把这些小事都管上的,我们就别要求他了,什么时候你约秦方平出来吃饭,我跟他谈谈,许他一点好处。什么都要赵总出面也不现实。我这会儿就要去他那里,这事我会与他提一下,他说不说随便他,我们不能为难人家。还有,阿骑,你手头有钱的话,可以考虑继续买车,否则以后多的是类似老宋公司一下子进来很多材料要运走的事,不能总是借别家的车子,大好利润被别人占了。”?

        童骁骑犹豫了一下,道:“我们越过赵总,直接与秦方平接触,赵总会不会多心?”?

        许半夏道:“我要是没跟他打招呼的话,是我的不对,我今天既然跟他打了招呼,又没有缠着他要求他关照秦方平,他还能不明白那是我们讲道理,不为难他?他又不是老板,有些地方还是要受些牵制的,对我们一家太偏心了,他也得防着有人捕风捉影上告到董事会去。既然赵总能把进货的运输全交给你我就放心了。因为年初他答应再给我投入两百万,我们合股做生意的,可是至今也没有见他把钱拿来,要不是他还有五十万在我这儿,又是一直关照着你的运输生意,我还真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变卦。好了,这下我放心了,否则去见赵总总是有点担心他会提出什么叫我措手不及的要求。我们现在还得靠着他。”?

        放下电话,家已经在眼前。许半夏跳下出租车,换上自己的君威,开往赵垒的公司。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个问题:为什么赵垒自己提出把放在郭启东那里的两百万拿来合作,至今没个响动?按说,即使裘毕正被她和冯遇设计着对郭启东的挖墙角行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最后裘毕正还是没有拿出什么行动来。虽然因为两人的矛盾,害郭启东不得不在钢厂多蹲了好几天,但到今天,他们的货也应该都已经到了,赵垒的钱也应该已经被解套,赵垒迟迟不把钱拿过来的原因可能是听了郭启东的什么谗言,或者是钱还被郭启东用着,后者也不是没有可能,郭启东一直把周转资金计算得很紧张,以免被裘毕正轻易插手。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就有点麻烦了。?

        但是,赵垒还是有五十万在她手里不是?只要他不提出把这五十万拿回去,那还是平安无事。不如今天自己先提出他的五十万在第一票进口废钢生意中的利润,堵住他的口。也别跟他算利息了,利息再高,也没这一回的利润高。舍得一点小钱,换取赵垒吃下她第二票生意的大半货物,还是值得的。只是在他的公司公然谈这些方不方便??

        许半夏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心事,车开得不快。快到赵垒公司时,路上开得好好的,忽然一辆自行车冷不丁地打斜刺里窜出来,许半夏一个急刹,胸口撞到方向盘上,当时还不觉得疼,只是惊出一身冷汗。见那自行车也是正好擦着她的车子倒地,骑车的男人傻傻的,还张着嘴在地上发愣。许半夏立刻跳下车去看,只见雪白的新车身上,触目惊心地刮出一道深深的黑痕。不由很是生气,再加上胸口这时也痛了起来,走过去一把拉起那个男人,问道:“撞着你没有?”?

        那个男人忙扶着许半夏的车子站稳了,粗着嗓子外强中干地道:“你撞我,我要你赔。赔医药费,赔我的自行车。”?

        许半夏拿眼睛上下瞄了几眼,见此人压根儿就没有受伤的迹象,打鼻子里哼出一声,左手一把抓过那个男人的领子,右手飞快就给了他两拳,腿上再补一脚,打得那男人连招架的地儿都找不到,就又被摔在地上。许半夏这才狠狠地道:“赔你个头,老子还要问你赔呢。你小子走路长不长眼?拐弯不看看前后吗?我这车子被你刮一道要三百块,你赔得起吗?过来,再给老子揍几拳,我不要你赔了。”?

        那男人本来见车主是个女人,原以为可以敲一笔竹杠,两拳挨下来,知道不是对手,一听许半夏这么蛮横,早怕了,爬了几步跳起来就跑。许半夏叉腰看着他,懒得去追,等他跑远了才冷冷环视一下围观上来的人,回去自己的车子里。什么孬种,还想好好和他吵一架,也好消消最近因小陈的病积累起来的郁闷,没想到这么不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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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垒的办公室另有人在,一个也是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大眼阔口,非常精神,穿着西装的肩膀部分有点绷,可见此人常锻炼,三角肌发达。介绍之下才知,原来就是久闻大名的秦方平。?

        许半夏与之寒暄交换名片的时候,赵垒站在窗口问道:“小许,怎么没见你的车?”?

        许半夏忙笑道:“换了,刚换了一辆白色的别克君威,原来那辆车我钻进去费劲。新车到今天才开第五次,路上就给自行车刮了一道,心疼得不得了。”?

        秦方平道:“抓住他叫他赔啊,赔了多少?”?

        许半夏笑笑道:“那种小瘪三一看就是没钱的,跟他吵几句给交警看见还得找我算帐,不理他了。”总算没说给两拳权当出气之类的话,刚刚认识,又不知道秦方平的喜好。再说赵垒很讲究风度,可能不会喜欢听到拳打脚踢这类事。?

        秦方平笑道:“换我的话,钱也不要他赔了,揍几拳捞回本。路上总有走路骑车不长眼的人,这种人不揍他们一顿不会长心眼。”?

        许半夏听了大对胃口,笑道:“秦总,早听了你的话,我今天也不会那么委屈了。以后就照你说的做。”?

        赵垒起身道:“方平,等下做防腐的老顾过来,你跟他谈一下,我不出面了。我去试试小许的车子,都说君威里面设计得不错,开起来很舒服。”?

        许半夏见秦方平笑得很开心,忽然想明白了,赵垒的意思明摆着是让秦方平在与防腐公司的谈判中得点好处的意思。他这个人不是做老板的,在奖励笼络手下方面不可能手脚太大,一定会受董事会约束,不过他可以用权力分配的办法,让手下自己从权力的支配中捞取好处。所以看来,刚才与童骁骑商量的找秦方平吃饭许以好处的方法是对头的,这本就是赵垒默许的。?

        坐到车上,许半夏才感觉到有点不自在,与赵垒距离太近,可以闻得到他身上刮胡水混合着香烟的味道。而看赵垒一上车就把玩着车上的设施,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想起刚刚在老苏那儿,自己一派自在,老苏面红耳赤的情形,可见谁动心谁被动。为缓和气氛,许半夏不得不开口说话,把自己第一票进口废钢的成本利润大致说了一下,然后道:“赵总,你年前给我的五十万到现在应该是加到六十万本金,已经用到新一轮操作中去。这一轮我虽然没有把废钢取出来做一下手脚,好在价格在这两个月中上得够快,所以毛利也不会太低。前天我按照你给我传真的规格与钢厂的产品比对了一下,正好有一批厚板他们最近就要轧,很快就可以提货,等下回公司我给你个数目,应该是可以拿汇票过去提货了。”?

        赵垒略微沉默了会儿,道:“这笔钱你先拿着操作。我本来答应你的两百万,阿郭说他一时拿不出来,叫我再等等,他说他准备改造一条生产线,手头一时非常紧张。朋友嘛,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许半夏一听,一颗心放了下来,还好,果然是郭启东那里转不过来。不过又有点替赵垒担心,照郭启东与裘毕正这样对着干的样子,估计时间不会拖得长,万一郭启东甩手不干了,赵垒经他的手放在裘毕正公司的钱该怎么办?还拿得出来吗?要不要与赵垒提一下?但赵垒似乎与郭启东很铁的样子,自己这么说郭启东那里的事,会不会有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还是看看再说吧。“裘总那个公司能利用的地方都已经利用了,哪里还可以上新线?哦,对了,是改造,可是,施展得开手脚吗?”?

        赵垒笑道:“阿郭就这点本事好,玩技术还真有他的一套,他给我看了他的图纸,还真佩服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上料居然在空中另加一层,这样就不用在机头占位置了。”赵垒随口报了个准备改造成的设备型号。“难得的是伍建设也看好他的改造,说以后从他那里进货可以方便许多,否则裘总也不会那么爽快答应下来。”?

        许半夏一听,不对啊,这个型号正好与冯遇公司的重叠了,冯遇也是每月要做不少伍建设那里的订单,这么一来,郭启东与裘毕正不是明摆着要抢冯遇的生意吗?不知道冯遇知道这事了没有。看来伍建设有故意培植新生势力,方便他从中拿这家价格压那家的意思。为了冯遇,许半夏当做若无其事地道:“难得裘总与郭总还有统一意见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准备分家了呢。”?

        赵垒笑道:“你这是老黄历了吧?不是说上回你做中间人调解了一下,现在两人又好好合作了吗?”?

        许半夏哈哈一笑,道:“赵总你说的才是去年的老黄历。一个多月前裘总才刚发现郭总又在外面摆了他一道,一道简单的工序外包,要了个高得出格的价格,外包的公司正好又是郭总自己开的。不过这回裘总不声张了,估计是暗暗布局去了吧。”?

        赵垒听了只简单说了句“哦,有这么回事”,便一时不再开口。许半夏即使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他考虑到他在郭启东那儿放钱的安全性了。过好一会儿,赵垒才道:“裘总也是对阿郭又爱又恨啊,呵呵。”?

        许半夏笑道:“看来裘总是爱大于恨,否则也不会再联手改造生产线了。郭总终究是很能干的。”?

        赵垒听了道:“阿郭这样也算是把老板抓得牢牢的了。小许,我的财务经理已经换了,现在是总公司派下来的,所以你回去最好给我一份传真,比较明确说明需要付款的日期,否则我这儿如果付款与你那儿衔接不上的话,老宋以后会有意见。”?

        许半夏想了想,道:“赵总,你原来的那个财务经理听说是个很负责的人,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开始新的工作,如果还没有的话,我现在的财务有点应付不过来大规模基建开发,正想请个好的。银行税务我都自己会跑,他只要把帐做清楚,不要在审计时候给抓出什么问题就行。”?

        赵垒心中一动,如果把自己信任的财务经理放到许半夏那里去的话,自己的钱投进去不就有保障了吗?或者这也是许半夏释放出来的诚意呢?便微笑道:“好,我问他一下,如果他在现在的单位做得不好的话,就去你那儿,也算是有个熟人照应。”?

        说这些的时候,车子已经一圈兜了回来,正好回到公司,因此许半夏更加认定,赵垒说是试车,其实是想找个单独的环境与她说几句话,现在话说完,也就正好回来。这个人做事真是一石三鸟,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太周到,给别人打工真是可惜了。?

        回到赵垒的办公室,又做了一些官样文章,这才道别,赵垒也没有送出来。许半夏经过秦方平办公室的时候拐进去一下,小声提出今晚一起晚餐,秦方平只是稍微意外了一下,立刻答应。为了有时间与童骁骑和高辛夷讨论小陈的事,她把吃饭时间约到七点。?

        出了赵垒的公司,许半夏车子开出一段路,这才在路边找个地方停下,拨电话给冯遇,“大哥,又在搓麻将?赶紧放手,我有件要紧事要和你说。”?

        冯遇在电话那边笑道:“什么事?除非是赚钱的,否则我这儿正三缺一,我离不开。”?

        许半夏道:“不是赚钱的,是亏钱的。郭启东怂恿着裘毕正上跟你一模一样的S80机组,而且伍建设还在口头上支持他们。我今天刚听赵总说的。”?

        “什么?”只听那边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可能是冯遇庞大身躯跳起来带翻了牌桌。“裘毕正这不是要我好看吗?难怪他前几天来我这儿总是打听我的毛利,原来是想玩我啊。”?

        许半夏道:“估计是郭启东隐隐感觉到裘毕正要对他动手了,所以低三下四地去求了伍建设撑腰,又说动裘毕正答应改造设备,裘毕正又是个把钱眼子看得比天大的人,这才又隐忍下来暂时不动郭启东。两个都不是好货。对于伍建设来说,正好让你们鹬蚌相争,方便他渔翁得利,何乐而不为。”?

        冯遇在电话那端臭骂连连,不过听到最后,骂得最多的是郭启东。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道:“胖子,我这下不会袖手不管了。他们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还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等着,我立刻就去政协礼堂堵裘毕正去,要他说个明白。”?

        许半夏不明白,道:“裘毕正去政协礼堂干什么?他这人怎么哪儿热闹往哪儿凑啊?”?

        冯遇道:“这个瘪三现在是市政协的,每天屁颠屁颠记挂着开会,今天出门前还特意跟我打电话炫耀一下,我倒要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许半夏笑道:“你问了他也不会停止,这人见到小利了,那是怎么都不会放手的。简单得很,这个笨蛋上回不是拿着审计出来的郭启东做手脚的单据到处分发吗?现成的把柄啊。”?

        冯遇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好,好,胖子,你提醒我了。他妈的,等着,我要这两个瘪三好看。还有个伍建设,胖子,你有没有路子帮我销售一部分产品?”?

        许半夏立刻明白,冯遇想另找产品出路,找时机突然断一下伍建设的口粮。伍建设那儿的炉子必须二十四小时地开着,如果突然断了口粮的话,他的炉子就得空烧,损失巨大。想到春节前问伍建设借钱,他那么不给面子,许半夏也是耿耿于怀的,这时候机会来了,怎么肯放?当下就答应下来。才一答应,冯遇说声他要立刻出去,就挂了电话。可见冯遇火气之大,决心之大,行动之快。?

        放下电话,许半夏想到赵垒在郭启东那里的钱,万一冯遇动作太大,有什么机关过来把裘毕正的公司封帐审查的话,那赵垒的钱不是拿不出来了吗?虽然刚才已经跟他在车上说了郭裘之间的矛盾,可能他还不会那么重视,不会立刻行动起来。但看冯遇的意思是要立刻行动的,如果这时候再去提醒一下赵垒,不知赵垒会不会传话给郭启东?要是被郭启东知道了的话,不知对冯遇的行动会有什么影响?许半夏一时呆坐在车内,脑子一团乱。?

        往深处想,冯、裘、伍、郭、赵,还有她许半夏之间,已经不单纯是你好我好的人际关系,隐隐然,这六方相当于这个行业在本市、乃至本省,相互鼎立对峙、合纵连横的六国。六国之间利益瓜分,矛盾积累,冲突早蓄势待发,如今裘郭贸然刺激冯遇的利益,很可能就是点燃战火的导火索。或许,这正是个重新洗牌的大好时机。?

        如此说来,需不需要与赵垒通报,那可不再是对不对得起大哥冯遇的问题了,一个通报,或许牵一发而动千机,影响的是博弈的全局。不行,绝不能草草行事,得回家好好想想,务必使走出的每一步都对大局有利。?

        可是赵垒压在郭启东手里的两百万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对于这笔钱,许半夏就跟是她的似的心疼,她直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直到被手机的铃声打断,原来是野猫高辛夷来电通知她定下的酒店地址。看时间,也是该过去的时候了。这些千头万绪,还是留到晚上,或明天找到冯遇一起好好商量一下吧。?

        到酒店包厢,里面还只有高辛夷一个人,正吃吃笑着不知给谁发短信。一见许半夏进门,立刻把手机给她看,原来她是在找高跃进二奶的晦气。许半夏看了里面的调侃笑道:“这种人理她干吗?至多搬阿骑出马,叫几个兄弟修理她一下。要找晦气也得找你爸去,那才是一个级别的。”?

        高辛夷咕嘟着嘴,道:“我老爹不理我,怎么挑逗他都没用。胖子,你教我一招,我看我老爹拿你没办法。”?

        许半夏才不会那么孩子气,笑着转移话题:“最近有没有去看过小陈?”?

        高辛夷一扬眉毛,道:“没去,我想我也没必要去,我和小陈没什么交情,去了他还嫌我遮住周茜呢。”?

        许半夏听了点头道:“实话,话虽不怎么好听,但是事实。”许半夏比较欣赏高辛夷的就是这一点,敢做敢说,当然她有这资本有这身份,但那也得有性格支撑着不是??

        这时童骁骑走了进来。这老兄一身浅灰西装,里面一件米黄衬衫,连进来倒水的小姐都暗暗多看了他两眼。许半夏指着童骁骑对高辛夷道:“这套衣服是你挑的?”?

        高辛夷笑嘻嘻地道:“哪有,哪有,阿骑喜欢的。”?

        许半夏笑道:“肯定是你,没你之前,阿骑都只穿深色衣服。人家好好一个老大现在给你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不过,嗯,确实很帅。”?

        童骁骑很酷地一笑,不过酷得不很彻底,一个是多年的老大,一个是不怕他的野猫,两个都是他的软肋。“胖子,你怎么看小陈?我看着都替小陈难受,不知他如果能跟我们说几句话,他会说出什么来。”?

        许半夏拿手指弹着桌面,微微沉吟了下,道:“他现在的心思不是我们这些活蹦乱跳的人能揣摩的,要换成以前活蹦乱跳的小陈,他肯定会说,这么生不如死地熬着,不如一刀结果了他。我今天问了老苏,他说有办法让小陈开口说话,但代价很大,需要以小陈的生命来交换。”?

        一言既出,三个人都沉默了。童骁骑与高辛夷都明白,现在是就小陈的生与死的问题在表态。而与其说是生,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许半夏道:“我没别的想法,只想让小陈说出他的愿望。他有什么要做的,我们知道了可以帮他完成心愿。我刚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我先表态,我要小陈说话。痛快一天也好过拖上几天才闷声不响地过去。我宁愿背负不肯再出医药费的骂名。”?

        闻言,童骁骑几乎是想都没想地道:“我支持你,老大。”这个时候,他不再称许半夏为胖子。?

        高辛夷看看神情严肃的两个人,小心地问道:“需要我投票吗?可是我不是小陈的兄弟。”?

        许半夏认真地看着高辛夷道:“请你参与,是因为我们也需要你的意见做参考。”?

        因为许半夏说得那么认真,高辛夷心里一下觉得自己很受重视,不由得端正了坐姿,老实地道:“我赞同你们两个的意见。我还有补充,我们把小陈搬出医院,看看我们正在造的码头,填了塘渣的土地,他看着一定会很高兴的。与其闷在医院里哭哭啼啼地死,不如到我们自己的地盘海阔天空快乐地死。”?

        许半夏听了点头,对童骁骑道:“你捡了个宝。”?

        虽然现场气氛严肃,高辛夷还是笑逐颜开,兴奋地道:“为什么我的主意你们都能接受,我家老爹总是说三道四的呢?跟你们一起做事就是有奔头。”?

        许半夏道:“你家老爹跟你有代沟,我们都是年轻人。好了,那就这么定。等下秦方平过来,我会中途离席,找小陈父母商量这件事。因为出院手续什么的最后还得要他们签字。”?

        童骁骑道:“小陈父母可能不会答应。”?

        许半夏淡淡地道:“据说他们都已经改成隔天探望了,还能有多少留恋?心里恐怕早就有思想准备了。最多也就是道义上感觉做不出来而已。我会代小陈奉养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话说。”?

        童骁骑立刻明白,许半夏这个差不多又是与收买周茜在医院值班一样的伎俩。不过高辛夷毕竟对许半夏了解得不是那么多,闻言很是钦佩,道:“胖子,像你们这样的兄弟真是少数,我也要加入。现在小陈没办法继续了,空出来的位置一定要给我。”?

        许半夏道:“若不当你是兄弟,今天叫你来干什么?这也拎不清,罚你回家面壁三小时。”童骁骑听了爱怜地抓抓高辛夷的头发,但也知道野猫要想真正融入的话,还需要时间。许半夏接着道:“秦方平没有赵垒的架子,阿骑你就和他兄弟相称,我看这人也有点江湖气。还有郭启东那儿你找个借口明天把帐去结了,宁可给他点好处,冯遇要出手了。”?

        高辛夷立刻问了声:“为什么?”?

        许半夏简单地道:“冯大哥这人有义气,也有气量,平时人家冒犯他一点他一笑带过。不过这回裘毕正与郭启东想抢他的生意,而郭启东这么做的目的只为保住他的位置,所以冯大哥才会火大。我们能帮冯大哥就帮,不行的话就旁边看着,自己也不能吃亏。”?

        童骁骑还没说话,高辛夷立刻又抢着道:“我知道了,我们这叫坐山观虎斗。然后我们收获输掉一方的老虎皮。”?

        许半夏不由笑着看着高辛夷,道:“你非常敏锐,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是个机遇,而且又不伤我们自己。好了,这些就谈到这儿,我们说些轻松的吧,看时间,秦方平该来了。”?

        对待秦方平,许半夏没有如对赵垒一样用高攀的手段,互相自然得多。见面就笑道:“一直听阿骑说起秦总,今天一见就觉得一定能做朋友,尤其是你指点我今天应该给那个撞我车的民工几拳,你猜我是怎么做的?我给了他两拳,外加一脚踢翻在地。不过在赵总办公室里不好意思说,怕给他笑话了去。”?

        秦方平一边与许半夏握手,一边笑道:“我也在想,许总怎么肯这么轻易放过这种人。连我都不肯的。”?

        许半夏闻言心想,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他清楚她许半夏的历史?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赵垒也应该知道了?不过想归想,脸上却是依然笑呵呵地道:“秦总啊,我今天一见你,心里就有一个主意,不知道你跟阿骑谁的手劲大。看你这架势,应该是个有身手的人。”?

        秦方平一听就来了兴致,脸上不再是进门时礼节性的笑容,脱下西装,拉起袖子,好好做了两个扩胸运动。阿骑只是微笑着把西装脱了,这种拉起衬衫袖子的行为不很上得了台面,他是不屑做的。许半夏则是笑嘻嘻地在一边看着,她最知道阿骑的身手,这会儿客客气气给秦方平一个厉害瞧瞧,叫他知道阿骑的本事,以后行事之间也不敢太过分。过会儿再让阿骑送出红包,一文一武,软硬兼施,以后在秦方平手里办事就能方便多了。?

        秦方平的肌肉虽然漂亮,但手劲不如童骁骑,不过童骁骑没有使出全力扳倒他,只是与他对峙着,觉得秦方平是聪明人的话,应该自己知道进退。但没想到秦方平就是不撒手,脸红脖子粗地死死咬牙坚持着,也许是因为旁边的高辛夷呐喊得太响亮,他怕撒手的话,下不了台。?

        许半夏只是笑嘻嘻地瞧着,暂不出手,等秦方平额角上的青筋都绽起来的时候,这才走过去,捏住他们两人手臂上的穴道,稍一使劲就分开了他们,一边笑嘻嘻地道:“两位好汉手下留情,我都听见你们手下的桌子大喊救命了。呵呵,来,喝酒,我们这种没力气的敬你们一杯。”?

        秦方平虽然知道许半夏这么做是为避免他尴尬,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童骁骑的对手,心里还是尴尬。端了酒杯微笑地问:“许总,你刚才这一手才是高手,是不是就是武打书上写的点穴?”?

        许半夏笑道:“也不知是什么,我爷爷教的,秦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