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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于是她接着道,“鼗鼓俚曲,不过是小女子幼年时的爱好,随意摇击演唱,抒发点滴不幸遭际之情怀,何值高僧如此嘉评盛赞?”

            “老衲所言发自肺腑,言确字凿,并无半句虚炫不实之词。”一澄法师侃侃而谈道,“不过,真州虚现繁华,并非外乡人言传的地丰民实。这里四方会聚,流人会海,商贾如云,艺人迭至。不论摇鼗鼓还是唱俚曲,抑或做金银匠人的,休道发家致富,姑且勉强饱腹者,便十分寥寥。所以,老衲有言相赠,不知两位施主愿闻否?”

            “当然,当然。”刘娥见龚美态度游移,便爽快应承道,“高僧所言极是,半年以来我们夫妇深有领悟。法师若能指点迷津,我等无疑如雾林之见灵光,汪洋之遇舟棹。高僧且讲,在下愿洗耳恭听。”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澄法师又一次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两位施主若听老衲之言,离此处不远,便是运河码头,从那里上船,由运河而黄河,转由汴河而汴京。京师开封乃富贵之乡,藏龙卧虎之福地。人道天子脚下无饥民,两位施主若到得那里,说不定会时来运转,锦衣玉食,平步青云呢!”

            “这……唉……”龚美心想,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又要携妻远行,不禁怅然一声长叹。

            刘娥轻挑眉峰,眨撒一阵儿眼睫,莺声说道:“多谢法师指点。不过,远水难解近渴。如今,我们夫妇除方才讨得的一点儿零碎钱之外,实属分文皆无。果腹住店之资尚且难付,哪还有余钱租船去汴京呢?”

            一澄法师再次审视刘娥,只见她面若桃花,身段苗条,上身着身葱绿色的长衫之外,只套件水红色的旧夹袄,脚下千层底儿的缨穗皂靴已磨损出一层白绒毛。但是,布衣旧装掩不住她那份清秀与娟雅,不施粉黛的面庞,处处流溢着高贵气质和难以说清道明的迷人神韵。说她美轮美奂,并不为过,说她仙女下凡,恰如其分。于是,一澄法师沉吟少许,便拿定了主意,朝那夫妻二人拱手一揖说道:“烦劳两位施主在此静候,老衲这就回寺取些银两来,用作两位的川资则个。”

            刘娥和龚美闻言,为之一怔。他们疑心老和尚是否有病,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错听了对方的话。然而,当他们注目法师时,一澄法师已大步流星沿江而东去了。

            “法师请留步!”刘娥急忙向法师的背影儿疾呼。

            一澄转身停步:“阿弥陀佛,不知女施主有何赐教。”

            “请法师留下法号。我们夫妇从此漂游四海,以作怀念。”

            “贫僧法号一澄,虽不是华严寺主持,在此真州地面,吾名倒亦响亮,无人不知。”说罢,一澄又径直逐流而下。刘娥目送一澄暗忖:听话音看行动,此和尚不像是捉弄人的。便决定就地等上一阵儿,以证明一澄老和尚的虚实。

            过了一顿饭工夫,已是申初时牌。龚美早已辘辘饥肠,口干舌燥,想刘娥下船后就演唱了一个场子,其饥渴之苦更甚。于是,龚美不经商量,便去熟食摊上买了两张发面饼,还拎回一壶茶,说道:“渴煞饿煞了娘子,请娘子先用。”

            “龚郎,还是一道用吧。”刘娥说道,“没有相公你这尊保护神,哪儿有鹅鹅的今日?”

            两人你推我让了一会儿,笑声中,他们开始就餐用茶。不想,第二壶茶水尚未饮完,一澄法师便大步赶了回来。他向龚美递过一封大银,道:“两位施主收好。这是三十两白银,以助两位施主去汴京的川资。不过,临别之前,老衲还有一言相赠,请两位施主牢记!”

            此时此地,龚美与刘娥,早已感慨涕泗、泪泉奔涌,不能自已了。听老法师有话要嘱咐,刘娥抹把眼泪道:“大法师是我们夫妇的旷世恩人,有话尽管直说,我们夫妻定会铭记,永世不忘。”

            一澄频频点头说:“两位施主到得京师,以老衲料定,不久将有奇遇,到那时两位施主千万要顺乎天意而行,特别是男施主,命中无有别强求,得而复失更风流,万望记取,切记、切记!”说到这里,一澄后退一步,躯体前倾,双手合十,闭目说声“阿弥陀佛。恕老衲不能远送”便转身扬长而去。

            龚美见状探颈欲喊,请一澄法师将临别赠言解释清楚。刘娥悄声止住了他。待一澄法师走远,龚美问刘娥道:“一澄老和尚亦真是,将重金接济我们,却又让我们糊里糊涂,不得要领。你听,得而复失更风流,这不是让人猜谜吗?”

            刘娥笑吟吟道:“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想来这禅机,怕亦是只能心中领悟,不可言传的了。我们且记牢了老法师的话,到时候自然会悟通的。”

            龚美点头,赞同道:“娘子所言极是。汴京我们是去定了。赶紧一些,如有夜船,酉时我们即可上路了。”

            他们边说边收拾齐了担儿。龚美挑担儿急走于前,刘娥拎鼗鼓紧跟于后。小夫妻二人当即便离开了真州江畔,直奔运河码头而去……

            将至黄昏,这夫妇二人来到运河码头。运河码头上,正有一位船夫拉客。待与船主讲好价钱,搬上行李,船儿当即便顺风纵窜着身儿,向亳州方向驶去。龚美和刘娥并坐船头,就像两只比翼翱翔于碧天长空的鸟儿,满怀着美好的憧憬。夕阳正艳,炫目的晚霞洒满河床,河床闪金耀银,跳跃荡漾,将一弯碧水幻化成一条长长的滚动流溢着的彩带,向着远方的群山旷野,无尽无端地延伸。船儿悠悠,桨儿翩翩,风儿习习,水声潺潺,流动变化中的运河风光同两岸的碧野、群山、茂树、茅屋融汇组合,简直是一幅任何一位大师巨匠亦描绘不出的空前绝后的秀丽风景画儿,令人触目怡然,久久陶醉其中。刘娥三岁而孤,掬于养父。养父是成都府最大的绸缎商,不惜重金为她聘请名师高士,教授她琴棋书画、诗赋歌舞。她凭借自己的天赋灵性,学得样样精通,早在她家家道败落之前,更已赢得了成都府“小才女”的美名。可惜的是,那时所学绘画只是模仿前人之技,出自师门,并非自己真情实感之体验,更非自己独出心裁、触景生情的创意。以绘画技巧而论,她身居高阁,画山川不识山川之灵秀,画流水不知流水之异变,画人物不知人之所思,空有娴熟之技法,难得风物之精神。现在,她翘首船头,目观八方,心驰四野,那流动着的形体与心志,皆置于天然画廊之中。她多么想让目及的风物景色,成形于纸上。但是,斗转星移,今非昔比。一支画笔数金贵,她实实在在地无缘于它了。想到此,她大好的心情又低沉下来。

            见她玉面转阴,龚美不解其心,便将她拥入怀中说道:“此去汴京,也许真的像一澄老和尚所说皆是天意。到那里以后,凭我的勤快,你的聪明,我们一定有好日子过。娘子忽然不高兴起来,不知所为何故?”

            刘娥强颜为笑,撩眼望着龚美道:“为妻没什么不高兴的。方才忽然想到了成都的梨香院,我的心,仿佛被锥子刺了一下。”她不愿将曾经过的一段黄金时光对夫君讲,她怕这样会引起他们夫妻间的不和谐,怕引来龚美你高我低的悬殊感。所以,她编造了个善意的谎言。
            “娘子千万别伤神,你一不高兴我的心就乱了。梨香院那档子鸟事,权当没发生过。如今,我们是出笼的鸟儿,入海的鱼儿,谁亦甭想把咱们咋样……”

            “夫君请看——”不待龚美说完,刘娥纤指一点,指向身后疾驰而来的一只小船说,“那只船,好像不怀好意似的,老追在我们后边。”

            “哦!”龚美一惊,举目一看,亦立即意识到了这个疑点。为了不使妻子心悸,他故作镇静地道:“不至于吧。大河行舟,你追我赶,乃常有之事。况且,那条船上除船主之外,好像就只有一个人。”

            “那人绝非善辈!”刘娥言之凿凿道,“在码头上,他就贼眼溜溜地上上下下老绕着我看,我走一走,他跟一跟,我停一停,他站一站,直到你租船回来,我故意同你亲热让他看,他才移开了目光。”

            “男人看漂亮女人,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龚美极力自圆其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娘子如此光艳照人,招徕众多男人的目光,鄙夫引以自豪,并不把这般顺便采美观色的目光追逐,当做奸心歹意的流露。”

            “夫君快看,那人又朝为妻凝视呢。”刘娥没有用手指,因为两船靠近得几乎首尾相接了,她把声音放得很低,附耳道。

            龚美起身照直望去,那人的目光确实够贪婪的。但,细细打量,对面船头昂立的男子,不似歹人,倒像位官家——身着曲领大袖天青色袍子,幞头革带,脚穿一双乌缎面皂靴,细高挑儿身材,白里透红的面皮,五官周正,神采奕奕,其翩翩风度,堂堂仪表,远非乡野学子甚至州县士官所能比拟的。

            “请问前边船上的大哥!从何府而来,向何州而去?”龚美正上上下下地打量尾追于后的船上青年,青年却突如其来般地拱手抱拳,率先向他发问了。

            龚美的疑心还未全消,支支吾吾不愿相告,便故意打个迂回道:“今日天色晴好,有幸顺风同行。官人是到亳州办差的吧?”

            “小弟确乎办差之人。”那青年男子话刚出口,便又谦恭地抱拳一揖,“但并非亳州,而是真州。现如今官差已罢,今日独个儿打船回京交割。我想一人乘一船与三人同乘一船,对船速并无大碍,倒可以打消旅途的孤寂。因此,如果大哥的目的地亦在京师,不知可愿意同小弟并舟而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