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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双足还未沾地,突然身侧一道劲风袭来。牟玄圣大袖一扬,内力到处,劲风星散。但交了这一招,他已知来人确是劲敌,不由后退一步,凝神戒备,问道:“是谁挡路?!”

            凌冲还没摔到地上,早被那拦在马前的人一把抱住,顺势解开了他的穴道,手法干净利落,不在牟玄圣之下。他定睛细看,只见来人五十多岁年纪,儒衫长须,正微笑着望着自己,不禁大喜过望:“宫大侠,你如何在这里?”

            来人正是自己义父的莫逆好友,前代剑圣、黄河大侠宫秉藩。宫秉藩扶凌冲站好,笑道:“岂止我来了,你看那是谁人?”凌冲几乎是和牟玄圣一起定睛细看,只见一招逼退牟玄圣的那人,方面大耳,寿眉白须,身着棉布道袍,腰系黑色丝绦,脚登棕耳麻鞋,手持一柄麈尾,原来是个道人。最显眼的,是那道人没戴头巾,发髻上套着一顶小冠,黑黝黝的竟似铁铸。

            牟玄圣倒吸一口凉气:“莫非是铁冠真人大驾光降?”那道人稽首道:“不敢,贫道张中张景华。牟先生,自大都城西高粱河畔一会,岁月荏苒,阔别已近三十载了也。先生丰采依旧,可喜可贺。”

            牟玄圣知道铁冠道人张景华,号称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执内家诸派之牛耳,刚才交了一招,内力浑厚,似乎远强于自己,不禁气馁。他心念电转,随口问道:“张真人识得这个小子么?若张真人为他求情,在下宽放他便了。”

            铁冠道人还没回答,他身后转出四个人来,喝道:“奸贼,你随口敷衍,便想逃了性命么?且待咱们取尔狗命,为武林除害!”

            凌冲看这四个人,都是道装,最年长的四五十岁,最年轻的不足三旬,原来是铁冠道人的几名入室弟子:首徒孙朝宗、四弟子李仲勋、五弟子郝宋臣,以及关门弟子王宗岳。铁冠道人毕生共收了六个门徒,孙朝宗受教最早,其后还有二弟子樊靖宇和三弟子郑琰,都已经去世了,王宗岳是十年前才投入门下的,比凌冲大不了几岁。

            牟玄圣听这些后辈跳出来叫嚣,不禁“哈哈”大笑:“甚么为武林除害?在下现是朝廷官员,自来少在江湖行走,武林云云,干在下甚事?”铁冠道人也喝斥道:“牟先生是一代宗主,你等岂可无礼?待向牟先生讨教,不是这样态度!”

            王宗岳听了师父的话,深深一揖:“晚辈等无礼,先生莫怪。待向先生讨教,咱们单上须不是对手,一并受教,先生请接招。”说着,把肩背的齐眉棍端到身前。

            牟玄圣冷笑道:“在下虽是愚鲁,也不屑与小辈交手。张真人,在下向你讨教。”铁冠道人微微一笑:“小孩子坐井观天,牟先生指点他们两招,也是好的。”说着,后退一步。诸弟子听得师父首肯,纷纷取出兵刃来:孙朝宗是一对食指周天笔,运转如风;李仲勋是双剑,盘绕似蛇;郝宋臣使一条枪,夭矫如龙;王宗岳是齐眉棍,疾若流星。四人把牟玄圣围在当中。

            牟玄圣唇含冷笑,游目四顾,说道:“还等甚么,这便上罢。”王宗岳叫一声“得罪”,一招腾蛇起雾,打向牟玄圣左肩,分明是“宋太祖腾蛇棍”的路数。牟玄圣肩膀一抖,让过来招,但李仲勋左手剑已到眉心。他不慌不忙,大袖一挥,拂向李仲勋臂弯尺泽穴,逼退对方,同时一个撤步,又躲过了孙朝宗和郝宋臣的进攻招术。

            宫秉藩走到铁冠道人身边,轻声说道:“这厮本领,较之三十年前,增强了何止一倍,便我下场,未必杀得过他,贵徒们……”铁冠道人捻须微笑:“此人留着,也还有用,且放他去罢。”“留他何用?”宫秉藩奇怪地问道。铁冠道人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甚么,凌冲却没有听见。

            他只顾看场中五人酣斗,只见铁冠道人的几名弟子,都有一门了不得的艺业,但联起手来,却仍不是那牟玄圣的对手。就中看来,孙朝宗年纪大了,分明内家功夫练得并未到家,恶战数十合就有些气喘,王宗岳年纪最轻,但棍势夭矫,倒似乎仅论招术的精妙,还在三位师兄之上。但四人虽然是师兄弟,互相配合却并不默契,牟玄圣寻隙躲闪,如蝴蝶般穿梭往来,四人六件兵器,没有一件可以碰到他的身体。

            翻翻覆覆斗了六十余合,牟玄圣瞅准一个空隙,大袖一扬,卷住了李仲勋右手的长剑。郝宋臣和王宗岳双双来救,却都被他击退。李仲勋挣扎不得,只好松手撤剑。牟玄圣夺过剑来,威风徒长,一剑向孙朝宗分心便刺。孙朝宗横笔来格,只见牟玄圣的手腕一抖,剑尖晃动,竟然从预料不到的方位曲折刺入,已到面前。孙朝宗急忙向后一个空翻,躲过来招,可是长衫前襟已被刺穿,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铁冠道人喝道:“罢了,且住!”李仲勋等都放一个虚招,向后退开。牟玄圣也不追赶,把夺来的长剑在胸前一横,冷笑道:“怎么,真人欲动手了么?”

            铁冠道人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必我来杀你。你只须答应异日不寻我这几个弟子,还有退思的晦气,便放你去了,打甚么不紧?”牟玄圣愣了一下,突然脸上傲气收敛,苦笑道:“我为欲擒凌退思呀,数月来频遇高人,屡屡挫败。这小子是有天星罩命哩,我岂敢再寻他的晦气。”说着,把长剑抛在地上,双手抱拳:“真人气度,在下敬服,这便去了,后会有期。”说着,也不转身,脚尖一点,冰上滑行般向后退去,顷刻间便退入路旁树林中,消失了踪影。

            王宗岳柱棍问道:“恩师缘何放了这个贼去?”铁冠道人一拂袖子:“我自有道理,休要多问。”说着话,走向凌冲:“退思,你怎么落在这贼手中的?”

            凌冲把此次离开应天后的遭遇,大致陈述一遍,只是省略了义父北上求亲,和与王小姐会面那两节,只说当时并不知道王小姐的身份,知道以后,就立刻离开她了。说完,他问铁冠道人:“张真人与宫大侠,如何恰巧却在此处,救了晚辈性命?”

            宫秉藩笑道:“张真人携高徒来我庄中盘桓,说起要往大都去会故友,我也闲暇无事,便陪他北上。三不知于路遇见了这贼,便蹑将下来。才见你遭他所擒,正待于此间茶亭中设个圈套来拿他,却不料他并不进茶亭哩,因此急忙出手。”

            铁冠道人笑道:“我与那厮三十年前会过一面,都已忘却了,偏是宫庄主曾败在他手下,一直念念不忘,虽是这厮年龄长了,胡须密了呵,他一见便即认出。”“惭愧,惭愧,”宫秉藩笑道,“区区俗尘扰怀,三十年不忘,倒教真人笑话了。”

            ※※※

            于是众人结伴进入大都城。铁冠道人本在京西北宣德州朝元观出家,因为他的弟子孙朝宗等人辅佐香军,结果于四年前被军阀孛罗帖木儿带兵进剿,一把火烧作了白地。铁冠道人也不以为意,他本来就喜欢游荡四方,很少在观中闲居的,此后干脆就带着弟子往各处去投亲访友。

            凌冲看他铁冠实在显眼,大着胆子问道:“真人也算是鞑子朝廷的钦犯,便这般大模大样进城去么?”铁冠道人微微一笑。王宗岳道:“师父还怕的甚么?退思你不须担忧。”
            铁冠道人此行的目的,是顺承门内长春宫。长春宫始建于唐开元年间,原名天长观,金代改名太极宫,成吉思汗曾安置全真教掌教长春真人邱处机于此,封他为普天下各教修道者的领袖,因此改名长春宫。虽然从世祖忽必烈开始,历代元帝多信奉喇嘛教,对道教逐渐疏远,但长春宫四时香火不断,仍然极为兴旺,是道教在北方的最大丛林。

            随着进香的人流进了长春宫,王宗岳拉住一个道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甚么。那道士望一眼铁冠道人,急忙稽首道:“贫道眼拙,几位请后殿用茶,稍待片刻,住持便来相见。”

            铁冠道人还礼道:“不忙,且先礼拜了邱祖师者。”过了灵官殿、玉皇殿和七真殿,后面就是邱祖殿,供奉着邱处机的木像。铁冠道人一间间殿堂拜过来,进了邱祖殿更是行下了大礼。宫秉藩、诸弟子和凌冲也跟在他后面,他拜甚么,大家也拜甚么。

            那名道士找来好几名同伴,簇拥着铁冠道人一行,他们进甚么殿礼拜,就先把其余香客劝隔在外。铁冠道人拜了邱处机起来,对弟子们说道:“邱祖师是咱们全真教最有名望的掌教,无论品德、学问、修为,都是金仙之体,你们都要虔诚膜拜,以他为榜样,刻苦修行。”

            孙朝宗等都回答“是”,只有王宗岳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请师父指点。”“你说。”铁冠道人转过头来问他。王宗岳道:“邱祖师既是德高,却为何助那鞑子皇帝,侵夺我中原大好江山哩?”这话也正是凌冲想问的,他注目铁冠道人,听他怎么回答。

            铁冠道人笑道:“邱真人是相助铁木真,那时节,宋蒙之间,原有盟约,共伐女真,蒙古人并未南下侵我疆土,怎说相助鞑子皇帝?真人自太祖十八年往大雪山见成吉思汗,二十二年仙去,先成吉思汗数月,昭昭其心,卫护我汉统,汝辈岂可妄论?”

            这番话条理很清晰,王宗岳点头,凌冲也深自拜服。但突然间,大殿角落里响起一个声音来:“放得好狗屁!