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大宋艳后 > 第8章

第8章



                                    现在,功成名就的他正欲在京中遍寻意中人,正好逢到一个游街夸官的机会,岂不似大旱之遇甘霖?想到这里,陈尧叟和新科进士们互道贺喜毕,便乐滋滋地赶回春风客栈。

            翌日清晨,迎着艳艳旭日,十辆敞篷大智辇,在锣鼓器乐车的导引下,咚咚戗戗、嘀嘀嗒嗒地出了乾元门。在最前列的彩舆车头上,状元、榜眼、探花并肩而立,三个朱衣银冠、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一手扶前辇栏,一手高高扬起向路旁观众致意,满面春风,神采飞溢,无一不是少年得志的新贵神气。居中者是新科状元郎蔡齐,居左的便是新科榜眼陈尧叟。

            汴京开封,斯时乃中原地区的第一大都会,汴、广济、惠民、金泉四河交汇于此,水路漕运四通八达,商贾云集,物源汇聚;士人际会,政要荟萃。自五代之始朱温建梁以来,先后又有后唐、晋、周三国于此建都,半个多世纪以来,这里一直是中原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宋太祖赵匡胤陈桥驿黄袍加身之后,开封城历经太祖、太宗两朝拓宽营造,这里的繁华与发达之状貌,便与时俱进。今日在这样一个百业俱兴、人口众多的大都会里,恰逢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游街夸官盛事,谁肯不出来看看景儿?谁肯不出来一睹近二百名新贵的威仪尊容?故而,随着十辆舆辇的到来,一街两厢,到处都涌动着围观和追视的人流。整个一座京城,万家空巷,百业停营,大智辇尚未到达,激奋着的市民、商人、仕女、学子,早已涌上街头,举足引颈,攀树登高,甚至不惜相互踏伤挤残,亦要抢占个好落脚点,以饱眼福。这情景,确令陈尧叟头痛。他欲看清每一位佳丽的容颜,而佳丽们偏偏立不直站不稳,转瞬即逝,看不准头脸,瞧不清模样,当然更认不出哪位是鹅鹅。然而,所幸的是,道路常为人众堵塞,舆辇往往是久停不前,这就制造了大好机会。他左观右觑,前瞻后瞧,希望能在市井人众中寻到他的意中人。

            第一天过去了,陈尧叟并无所获,除饱览京师繁华,人潮涌动的景象以外,其余皆茫然。第二天过去了,所获的是更甚的失落、更大的失望和更绵长的惆怅,甭说真的看见鹅鹅,连个形似神似的影儿断无觅到。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陈尧叟回到下榻处,躺在木板床上,双目茫然地凝视着房顶藻井,心头似打翻了五味瓶儿,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分不出是何种味道。回想皇上赐宴  ,本是幸事,但他饮酒不知醇香,进食不觉甘味,对御宴之上的频频应酬,亦了无情趣,两天下来,好累好累,腰痛腿酸,两眼涩涩,闭目便有隐隐的灼痛感。但他极力挣扎,明知是大海捞针,仍寄希望于明天。

            第三天,大智彩辇径直驶入了小街宽巷。两天来,通衢大街全游遍了,今日之游踪,便定在小街宽巷里。街巷两厢的观众虽然仍众,但比起前两日的盛况要逊色了许多。人流堵塞交通的情形,亦显寥寥。大智辇的行进速度,相较前两日,亦要快出许多。

            鼓乐齐鸣,大智辇在人流的涌动中匀速前进。新科榜眼陈尧叟仍抖擞精神,伫立在第一辆舆辇上,双目炯炯,将目光向前扫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扇面,扇面之内的秀丽佳人,差不多都能在其眸子里一一闪过。……突然,他眼前一亮,就见人墙后的一只杌子上,站着一个眉眼长相颇似刘娥的女子。他陡地大呼起来:“停车!停车!停……”声音之大之急,令同车的士子惊愕、诧异不已。

            在士子们惊愕的目光下,陈尧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身边的蔡齐亦悄悄捅了捅他的腰际:“没有礼部押官的示令,大智辇是不能停的。”

            情急之下,陈尧叟探身向舆下的一位老者大声发问:“请问老伯,此街巷乃何名字?”

            老伯惊愣一下,没能反应过来。等老者扬颏儿追辇车对他说着什么时,声音全被沸腾的鼓乐声、马蹄声以及人群嘈杂声淹没了。陈尧叟心里火烧火燎,真想纵身跳下去,直奔辇后人丛中寻找那个久久思恋着的美人儿。他恨不能跳脚放开喉咙大呼:“刘娥!刘娥!你是不是刘娥?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陈尧叟,对你心仪已久,晚上等我,我一定来这儿寻你。”可是,他是三千名举子之中的佼佼者——一位居进士第二名的榜眼郎,得遵守礼部规矩,不能再次失态,让众士子传为笑柄。况且,即使他喊破嗓子,舆辇已过好远,挤在人群后的那位女子能听得到吗?……他正晕晕然心驰神往,忽见小街腰部,又横出一条小巷,巷口标牌上写着“聚贤里”三个大字。顿时,就像落水人抓到了一根木檩,他抓牢了这三个字。暗念着这三个字,记牢了这个里巷名。

            酉时正刻,又是皇上在集英殿赐宴。能吃上皇上的御宴,可谓至荣至幸之事。而时下的陈尧叟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忡怔样子,御宴上的名酒佳肴,参加御宴的朝臣的姓名音容,他都通通毫无印象,一个心眼儿只盼着赐宴及早作罢,他好一翅儿飞向“聚贤里”。好容易等到宴会结束,他步履如飞,出宫门便雇上一顶二人抬小轿,急火火地向轿夫扔出了三个字:“聚贤里。”

            “聚贤里?”一个轿夫瞪大眼睛,显然不晓得“聚贤里”居何方位。

            “你只管按我指定的方位走,愈快愈好。”

            两个轿夫点头放开步伐,急赶快跑,方至戌时,好不容易才出现在聚贤里巷口。付过力资,陈尧叟下轿照直南进,两箭地之外,便又横出一条小巷。他在巷口止步,前后左右观望片刻,便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街门。

            稍候片刻,街门便开出一道一人宽的缝儿,露出一个老妪头发蓬乱的脑壳。

            “劳问婆婆!这里可曾住有一个叫刘娥的女子?”他躬身询问。

            那老妪瞪着昏花的双目,打量他一刹儿,随后摇了摇头。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用西蜀方言会话,老妪十之八九听不懂。他立刻改用北方语问道:“劳问婆婆,您老家里,住没有住一个叫刘娥的来自西蜀成都府的妙龄女子?”

            “唔!官人是外地人?”老妪仍痴望着他。

            他赶紧点头:“晚生乃成都府人氏,同寻找的这个刘娥,是同乡。”

            老妪手指拢一下蓬松零乱的华发:“俺家人多房少,没留过住房的客人。”她将上身探出门外指着巷右方向,又说,“再到前边那几家打问打问,兴许他们留有房客呢。”

            向老妪鞠躬谢过,陈尧叟又来到里巷前面的第二户人家。出来开门的是位白发老者。一看便知老人年轻时曾是个走南闯北的江湖客。老伯伯对他讲:隔墙邻居上月留有两个住房儿的,是一对夫妻。男的是个银器匠,二十岁上下;女的会唱曲儿,十五六岁的样子,挺俊俏的,特招惹人眼。

            陈榜眼听后冷森森地凉了半截儿身子。算来刘娥正好十五岁,确到了大婚之年,莫非正值新婚燕尔?……但这短暂的扰心杂念眨眼即逝,他心里咬定:心上人不会这般快完婚,即便已作他人妇,亦当尽快寻到,更何况,是何等情景,尚待探清问明,如是便欲却步,可悲可怜,小人之胸襟也。

            陈尧叟踱到隔壁邻家的门口,临街的大门未关,朝门里望去,依稀可见影壁上的山水画儿。他没敢贸然入内,正要向门里打声招呼,一辆独轮车吱扭吱扭地打影壁的一侧走出来。推车者是位中年男子,扶车的是位中年女子。两人均不像常干粗活之人。

            “劳问两位——哦!请见谅,晚生真的不知应当如何称谓二位。”

            独轮车停稳,中年男子见他穿着御赐的榜眼服饰,忙掸尘施礼:“原来是新贵人驾到。有失远迎,请涵谅之。”

            他仔细打量眼前的中年男子,从服饰判断,是位早年秀才。想必是家道败落的读书人,久试不中沦作了自食其力的底层士人。

            “大哥不必拘礼。晚生虽是新科,并无官身。我是来寻人的,大哥知否,请予明示。”

            “原来如此。”中年人笑道,“不妨讲来,倘知一二,敢不诚告?”

            “劳问前辈,贵府是否有人客居?”

            “客居者确有,但已成旧事。午时三刻,两位客居者用过最后一顿中餐,便匆匆离去了。不才夫妇现收拾的这间东房,就是他们新腾出的。”

            陈尧叟顿时心头一凉:竟是如此不巧,一步来迟,已是人去房空,满屋飞尘了。他追问客居的女子是否叫刘娥?秀才答是。他问客居之女子是否籍贯成都府、芳龄十五六岁?秀才答曰“然”。他问此二人搬至了何处?秀才直摇首,只告诉他,是一位韩王府的给事,给他们找好了新去处。但新去处居何街何巷,秀才便一问三不知。

            已近子时,夜风袭来,陈尧叟情不自禁便打一个寒噤。秀才夫妇约他去房里喝杯热茶,被他婉辞了。回春风客栈途中,新科榜眼陈尧叟心灰意冷地坐在雇来的小轿上,久久地仰望轿窗外满天星斗发愣……

            4喜乔迁龚美宴贵客贪杯酒张耆鞭门卫(

            却说龚美、刘娥夫妇,由聚贤里搬到了义仁巷。一者因聚贤里距都市闹区太远,龚美揽活儿太难,本来就是很少有人问津的手艺,自打住聚贤里以来,几乎得主顾上门,只能靠刘娥摇鼗唱曲儿为生;二者从韩王府到聚贤里,正好方位相反,一个在开封城东南,一个在城西北。张耆既暗恋于刘娥,便欲常来常往,自然要为之选择一个便当的去处。所以,龚美夫妇二人听说张耆为他们选定了好去处,便恨不能马上搬到那里,借以改变生意上的惨淡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