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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他好象背一样,一口气讲下去:“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是为八阵,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东方青龙,西方白虎,以合四象四灵。西北为天,东南为风,西南为地,东北为云,以实四隅。此为八阵。六花阵虚其前后,实以两翼,舍鸟蛇而得六,六花拳前六段便以余下的‘天地风云龙虎’为名。中央帅旗所在是其七,六花拳是以共有七段。”

            王保保皱着眉头,仔细忆凌冲所说的话,并且问道:“陈师傅只教了我六段拳,却未提还有第七段哩。第七段中军之拳,却是怎样打法?”凌冲笑道:“你我方才使用的,便是第七段拳哩,唤作帅拳:以前六段拳两两相配,天地为一变化,风云为一变化,龙虎为一变化,更之左右,又有六般变化。

            “譬如你我适才斗那些番僧所用:‘风樯阵马’配‘云合雾集’,便是帅拳中一招‘风流云散’;‘龙度天门’配‘虎尾春冰’,是一招‘龙争虎斗’;‘地丑德齐’配‘天开图画’,是一招‘地平天成’……”

            王保保问道:“这段帅拳,必要两人合用的么?”凌冲笑着摇摇头:“一人单用,威力更大,可惜难以练成,我也只见家父耍过一次。以我的资质,他说须再下十年苦功,方可传授于我,再苦练十年,或可以大成哩。”王保保笑道:“竟然如此难练。”凌冲讲得兴起,说道:“这套六花拳,还有五字要诀,家父可曾讲与王兄听过么?”王保保摇头。凌冲说道:“这五个字,便是‘方、圆、曲、直、锐’,据说也是阵法的诀窍哩。”王保保忙问:“却是怎样解得?”

            两人一边聊一边喝酒,很快两角酒就落了肚。凌冲再想倒酒,才发现酒壶空了,连忙招呼伙计过来添酒。就这么一打岔,凌冲吃口菜,打个酒嗝,觉得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想一想不对,也不回答王保保的询问,反倒站起身来,打个拱道:“在下先告个便。”王保保笑说:“请便。”于是凌冲大步走出阁子,问过伙计,就直奔楼后茅房走去。

            一泡尿撒出来,他又故意在冷风里多站了会儿,感觉神智完全恢复了清醒。心下惴惴,自己虽然和王保保一见如故,但终究不明白对方的底细,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仔细回想,还好并未泄露此行前来大都的目的,一直不过谈论拳法罢了。义父门户之见本浅,王保保又曾经得他传授过这套拳法的入门招术,多透露些拳理给他知道,关系倒不很大。只是……一直忘了问这人现在做些甚么。王保保,这名字倒似乎颇为熟悉,可惜想不起来是否义父向自己提起过,还是从别处听来的了。

            凌冲愣了半晌,这才重进酒楼,撩门帘回到阁子里。王保保正自得其乐地喝酒吃菜,见他回来了,急忙斟满杯子递过去。凌冲接过来咂了一小口,笑笑问道:“还未请教王兄目下做的甚么营生?是做买卖,还是在读哩?”

            王保保笑道:“似我哪里象读人?你却觑不出来么,我在中州军中勾当。”“哦,”凌冲一愣,“原来是王将军……”“甚么将军,”王保保大笑道,“哪里寻我这般穷酸将军来?”凌冲急忙追问:“然则甚么职司?不是总把,便是弹压罢?”王保保笑道:“总把便是千户,弹压便是百户了,我哪里寻这般好命来?我却一户也无……”说到这里,突然摇头叹息:“寄人篱下,不过一个客卿而已——却不知凌兄甚么营生?”

            “我么?”凌冲听他突然问到自己,忙装样子打个哈气,含混着说道,“在下一无所长,不过在江湖上走动走动,长些见识罢了——我是才来大都的,听闻城内外名胜极多,许多好耍去处,王兄得空,几时带携在下走走?”

            “这是问道于盲了,”王保保大笑道,“我还须人带携哩——不知凌兄目下宿在何处?”“肃清门内翰林院旁客来栈,”凌冲回答,随即反问道,“请教王兄的下住。”“我么?”王保保愣了一下,“还宿在军中,每日应卯,只巳后才得些空闲。”

            两人各自有所隐瞒,也都互相心里有数,“哈哈”笑过,不再往深里问。又吃了一会儿酒,眼看未时都过了,才抢着会了钞,跌跌撞撞,把肩搭背走出酒楼来,仿佛多年交情的好友一般。“时辰还早哩,”王保保建议,“咱们盲人瞎马随处走走罢。”凌冲道声好,于是沿着大街,也不管东西南北,一路走了下去。

            拐过个弯,忽见好大一座彩楼,楼前闹嚷嚷的聚集了不少人,隐约还有锣鼓音乐从彩楼中传出来。两人挤过去看,只见高贴着一张大红纸,上写“康供奉李逵负荆”几个大字。

            王保保笑道:“这个是凌兄的出处了,不可不看也。”凌冲疑惑地望他一眼,王保保解释道:“想那‘黑旋风’李逵与‘豹子头’林冲,不是梁山上一伙儿好汉么?”“王兄取笑了,在下是水旁的‘凌’,”凌冲笑道,“我却不欢喜杆棒戏文哩,要看便看朴刀戏呵。甚么《关大王单刀会》、《杨六郎私下三关》……”

            话没说完,边上有人凑趣道:“关已斋的《单刀会》,忒好看呵。官人若喜的三国戏文,还有高文秀《刘玄德独赴襄阳会》、武汉臣《虎牢关三战吕布》、尚仲贤《受顾命诸葛论功》,也俱是都中常搬演的戏文哩……”

            两人敷衍几句,挤出人群。转过鼓楼,看看海子风光,绕过皇城脚下,一路向西南走去。走着走着,只见两旁的街面越来越是热闹,各种店铺琳琅满目。“这便是都中有名的羊角市了,”王保保向凌冲介绍道,“这里各般牲口都全,凡雇脚力的,都莫不这里来哩。”

            凌冲只看得目不暇接。他生长在淮河流域,从来也没看见过骆驼,这市里却不仅骆驼,各种牛、羊、骡、马,也大多是从关外运来的,不少体形壮大怪异,真让他大开了眼界。

            两人走走停停看看,大约申时将尽了,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才想找路往回赶。没走几步,突然看见一大堆人围着个木头台子,不住地“哈哈”嘻笑。凌冲奇怪地问:“甚有趣物事,恁般好笑?遮莫是耍猴戏么?”王保保拉了他挤进人群,只见台上站着十多个女子,都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也有几个致的,大多是粗蠢的,羞答答地斜着脸,象在寻找地缝往下钻的样子。台下一班锦袍恶少或布衣无赖,嘻闹喧嚷,言辞下作不堪到了极点。

            “这个是都中一景哩,”王保保对凌冲解释,“驱口市南方料见不到罢。”“买卖驱口的也有,”凌冲轻叹一声,“竟能成市,也只有天子脚下恁般的‘繁华’。”他实在看不惯这种人口买卖的勾当,当下拉了王保保,就想挤出人群去。

            可是王保保却站住了不动。凌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是台上站在前排的一个女子,身材袅娜,容貌也颇为秀丽。那女子也象是正盯着王保保看。

            凌冲扯一下王保保的衣袖,轻声问道:“那女子王兄识得的么?”王保保摇摇头:“忒煞的奇怪,她倒识得我似的,一直望着我哩,似连眼睛都不眨。”两人好奇心起,干脆再挤前几步,凑到木台边上来。

            一班无赖见了此景,纷纷调笑起哄。台边上早转出个头戴幞头,身穿团领绿袍的汉子,贼忒兮兮地向凌冲唱一个喏:“官人眼光不差哩,这女子真好货色,长年半月不得见的。是官卖哩,价钱公道……”

            王保保问道:“她是甚么来历?”绿袍汉子回答道:“她是颍州人氏,乃父做灵璧县尹。菜人年前围了灵璧,该县达鲁花赤战殁,县尹弃城而走,判了今秋斩决,才刚行罢刑哩。此女便被发了出来,交付官卖,以赎其父的罪愆。”说着,凑到凌冲耳边,轻声说道:“官人莫疑,是个黄花闺女哩!”

            凌冲涨红了脸。王保保点点头:“倒是本乡哩,莫非真识得的?”他干脆直接问那女子:“敢莫你识得我是哪个?”

            那女子态度庄端,慢慢走到台边,盈盈一福:“官人万福。奴并不识得官人,但看官人面善,因此注目。”王保保大笑道:“你看我面善么?”指指凌冲:“还是这个官人面善,又少年青春,衣着也鲜亮,你何不看他?”

            凌冲甩甩袖子:“王兄休得取笑。”那女子却道:“奴看官人眉目间英气勃然,定非常人。奴请执箕帚服侍官人。”“这女子色艺俱佳,”那绿袍汉子衣帽取人,依旧只对凌冲大献殷情,“弹得一手好琵琶,唱一口好曲子,又识文断字。只需一百贯,官人买了去,是好福气也。”凌冲急忙反过来嘲笑王保保:“难得此女恁般有情有意,王兄不可错失良机。”

            王保保笑着抖抖袖子:“我两袖清风,哪里来的闲钱买她?”“百贯如何得贵?”绿袍汉子忙道,“这般便宜货色,今日被二位官人遇上,错过了岂不可惜?若非这两年兵荒马乱,却哪得这般便宜驱口来?”

            王保保瞥他一眼,本来倒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那汉子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抡圆了劈自己两个大嘴巴:“打嘴,打嘴。小人胡沁哩,圣天子临朝,天下太平,甚么叫兵、兵、兵……”

            王保保不理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冷不防被那女子捉住了衣袖:“请官人可怜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