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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时下,荆王赵元俨与太子少保韩钦若,亦同众多黑鸦鸦站满朝堂的朝臣一样,各自站在自己的班内。不同的是,身躯伟岸、气宇轩昂的二十八太保是站在最显赫耀目的位置——近宗王公之首,而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韩钦若,却几乎被庞大的文官队伍所淹没,如果不认真寻觅,简直就很难看到他的身影。但不管他们站在何处,其显要与卑微又多么不同,眼下的心境却异常近同——于平静外表下,内心都在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因为,常时上朝极力避免同他们照面的卞总管,今日却意外地久久地站在远处直视着他们,而打望他们时的那种眼神和表情,又分明似有至要机密向他们倾诉。因此,他们都忘不掉那眼神和表情,致使他们在上殿很久很久之后,眼前还不时映现着他那绝望的眼神和表情。

            赵元俨在殿堂上的心不在焉,自是难逃皇太后刘娥的眼睛。她虽然端坐于帘内,但在烛光通明之下,赵元俨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道眼波,无不尽在她的视野中。几十年来,她曾多次怀疑赵元俨图谋不轨,但先帝甚重手足之情,赵元俨就像一只遍体生针的刺猬,谁人敢招惹?宋辽大战结束以后,她亦曾暗暗传旨于杨崇勋,命其暗察赵元俨留京期间的不法事。孰料杨崇勋刚着手侦察,便被赵元俨嗅到了味儿。他在先帝面前反咬一口杨崇勋,惹得先帝险些摘掉杨崇勋的乌纱。自此之后,她再没有招惹过赵元俨。但其感知始终告诉她:赵元俨是个阴险的老谋深算的野心家,一有机会,便会兴风作浪,以求得逞。但她一向重视证据,即使在皇权在握的时下,她亦不依仗皇权和自身的感觉严惩赵元俨。她要牢牢抓住赵元俨的犯罪证据,即使在李顺容揭发赵元俨之后,她仍认为仅凭李顺容的证言还不足定罪。若欲扩大战果,尽除潜伏于平静水面之下的暗礁与逆流,就必须掌握多方面的真凭实据,真正做到不出击则已,出击必获成功。故此,她传旨从内外分头出击——外部由杨崇勋监视荆王府,内部由刘承规等严密布控卞玉的行动。时下,她见殿堂上的赵元俨精神恍惚,对众臣的奏请几无反应,便出其不意地猛然口谕道:“八皇叔赵元俨!”

            “臣在!”赵元俨闻问陡地一愣,之后方忙打躬回道。

            刘太后向赵元俨从容一笑:“记得先帝健在时,八皇叔不论上朝奏事,还是上折言政,均是众王爷中最多的一位。可是,自先帝登仙以来,八皇叔不论殿对还是疏奏,好像都不曾有过。因此,吾不禁要问王爷,汝是不是要模仿徐元直进曹营——自此不献一计不发一言呀?”

            “不不不!”赵元俨惶然否认道,“先皇兄朝后期,百官委顿,朝纲不振,黎庶多有困窘,怨声不绝于途,那时本王为国家为朝廷虑,自是要常常上疏殿对。而皇太后垂帘以来,时弊尽扫,万象更新,君与民同乐,官与兵共休。真可谓:莺歌燕舞皓月夜,国富民实艳阳天。在此四海一统国祚共享的大好情势下,臣作为当今的皇叔,可谓事事高兴,天天如意也。有道是:文乃有感而作,诗乃兴高而歌。今本王既寄身于太平盛世,光开心的高兴事还来不及应酬呢,哪还有心思去发牢骚提意见撰疏奏?不过,在今日的朝堂之上,臣还真有一本,不知当奏不当奏。”

            “八皇叔何出此言?”刘太后顺水推舟地说,“有何本奏,尽管道来。”

            赵元俨再揖道:“若本王没有记错,今年三月三日乃皇太后六十华诞。人生能有几个六十?皇太后作为万金之体,更当隆重庆祝——不仅我大宋臣民当普天共庆,就连我天朝的周边国度,亦当与之同庆。”说至此他蓦然回首面向满殿堂的文武朝臣问道,“汝等回答:对于皇太后的六十华诞,我朝廷当不当隆重庆祝啊?”

            刘娥想不到他会“将”众朝臣一军,因之,不待众朝臣回应她便抢过话茬儿道:“哀家六十诞辰,皇帝已有安排。何须拿到朝堂共议?”她举目向殿堂扫出一个扇面问:“众卿是否还有面奏?”

            她静待片刻,仍不见出班奏事者,便侧脸向站在身旁的刘承规递过一个眼神。刘承规当即心领神会,便拉长嗓音立马宣呼一声:“退——朝——”

            刘太后下早朝刚回到宝慈殿,一杯热茶尚未饮完,就见神色慌张的刘承规、任中正和罗崇勋匆匆跨进殿来。他们三人齐刷刷地跪在刘太后面前说:“奴才启禀皇太后:长庆殿总管太监卞玉他……他投缳自尽了。”

            刘太后一惊。随之又不相信似的望着刘承规等人问道,“刚上朝时,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眨眼就……”

            “谁说不是呢?”刘承规惴惴不安地回答,“临上早朝之前,卞玉才慌慌张张返回宫里。早朝将结束时,罗崇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不见了。就着人到他住处去找,想不到去迟了一步,卞玉他已经吐舌暴目,没救了。”

            “真是一群废物!”

            刘太后恼怒地盯一眼刘承规,而后转向任中正和罗崇勋斥责道:“哀家是怎样嘱咐汝等的?叫汝等不要打草惊蛇,汝等倒好,蛇还没见出洞,就已经死在窝里了!”

            任中正是侍奉皇太后身边多年的太监。他一眼便能看出皇太后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如今,他见皇太后真的动了怒,就害怕起来,赶紧左右开弓,边詈骂边朝自己的两颊扇起了耳光:“废物!废物!奴才是该死的废物……”

            刘承规、罗崇勋见任中正如是,便几乎同时模仿起来。于是,三个人的耳光,一个比一个扇得响,打得脆。刘娥见此,哭不得笑不能。她一拍案子:“得了!”喝住了刘承规、任中正和罗崇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当初哀家对汝等的嘱咐,不可谓之不详,不可谓之不细。汝等却权作了眼前的流水耳旁的风,不往心里去……”

            “奴才不是不往心里去。”刘承规赶紧解释说,“奴才们还确确实实按照皇太后的旨意做了,只是……”

            “只是怎样?”刘太后不无愠色地瞪视着刘承规问。

            “只是粗心大意,误认为卞玉还没有发现奴才着人盯他的梢,监视了他的行动。稍不留神,叫卞玉钻了空子。”

            刘娥情知人死不能复生,即使要了刘承规等人的脑袋,亦断然于事无补了。便极力压下心头之火道:“若道汝等愚昧,汝等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卞玉不会发现汝等在盯梢。其实,从卞玉自杀这件事分析:汝等的那些小伎俩,恐怕早被卞玉识破了。如果哀家没有猜错,昨夜汝等的欲擒先纵之计,怕亦没有收到效果吧?”

            刘承规斜瞄一眼跪在身旁的任中正,希望任中正从二线跃居一线,替他演一场主角,回答皇太后的问话。任中正当然能读懂刘承规的眼神,便向前移动一下膝盖回答:“奴才回皇太后话:我等原以为爽快准了卞玉的假,然后派大内高手跟踪他,就可以探明他与何人来往。孰料,到头来他哪里都没去,亦未见他同什么人联系。”

            刘娥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是不是他发现了跟踪者的行迹?”

            “不像!”同样跪着的罗崇勋是夜间盯梢的直接指挥者,便不失时机地插话道,“据盯梢者讲:卞玉途经林间小道向荆王府走去时,居然发现道旁茅厕后面亦似有两条黑影,在暗中盯视着卞玉的行踪。如果说卞玉发现有人在盯他的梢,最早发现的,可能是此二人!”

            刘太后听后在想:除刘承规他们之外,如果说还有人暗中监视着卞玉的行踪,那么此盯梢者是谁呢?是不是监控荆王府的杨崇勋?于是,便有意打掩护道:“夜色甚浓,又是打远处观望,汝等不见得看真切,哀家看对那个人影儿,就不必往深里追究了。而汝等急需要做的,是严密封锁卞玉的死讯。为达此目的,汝等必须立即召集知情者传哀家口谕:自时下起,有将卞玉死讯外传者,一概格杀勿论!”

            “是!”见皇太后如此声色俱厉,刘承规等人方意识到对此事保密的重要性,便惶然退出分头召人传达皇太后口谕去了。他们刚出殿门,就见一贴身小太监入内禀报说:“东华门外有一姓杨的郎中,说是应皇太后之召,前来为先帝顺容李氏诊疾来了,不知皇太后是否召见?”

            刘娥一听便知求见者是杨崇勋,立即对太监口谕道:“汝去传旨:就说吾这里专候着他呢。”

            宝慈殿门外,刘太后倚门伫立翘首,盼待着杨崇勋的到来。十几年来,他们君臣仅于五日早朝上恍惚一见,实在是太匆忙,亦太生分了。抚今追昔,当年他们在怡香斋和别宅多次直面叙议,实在是太亲切太坦诚太令人激动和回味了。那时,她还是个没有身份的轻贱女子,杨崇勋亦只是王府的一位府臣。两人共同辅佐侍奉着一个王爷,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隔碍。每次相约相见都是那么随意,不似今日早朝这么一见还须用帘儿隔着。人生苦短,好比朝露,亦似南柯一梦,不知不觉间几十年过去,彼此间已青春不在,匆匆岁月所能留下的,仅是万花筒般的美丽回忆。为此,每次撞见或约见当年的故人,皇太后刘娥都感到无比的温暖和亲切,那种重温昔日情景的欲望也分外强烈。

            忽然,刘太后眼前一晃,就见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跟随内官走进一个人来。此人硬壳儿方帽,玄色长袍,足蹬一双高腰厚底长脸儿纱鞋,手间还握着一具走街串巷的串铃儿。见杨崇勋这番打扮,她先是哂然一笑,立刻想到:当年这位飒爽英姿的王府翊善,如今怎么也习起化装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