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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葛罗米柯比我们都年长,生活经验,特别是政治经验,比与会的其他人员可要丰富多了。

            “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你可得小心!”葛罗米柯说,“我觉得可以把他派远点,出国去当个大使什么的吧。”

            可惜谁也没有认真听取这位长者的声音,于是后来的灾难性事件的链条又添加了一个环节。

            过了差不多两年,在克里姆林宫的代表大会堂(现在叫做克里姆林宫国家大会堂)召开一个国家级纪念日的纪念大会。事有凑巧,我到场的时间稍微早了一点。上楼走进主席团的专用房间。戈尔巴乔夫和赖莎·马克西莫芙娜,还有中央委员会书记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卡皮塔诺夫已经坐在长桌旁,正在喝茶。有人也给我端来了茶。戈尔巴乔夫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你那位老乡叶利钦都在搞些什么名堂?”

            老实说,这个问题我要回答起来还真犯难。戈尔巴乔夫看出我为难的样子,就对他的夫人说:

            “赖莎,你可别责怪尼古拉。它是唯一一个提醒我跟叶戈尔(指利加乔夫),说无论如何都不能任命叶利钦为莫斯科市委第一书记的人。”

            戈尔巴乔夫虽然缺点不少,但记性很好,什么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想,他一定会永远记得,而且现在也记得,早在1985年夏天发生在老广场苏共中央总书记办公室的那次谈话。

            那次事件已经很晚了,突然,直通总书记的电话铃声响了(我还在中央委员会工作)。他请我马上过去。几分钟后,我到了他那边。戈尔巴乔夫和利加乔夫正在办公室边踱着步边讨论什么问题。一听他们的话我就明白了,正在讨论谁可以成为格里申的继任。

            “你也知道,现在是该加强莫斯科领导的时候了。我跟叶戈尔正在研究莫斯科市委第一书记的人选,想听听你的意见。”戈尔巴乔夫这样说。

            “我想,你们已经有些眉目了吧?”

            “是的。我们需要派一个强有力的、有战斗性的同志到那边去。我跟叶戈尔·库兹米奇的意见,这个人应该是叶利钦。你了解他,你的意见呢?”

            说老实话,我不太考虑干部的问题,我自己的问题——经济问题——已经够我忙的了。不过这样的意见,我可不能表示同意。这样的意向使我非常惊讶。

            “是的,我了解叶利钦,而且认为他完全不适合这个角色。请不要忘记,现在研究的是首都这么个大的党组织,这可是个大量工厂工人、国家主要科技精英和文化精英聚集的地方。放在这里的领导人应该有智慧,善于机变,应该是知识分子型的。叶利钦却是另一种特质的人:虽说他是搞建筑出身,但究其本性而言却是个破坏者。你们准会看到,他会把整个林子都毁了的!他手里可不能掌大权。你们把他从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调进中央就已经犯了个错误,可不能再犯另一个错误,而且是致命的错误了。”

            我的意见没有被接受。实际上他们已经有了决定。我只好说:“我没法说服你们。走这一步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再吃后悔药可就晚了!”

        党内局势(3)

            我们就这么分手了,谁也没能说服谁。我过去没有写过这次谈话的事,不过后来倒是戈尔巴乔夫自己说了公道话,他在电视上承认,想当年他在克里姆林宫对自己的夫人说过:唯一反对任命叶利钦当莫斯科市委书记的人是雷日科夫。不过我们没听他的话。

            有时历史喜欢跟人开玩笑。正如所说,坚持把自己最凶狠、最不肯调和的政敌调入莫斯科的恰恰是利加乔夫。现在,当我们回首往事,评估同叶利钦有关的种种决定,包括怎样把他调入莫斯科市委的时候,不由得就会想起古希腊人充满睿智的话语:上帝如果要惩罚谁,定会先让他丧失理智。

            社会大震荡和国家发生的破坏性巨变往往会促使许多人思考个人及偶发事件在历史上的作用,我们也因此而常常问自己和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该有个什么结果呢?如果说当上全党领导的不是戈尔巴乔夫,那改革会不会有如此毁灭性的后果呢?如果叶利钦还待在乌拉尔,那苏联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有关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的理论著作还真不少,从古希腊哲学家到法国启蒙派,从马克思主义奠基人到无数知名不知名的作者。照我看来,整个20世纪,也许只是我国最后15—20年的历史,就能为这些哲学家们、社会学家们、历史学家们……进行分析和作出结论提供相当鲜明的资料。

            不过,还是让我们再回来谈谈具体事实吧。十月全会的8个月后,到了1988年的6月,19次党代表会议在克里姆林宫开幕了。列在议程上的一个议题是审议苏共27届代表大会各项决议执行情况和深化改革任务的执行情况。在克里姆林宫大会堂集合了5000名大会代表。

            作报告的是苏共中央总书记戈尔巴乔夫。他的报告分析了改革以来几年间取得的成绩,有一部分是讲激进经济改革的,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不过,最主要的恐怕还是3年来第一次提出了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代表大会按不同问题组织了几个委员会,其中也有一个以政治局委员雷日科夫为首的民族关系问题委员会。

            现在,当我翻阅会议速记时,我发现政权的各个分支,其中也包括党组织,都发出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强烈呼声。给人的印象似乎是闸门被冲毁了,自我鞭笞的洪流滚滚而来,不可阻挡。看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多年来所有的发言都是严格程式化的,只能照本宣科,发言稿都是经过严格审查的,可现在却突然对你说: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吧。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东西也就全浮到了表面。党代表会议上的发言很尖锐,丝毫不留情面,甚至有点自虐狂的味道。

            现在我要给自己提一个问题:最近15年来究竟出现了什么情况呢?那些竭尽全力发起攻击的人,当他们掌权之后,本应该想方设法让这些情况在我国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中永远不再重演。可是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改善局势。难道叶利钦——下面我还要谈到他的发言——在成为俄罗斯总统之后,对他原来批评的东西有丝毫改进吗?相反,过去的成绩全被抛弃了,缺点毛病却全复活了,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而且,国内形势越是恶劣,叶利钦及其一伙就越是对老百姓说形势大好。回想改革之前乃至改革年代,作报告的任何发言人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成绩要尽量少谈,问题和任务要尽量多谈。看来这和一党制有关。在没有反对党和反对运动的情况下,人们正是以这种方式来揭露缺点的。

            现在,一切都翻过来了。

            在苏联以后的15年议会工作——8年国家杜马、3年联邦院——中,我不止一次听取过我国政府成员的报告和发言。他们滔滔不绝谈论子虚乌有的“成就”,却对缺点错误缄口不言。这引起代表们极大的反感,但随着立法机构越来越公开地倒向政府,能听到他们讲真话的希望日趋渺茫,直到最后完全破灭……

            不过,在19次党代表会议上,以我之见再次犯下了一个对苏共、对国家来说都是致命的错误。正是在这次会议上,叶利钦被彻底推向了正在迅速形成的反对派阵营,不久,他就成了这一派的首领。为了能把当时面临的局势说得更明白,我想引几段叶利钦以及他主要的反对者——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利加乔夫在大会上的发言。

        党内局势(4)

            根据不成文的规定,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的中央委员会书记是党内非正式的二把手。当时的这个人就是利加乔夫。叶利钦在当时已从首都党组织第一书记的职位上被撤了下来,但还是中央委员,因为选举他的是党代表大会,只有党代表大会才能把中央委员撤下来。

            在党代表会议上,叶利钦得到了一个发言的机会。如果单就他的发言分析,抛开最后十来年对这个人形成的感情色彩和偏见不说,这个发言的确是极具批判性,也相当尖锐的。虽说发言的词句不是那么华丽,但这一次同上一次著名的全会不同,他谈的问题颇为言之有物。

            “代表会议的主要问题,”叶利钦宣称,“是党内的民主化问题。我的意思是说,它正在逐步变得越来越糟。当然,也要讨论当前的热点问题:改革的整体问题和社会的根本性革新的问题。会议的筹备阶段本身,就引起了非同寻常的兴趣,为共产党员们和全体苏联人民重新带来了希望。改革使人民感到振奋。而且,看来改革也正是应该由党内开始。然后,党才能像过去一样,带领人民前进。若要从改革的观点来看,恰恰是党落后了。也就是说,今天的这次会议,早就应该召开。”

            不能不承认,他讲的这些话有的地方很有道理,特别是关于党内问题的说法。可是不由得会产生一种印象,似乎他这个有20年党龄的党的活动家,对待党的重大缺点所抱的态度,却仿佛是一个路人。其实,多年来他不也正是处于产生和制造这些缺点的人之列吗?因此也就不由得会产生想法:这个人不真诚,他非常善于利用当前形势来谋取个人利益。

            实践证实了我所有的疑虑:要对一个人下断语,只能观其行。看看“后期”叶利钦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用一句圣经上的名言来说:“所有的东西都原形毕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