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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你嫌军中闷杀,欲往城中散心,倒也使得,只千万莫出甚么差错,牵累于我。”他反复叮咛,凌冲反复保证,才派了一个领饷并采购军需物资的差使,让凌冲和彭弹压一起前往。

            两个弹压带了四名亲兵,当天中午进了彰德城。城池并不算大,居民不多,但街上到处都可见顶盔贯甲的中州军,挤挤挨挨的,热闹非凡。统帅部安置在城北一所临时征用的大宅中,两人前往领了本军的饷银并破损替换的武器旗帜,又采购了一些新鲜蔬果,叫商人们自行雇人运出城去。凌冲故意拖拖拉拉的,等一应事务办完,天已经快要黑了。他对彭总把道:“恐今日不得出城也,且寻个去处安睡一晚,明早再行罢。”

            彭总把笑笑:“宋兄弟恐是不惯营帐中睡地铺也。也罢,且寻张床去,好生睡他娘的。”中州军早在统帅部附近征用了一些民房,给进城办事的军官们安歇,当下彭弹压去领了一间,又叫亲兵买些酒菜来,两人在院中对饮。

            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喝了七八杯酒。凌冲本想把彭弹压灌醉,但此人酒量甚宏,两斤老酒下肚,脸色不变,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喝完酒,把剩下酒菜的都赏给了亲兵。彭弹压关照道:“明日还要早起出城,休吃醉了,余下都是你等的,急些甚么?”

            其实凌冲虽然答应了吉总把不惹事,但他所以要进入彰德城中,本就是准备前来刺杀扩廓帖木儿的。统帅部驻扎城中,扩廓帖木儿料必也住在那里,有房有屋,这可比在军营中好找多了,深夜潜入,也方便隐藏。当晚半夜,凌冲悄悄醒来,估摸已近三更了。身旁彭弹压鼾声大作,震天动地。凌冲小心翼翼地翻身起床,骈指点了彭弹压的睡穴,让他一觉到天亮,再不会醒,然后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来到外屋。

            外屋的四名亲兵,连床也不睡,东倒西歪的,分明都喝醉了。凌冲也不理会他们,轻轻推门出去,突然一提气拔身,已经蹿上了围墙。

            从这里往西不到十丈外,就是中州军统帅部所在的大宅,凌冲匿迹藏形,悄悄翻墙蹩了进去,小心寻找扩廓帖木儿的住处。扩廓帖木儿身边高手甚多,甚么向龙雨啊、程肃亭啊,凌冲一个也惹不起,只能在心中祈祷,别被他们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好在他一路小心,遇到巡逻的士兵,宁可隐藏身形,静静等其离开,也绝不孟浪行事,终于无惊无险,没到四更天,就找到了扩廓帖木儿的宿处。大军在外,不比居于京中,扩廓帖木儿起居处外面都立着青龙大旗,很容易就可以找到。那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门口灯火通明,八名高大健伟的战士,手持长矛,分两列傲然挺立。

            凌冲当然不会去招惹他们,他围着院子走了半圈,找到一处黑暗隐秘的所在,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墙。院中堆了一些假山,种着一些花草,但时已初冬,花草大多枯萎了。有四五间厢房,其中一间那么晚还亮着灯,窗上隐隐映出一个人影来。

            凌冲只感觉心里“嘭嘭”乱跳,手心冒汗,他弓着腰,慢慢往那亮着灯的屋子走去。突然,附近脚步声响,他急忙停步,伏身在墙角阴影里。只见一名虞候匆匆跑到到亮着灯的屋门前,单膝跪地,禀报道:“禀大王,益都来使已到城外,明日觐见。”屋里的人哼了一声,挥一挥手。

            山东益都,是元朝的军事重镇,但并非中州军控制范围,益都大帅普颜不花是朝廷亲自委派的官员,而非扩廓帖木儿的部下。那名虞候禀报完毕,匆匆离开。凌冲心中大喜:“他口呼‘大王’,那么屋中之人果然是新封河南王的扩廓帖木儿了。真是天佑我也!”

            但他就象一头猎豹似的,越是靠近猎物,越是小心谨慎,直等到那名虞候走出了院子,才慢慢拔出腰间钢刀来,将刀倒提在手中,用胳臂遮着,以免刀身上的反光被守卫察觉。他慢慢直起腰,蹑手蹑脚来到屋门口,伸出左手掌抵在门上,内力吐处,“喀”的一声轻响,已将里面插着的门闩震裂了。

            屋中人象是有所觉察,“咦”了一声。凌冲此时动如脱兔,飞起一脚,已将屋门踢开,手腕一翻,一刀便向屋中那人头顶劈去。刀在半空,突然风声袭来,随即“当”的一声,已被一柄长剑格住。接着一人“哈哈”笑道:“宋兄弟,怎恁迟才来?哥哥等你甚久了也!”

        ~第三十二章踯躅独行吾谁与~      

            凌冲冲入屋中刺杀扩廓帖木儿,只当得手,却不料屋中还藏有第二个人,更为吃惊的是,此人的声音竟然如此熟悉。变故全出意外,惊得他手足无措,钢刀被格住,本能地旋腕下翻,却被对方挽个剑花,轻轻巧巧破解了。那人随即一剑刺向凌冲小腹,凌冲不敢抵挡,转身避过。那人抬起一脚,反踢上房门,轻声笑道:“休动手,大王有话与你讲哩。”

            凌冲将刀横胸,深自戒备,定睛细看,此人不正是与自己一同进城的彭弹压么?那彭弹压笑嘻嘻地,倒提长剑,一抱拳,说道:“在下本不姓彭,姓庞哩。平定州人称‘病钟馗’庞明的便是。”

            凌冲早听说过庞明是扩廓帖木儿手下一流的高手,想不到突然在这里出现,更想不到他假装彭弹压,一直就呆在自己身边。此刻心下甚么都明白了,为甚么众弹压都对彭弹压如此恭敬,为甚么自己说想进城,吉总把不但答应,还派彭弹压和自己同行。原来自己一早就中了敌人的圈套,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凌冲越是想通这点,越是心乱如麻,微微侧目,去看坐在桌前的那人,也即他窗外看到的黑影。此人背对着他,穿着甚为单薄,外面随便披了一件蓝衫,没有髡发,乌黑的长发也没有挽髻,披散在肩上,只在发稍,用一方素色帕子随意地扎束起来。凌冲知道此次刺杀行动是失败了,不仅如此,自己恐怕要身陷敌巢,性命难保。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坐着的人究竟是不是扩廓帖木儿本人?虽然杀不了这鞑子丞相,起码也要面对面痛斥他一番,然后慷慨就义,才算英雄气概。

            那人缓缓地站起身来,缓缓地转过身来,只见他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脸型瘦削,淡眉凤目,略有短髭。凌冲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王……王兄,怎的是你?!”

            那人正是王保保,只见他淡淡一笑,目光中似乎有些无奈:“市井小民,不识我名,犹可谅也。你做朱元璋的细作,如何不晓得某的根底?某自至正二十一年奉父命往使大都,朝廷赐名扩廓帖木儿,旧名虽遂不用,也不过四年而已。你竟然不知?”

            凌冲仿佛遭到五雷轰顶:“你……你便是扩廓帖木儿?!”王保保苦笑道:“正是。凌兄,你须杀不得我也,何不放下刀来,咱们叙叙别后之情?”凌冲兀自横刀不动,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反应才好。他心中混乱到了极点,根本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王保保看他这个样子,微微摇头,转过身,从桌上拿过一封信来,递给凌冲:“你且读了此信,咱们再叙契阔罢。”

            凌冲用刀尖挑过了信,单手拆开,一边警惕着王保保和庞明的动作,一边扫目阅读。只见那信上写着:

            暂摄东南臣朱元璋,拜于大元总兵王,阁下:
            尝观英雄之得志于天下也,何其难哉!立于始或沮与终,成于前或堕于后,此古今之所深惜也。曩因元政不纲,中原大乱,其命将出师,罔有攸济者。阁下之先人颍川王,以一军之卒,用于众败之余,仅得加兵于齐鲁,功未及成,而祸婴不测,使一时豪杰莫不悼惜。阁下孝切于衷,勇发于义,鼓率愤旅,竟雪仇耻,以成父志。方其临难不挠,意气慷慨,激励三军,虽李存勖之规略莫是过,颍川为不死矣。迩闻北庭多事,变生肘腋,控制河朔,挟令夷夏,孛罗犯阙,古今大恶,此正阁下正义明道,不计功利之时也。夫以阁下雄才,取之有余,然常胜之家,意多轻敌,应变之术,不可不审。今阁下居河南四战之地,承颍川新造之业,边庭未固,近邻多垒,其所以军民相附,邻与不窥者,诚颍川存日,能尽抚养盟好之道,而人不忍遽绝也。或孛罗侵寇不已,阁下何靳一介之使,渡江相约。予地虽不广,兵虽不强,然春秋恤交之意,常窃慕焉。且乱臣贼子,人得而讨之,又何彼此之分哉?况予近平伪汉,四境已安,正息兵养锐之时,岂不能往助阁下乎?且英雄豪杰相与之际,正宜开心见诚,共济时艰,毋自猜阻,失此旧好。兹专人备道斯忱,惟阁下图之。

            再拜。

            王保保解释说:“此至正二十四年腊月,西吴王遣人送来的信。你可识得他的笔迹么?”凌冲看了,半晌不语。他当然认识朱元璋的笔迹,虽然这封信文辞斐然,未必是朱元璋本人所作,但肯定是让室——比如章溢、刘基等人——写好了,自己亲自抄写了送出的。至正二十四年,也就是去年,孛罗帖木儿兵犯大都,皇太子逃到太原扩廓帖木儿军中,下诏讨伐叛逆,这封信明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成的。

            信中所说的“颍川王”,是指扩廓帖木儿的义父察罕帖木儿。至正二十二年,察罕帖木儿围攻益都的时候,被降将田丰、王士诚刺杀,扩廓帖木儿旋领其兵,攻破益都,砍下田、王二人的首级来祭奠先父,并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