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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从此,湘中地区的一个小县城街道上,县城以外几里路外的那个小山村里,一直没出现过一个穿超短裙,爱歇斯底力地大笑的叫艾晓冬的女孩。

        有人说,看见我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有人说,在城外有具女尸,看起来像是我。

        我的父老乡亲都在争相地眉飞色舞地传播这一条没太多真实性的新闻,兴奋得如同冬夜被冻得发抖的羸瘦的饿狗,终于在乱葬岗间寻到个死婴儿,于是得意地忘形了自己。

        后来,他们又把我变成了活生生的教材,在教育自家女儿时候常常说:“你不听话?不听话就让你变成老艾家的女儿好了。生不见人,死不见鬼的!”

        再慢慢地,就再也没人提起过我,仿佛这个人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

        ——当然,这些情况是若干年后我了解到的,我没有特异功能,不能千里迢迢感受到乡亲们的深情厚谊。

        我常常喜欢站在窗口或阳台上看风景,我眼里的风景其实很单调。有时,是人家阳台的一只鸽子,有时,是天上的一片云,有时,眼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就把心里的风景搬过来。

        我心里的风景还是固执地停留在母校,那个小河边,那块大石头上,后山里,那一丛丛的栀子花旁……

        这一天,当这些流逝的风景黑白电影般,再次在我眼前一页一页翻过的时候,我跟丈夫陈尘说:“我想回家。”

        “啊?”

        “我想回家。”

        “为什么?”也许因为我从来不提要回家,就觉得奇怪。

        “我想回家。”我固执地说,不给任何解释。

        “等寒假不好吗?我和念辉(我女儿)一起陪你回去。”

        “可是我现在就想回去!”我很坚定地说。

        陈尘不说什么了。他知道说也无用。他说:“你跟妈说说。”

        我知道他想搬救兵,我不听他的,对老太太还算尊重。

        但我还是去跟老太太说了:“妈,我想回家。”

        “你想睡觉?累了,早点睡吧!我来洗碗。”老太太的耳朵越来越不好使。

        我便趴在她耳朵旁又大声说一遍:“妈,我想回老家看看,可是陈尘不高兴。”

        这回她终于听懂了,说:“别理他,也该回了。这么多年了。”

        说着便抖抖索索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布包,左一曾右一层地打开,最后露出一些花花绿绿的票子。她拿出其中一些递给我,说:“我平时有些积蓄,也用不着,你多带点钱回,该用的就用,别让人瞧不起。”

        看着老太太这样,我不竟涌起一阵感动。没想到她平时不吭不声的,对我却是如此的细致和体谅,而自己的母亲,近几年来,虽然也经常有电话联系,每次开场白都有不同内容但免不了还是九九归一,那就是个“钱”字,不是弟弟要上学就是谁感冒生病,或者谁谁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过生日娶媳妇办丧事什么的,都有我的份,也从来没考虑我是不是也有什么困难。

        我回去是为了要见刘光辉,我终于没能抗拒电话里他一次又一次的忏悔和劝诱,我真的希望能亲自看到他追悔莫及的表情。

        我买了宁波到长沙的飞机票。我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飞机票很贵,打了折,还得花掉我至少是一个月的工资,我不能说不心疼。但我必须坐飞机,因为我想在他面前表现我日子的富足。我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刘光辉面前再次挺起腰,挺起若干年前被他践踏的骄傲,

        下了飞机,低着头正想打电话,就有一只手搭上来,我吓一跳,猛地回头看,站在我身后的正是刘光辉,还是过去的样子,只是胡子更加浓密一点,多了份成熟。他微微弯着身子,在日光下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面有怜惜,负疚、温柔,了解和太多的东西。

        我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十几年的怨恨化作一股力量强大的河流喷涌而出。

        眼泪流进我嘴巴里,咸的,我静静站着,哭了又哭。没有法子停止,慢慢地,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积郁不如意,所以的恨,都全部被眼泪里稀释了许多。

        他轻轻地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前,用手去擦我脸上的泪,擦去一行,又是一行。

        慢慢地,我的两只手臂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他身上很温暖,很温暖。我感觉世界很静,连时间悄然停止了流动。

        他叫我:“晓冬!艾晓冬!”

        我突然清醒过来:这个男人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敢向世界宣布他爱我的男孩,我放开了手,冷冷地说:“什么事?”

        他帮我紧了紧围脖,又在我头发上抚摸了一下,很自然地说:“我们走吧!”自然得就像我们只是小别两天的情人。接着他走到我的右边,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十只相扣,一如十多年前。

        我感觉到他手心的潮湿和温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从心里流溢了出来。

        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在低沉沉的天空布景下显得线条分明,更有朗朗的活力。

        “这些年你还好吗?”他问。

        “就像你见到的,我很好。”我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是的,十多年前我的尊严被他狠狠地践踏了,起码现在我得维持一点自己的骄傲。

        “我知道的,你一定会很好。”他好像在安慰自己,又开起了玩笑,“你知道吗?刚才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海归华侨。”

        我知道他的话里有迎奉的成分,不过也确信自己的精心安排的派头满足了那份虚荣或者骄傲。——我穿着那件最华丽的浅绿色皮衣,为了这次见面,我花大部分积蓄,从饰物到手提包,都是精心挑选的。

        走出机场,在人少的地方,他突然站着不动了,我正诧异着,他突然抱住我,用很动情的声音说:“历久弥新啊!没想到你还肯见我。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漂亮。你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像罪人一样活着吗?”

        我刚才荡漾起来的温暖突然又没有了,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想要找出一丝为我累过的证据。

        他猛地俯下脸来寻找我的嘴唇,我嗅到他胡须散发出发的遥远而又熟悉的烟草气息。天空又开始飘雪,那雪的声音就像天堂穿越而来的音乐一样令人迷醉。

        刹那间,我忘记了所有的怨恨,恍惚又找到了那个浪漫得为证明可以用生命去爱我而割腕的情人,那水果刀明晃晃的光晕,那我来不及夺刀留下的血痕淡淡的绚丽,在我眼前展现出岁月磨灭不了的感动。

        我闭上眼,颤抖着迎了上去,要命地吸吮起来……

        一会儿,刘光辉轻轻地推开我,刮了一下鼻子,笑着说:“羞不羞,傻瓜。我们找地方休息去!”便拥着我上了的士,径直到一家他已经开好了房的酒店去了。

        一进房门,便听见里面流淌着《爱的纪念》,原来是他放的音乐。那是我曾经送给他的磁带,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保存着。

        又一阵感动。

        他说:“咱们跳支舞吧!我们一直都没跳过呢!”

        我说:“我不会。”

        他说:“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在被他抛弃以后,那个小县城的哪家舞厅我没去过呢?多少个男孩搂着我疯狂地在靡丽的灯光的旋转过?

        “我来教你吧!”他把我拉起来,搂着我,开始随节奏细碎地走动。他的气息就盘旋在我头发的上方,像春天的灰色兔子在原野上奔突,肥硕,健壮,不可阻挡,气息很快侵入了我的全身,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触摸到我身上最敏感的地方。

        这个时候,气息就像肉体本身,就是嘴唇或者手指,真实地抵达我身体的每个部位。这种抵达毫不费力,就像地心引力吸引任何物体一样轻而易举。我听见这些气息散发地发出我的名字的呼唤,他说:“冬冬,冬冬。”这声音携带着气息,小声而带有点颤抖的变形,引发起我内心的震动。

        我的身体终于像剔去骨头般软在他的怀里,一起倒向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

        有一种潮涌在我们身边中间弥漫,我只觉得自己被强大而结实的东西堵住,体内血液奔腾的声音隆隆做响,像飞悬的瀑布发出的声响。我们的身体似飞湍的急流,从高处往低处流淌,超常的速度使我们骤然失重,水花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